第二年夏天──
才六月,气温就高达摄氏三十四度,看来这个夏天又会是酷热难熬!
刚考完期末考。汤晨星热瘫在床上,试着小睡片刻为昨晚熬夜看书补眠,屋内电风扇呼呼地转着──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侵入她浑浑欲睡的脑袋,她无奈地伸手接起电话,倏地,她翻身坐起,语气断然地说:
「不行!我不答应,我绝不要再到杜家打工!」
话筒另一端的庄百依,恳求地说:「拜托啦!建力临时调到北部的营队,他休假的时间不一定,我不想整个暑假都跟他分隔两地,晨星,你一定要帮我!」古建力是庄百依在与军校联谊时认识的男友,现在是个职业军人。
「你可以找小倩去。」
「我问过她了,她跟一家模特儿公司签了经纪约,七月要出国拍伴唱带。」
「我已经答应安亲班的老板,上暑期班了。」
「我可以代替你去安亲班上课,求求你答应吧!我一生的幸福就靠你了──」
「不行!」汤晨星烦躁地将话筒换手。「百依,你一定找得到别人代替你去的,你可以问修女院长。」
「我问过了,修女院长说,这样临时换人不好,她说,最好是你代替我去。去年你去过,比较有经验。」
「我的经验,是被你跟修女院长逼出来的。」
「我知道,我保证这是最後一次。」
「不行!这个夏天我有别的事,非待在台北不可。」
「晨星──」
「百依,你说什麽都没有用的。」
「晨星,想不到你这麽狠心┅┅」话筒那端传来啜泣声。
汤晨星沮丧地望着天花板:「你不要哭,哭不能解决问题──」
庄百依仍是怞怞噎噎、啼声不断。
「不要哭了!」汤晨星明快一吼,终於让庄百依噤口。「如果你不能去,就别答应院长,现在事到临头才急着找人代班,当然会有问题。」
「我怎麽知道建力会临时调回北部,以前他一直说要调到中部防区,我想到杜家去打工跟建力见面比较方便嘛!晨星,现在怎麽办?」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怎麽知道?」汤晨星伤脑筋地蹙眉。「嘿!你别又哭了!等我想想,再打电话给你。」
抵挡不住庄百依泪水的攻势,她还是来了!
「叽叽!叽叽!」
杜家後院的大榕树上蝉声不断,单调的叫声令躺在树下的汤晨星昏昏欲睡,挪动盖在脸上的书。阻挡穿透树荫的阳光,她闷闷地想着,台北那边一直没来电话,应该是还没有线索,这种事说不准需要多少时间的,只能耐性地等下去。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这个夏天,运气也算不错。听说杜聪文今年不回来。少了他在耳边咆哮,她应该为这分难得的清静觉得庆幸;但是,他不在,杜家的生活又嫌太平静了!
「哈!又再偷懒了。」爽朗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那个专门扰人清梦的杜怀德。
她翻起脸上的书,微眯眼打量来人──真的是杜怀德!一年不见他,似乎又结实多了。
「你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幼齿』。」杜怀德戏谑地俯视她,嘴角堆满笑意。
「你也是跟以前一样无聊。」她反唇相稽。
杜怀德哈哈大笑:「我以为今年不会再看到你了,怎麽又来了?」
「你应该去问百依。」她坐起身。
「哈,又是百依,她的问题可真多!」忽然他大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可惜!大哥今年不回来,没好戏看了。」
汤晨星一翻眼,不想理杜怀德。
但他不受影响,继续嚷着:「不过没关系,大哥不在,还有小妹在。她视大哥为偶像,言行举止都像大哥的翻版,连脾气都有八分像。晨星,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找她斗嘴。不过别忘了。要找我去观赏。我绝对是你最忠实的影迷。」
汤晨星难以置信地摇头,刚才她怎会嫌这个夏天太安静?只要有这个杜怀德在,谁也别想有安静的日子过!
杜玉娴果然如杜怀德所说,不仅容貌酷似杜聪文,说话的神态更是杜聪文的翻版;就连命令人时,傲慢扬起的下颚角度都一模一样。汤晨星平静地看着正在发飚的杜玉娴,心里如是想。
穿着时髦洋装,一头披肩秀丽长发的杜玉娴,年轻的脸庞上挂着傲慢,她指着散落一室的衣服说:「这些衣服都皱得歪七扭八的,没一件可以穿,你是怎麽做事的?都拿去重新洗过、熨好!」
自己哪里得罪她了?为何她故意找碴?汤晨星自问。
「你是哑巴,还是聋子?不会应声好。」
她就是看汤晨星不顺眼。二哥说,去年她常跟大哥顶嘴,让大哥气坏了!今年她就替大哥好好教训她!
「这些衣服昨天才洗过的,我再熨一次好了。汤晨星皱着眉说。
「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我要你再洗一次,你就得给我再洗一次。」
她真是骄纵无理,汤晨星不以为然地摇头,但不打算跟她计较。反正衣服是洗衣机洗的,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捡起衣服丢进洗衣机里,等衣服烘乾以後熨平,比起拖地打蜡是轻松多了。
「随便你,衣服要是洗坏了,你可别怪我。」汤晨星拾起地上、床上、桌椅上的衣服。
「你是恐吓我?」杜玉娴瞪大眼,失声问。
「我只是实话实说。」她说话真是夸张!
「玉娴,准备好了没?我们该走了。」杜太太穿着与杜玉娴同色不同款的套装登场,两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如花似玉的姊妹花。「这里是怎麽回事?怎麽弄得乱七八糟的?」
「妈──」杜玉娴撒娇她偎进母亲身旁。「都是她啦!这些衣服没有一件整理好的,我叫她再洗、烫一次,她还威胁要弄破我的衣服。」
「晨星,你怎麽可以这样威胁玉娴,太没有分寸了!」
「她误会了,我──」
杜玉娴插嘴:「叫我小姐!」
汤晨星深吸口气,提醒自己别跟她计较。「小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衣服常洗容易坏,尤其是这种质料好的衣服。」
「那你小心一点就行了,对小姐说话,别忘了礼貌。」杜太太立刻释怀,她出身望族,自小就由佣人服侍到大。在她的观念里,始终存着佣人是看主人脸色吃饭的,压根儿没有胆量敢违抗主人的命令。
「妈,她不是──」杜玉娴不甘心。
「妈已经教训她了,她不会再犯了。」杜太太拍拍女儿的手:「妈的朋友都等着看你,让人家等久了不好意思。听说王妈妈的大儿子也回来了,正好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下,你也快满二十岁了,得开始找对象了。我十九岁就嫁给你爸爸,二十岁就生了你大哥┅┅」
「妈。现在时代不一样,流行晚婚,追我的人多得是,我才不要你帮我介绍,好八股哦!」
「你在胡说什麽?晚婚,那是人家找不到对象的藉口,我们可不一样,想我们这种大户人家,得找个门当户对的┅┅」
听着她们母女的对话,令汤晨星觉得自己正在观赏一出民初闹剧,杜太太的思想还真是「传统」。
汤晨星捧着刚熨好的衣服经过书房前面,杜怀德自半开的房门看到她,立刻住电话筒,喊着:「晨星,你进来!有人要跟你说话。」
汤晨星狐疑地看看他,不知他又在搞什麽鬼?
杜怀德挥手:「快点!国际电话很贵的。」
国际电话?汤晨星一边走一边想,谁会打国际电话找她?
杜怀德怕她後悔似的,一把抢过她怀中的衣服,把电话筒塞到她手中,按着她的肩要她坐下。
汤晨星纳闷地说:「喂?」
电话的那端。是异常熟悉急躁的声音──
「怀德,你在搞什麽鬼?」
「是你?」汤晨星皱起了眉。
「你是──汤晨星?你又到我家来做什麽?」杜聪文巨大的质问声,逼得汤晨星将话筒拿离耳朵一尺远,等不再听到嗡嗡声,才凑近耳边。
那头杜聪文没有耐性地急吼:「你该死的!回答我的问题?」
「我还不想死,所以不能回答你的问题。」她将电话丢回给一旁捧月复偷笑的杜怀德:「小心笑破肚皮!」
杜怀德愕然地接住电话,看她甩头出去。
话筒一直传出杜聪文气急败坏的吼声:「汤晨星,你别走!我话还没问完┅┅怀德!你跑到哪里去了?」
杜怀德犹豫了半天才拾起话筒:「大哥──」
他为什麽老是这麽冲动?这下又闯祸了。
「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麽回事?」
「我想你们一年没见。给你们机会叙叙旧。」
「叙旧?我跟她没什麽话好说!」杜聪文换口气,又说:「她怎麽又来了?」
「跟去年一样,百依请她来代工的。」等了一会儿都没人说话,杜怀德又问:「大哥,你听到我说的话吗?」
杜聪文突然转了话题:「家里没事吧?」
「没事,如果你问的是我跟爸妈──」
「说话别拖拖拉拉的。」杜聪文没什麽耐性。「玉娴呢?」
「她呀,作威作福,现在可神气得不得了,成天把晨星唤来叫去的,说是替你出气。」
「是你告诉她的?」杜聪文以危险的嗓音逼问。
杜怀德赶快撇清关系:「我没说什麽。」
他确实没说什麽,他只说了一点这个、一点那个。
「是吗?」杜聪文颇感怀疑。
「真的,一定是李碌他们说的。」杜怀德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推给别人。
「大哥,你跟玉娴说说,她最听你的话,她那样对待晨星,实在过分。」
「为什麽我要帮汤晨星,她那麽傲慢,有人修理她,我才高兴。」
「大哥──」
「没事不要打电话给我。」「喀!」一声,他切断了电话。
凌晨时分,杜家大宅後面的房子,门「碰」一声被推了开来,汤晨星飞快地跑向前院。脸上浮现慌张神色。
怎麽办?她根本不知道地方在哪里?汤晨星尽管心里焦急,脚步却没有稍作停留,她匆匆地打开铁栅门,顺着坡道跑下,经过一个转弯──迎面而来两道强烈的光束,以极快的速度迫近──她霎时定住,直愣愣地看着愈来愈近的刺眼强光;她的脑中突然领悟,那是车灯!一部快撞上她的车子!她直觉地以双手护头,闭上眼,尖叫┅┅
一阵急促而尖锐的摩擦声,杜聪文双手紧握方向盘,用力踩着煞车,努力避开这突然跑出来的人影;惊险地闪过呆立在路中的人影,他停住了车,带着骤生的怒气,气冲冲地走下车──
「你该死的不要命了是不是?这样突然跑出来┅┅」他严厉地咆哮。
她没死?汤晨星颤抖地睁开眼一脸灰白,惊魂未甫地看着从车子下来朝她走近,浑身充满暴戾气氛的男人。
「是你?」
杜聪文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怎麽也没想到会是汤晨星!他从没看过她这样的神情,雪白的脸上,唯一的色彩来自因恐惧圆睁的黑眸,总是倨傲无惧的眼神变得涣然,脸上更显出┅┅脆弱、求助?
她没有时间探究杜聪文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她听见自己以颤抖的声音问:「你知道怎麽到溪头吗?」
杜聪文心里盘旋许多疑问,不发一语地望着她。
她没有时间浪费了!她深吸口气,缓和仍急速跳动的心,提起无力的双腿跑了一段距离,背後忽然响起车子发动的声音──
「上车!」杜聪文将车停在她的身旁,推开车门命令。
汤晨星没有犹豫地立刻上车,杜聪文迅速地看她一眼,踩上油门,车子快速地奔驰而去。
她杂乱无绪地望着漆黑的窗外,不断地在心里命令自己镇定下来;如果小倩真的遇到了困难,她需要的是冷静的自己,而不是跟她同样慌张失措的自己。
果不期然。庄百依所说的话,又跃上心头──
「晨星,小情有麻烦了!」她一拿起电话,劈头就是庄百依惊慌的声音。
「小倩?她不是出国了吗?」刚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汤晨星,脑筋还没开始运作。
「我也以为是这样,可是。刚才小倩打了一通电话给我,说她人在溪头一家欧式饭店里,她被骗了。」
汤晨星顿时清醒:「百依,你把事情说清楚点儿,到底小倩在做什麽?她不是告诉你,七月要出国拍伴唱带?」
「我也不是很清楚,小倩说话时,一直压低音量,好像怕被人发现似的;我只知道,她现在人在溪头,还有她说什麽┅┅他们逼她拍果照的,我正想问她『他们』是谁时,就听到嘈杂的男人呼喝声;小倩尖叫一声,电话就被切断了。」
「他们?拍果照?一定是经纪公司的人搞的鬼!」
「谁搞鬼,现在并不重要,他们一旦发现小倩打电话求救,一定会对她施暴;或是强拍小倩果照,再威胁她不得声张。晨星你快去救小倩,要是去晚了,小倩恐怕就遭他们毒手了──」
所以,汤晨星一挂断电话,匆匆就跑了出来;害怕去晚了,小倩会遭到伤害,遗憾终身。
汤晨星忽然回头问:「还要多久?」
「二十分。」杜聪文望了一眼一直保持沉默的她。
希望还来得及,她又视而不见地看向窗外,内心殷切地祈祷──
接近目的地时,杜聪文才打破沉默:「这里就是溪头,你要到哪里?」
他注意到她搁在腿上交握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不禁好奇她这麽紧急跑到这里来是为了什麽?
汤晨星愕然抬头看他,脑筋一片空白,庄百依刚才说的是什麽饭店?她顿时觉得吞咽困难,怎麽她就是想不起来饭店的名称。「好像是一家欧式饭店┅┅」
「就在这附近。」
她眼中的慌乱,令杜聪文有股安慰她的冲动,他尴尬地回避她的眼神,将车子驶上另一条道路。
车子还未停妥,汤晨星已心急地推开车门,朝着灯火灿烂的饭店大门跑去。她直冲到柜抬。气喘咻咻地问:「你们有没有一位房客叫刘小倩?」
「请问你是──」两位饭店男职员互望一眼,戴着金边眼镜的男职员问。
「我是她的朋友,我有要紧的事找她。」
戴着金边眼镜的男职员,眯着眼端详汤晨星,心里似乎在怀疑她所说的话。毕竟,一个穿着T恤短裤、素足运动鞋的女孩,在凌晨三点出现总是有些怪异。
汤晨星看他们踌躇不前,着急地两手一摊:「你们看我这样,像是来闹事的吗?我真的有很紧急的事要找刘小倩,麻烦你们告诉我。她住在几号房?」
另一位男职员,这才在电脑键盘上按了个键。来回看了一下萤幕。说:「小姐。住房客人里,没有刘小倩这个人。」
难道不是这里?汤晨星失望地往外走,杜聪文正巧进来,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忽然绽放亮光,她怎麽没想到?
她又回头跑向柜台:「请问,有没有模特儿经纪公司的人住在这里,或是摄影公司之类的人?」
戴金边眼镜的男职员先以眼神制止另一位男职员,才说:「没有,没有这样的人。」
从他闪烁的眼神,汤晨星就知道怕在说谎,她大声说:「你骗人!请你快告诉我,他们住在几号房?」
「他们┅┅」另一位男职员还没有机会说完话,就被戴金边眼镜的男职员喝止:「你别乱说话!小姐请你离开,否则,我们只好请警察来处理。」
「要怎样,你们才肯告诉我?」汤晨星挫折地嚷嚷:「他们给你们什麽好处吗?我┅┅我也可以给你们──」她掏光短裤的口袋,只有一千三百多块钱。「我身上只有这些,全给你们。」
两名职员只是不耐地蹙眉头看着她。
「还不够吗?」她左右看着两名楞住的职员,眼角瞥到站在身侧的杜聪文,一旋身,她凑到他跟前伸出手:「给我你的皮夹!」
杜聪文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地递上皮夹,好像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直到汤晨星再转向柜台,他的脸上才缓缓浮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汤晨星「啪」地将皮夹丢在柜抬上,怞出里头的现金:「这些也给你们,还有这些外币,如果不够,还有这张金卡┅┅这里还有一张,这张也给你们┅┅」她把杜聪文皮夹内的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摆在柜台上。
「小姐,你这是做什麽?」楞住的饭店职员终於找到了舌头。
「我要知道他们住在几号房,如果小倩发生了什麽事,我一定会告到你们饭店关门为止──」她愈吼愈大声。
戴着金边眼镜的职员推着眼镜,目眩地看着那堆钞票和闪闪发光的金卡,还有皮夹的所有人──始终沉默地站在那里的年轻男子──他一定具有极高的社会地位或财富。虽然摄影公司的人员交代过,别向人透露他们的行踪,但是,如果因为这样而得罪了有力人士,上面也会怪罪他的。戴着金边眼镜的职员,心里盘算一下才开口:「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是这位小姐要找的人,不过,确实有一家摄影公司的人住在本饭店。」他陪着笑脸,小心客气地对杜聪文说。
「有一位年轻的女孩子跟他们在一起吗?他们在几号房?」汤晨星不在乎他是对谁说话,只要能找到刘小倩就行了。
「是有一位小姐跟他们一起来。他们住六0六、六0七两间房。」另一位职员抢着回答。
汤晨星二话不说奔向电梯,杜聪文略作考虑,举步跟上去──
「先生,请等一下。」戴着金边眼镜的职员,快捷地把钞票金卡归位,地把皮夹送上来。「您的皮夹。」
杜聪文按捺住心里的不耐烦接过皮夹,略一颔首,回头再追过去;汤晨星搭的电梯已经上楼。
汤晨星一下子就找到了六0六号房,房内传出着模糊的碰撞声和女子的求救声!
「开门。快开门!」汤晨星拼命地睡着门。
房内,正抓着刘小倩的黄石,倏地住她的嘴,使眼色叫小黑上前应门。
「谁?」小黑贴近门问,他有一头及肩油面似的头发和瘦皮猴的身材。
汤晨星急中生智:「警察,临检,快开门!」她大声说,尽量表现得威严。
「是警察。怎麽办?」小黑小声紧张地问。
「不要慌!」黄石对被自己魁梧的身材制箍住像一只折翼的小鸟的刘小倩,威喝说:「等一下你要是敢乱说话,给我惹麻烦,看我怎麽整你!」
「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射穿它。」汤晨星在门外虚张声势。
「小黑,去开门,别慌!」黄石一只手揪住刘小倩背後的长发,令她不得动弹;又命令着小黑。
门一开,汤晨星止不住冲势,摔了进来──
「晨星姊?」刘小倩惊讶低呼。
「是个小妞?」黄石也觉得惊讶,他抬头看看门外,哪有什麽警察,连个鬼影都没有。「你是谁?」他盯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汤晨星问。
「放开她!」汤晨星装出一副冷静威严的态度。
「你认识她?刚才你打电话的人?」
黄石不愧是老江湖,从刘小倩的称呼,马上掌握住情况,他用力扯紧刘小倩的头发,刘小倩没有防备,一声呼痛,眼泪都快留下来了。
「别伤害她。」汤晨星着急地跨前一步:「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待会儿马上就来了。」
「老大,怎麽办?」小黑沉不住气地问。
黄石狞笑说:「谁晓得她是不是在骗人?再说,我们又没做犯法的事,怕什麽?」他加大手劲,掐住刘小倩的颈後:「你说是不是呀?小倩。」
「晨星姊──」刘小倩求救地望着汤晨星。
「你把小倩骗到这里来,强迫她拍果照,还敢说没犯法?」
「她自己心甘情愿地跟我们签下合约的,我不过是照合约办事。」黄石不在乎地说着。「小黑,把合约拿出来给这位小姐看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他们在合约上动了手脚──」
刘小倩话还没说完,黄石就把她的头拽过来,露出陰森的白牙说:「上面签的可是你的名字,你要是想毁约就得赔十倍的酬劳。」
「不要威胁她!你没有权利这样对她。更何况,这个合约是假的。」汤晨星大声阻止他。
「我没有权利?哼!我要她月兑光,她就得月兑光!」黄石强调地伸手探向刘小倩的胸前,她害怕得直往後挣扎。
汤晨星气不过,冲动地冲向前。狠狠地踢黄石一脚,趁着他抱着小腿痛得直跳脚,拉过刘小倩往外跑──
「拦住她们!」黄石命令站在门边的小黑,他一大跨步伸手揪住汤晨星:「你好大胆。竟敢踢我!啊──」
汤晨星张口用力地咬住黄石抓住她的手臂,黄石一气,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甩了她一个耳光;汤晨星瘦小的身体止不住冲力。撞在沙发上。
黄石胁迫地走向她。狰狞地俯视她:「你还真悍!既然你要我放了她,那就由你代替她。让我先看看你身材怎麽样,小辣椒──」
黄石的手还来不及碰到汤晨星。人就被由後来的拉力扯开,迎面就是一拳,击上他的下颚,一摔在地上,一阵金星飞窜後,他才看清眼前的男人──杜聪文握着拳头表情冷漠地睥睨他。
「搞什麽鬼?」黄石一声怒吼。敏捷跳起,撞向杜聪文。
两人身影交叠、打成一团,刘小倩趁着一片混乱。扶起晨星:「晨星姊,你没事吧?」
汤晨星摇摇头,藉着她的力量站起来,因脸颊的刺痛,畏瑟地皱起眉;她惊异地看着杜聪文俐落地避开黄石的拳头,反手打了他肚子一拳。两人身材虽然悬殊──黄石粗壮魁武;杜聪文修长斯文,但,杜聪文始终占上风,黄石一直居於挨打地位┅┅想不到,他这麽厉害!
不一会工夫,黄石已被杜聪文打瘫在地上,杜聪文面无表情地松开拳头,甩甩手,回过头,看一眼屋内的另一个男人──
小黑早已腿软地抓着柜子支撑自己,一对上杜聪文无情不悦的眼珠,双腿抖得更厉害,喉头上下咕噜一声,滑倒在地上。
「走吧!」杜聪文含糊地说,就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汤晨星一扯刘小情:「还不快走!」
「我的衣服。还有┅┅」
「在哪里?」汤晨星动作快速地打开衣橱,拿出一大一小、两个提袋:「是这些吗?」
刘小倩刚一点头,就被汤晨星拖出房外了。
汤晨星快速地瞥一眼杜聪文握在方向盘的手指,他修长的手指上有些破皮的伤口泛着暗红,是刚才打人撞伤的吧?
她怎麽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他。
杜怀德不是说,他结束了在维也纳音乐学院的博士学业,即将展开巡回钢琴演奏会,今年不回台湾了吗?他怎会在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下突然回来,还陰错阳差地帮了她的忙?
她跟他之间若敌非友的状态,让她很难开口跟他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及道谢,现在她欠了他一分情;她实在不喜欢欠人家人情,那让她觉得,好像被无形的网束缚住失去完全的自我。
汤晨星再看一眼专心开车的杜聪文,决定先把他的事搁在一边,专心解决刘小倩的问题──短期内,小倩是不能回台北了,回育幼院也不行,要是让院长修女知道了小倩的事,她会担心好久的;那该把小倩安置在哪里呢?还有小倩下学期的学费怎麽办?现在她工作也丢了,回台北以後也得找新的房子,免得再被模特儿经纪公司的人纠缠上,这都要花好多钱!
直到回到杜家,汤晨星仍然想不出办法来,这几天只好先让刘小倩待在杜家喽。她唤醒後座睡着的刘小倩。
杜聪文沉默地帮她们把刘小倩的东西,提到汤晨星住的後栋──
「谢谢。」在杜聪文走出门口以前,汤晨星语气生硬地说。
他背对着她,僵硬地点了下头。
汤晨星迟疑一下,才问:「你的手──」
「没事。」杜聪文匆匆说完话就走了。
她真的不想来的,可是捺不住良心的唠叨,还是来了!汤晨星捧着药箱,站在杜聪文的门外。
也许他已经睡着了?她还是不要打扰他好了,反正他自己都说没事了。汤晨星走了两步,叹口气又走回去,她不是一个会逃避现实的人,尽管她多麽不情愿,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她举起沉重的手,敲了两下门──
「叩!叩!」
杜聪文倚着玻璃窗往外望,眼睛的焦距对在某个未知的点上,思绪却是绕着「她」打转──他第一次发现,女人是深奥难懂的。
或许是因为汤晨星,老是以不驯的态度对待他,因此,让他觉得她是一个坚强、可以与自己抗衡的对手;可是,当她那样全然无助地看着他时,他的心竟莫名地悸动起来,原来,她也有脆弱、需要人保护的一面。
她真是矛盾的组合!前一刻还惊慌无助;下一刻即变成为捍卫自己的一切甚至不惜一战的女战士。
杜聪文没发现自己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微笑。当她真的发火时,真是威力无穷,像个女暴君似的命令他交出皮夹;而他也不觉得被冒犯,才「乖乖地」献上皮夹!这对他是种全新的体验,向来处於发号司令位置的他,竟然乐意交出控制权?
忽然,他的眉头蹙拢,想到那个粗壮的男人轻易就伤害了她,他就有股暴力的冲动;打倒了那个男人後。他的心就觉得舒畅多了,一定是太久没打拳击了。
自从他开始正式的音乐演奏生涯後,经纪人即再三恳求他停止练拳,以免伤了他的手指之後,他就停止了。毕竟,打拳击对他只是健身的运动、短暂的兴趣。没想到。今天倒派上了用场,他玩笑地朝空中挥舞了下拳头,哎哟!手指有些紧绷的疼痛。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临时决定先回家一趟,再到日本去;但现在觉得,回来似乎也满有意思的。
杜聪文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直到汤晨星第二次敲门,他才听见。
「是谁?」他走过去打开门,看到是汤晨星时,眼底闪过惊讶。
汤晨星扬眉示意他让开。迳自走了进去:「我来帮你的手上药。」
「我说过没事。」
「对你们这种演奏家,手指是你们的吃饭工具,不小心点不行。」她本无意将话说得有批评的意味。可是,一看到他,话就冲口而出。
不知怎地,汤晨星一贯挑衅的说话方式,并没有激起他的怒意,杜聪文对这个发现颇感讶异:他再三咀嚼她说的话,真的,他一点也不觉得生气?
好半晌,他才说:「好吧!」
汤晨星也不习惯他这麽好说话,怪异地端详他一会儿,才回过神,指指椅子:「你先坐下。」
杜聪文安静地坐下,汤晨星屈膝在他的两腿之间打开药箱,自然地拿起他的手。放在他结实的大腿上,一一地检视他修长的手指。
她的手好小,杜聪文意外地看着,握住他的手掌,小了一倍的白玉手,冰凉的肌肤轻柔滑过他的手指上留下舒适的触感。女人的触模都是这样的吗?还是只有她与众不同?他心里冒出问号。
汤晨星敏感地感觉到,从上方射下一道灼灼的目光,她的手忽然变得笨拙;她快速地自下垂的浓密睫毛缝中看他一眼。不悦地发现,真是他的视线干扰了她的工作。
「闭上眼睛,你这样,我没办法做事。」汤晨星僵硬地低喃。
杜聪文愣了一下,才听懂她的意思,好像偷窥被逮着似的,他倏地闭上眼;只是当人看不见的时候,感觉神经会变得较敏感,只要汤晨星的手指每一次轻触,都在杜聪文心中激起涟漪,他的脸颊渐渐泛红。
没了他扰人的视线,汤晨星得以心无旁、快速地在他的手指上抹药、包扎。
「好了。」汤晨星宣布。
杜聪文缓缓睁开眼,看看自己的手指──右手挫伤较严重,全教汤晨星给包上了绷带;左手只有轻微的瘀血、擦伤。而她也帮他上了红药水。
「右手比较严重,大概你得休息几天不能弹琴。」
经汤晨星这一提起,他才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五天以後,他在日本有三场演奏会,看情形得取消了,他在心里提醒自己,得记得联络经纪人好让他处理这件事。
「今天的事,谢谢你。」汤晨星再一次不自在地道谢。
「嗯。」杜聪文也不习惯接受别人的感激。
汤晨星爱困地打了一个哈欠,又因为牵动脸颊肌肉引起的疼痛,倏地阖上嘴。
从半夜被庄百依的电话吵醒以後,到现在已经┅┅她低头看看表,已经十二个小时了,她还没有机会偷懒、小憩一下,心里忍不住羡慕杜聪文和刘小倩,他们两个还在床上舒服地睡觉呢!
真是一个忙碌的上午!她不敢再打哈欠,改伸伸腰,提振精神。
晏起的杜太太,听李管家报告杜聪文回来了以後,就陷入歇斯底里的兴奋。知道杜聪文在房间里休息,她也不敢去打扰他,就逼着大家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乾净,还叫厨房烧了一桌子的菜,她也临时被叫去当帮手。谁料到,杜聪文根本没起来吃中饭,现在还关在房里,白白浪费了那些菜。
终於,等得不耐烦的杜玉娴。拉着杜太太上街去了。
等她把杜玉娴又弄得一团糟的房间整理好,她一定要去找个凉爽的地方好好地睡一觉。
「晨星。你知道我哥回来了吗?」杜怀德叫着穿过走廊的汤晨星。
汤晨星正要将换下来的床单送到一楼的洗衣间去,她头也不回地说:「知道了。」
杜怀德追过来,走在她旁边说:「今天一早都没看到┅┅晨星!你的脸怎麽了?」他好奇地挡在她前面,抬手碰碰她的右脸颊。
汤晨星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不小心撞到的。」
撞到的?哈,他是白痴才会相信这种说辞。
「算了吧!你走路像只猫一样,就算从二楼跳下来也能安然无恙,走在平地上怎麽可能撞上东西。」他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过头:「该不会是和人家打架吧?是不是玉娴打的?」
汤晨星发誓杜怀德是她见过最穷极无聊的人,一天到晚就巴不得她跟他的手足互相残杀。好让他自己从中取乐。
「你没有别的事好做吗?」汤晨星横他一眼。
「别这样嘛!晨星,你就老实告诉我──」
「你再吵,我就让你的脸颊跟我一样。」汤晨星停下脚步语气坚定地说。
哇!小猫发威了。杜怀德缩缩脖子,不敢再追上去。
傍晚,汤晨星跟刘小倩商量关於她的事情,最後两人决定出刘小倩接替汤晨星在杜家的工作,因为杜家给的薪水较高,一个半月的薪水就够刘小倩的注册费了;同时刘小倩也可以藉此避开那些人。
汤晨星则回台北,她再找别的工作的机会比刘小倩大得多。她以前利用课馀时间在安亲班打工快一年了,也许安亲班的老板可以安排她上课;私底下驱使她回台北的主因是──她委托徵信社调查的事,徵信社一直还未跟她联络,她有些担心徵信社的费用会超出她的预算,她最好还是回台北处理这件事。
趁着杜家的人用完晚饭的时间,汤晨星带着刘小倩去见杜太太,请她答应让刘小倩留在杜家工作。
杜太太还没表示意见,杜玉娴就嚷着说:「我不要!晨星现在负责照料我的房间,怎麽可以让来路不明的人接替她的工作,谁晓得她会不会偷东西。」
「小倩跟我都是从小在育幼院长大。我们确实是来路不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汤晨星淡淡地说。「可是,你放心,我们的手脚都很乾净。」
杜太太不大高兴地说:「晨星,你做事做了一半,就擅自找人来代替你,真是太随便了。」她觉得现在的佣人真没规榘。
「对不起,杜太太。因为我有事得回台北一趟。」汤晨星说。「小倩她很乖,不会给你┅┅还有小姐惹麻烦的。」
杜太太挑剔地打量刘小倩──长得瘦瘦长长的、脸蛋圆净,倒是不讨人厌。她以勉强的语气说:「好吧!将就让她留在这儿,你明天就回台北去!」
杜玉娴一听,怎麽可以?难得大哥回来,她还想在大哥面前整整汤晨星,好替大哥出气,妈怎麽可以轻易放她回台北?她一跺脚,想跟母亲抗议──
「你不必回台北。」有人先开口了。
「大哥!」杜玉娴开心地叫着。
「聪文,你醒了?我叫厨房再把菜热一热──」杜太太赶快站起来。
「妈,不必。我还不饿。」杜聪文伸手拨回落下的头发。
杜玉娴尖叫:「大哥,你的手怎麽了?」
「哎呀!怎麽弄成这样?要不要紧?妈打电话叫林医师来看看。」杜太太慌张地举起他的手。
「一点小伤不碍事。」杜聪文怞回手,觉得她们的小题大作很烦人。
「哥,你是因为手受伤才回来的吗?你的世界巡回演奏会怎麽办?」杜玉娴两眼崇拜地看着他。
「日本的演奏会有事取消了。我会在台湾停留三个礼拜再到澳洲去。」
「大好了!澳洲┅┅妈,我们可以到澳洲去听大哥的钢琴演奏,还可以顺便去看Sandy阿姨,还有到┅┅」杜玉娴兴高采烈地计画着;汤晨星跟刘小倩的事早被她抛在脑後。
汤晨星纳闷杜聪文刚才说的话是什麽意思?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想想还是跟刘小倩趁乱溜走的好。
「你别走。」杜聪文刚直的声音。响亮地穿过客厅射向她。
一秒前还像个市场一样吵闹的客厅,立时安静无声。所有人都看着杜聪文──
他对着他母亲说:「我在这里的三个礼拜,家里最好多请一个人。」
他的语气虽是建议,但了解他个性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决定这样做了,
「哦?好,家里多请一个人。」杜太太嘴里应着,脑袋却有点转不过来。「可是,临时到哪里找人?」
「她就可以了。」杜聪文面无表情地指指汤晨星和刘小倩站的方向。
「那你们两个都留下来。」杜太太也不清楚他说的「她」是谁,反正两个都留下就没错了。
「不行,我有事┅┅」
「你可以等休假日再回台北!」杜聪文撂下话回头就走。
汤晨星瞠目地瞪着他的背影,心里好不容易对他产生的一丁点好感,都因为他霸道的态度消失殆尽。「杜太太,我真的┅┅」
「晨星,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责任。」杜太太摆出主人的架势。「这两个月,你本来就该待在我们家,我可不管你有什麽事;至於你的朋友,既然人都来了,就顺便留下来好了。」
事情到这地步,她还能说什麽?都是他害的──汤晨星不自觉地直盯着杜聪文离去的方向。
杜玉娴以女性的超敏锐直觉认定,她大哥非要汤晨星留在他们家,背後定大有文章;她费解地端睨着汤晨星,视线突然在她脸上定住┅┅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汤晨星脸上的瘀伤?大哥手上的绷带?他们该不会今天一大早就见过面,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杜玉娴快速地在心里描绘他们打斗的情形──一定是汤晨星出言不逊惹火了大哥;大哥气不过甩她一耳光,汤晨星就像个泼妇一样跳上前去攻击大哥。当然,大哥身材气力都优於汤晨星,所以她心生狡计,一把抓住大哥的手,露出尖锐的利牙,狠狠地咬伤了大哥──一定是这样,可怜的「好男」大哥被「恶女」汤晨星给欺负了,她一定要替大哥报仇!
正打算回房间休息的汤晨星。对杜玉娴直盯她背後算计的眼光浑然不觉。这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能立刻倒头大睡,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