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迷恋……是什么意思呢?
对某个特定的人,或者什么事情,毫无理由,毫无原因地,为之迷惑。这就是迷恋。
那么,迷恋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大概是一团雾气吧,看不见,模不到,但是可以切实地感觉到它的确存留于那里。
即使很了解,但还是不明白。
难道那是人原本就应该有的东西吗?迷恋是怎么产生的呢?为什么它会在那里呢?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人,在为它所束缚呢?
龙令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他明明胜了,明明把那个篡权夺位的人从上面拖到了脚底下,但他没有胜利的感觉。
是因为,胜利来得太过容易了吗?
还是因为……那个人依然没有屈服呢?
洛微宫,原本是帝王在宫中秘密会见臣子的地方,在先皇太平帝驾崩之后就很少用到了。因为龙延成根本就不到这里来,而当初被他所控制的龙令,没有资格、也没有办法来这里。
夏北闽带着几名卫兵将龙延成押送到了洛微宫,将他一个人放在那里便准备离开。龙延成叫住了他。
“夏将军!”
夏北闽转回来一躬身:“王爷,有何吩咐?”
龙延成静了一下,道:“夏将军,我记得你应当是我手下的柯重辰提拔起来的吧?”
夏北闽道:“回王爷,是的。”
“夏将军……”
夏北闽身子伏得更低了:“王爷,微臣不知道王爷想问什么,不过皇上下了令,不管王爷问什么,微臣一律不得回答,等会儿皇上便会来了,到时王爷可以问他。微臣已违了一次令,不敢触怒龙颜,请王爷恕罪。”
龙延成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夏北闽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宫门外,龙延成的视线被缓缓关闭的门遮挡住了。
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有一天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但是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没有给他丝毫预料与防备的时间。他看得出来,龙令策划这件事情已经很久,而且计划得相当周密。
宇文元虽然被他夺去实权并且压制了九年,但是在朝中依然威望很高,这也是他虽然很忌惮这个人,却没有办法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他痛下杀手的原因。兵部尚书阗例樊是他的人,掌握着除了他之外的最高兵权,他是文官,且与大将军吴子真不和,不会有两人合谋的问题,所以龙延成才敢大胆用他,可没想到他竟也会投到龙令的手下。还有吴子真……
以龙延成而言,若想收拢这几个人不是一件难事,随意想一想就可以猜到很多方法。可龙令不是他,他被囚禁在内宫之中,自九年前开始就没有见过任何他不允许他见的人。他是如何联络到这些人的?又是谁教他,用这样隐秘到了完美地步的方法将他们一举揽到麾下的?
太后?不可能。那个女人没有这种头脑,她只适合在后宫岌岌钻营。
是服侍他的人之中混入了什么高人?或许。但是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吗?
是朝臣之中?太可笑了,怎么可能有人有如此之高的智慧……——
不!
龙延成忽然想到,并不一定是策划的人本身有这样的能力。假如这些是龙令的智慧,只是由于他的限制而需要一些外力的协助,而某人有能力找到这样的人,并且能用他自己的办法将那人放到龙令的身边,那么事情会怎样?
这样的事情说起来是很简单,可是谁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胆量这么做?原因,又是为什么?
龙延成从来没有被什么东西迷惑过,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都完全生活在这种尔虞我诈之中,看过了无数人各种各样的嘴脸之后,已经再没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然而龙令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老虎的牙拔掉,并且上了锁,谁知还是输了,而且输得这么快。
“不过龙令……如果你以为这样就算赢了我,你就错了。”
今天,失去了双眼的太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是忽然听见外面有侍卫们的呼喝声,之后便是刀枪混乱的撞击声,不时有人惨叫。她模索着站起来,旁边一双柔软的小手扶住了她。
“姝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姝琴答道:“太后,似乎是有人和看守我们的人打起来了。不过外面很乱,臣妾也不敢出去观望。”
太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是皇上……是皇上!我知道。那时候皇上说绝对不过十年,定将我救出这里。一定是皇上!”
姝琴叹息,没有说话。
“姝琴?”
“无论是谁看守,对于臣妾来说,都是一样的。”
“姝琴?你这孩子在说什么?”
正说话间,一个看守东宫的侍卫从外面一头撞进来,在地上挣扎几下,死去了。两个女人尖叫一声,搂在一起不断惊恐地后退。
一个人领着两队卫兵整齐地跑入进来,跪在太后面前大声道:“太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和皇后娘娘受惊了!”
“你是……?”
“属下吴子真,率部前来救驾!”
“吴子真!?”太后失声叫道,“你不是龙延成的人吗?”
吴子真头也不抬,道:“贤王陰谋篡位,已被我等抓获!”
“这……?”无论经过多少宫闱内的政变,太后毕竟是个只懂后宫倾轧的女人,饶她想破了头也弄不明白这里面到底隐藏了什么文章。
这时,只听一个男子用清朗的声音笑道:“太后,此事说来话长,让儿臣慢慢讲与你听,如何?”
太后立刻就认出了这个声音,喜极大叫:“皇上!”
龙令意气风发地大步走到她面前,双膝跪下:“太后受惊了!请受儿臣一拜!”
东宫内所有兵士全部随之跪下,山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龙延成独自一人在洛微宫等了足足三个时辰,没有人来问他一声,说是很快便会过来的龙令也没有了消息。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后宫的内殿是这么大的。空旷得可怕的宫殿建筑,就算墙上、桌椅上装饰满了美丽的珠玉和各种宝石,就算四处都摆放着名贵的饰物,也还是冰冷难言。他一个人坐在一张柔软的椅子上,太阳渐渐落了,外面似乎有夕阳的颜色,看着周围的东西慢慢变得模糊并且被染上夕阳的红色,他忽然想到,说不定这就是自己的最终结局了,或许从今以后都要一直被龙令控制在这里,再也没有办法离开。
这真是个可怕又无稽的想法。龙令绝对不会放过他,在这么多年里,最能清楚地了解龙令对他的恨意的就是他自己了,所以以他推想,龙令最可能做的事情就是马上杀了他,然后昭告天下。这也是他自己希望的结局。可是事情不那么简单,他在朝中建立了根深蒂固的交织网,动一发而系全身,龙令不可能很快就铲除这些势力,这只会让国家的基础摇摇欲坠,所以他也很有可能把他囚禁起来以牵制其他人,或者通过他而在合适的时候将所有的关系者一网打尽。
那么,龙令会怎么做呢?龙延成发现自己居然很期待,期待着这个孩子究竟能有什么作为——
“母后……不是我不去争取啊,而是我根本就争不过他。”——
这是他很久以前就想对母亲说的话,可是一直没有人能让他这么说,或许,龙令可以。到那时,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见母亲了。
权利什么的,真的那么好吗?他还是不那么明白。
殿外传来了很多人的脚步声,掺杂有传令太监细细尖尖的声音:“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延成冰冷的手指似乎散发出了一点点的热气,他不觉得那么冷了,只觉得一切就会结束,心中出现了一种平静超月兑的淡然。
两名太监推开门,龙令一身耀眼的明黄大步跨入进来,他的身后,是身着厚重盔甲全副武装森森林立的兵士,以及天空上反射着金红色泽的火烧云。
“贤王龙延成接驾——”
龙延成坐在那里没有动,甚至眼睛也如死的一般看着宫内的某个地方,没有往龙令的方向看一眼。
“贤王龙延成接驾——”
龙延成还是没有动,可是龙令看出来了,他在冷笑,在心中的某个地方冷笑。
“贤王……”传令的太监正欲再喊第三遍,龙令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不管那太监再喊多少次也是一样的,龙延成根本没有打算把他放在眼里,他与生具来的冷酷、冷漠与冷淡注定了他绝对不会为任何事情、任何东西而束缚——除了他自己的傲骨。
“你们都出去。”龙令说。
跟在龙令身后的人都低着头退了出去,那两名开门的太监最后退出,将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真可惜啊,皇叔,就差那么一点点你就要赢了,却被朕抢了先机。”龙令一边说,一边向龙延成走去。
龙延成的眼睛飘忽了一下,淡然地看着龙令。
“愿赌服输,当初我既然下了这种赌注,便自然有全部输掉的觉悟。”
“是吗?”龙令不喜欢他这种口气,很不喜欢,因为这样好象赢的根本不是他,而是龙延成一样,“皇叔真是有先见之明啊,只是不知道,您有没有预料到会输得这么快,这么惨呢?”
龙延成依然淡淡地答道:“既然知道有可能输,就没必要总是去猜测自己会在何时、何处、以何种方法输。这样做,只会让自己输得更快。”
夕阳的颜色在慢慢褪去,坐在那里始终没有移动的龙延成脸上被涂染着最后的金红,他的身体似乎发出了薄薄的光彩。
龙令忽然再说不出话来,看着龙延成的脸不禁怔怔发呆。洛微宫很安静,但不是如同刚才的死寂,而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淙淙流动。
长久等不到龙令下面的话龙延成微微诧异地抬头看他,却看入了一双带有浅浅棕色的黑眸之中。
龙延成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眼神,似乎有些许的悲哀,又似乎有些许痛苦,些许愤怒,以及……仰慕。
如果只是痛苦与愤怒,龙延成可以轻易地说出他在想什么,可是又掺杂了悲哀与仰慕之后,龙延成便猜不出那会是什么意思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龙令慢慢开口,道:“你……记不记得……”
“记不记得?”
龙令想问的是另一件事,但是话明明到了嘴边却问不出来,忽然转了向,道:“你记不记得,你是为了什么才想夺得这天下的?”
龙延成不答,反问:“这又有何关系?总之我已成了阶下囚,一切听从皇上的处置罢了。”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下场?”
“无非是死,”龙延成平静地道,“无论是老而死,或者死于非命,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你的王妃,你的孩子……”
“很早以前我便与他们说过,若是我赢了,他们便是皇妃、王子,若我输了,他们便随我一起死,决不受人折辱。”
龙令的声音微微地高扬,似乎有点激动:“可是朕不一定要你们死!让你们生不如死的办法多的是!”
龙延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比龙令矮了不少的身体虽不见多么挺拔,却拥有别人无法模仿无法比拟的气势。
“皇上,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你希望我说我很害怕?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的妻子和孩子?若我那么做,我便不是龙延成了。龙延成此生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这一身的傲骨,是别人无论如何也压不断的。我认输是一回事,可要我摇尾乞怜,那断不可能。”
龙令看着那张已不年轻的脸,以及淡然到了冷漠地步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竟闪现出了“孤高”这个词来。他这副身体里藏着什么东西呢?并不健康的躯壳,并不华美的外表,其中却有一颗埋藏得深深的心。有谁能接触得到它呢?它被藏得那么深,有谁看到了呢?这样的人,是孤独的吧?他有没有期待过什么?有没有希望过谁来碰触?他是故意装做不在意,还是根本就是在享受这种东西?
龙令不知道自己看着他的表情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而龙延成淡漠的感情使他只对那种表情发生了一种微乎其微的感受,他后退了一步。
龙令忽然笑起来,龙延成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微微有些困惑。
“我讨厌你这种样子。”龙令说。
他伸出一只手,龙延成本能地想要往后躲去,腿弯却碰到身后的椅子,身不由己地坐了下去。他想再次站起,可龙令逼近了来,再想挣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那一双粗壮的臂膀圈在了椅子之中。
“为了权势,你不顾父子兄弟情谊,气死皇爷爷,杀了父皇和母亲,害得母后双目失明,你将我在这皇宫之中囚禁了九年,一人独揽大权,杀忠良,结朋党。为了自己的私欲,你杀了多少无辜的朝官?多少冤狱是你所造?滥用的刑罚在这九年之中加起来比太祖皇帝以来所用的还要多!你只是个俗人,俗人而已!为什么要装出这种清高的样子!好象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看了就让人恶心!”
龙延成淡淡道:“我就是这种样子,你不喜欢,可以不看。”
“……对,我是不喜欢,不过,”龙令笑了一下,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我忽然非常想知道,撕掉你这一层皮之后,你的里面会藏着什么东西。”
就好象谁在他的心上刺了一下般,龙延成的呼吸猛然一窒。
他想起了那个朦胧记忆中如噩梦般可怕的晚上,脑海里所回响的那个人在他的耳边所说的一句话。
“……我就是要你保持这样,即便要死……也要你带着这种被男人侵犯的屈辱去死……”
虽然那声音很低很低,几乎听不出来原本该是怎样的声线,可是龙延成始终记得那声音,他知道自己不论何时再听到它,都绝对能想得起来。现在他想起来了,就是这样的声音!低得仿佛在耳语一般,却冰冷得发出深重寒气的声音!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不会的……”不会是他的!他只是一个深居皇宫的皇帝!不可能有如此能力,能够潜入贤王府而不被任何人发觉,而且……而且还对他做出那种事情!
“是不是觉得似曾相识?”龙令带着得胜的微笑道,“好象在哪里听过对不对?我清高、孤傲的八贤王?”
“不对!”龙延成反驳的声音有点高,尾音甚至可称得上尖利,“那个人绝对不是你!你不可能在那种时候不惊动任何人离开皇宫!更不可能出现在我那里!!”
“皇叔,您真是很笨啊。要做到这种事情对我来说还不是很简单?比如,有人送给我一个武艺高强的师傅……”
龙令接近了他的脖子,气息呼在他的领子里面。龙延成想推开他,手却被抓住了。
“这世上只有想不到,绝对不会有做不到的事情。皇叔,我身边总有很多你派来暗中监视我的人,可他们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见到我的,对不对?有时候偶尔一闪神,我就不见了。再发现时,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我没有神术,只是利用了一些很简单的东西,比如武艺。”
龙延成的心底又涌上了一种呕吐的感觉,他本就不喜欢与人接触,而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他更厌烦透了与人碰触的感受,甚至只是接近都让他恶心。那个被他腰斩的朝臣就是触犯了他的这个禁忌,才莫名其妙地成了刀下亡魂。
他用力想怞回手,龙令却抓得更紧,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了他们之间气力的差异。
“要学习武艺,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啊。”龙令拉起他的手指放在嘴唇边,用舌头轻轻舐过,龙延成身体的颤抖在加重,龙令即使只用眼睛看也能分辨出他抖动的频率。
太阳只剩下了微光还在工作,洛微宫内的两人能看清楚的,只有对方脸上灰黑色光影交错出的轮廓。
“为了躲开你的监视,师父只能在晚上大家都睡了以后教授我。师父她很严格,我稍微做错什么,她就会把我打得浑身是伤。我每天晚上都不能睡觉,必须不停地练功,白天只能找时间睡,因为我还要看书,我必须学习所有可能用来打败你的东西。”
龙延成很想吐,可是那似乎又不是想吐的感觉,他的心跳很乱,好象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腔之内乱搅。
“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每当太困顿,太难过的时候我就会想,我总有一天会月兑离这种可怕的日子,我会把那个罪魁祸首抓起来,用最结实的绳子捆住,把他吊到这冰冷的宫殿顶上,一寸一寸割下他的皮肉……”
龙延成无法呼吸,眼前的黑暗反射着跳跃而眩目的光。
龙令笑起来,“不过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比起那样对你,似乎还有更好的办法让你觉得痛苦,而且,更让你无法忍受!”
随着“忍受”二字的出口,布帛被撕裂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这空旷黑暗的宫殿之中。
“放开我!”
“想不想再回忆一下那天晚上的感觉?我觉得……你很不错。”让他每天晚上都会梦到那天的情景。
“放开!”
“很美味……”
龙令的手伸入了他凌乱破烂的衣服里面,接触他战栗的肌肤。
龙延成只觉胸口一阵窒闷,全身的毛孔张开,渗出了大量的汗液。
龙令觉得不对劲,这种湿热不正常,尤其对于怀有心疾的龙延成来说。他的手伸向了龙延成的胸口,本意只是想直接触模他的心脉以确定他身体的情况,龙延成却误会了他的意图,反手就是一巴掌。那一巴掌是毫无防备的龙令所想不到的,与龙令的脸接触的声音,非常地响。
龙令大怒,忘记了龙延成的不寻常之处,另一只手在他脸上顺手就是一掌相回。他的气力可不是龙延成所能够相比的,一掌下去,龙延成便随着椅子倾倒在了地上,整个人匍匐在那里,身体缩成了一团。
打完之后龙延成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急急上前抱起已然虚软的龙延成的身体,叫道:“皇叔!皇叔!?你怎么回事!皇叔!八贤王!龙延成!延成!延成!延成!……”
听到门内不寻常的声音,开门的那两名太监互相看了一眼,迅速上前开门,却没料到门刚打开,就见皇帝怀抱着谋逆的八贤王双目血红地冲了出来。
“御医!御医在哪里!快给我把御医找来!快一点!把所有的御医都给我找来!”龙令几乎已经陷入了疯狂的状态,“来得晚了,你们统统提头来见!”
此话一出,洛微宫外立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永华殿,皇帝安寝的地方。除了皇帝和皇后之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入住这里。
现在龙延成就躺在永华殿中只有皇帝和皇后方能碰触的床榻上,一群御医小心翼翼地轮番模过他的脉搏。
“他怎么样?”龙令焦急地问。
御医们互相看一眼,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御医深深躬身答道:“回皇上的话,八贤王本身心脉有疾,不适合太过激动,亦不适合剧烈的活动,依小臣之见,王爷这次是精神波动过大所致心脉气息不畅,暂时没有危险。小臣可给开几副方剂调理,但他绝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否则……”
“……会死吗?”
“皇上圣明!”
这有什么圣明的!龙令真想把这迂腐的老东西踢出去,再破口大骂几声。
这样说来的话,难道说他上次做的事情……也非常有可能造成这种情况吗?半夜潜入,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强暴他,然后,就那么把他丢在那里不管……
想起那天晚上最后一次回头时深深刻印在脑海之中的苍白躯体,他就恐惧得不由自主地发抖。
他几乎杀了他!几乎用几句轻佻的话,几个恶心的动作就轻易地杀了他!
如果他就这么死了的话……龙令简直不敢想象那种结果!这不是他要的!龙延成是应该得到他应有的报应,但不是这样!
龙延成躺在那里,面色苍白,平时发出暗紫颜色的嘴唇没了血色,和他的脸一样白。
御医们退下去配制药品,龙令挥手赶走剩下的内侍,坐到龙延成的旁边,一只手伸入被褥之中握住他冰冷的手。
“现在,我什么也不想,”龙延成这么对自己说。“等到你完全好了,我再来考虑这件事情。”
真的要杀,和想要杀之间总是差着不小的距离,在刽子手的刀还没有落下之前有很多可能,所以,成功和不成功在还没有发生之前都是零,而不是一般人所认为的“一半”。
乾圣十年,圣帝一举擒拿谋逆篡反之贤王一党,贤王之乱历时九年,于焉结束……
成者王,败者寇,这个千古以来最坚不可摧的道理,龙延成现在才切身地体会到。
他被完全软禁了,软禁在皇宫内一个叫做扶摇宫的地方。这里虽然也被称之为“宫”,却又与其他的后宫完全不同,因为它并非后宫妃嫔们的宫殿,而是重臣们做机密朝政,必须留宿于皇宫大内时居住的。后宫的妃子不允许接近这个地方,而除了严格筛选的内侍、御林军,其他闲杂人等更是不得随意出入。
那天的事情,龙延成只记得自己被一掌打到地上的情形,其他的就一概不知道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躺在专做皇帝寝宫之用的淦翼殿里皇帝的龙床上。但他没有见到龙令,据服侍他的宫女说,他正在与突然来访的突厥大使商讨事情。
龙延成发现自己不能了解龙令的想法。如果龙令没有救他,而把他放在洛微宫的话,他就算不死也会去半条命,可是他没有那么做,而是把他带到了淦翼殿,甚至——甚至据说,还兴师动众地将所有的御医都召到了这里,为他这个罪大恶极的反贼看病!
他在想什么?想对天下显示他的仁政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龙延成就只能说,自己输的太冤枉了,居然会栽在这种蠢材手里。可是龙令绝对不是蠢材,他一定有他的用意,可是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龙令始终没有再来看他,过了几天之后,令人将他搬到了扶摇宫,除了特定的几个人之外,他连一个外人都见不到。他被完全地与外界隔绝了。
或许龙令觉得这种方式也是一种惩罚,如果龙延成真的是那种野心勃勃的人的话,一旦被如此隔绝必定会郁郁不知所措,或是拼命寻找机会,押上所有的赌注去祈求翻本。
不过龙延成不是那种人,他的野心是有原因、有条件的,从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失败开始,他就没有再有过将原本几乎是自己的东西再抢回来的。他早已期待月兑离这种生活,没有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争权夺利、血肉横飞,现在他只觉得肩头无比轻松。不过若是连此身也能得到自由而不是被囚禁于此的话,他会更满意。
于是他开始安安心心地当自己的囚徒,每日只是在扶摇宫内看看书,抚抚琴,很少与宫人们讲话,也绝少露出偶尔淡笑之外的表情。或许在别人眼中他是可怜的,万丈雄心被关在了这小小的宫殿里面,无论如何憧憬外面,也再难一飞冲天。可是只有龙延成自己知道,这种生活才是他想要的,虽然,和他真正的期望还差了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他被软禁在扶摇宫已是半月有余,这之间,龙令完全没有来看过他——这是指他所知道的情形,至于他有没有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来访就不知道了。这样也好,他根本就不想看到龙令,因为他会让他再度浸入那天那种简直无法言谕的恐惧之中。
其实,就如同龙延成在潜意识之中所猜想到的,龙令的确每天都会来看他,只是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比如他抚琴时的背后,比如他睡去后的床前。
龙令知道自己这么做实在是很愚蠢,这是一个谋逆的罪人,他不仅没有立刻杀掉他昭告天下,甚至还把他深藏在这里,无论谁提起这件事,都以“朕自有打算,卿等不必多言”来推托,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打算”到底是什么。
忽然没有了摄政王爷,如今的朝堂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混乱”。龙令的确在降服八王一党时做出了相当漂亮的表现,但是并所有的人都会因为他的这一次表现而对他忠心得死心塌地,况且朝臣们的“忠心”都是有条件的,比如利益。还有一点就是朝臣之中还有不少人在龙延成执政的期间靠入了贤王一派,到现在还在一边忌惮着龙令的权威,一边暗中期待着奇迹发生,贤王能够回来执政。
倒不是说他们对贤王有多么的爱戴,只是在这样两个完全敌对的主子手下做同样的事总是令人胆战心惊。伴君如伴虎,说不定龙令某一天会忽然想起来他们曾经是八王一党的,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抄了自己满门呢?
现在不动他们,并不表示以后就不会的。龙令现在不杀他们只是因为他们人数众多,都杀掉是最愚蠢的举动,可说不定什么时候时机就会成熟,那便是他们的死期了。
人人自危的结果就是人人都在当缩头乌龟,除了龙令自己在过去就争取过来的人之外,不管商议什么事情,龙令就算胡说一通也没人反驳,更没人提出任何建议,大家只会弯着虾米一样的腰喊“皇上圣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是龙令要的不是应声虫!他需要能够治理国家的人才!
每当看着龙延成的时候,龙令不由自主地就会想,他当初是怎么做的呢?他是怎样在一片叫喊着“逆贼”的朝臣之中如鱼得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