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夜,礼部尚书洪永喜家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由于公务繁忙,洪永喜那天直到入夜时分才匆匆乘轿回家。
他一入家门,管家便上前禀报,有位客人已经在前厅等候了他许久。
“是怎样的客人?”洪永喜一边月兑官服一边问。
“很奇怪。”管家躬身答道。
“嗯?”洪永喜的手停了一下,“怎样奇怪法?”
“那人是拿了太傅宇文元大人的介绍来的,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老爷本人,可是他却一直带着面纱,小的也不敢问,刚才有人去奉茶,听说那面纱还戴着,没有取下来过。”
“面纱……?”拜访一位朝廷的正二品官员,居然还戴着面纱?不过既然是一向与他交好的宇文元介绍而来的,应该没有问题吧。他对这个人的身份忽地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换上便服,道:“管家,带路,我倒要看看,那个人会是什么身份?”
一个身穿黑衣,蒙着黑色面纱的人负手站在前厅中,似乎在观赏其中的奇花异草。
洪永喜远远走来,那人如有感应般转过身,一双灼亮的眼神盯着他看。还未走到,洪永喜已经拱手大声道:“不知是太傅大人的使者到来,多有怠慢!得罪,得罪!”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道:“是我叨扰了。”
只是一句简单的话,洪永喜突然愣住,隔了很长时间,他才将视线从黑衣人脸上那双发亮的眸子移开,对身后侍奉着的下人道:“你们下去吧,我与这位贵客有要事相谈。”
下人们告退而去,洪永喜走到门口巡视了一下门外,没有其他人,便急急关门,落了栓,回身,一甩衣摆,行大礼叩拜,同时用兴奋得颤抖的声音低声道:“原来是吾皇驾临!洪永喜未能尽早迎候,实在是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龙令取下脸上的黑色面纱对他笑道:“是朕有意隐瞒身份,爱卿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洪永喜声音几乎哽咽,又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之后方才起身,垂手恭立一旁。
龙令坐下,道:“洪爱卿,朕分明蒙了面纱,又穿了夜行衣,你是如何认出朕来的?”
洪永喜激动躬身道:“吾皇英名神武,身披皇气,头顶紫光,臣下自然一见便知!”
龙令心中皱眉。这个洪永喜虽然对先皇忠心耿耿,能力也相当不错,就是太过爱拍马屁,否则今日的尚书令绝对就是非他莫数了。他决意不再问这个问题,反正结论应该很好猜,每当上朝的时候,满堂朝臣中敢盯着他看的人,除了龙延成就是洪永喜。就算一屋子的人都认不出他来,洪永喜也可以的。
见龙令一时不说话,洪永喜小心问道:“皇上,敢问皇上深夜来访,是有何重要之事相商?皇上的仪仗……在哪里?”
从古到今,还没见过哪个皇帝在半夜跑到臣子家中来,而且一个卫侍也不带,更没有仪仗开道,反而神神秘秘,丝毫不显山露水,悄然而至,这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龙令道:“朕的时间不多,便直说了吧。洪爱卿,你认为现今朝廷如何?”
洪永喜道:“如今朝廷,奸臣当道,我等空有报国之志,却碍难施展才华。”
“你认为八贤王如何?”
洪永喜毫不犹豫地道:“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龙令笑道:“这话传到他耳朵里的话,你必死定了。”
洪永喜面色不变,道:“皇上不会的。”
龙令又道:“如今朝中大多数人均向着他,你却又怎敢对他不敬?”
洪永喜道:“臣虽乃一小人,爱拍人马屁,喜说些中听的话,但须是正主儿才行。八贤王虽是皇族,但并非先皇钦点之继承人,他若是当皇帝,小的是死也不服的。只是,臣自知本身势单力孤,无力回天,只能忍辱偷生,却绝不敢与之同流合污。只愿能保存实力,适时助皇上一臂之力!”
说到激动处,洪永喜猛然跪下,热泪盈眶地一叩到底。
龙令不喜欢他这种夸张的性格,不过他的忠心的确是毋庸置疑的。他露出赞许的表情——不管是真是假——道:“洪爱卿的忠心,朕是绝对不会怀疑的,否则又岂会深夜来此?起来说话。”
“谢皇上赏识!”
见时机差不多,龙令决定将话题引入正轨。
“洪爱卿,我听说,你与八贤王手下的大将军吴子真是表兄弟吧?”
洪永喜刚站起来,立马又跪下去了:“臣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即使他与我有兄弟之谊,我们各为其主,绝不……”
“好了好了,”龙令打断他,“朕知道你的忠心可表天地,朕不是来审问你的,而是有事情要你去办。”
“皇上的意思是……?”
“事成之后,你就是尚书令,并赐你家世袭爵位。而吴子真,他若帮我成事,我便许他护国大将军一职,封定国公。”
洪永喜愣住。
从洪永喜家中出来,已是三更时分。城中的接到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以及不知何处传来的狗叫。
龙令戴着面纱,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慢慢地走。其实今夜以皇帝之尊嵌入臣子家中密谋大事,是他听从某人的建议,自两年前便开始做的事情。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一个普通的十四岁小孩,正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龄,被允许任性,被允许胡闹。可是他不曾有过那种记忆——或许有,但是太久远了,他已经忘记了。
他早已被一个沉重而虚无的“皇帝”光圈套在脖子上,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却还要做出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轻松地去应对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忘记了“开心”的意思,“幸福”的意义也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勾心斗角,只记得虚情假意,心口不一。
如果没有龙延成的话,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会再有这么多痛苦,不会这么难过。一切都是龙延成造成的,他毁了他这一生,只留下了一条路让他走,现在不管那条路是死路还是柳暗花明,他的力量不足,都还无法抗争,只能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他不明白,龙延成做了这些事,难道就很快乐吗?他见不到那个人的笑容,几乎从来没有。他真的笑过吗?一个几乎已经是皇帝的人,怎么会这样的?
玉玺,真的是那么好的一件东西吗?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走,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一条岔路上,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离皇宫很远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对自己的心不在焉感到有点无奈,转身想从另一边回去,却没想刚一抬脚,却发现不远处正对着他的,一扇冷冷的、高大的朱红大门。
“贤王府……”龙令呆呆地望着那高高悬挂的牌匾,一股愤怒,一股杀意便从一直被压抑的心底翻滚了起来。
这里住的,就是这遗缺的罪魁祸首!
是他让自己无法追随自己的梦想而去!
是他杀了父皇和母妃!让自己不得不背负着报仇的枷锁痛苦、难受!
是他……
是他……
如果能杀了他的话!
如果能杀了他的话!!
如果能杀了他的话——!!
叛党群龙无首、无首必将生乱、生乱便有可乘之机、趁此便可一网成擒、若如此,便可以最小的牺牲得到最大的胜利!历时九年的“贤王朝”将落下帏幕,乾圣帝英明神武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个冷静蛰伏的龙令已经被压到了理智的最底层,他双目赤红,双手在不断发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贤王!杀了龙延成!只要杀了他,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太后就可以从那高贵冰冷的东宫中出来,先皇和母亲也可以含笑九泉!
杀了他!
杀了他!
把他杀了!
杀了他!
他轻飘飘地挪移到那朱红的门前,脚一点地,猫一般轻盈地窜上了墙。
贤王府内果然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逻的兵勇一拨刚去,一拨又来。不过这对于一个即将荣登大宝的“真正皇帝”来说,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何况,为了对先皇的“忠心”而来刺杀他的人绝对不在少数,没有这种程度的戒备的话,他绝对活不过明天早上。
——可是,即使他是如此森严的戒备,对于龙令来说,却还是差了一点。
他很早以前就被某人训练,如今可在禁宫内外来去自如,尤其他早对贤王府的陈设十分熟悉,这种防卫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他轻盈地落在墙根处的一丛灌木之中,如落叶般未曾发出半点声响,一队巡兵从他旁边的小路上巡查过去,没有发现异常。等那队人走过之后,他猫着腰从他们身后穿入另一边的假山之内,隐去了身形。
龙延成及其家眷的居所在贤王府的中心靠后方的位置上,龙令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可他没想到,龙延成竟然没有在他该在的卧房之内,他找遍了各个房间内外,只见了睡得香甜的王妃、侧室和他的几个孩子。
龙延成不是个爱完了的人,入夜之后便很少出门,现在正是三更,他会在哪里?稍一沉吟,龙令恍然,施展出上等轻功,向贤王府前院飞跃而去。
一队巡兵整齐地走过门廊,没有发现异常。
龙令的目的地是书房,若是待办的事情太多,龙延成有时就会在书房内办到深夜,然后在那里就寝,他现在既然开始准备入主东宫,自然有比平时更多了许多的事情要办,这时必定还在那里。
龙令没有猜错,书房内还亮着灯,他从未关严的窗户缝中看进去,龙延成伏在案上已经睡去,手中的笔倾斜着支在桌上,似乎睡着前正在批改什么东西。桌上的五支灯烛灭了两支,剩下的三支也已积聚了厚厚的烛泪,灯芯噼啪作响。
龙令悄悄地推开窗户调进去,反身将窗户关上。借着关窗的动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不急于马上动手。因为他需要冷静,他现在浑身都在激动得发抖,他可不想在如此十拿九稳的情况下失手。他这辈子最大的敌人就在那里,他一定要确定自己能够一剑便杀了他,他不能太过兴奋,要冷静,要在最冷静的情况下,他才能将事情做到最好。
等他颤抖的身体和手指完全平复下来之后,他才转过身来,看一眼仍然伏案酣睡的龙延成,慢慢地走到书房墙上悬挂的装饰用剑前面,无声地拉开剑鞘。
其实他身上带有包括匕首在内的三种以上的武器,这是他每次暗中出宫都会准备的东西,但是他不想用,他觉得自己兴奋的心情还没有真正冷却,他要借着这些动作让自己更冷静。
怞出剑,反手握剑柄,龙令又慢慢地走回龙延成的书桌前,举起剑,轻轻地放在了这个囚禁了他和整个禁宫九年有余的男人脖子上。
接下来,只要稍微用一点力就好了,一用力,轻轻一抹,这个人的血液就会喷出来,他的头会掉到地上,说不定还会滚两圈,死不瞑目的眼睛还会睁着看着他……就像当初被杀的贵妃,即使是死,也在心中积聚了无数的仇恨与不甘。父皇也是同样的吧,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就这么结束,自己却无力回天,是很无奈,很痛苦的吧。
一阵剧烈的噼啪声过后,剩下的三根蜡烛又灭了一根。
龙延成伏在案上,没有动。剩下的两根蜡烛在他的脸上投下了淡黄色的光轮,五官的陰影随着烛火的跳跃而跳跃、移动,为他这个人蒙上了一层暧昧的颜色。
据说龙延成在年轻的时候长得相当英俊,又因是个有才的王爷,不知有多少官宦人家都拼了命地想将女儿嫁他,可他一个也看不上,除了先帝——太平帝的父亲,圣德帝——为他作主许的婚事之外,他没有以关乎男女的目光看过任何女人,引得了无数痴情女子为他伤情,当时甚至有人为他起了绰号,叫做“无情王爷”。虽然有戏谑的成分,但也与其人相错不远。直到九年前,他一夜之间掌握了整个朝廷之后,才没有人敢再提起它。
龙令其实没有真正仔细地看过龙延成的脸,他觉得那张脸会带给他无尽的仇恨与杀意,所以他不敢看,只是远远地,将目光停留在“八贤王”这个人身上,看清楚他的面目表情,知道他的脸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就好,从不曾仔细观察过他,半年多前,他骤然发现自己居然会都这样一个人产生“近似于”的感觉,之后,更不敢直视他。每每看见,只想尽快躲开。想一想,离得如此之近的机会,在过去,几乎是完全没有的。至于他的睡相,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龙延成的身体在平稳的呼吸声里微微起伏,完全没有感觉到身边竟有一个煞神准备好了刀剑要取他的性命。这是龙令第一次看见那张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防备的放松。跳跃的光影继续在他的脸上移动着,已经快四十的人,脸上竟连一条皱纹、半点斑痕也没有,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尤其细腻光润。他的双目紧闭,平日冰冷而犀利的目光被遮盖得一点不剩,薄薄的嘴唇抿着,发出一种暗紫的颜色。据说那是因为他的心脉有疾的缘故。
龙令的目光移动到他暗紫的双唇上,便再也移不开了。他还记得那天在御花园中,蜻蜓点水的强吻。那天的天气明明很暖,他的嘴唇却是冰冷的,没有半点温度,相较之下,龙令的嘴唇热得烫人——也只有他一人是火烫的,这个人……始终,都冷得仿佛要死去了一般。
可是他还记得自己的手接触到的他的颈部,接触到的那种总柔滑与温暖,与唇上的感觉差了很远很远。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温度,让他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活着的,而不是一个死人。
他的嘴唇真的始终是这么冷的吗?有没有可能为了某一个人、某一件事热切起来?那种热度会是什么感觉?会不会热得人全身都想要燃烧?到了那时,他的眼睛,他的表情,他的身体——会不会都由于这样而燃烧起来——
燃烧起来的不是龙延成,而是龙令,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开始发热,愈来愈明显的之火让他口干舌燥,他想做一些事情让身体冷却下来,如果可以接触那爽冰冷的嘴唇的话,如果可以更接近那冷漠的身躯的话,如果……可以拥抱他……的话……
无论多么惊世骇俗的想法在一个被支配的男人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他的理智逐渐被烧得七零八落,把那么做的结局和可能发生的后果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血缘、仇恨以及最初的目的他全都忘记了,他现在只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就是什么也不想,立刻占有眼前这个人!
冰冷的剑身微动,接触到了龙延成颈部的皮肤,龙延成微微睁开眼睛,眼角瞥见了身边那一个高大强壮的影子,他正想张口喝问,却觉后心一痛,意识又模模糊糊地沉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有风自窗缝吹入,剩下的两根烛火也灭了,龙令放下剑,抱起龙延成,走向书房内套的寝室,将他轻柔地放到了床上。他取下自己的面罩,在龙延成耳边的低声道:“我没有完全点住你的昏睡袕,你应该还有一部分清醒,对不对?我就是要你保持这样,即便要死,也要你带着这种被男人侵犯的屈辱去死!”
其实,不是被“男人”侵犯,而是被“龙令”侵犯。他真正想让他记住,一直记到死的感觉应该是这个才对。可是他不敢那么说,他害怕——他害怕什么呢?被他知道,自己深陷其中的事实吗?
是的。
那绝对不可以!
从薄薄的窗纸外透入来的,带有丝丝青色的光芒笼罩了龙延成的身躯,他躺在那里,呼吸微乱,身体微微颤动,似乎想挣扎,又无法用力,那是他未完全陷入深睡的证明,他无法睡去,也不能醒来,就在边缘挣扎着,无法挣月兑。
龙令并不急着享用,他要让他在遭受最为屈辱的事情之后死掉,所以,动作越慢,时间越长,就越能够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他的手先放到了龙延成的腰上,慢慢上移,放到他的胸部,隔着衣服抚模那无法清晰触模的凸起,他感觉手下胸腔内的心脏剧烈的运动,听到了血液逆流的声音,他自己的身体的兴奋标志坚硬了起来。他挑开了龙延成的腰带,然后不紧不慢地地一层一层剥开他的衣服,直至那身被青白色光笼罩,蒙上了一层朦朦光晕的身体包里路在他眼前。
龙令的心如擂鼓一般跳得疯狂,他觉得自己的血液在无限制地流向四肢百骸,心脏似乎就要炸裂了。他弯体,在龙延成依然冰冷的唇上印下一吻,接着是他的颈部,等下移到胸部的时候,那种柔细的感觉让他无法控制地张口咬了上去……
结束了这可怕的刑罚,高潮之后的龙令伏在龙延成的身体上喘息。他忽然觉得月复部似乎是潮湿的,一模,才发现那竟是白色的体液。那并不是他的,他的体液全数射入了龙延成的体内,那么这个是——
“这是你的?被还能射得出来?你还真是不一般呢。”
龙延成紧闭的双眼流出了泪水,随着龙令轻佻的话,全身不断地颤抖起来。
龙令知道自己达到了目的,他了这个人,让他感受到了屈辱,然后,现在就可以杀了他了。
他伸出手,放在了龙延成的脖子上。在身体还在被男人侵犯的情况下被杀,一定是最屈辱的情况了吧?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他依然是一副被肮脏了的身体,无论到哪里,一定都是受尽侮辱的吧。
可是他的手指却始终使不下力去,明明就差这么一点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已经变得惨白的脸色,看着那仿佛流不尽的泪水,他却杀不了他。
他强暴他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几乎没有褪下多少,可是压在这个人身上,他却有种是在与他赤果相拥的感觉。不管是怎样的情形,他们刚才,毕竟是做了只有情人和夫妻之间才被允许做的事情,他们有了最深的接触,杀意、恨意——在高潮之后,似乎都随着那股体液一直射入了龙延成的身体,他的体内,剩下的却不多了。
他想杀了他。
可是却杀不了他。
他输了,为这苍白、颤抖的身体和眼泪,他输给了他了。
其实,去除绝非冷静的因素,再仔细地想一想的话,龙延成是不能就这么简单地被他杀掉的。官场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地方,皇帝名义上是最高的统治者,可若是朝官不听从命令的话,皇帝这个名义就变成了虚衔。假如他此时杀掉了龙延成,之前一直与他相较而弱势不少的另一边朝臣立刻会变成朝中的第一大派,这是皇帝最为忌讳的。皇帝可以用这一派的人来牵制那一派的人,所以才敢重用这两方,而若是失去了一边的平衡力量,另一边就会变成最大的威胁。
最重要的是,龙令本身现在还只是一个空有虚衔的“皇帝”,所以,在他没有在朝臣之中树立最大的威信之前,龙延成不能死。
龙令不知道自己在现在这种时候冷静下来究竟是好是坏,但他不能否认,自己的确为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不要杀他的理由而隐隐窃喜。
他怞出身体,整理好衣物,又在那双唇上印下一个深吻。
忽然发现那双唇依然还是冷冷的,没有温度,龙令的心微微一沉。
“我没有迷恋你……呐,对吧?我绝对不可能迷恋上你的……”
但是,为什么会为那双唇依然没有温度,而感觉到如此的失落……
再看被他丢弃在那里,一片狼藉的苍白躯体一眼,龙令打开窗户飞驰而去,消失在夜空之中。
龙延成强忍着呕吐的感觉,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
昨天晚上的事情就仿佛一场噩梦般,没有真实感,却让人恐惧——恐惧?
已经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恐惧?最后一次的恐惧是在什么时候?他早已经忘记了。
那个人的脸他始终也没有看到,那声音很朦胧,说不上熟悉,也说不上陌生,他猜不出来那会是谁。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高强的能力,敢夜半潜入已经等同于皇宫的贤王府,在没有被其他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作出这种事情来!?
天还没有亮,房间之中依然被黑暗笼罩着,龙延成觉得自己的全身还在发抖。他不想点灯,也不敢点,他害怕看见自己的身体被侵犯后的狼藉,害怕昨晚仿佛是梦中又仿佛是真实的可怕经历会留在眼睛里,永难抹去!
可是即使不听,不看,不想,身体上的疼痛也是逃避不了的。不仅是外部,还有内部,连内脏似乎都被翻搅过一遍,疼痛难忍。他用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腕,知道自己的心脉又开始不正常地运动,难道……他会因为这么可笑的理由死去吗?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太可笑了!
他用力平稳了自己的呼吸,尽量用与平时相仿的声音叫道:“来人!”
外面值夜的小厮立刻应道:“小的在!”
“给我烧桶热水来,我要洗澡。”
大清早的洗什么澡?小厮虽心中疑惑,却也不敢问出来,只是应道:“是!小的马上去办!”
热水送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龙延成用锦被盖住让他无法面对的证据,勉强裹好衣物坐在床边,看下人们将水送进来,又头也不抬地恭敬退出。
小厮上前道:“王爷,要伺候着么?”
龙延成道:“不必了,你出去吧,记住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小厮退下。
龙延成站起来,一层层褪下衣服。即使不想去看,朦朦的晨光还是会照进来,隐隐约约地映在他的身上,把他身上班班点点的痕迹清晰地映现出来。对现在的他来说,连走路也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每迈出去一步,都会感觉到传来的剧痛,及至坐入盆中,他的面色已经从苍白变得微微发青了。
盆中的水很热,刚坐进去,龙延成忽然就想起了昨晚,自己冰冷的身体所碰触到的那副躯体的热量。那个人甚至没有月兑衣服,可是身体的热量还是透过了那些隔阂,让他热得发烫。
那个人是谁?
他是什么身份?
为了什么而来?
他残存的朦胧记忆之中,只有烫热的身体和强壮的体魄,还有……那可怕的凶器……
龙延成开始呕吐。
真肮脏……太肮脏了……!这么肮脏的事情,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做呢?
他无法忍受与他人肌肤相亲,唯一能够接受的只有他的王妃,连侧室都只有名分,因为他无法碰触她们。可是他不知道从此以后自己是不是还能去碰王妃,他全身都变得很肮脏很肮脏,他不想碰脏她。
还有孩子们……
呕吐到了最后,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可是他还在干呕。这样可以让他好过一点,可以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比刚才稍微干净了那么一点。
他一定会找出那个人的,他会把他找出来,挂在木架上,用他所知道的所有办法,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活活折磨死他!
龙延成告了三日的病假,三天后上朝时,面色依旧苍白,神色却看不出半点异常。龙令也同样没有半点不一样的地方,还是无用而无能。这个朝廷之上,依然是八贤王的天下,傀儡帝王。
乾圣十年,圣帝大赦天下,祭祖祭天,……,诏曰:……先皇圣明,然朕有负于先皇之托,病体沉疴,无能护持我盛世江山,……,故而,欲禅让帝位于八皇叔贤王延成……
“一切……都准备好了。”龙令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俯视整个皇城。他没有穿龙袍,可是在此时他却比以往更加像一个皇帝。
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站在他的身后,脸被黑暗的陰影遮住了。
“既然万岁已经全部都安排妥当,妾身的职责也就结束了。若在此时功成身退,万岁必定不会反对的吧?”
“但朕还没有完全赢,你还没有到可以功成身退的时候。”
那女子叹道:“妾身本就不愿涉足这皇族中事,奈何先皇有令……罢了,万岁,妾身还会再为您做一件事,这件事若是办的好,您就放妾身离开罢。”
龙令看着她:“为我办一件事?什么事?”
女子走近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龙令沉吟,冷笑,继而大笑。
“原来是这样!好!你就按照这样去做!等事情结束,你想要什么朕都赏你!你去吧!”
女子垂下眼帘,退至陰影之中,一闪身便不见了。
“皇叔……”龙令喃喃地念道,“你必定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一着吧……你会输得很彻底,知道吗?”
但赢了龙延成之后呢?龙令没有想,也不敢想,他不知道自己会拿龙延成怎么样。
他无法想象。
祭祖的时间被定在了清明节,在知道星相师选择的这个时间之后,龙延成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浮现出了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可是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他并没有在意,还是依照相师的话去做了。
祭祖当天,皇帝的仪仗从皇城出来,浩浩荡荡地绵延了好几里。由御林军开道,然后是御仗队,龙令乘坐在队伍最中心的龙辇之中,按理八贤王应当策马在龙辇前方,可是他毕竟是“真正”的皇帝,便坐进了另外一乘车辇,与龙令并驾齐驱。后面是百名文武官员,文官乘轿,武官骑马,紧紧跟随。最后依然是御林军断后,
自从前次发生夜袭的事件之后,龙延成的身体就愈发地不好,本就清瘦的身体变得单薄至极,可是相对的,他统治的手腕却变得更加强硬。谁胆敢有丝毫影射他篡位的词汇,杀!谁胆敢对他有半分的不敬,杀!最离谱的是,一次一位正三品的官员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竟生生把那人腰斩了。
所有的人都在暗中猜测,他是急了,急于想真正坐在那金壁辉煌的龙椅之上。这话对了一半,还有一半,是谁也猜不着的。
龙延成坐在车辇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似乎是预感,又似乎根本是他无根据的感觉。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掀开车帘,问旁边一个常跟他出入的官员:“吴子真去哪儿了?”
那官员在马上躬身道:“回王爷,他早上来了的,只是后来跟着前方的御林军开道去了。”
“跟御林军开道?一个大将军(注4),跟御林军开什么道?”
那官员答道:“下官不知道,不如传令把吴将军召回来问问?”
“嗯,”龙延成刚应了一声,又改了主意,道,“不用了,等回去再说好了。”
浩浩荡荡的仪仗排得太长了,由于人多的缘故,速度越来越慢,走到一处较狭窄的山道时,队伍简直就是在挪动。
龙延成心中不好的感觉越来越重,到最后,几乎让他在这细雨绵绵的日子里冷汗涔涔。仪仗又向前行进了一点,他和龙令的车辇正巧走到那狭窄月复地的中央,最为细瘦的部分。他从车帘的缝隙往外看,发觉到这一点之后,心脏一缩!
他对战事并不是很熟悉,但是常识还是有。这不是皇帝的仪仗该来的地方,这太容易被人殂击了!以往那些年祭祖的时候走过这种路吗?不可能的!
可惜等不到他出声令御林军撤回,两边的山坡上忽然便鬼魅般出现了无数人影,举剑以巨大到了可怕程度的声音欢呼:“乾圣帝万岁!乾圣帝万岁!乾圣帝万岁!……”
龙延成暗暗喊糟,掀开帘子,正准备向车旁的官员下什么命令,却忽地转头向旁边皇帝的龙辇望去。为什么那里面没有反应?有这种声音,他不该没有反应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埋住了,在慢慢窒息地下沉。不禁大呼:“快!快来人给我看看里面!!”
几个官兵跑去打开龙辇的覆帘,果然不出龙延成所料,那里面空空如也,龙令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山坡上传来大笑的声音,龙延成不用去看就知道那是谁。他平静地望向山坡的方向,出乎他的意料,在山坡上傲视群轮的那个人并不是孤身一个,他身后还站有几位最重要的朝臣——太傅宇文元、礼部尚书洪永喜、兵部尚书禹甲子、左将军阗例樊、镇西将军夏北闽……还有,大将军吴子真。
“龙延成!你这个谋国篡位的佞臣!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龙延成的心中浮现出了“大势已去”这几个字,或者“大势”从来就没有在他这里过,他只是那只妄想推倒大树的螳螂,本以为自己赢了,却没想命运已经注定了他输得会有多惨。
跟在后面的文武百官见到这阵势,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些见风使舵的人已经出轿下马,三跪九叩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很大,感染力不小,御林军之中已经开始有人丢下了手中的刀剑,山呼万岁。
龙延成对自己发出一阵冷笑,一挥手,他身边便有两名武官跳上了马背,对身边的御林军大呼:“我等决不逆天行道!八贤王才是真龙天子!能取皇帝首级者,赏金万两!大家冲啊!”
愚昧的士兵们举起了武器,随武官们往山坡冲去。
龙延成常常想,如果自己当初不是那么麻痹大意的话,如果当初能早点发现那是个陷阱的话……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输得那么惨的人,就一定不会是他了吧。
山上射下了雨点般的箭矢,龙延成看着那漫天密密麻麻的箭雨,心里好像空了,没有任何感觉。
“延成,延成……你是嫡出的呢!你才应该是太子的!”
“延成,你不想当太子吗?为什么呢?母后很失望你知不知道?”
“你应该是太子的。”
“那是你的位置。”
“你应该成为皇帝的。”
“延成,别让母后失望。”
“延成……”
“延成……”
官兵们在互相博杀,时间仿佛忽然回到了九年前的那个时候,一切似乎都才刚开始,而事实上已经全部都结束了。
血肉横飞的景象之中,龙令用不大,但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所有胆敢反抗的的叛贼乱党全部就地斩杀!除了八贤王……把他活着带到我这里来,谁敢动他一根头发,凌迟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