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还未亮,掌柜王叔已到了宁独斋房门,正走来晃去,不知该不该提早唤醒他。
换来伺候宁独斋的男仆打趣。“掌柜,瞧您兴致昂扬,要是不知道的人,肯定会以为门里的四爷是位美姑娘。”
“哇。”王叔啐。“你当老子在逛窑子?”
“不敢不敢……”男仆呵笑着。
两人一来一往间,恬儿也到了,“王叔早。”
横眉竖目的王叔,一见他可爱聪颖的小姐,心里就生甜。“酒窖不是刚忙完,小姐怎不多睡会儿?”
“我早起习惯了。对了王叔。”恬儿掀开篮上的布巾,拿出一副佐着酱牛肉的烧饼。“这么早,您肯定还没用过早膳?”
王叔老脸有些红,还真被她猜中。一早他没惊动妻子,衣服穿穿就出门了。本是打算进了市集,再偷空买点什么东西填肚。
“王叔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接过,王叔大大咬了一口。
酱牛肉是铺里拿过来的,王叔一尝就知道,因为正是他昨天烹的。烧饼是外边买的,入口还是热的,可嚼了嚼,王叔发觉味道不太一样,里面好像多了什么?他打开细瞧——“嗳,我活这么大岁数,不知道酱牛肉配生胡瓜片这么好吃!”
恬儿笑。“我今早进小灶的时候,看见下人在削胡瓜,就随兴吃着您烹的酱牛肉吃了一块,想不到滋味不错。”
她这会儿说的小灶,是专门用来烹煮时家人三餐的灶房,时家灶房有三处,王叔管的大灶之外,窖里也有一个。
“也是要您想得到。”王叔连连点头。“您有空也进我灶房模模玩玩好了,说不准这么一玩,又搭出什么绝妙滋味来。”
“恬儿随传随到。”
瞧她说得,好像他才是当家主子似,王叔哈哈大笑,她就这点讨人喜欢,一点架子也没有。
“好吃,真的好吃!”没一会儿,巴掌大的烧饼全数进了王叔肚皮。
见王叔吃得欢,她灵机一动,说不定可以请王叔帮忙想想办法?“王叔,您帮我想想,如果不小心得罪人了,有什么办法让对方快点消气。”
“谁舍得生小姐气?”王叔惊讶。
她肩膀一扭,小女儿娇态尽现。“您别问,先回答我。”
“就投其所好喽。”王叔举例。“像我,爱吃又爱煮,要是谁惹我生气,只要对方肯摆桌酒席还是送条鲜火腿赔罪,再大的气我也咽得下去。”
这主意听起来是挺好,可是……她皱起眉,四爷喜欢什么,她不是那么清楚。
王叔歪头一望。“让王叔猜猜,您说的‘人’,是不是指四爷?”
她倒怞口气。王叔也太会猜了吧!
工叔嘿嘿笑了两声,小丫头那点心思,哪瞒得过内行人眼睛。
“王叔记得很清楚,打六年前四爷第一次踏进咱们时家,您的表现就很不寻常。”
她皱了下鼻头。“哪有?”
还不承认!王叔取笑。“不然您说,一个每天睡醒就钻进酒窖,不到天黑不肯离开的丫头,突然转了性,改跟在一位爷后边,这不叫不寻常叫什么?”
“那是因为……因为……”她本想辩说只是因为好奇,可再一想自个儿昨晚上说了什么,她气就虚了。
仔细想想,她对四爷的喜欢似乎六年前就悄悄生出芽了,只是因为年纪小,加上太久没见,她先前才会那么恍恍难安。
“因为什么?”王叔歪着脸笑。
“嗳呦!王叔今天是怎了?一直糗我。”她羞得直跺脚。
“呵呵呵……”王叔很喜欢恬儿——应该说,时家上下,没一个不疼爱他们这个善良温柔又聪颖的小姐。“好好,王叔不糗您。”
“说正经的,小姐,虽然王叔不知道您俩是怎么了,可王叔觉得。四爷不是气量狭小的人。”
“这事我知道……”她低头一叹。“但我还是想做点弥补,毕竞我惹他生气在先。”
倒也是。王叔抿嘴想了一会儿。“这么着好了,等会儿到江边买鱼,我帮您私底下问问四爷喜欢什么?”
“太好了!”就知道工叔帮得上忙,她欢快道谢。“谢谢王叔!”
爷儿俩刚聊完,门卫忽然传出声响——宁独斋起床了。
候在门边的男仆一听,立刻赶去敲门。“四爷早,小的帮您端水来了。”
“嗯。”
一听见他声音,她赶忙拿出手巾,擦擦手上的芝麻饼屑,又理了理衣襟。
瞧她慎重的,一旁的王叔偷笑。
没一会儿,穿戴好的宁独斋走了出来。“时小姐、王叔,这么早?”
“不早不早。”工叔呵呵笑,“我打昨晚就开始期待,巴不得今早快点到来——对了,四爷吃不吃烧饼?小姐帮您准备了一个。”
直到这会儿。他一双黑眸才转到时恬儿脸上。
四目一对上,两人同时想起昨晚的事,表情都有些不自在。
“小姐?”见恬儿不动,王叔小声提醒。“快把饼拿给四爷啊。”
“对对对,饼——”自爱慕之情被看穿,她举动中就多了一点傻气。只见她仓皇掀开棉布,露出篮子里的饼来。“我一早做的,您趁热吃。”
“怎么好意思。”他接过竹篮,指尖不经意拂过她手指,看着她脸红了一瞬。
他就像被蜂儿螫了下似,又甜又痛。
够了,别再想昨晚的事了。他定神望着王叔。“现在到江边会不会太晚?”
“正好。”王叔答。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男仆在旁边说道。
“那就走吧。”宁独斋说。
约莫两刻钟,两辆时家马车陆续来到漓江水边。日头刚从山边现身。江边已摆满一落落刚捞起的河鲜。王叔老马识途,下车后立即领在前头,一路走一路指点,一旁的恬儿则是听得津津有味。
见她一路兴高采烈,挂在他心头的别扭渐渐褪了一点。
好像没那必要老板着一张脸,他想。
趁王叔跟渔人喊价,宁独斋随口问了一句:“之前来过?”
“很少,包括今天,大概就三回吧。”
她一边说话,一双眼还不住跳望,忽而看见了什么。她不自禁地摇着他手。
“四爷您瞧,有人在用水鸟抓鱼!”
他低头一看,她纤巧的手搭在他手臂上,感觉是那么地灵秀雅敛。早被她动摇了的心防,又突然紊乱了起来。
久没听见他声音,她转头。“四爷?”
他猛地回神。“噢,它有个名字,叫水老鸦。”
“好厉害啊——”这会儿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只手酿造“春莺啭”的高手,只是个好奇贪鲜的十八岁姑娘。
他有些迷惑,怎么一个人可以同时那么天真,又那么干练?
他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才转眼望向河心。
河中停了好几条船筏,其中一名渔人高举着竹篙往船舷一抹,只见十几只黑得发亮的水老鸦,全扑着翅膀钻进水里。
不一会儿,一只只水老鸦又拍着翅膀跃上船舷。仰颈甩下嘴里的鱼,渔人赶忙将船上蹦蹦跳的鲜鱼扫进一旁的鱼篓子里。
“可不对啊……”她望着河心喃喃自语。“水老鸦会捕鱼表示它们爱吃鱼,它们为什么没吞下去?”
他笑了笑,不错,还知道要追根究抵。
“有没有看见它们脖上有个脖套?”他伸手指点着。“渔人就是这样训练水老鸦。把它们脖子套住了,捕了鱼它们没法吞下去,只好一只一只吐出来。”
“原来是脖套。”她连连点头,见水老鸦再一次扑进水里,这才把眼移到他脸上。“真好,您又愿意望着我说话了。”
原来她知道,他忽地感觉耳根有些臊热。
刚才一路上,他左瞧右看,就是没法像之前一样坦荡荡地望着她说话。她察觉了也没表示什么,只是耐心地等,等到他愿意看她。
他挲了挲鼻头,也不是故意要回避她,而是一望着她脸,他就会想起昨晚,地喜孜孜地把他用过的酒杯带走的事。
回房之后,他不断在想她会怎么对待那只杯子,是把它当尊佛似地供着,还是收在她枕头边,和她朝夕相伴,或者再离谱一点,偷拿嘴亲着杯缘?一道声音在他脑中取笑——你还不是一样!每回一想起她来,就会偷偷模着自己的嘴,还以为没人知道……哕唆!他挥开脑坐的嘲笑声。就是这声音搅得他一夜难眠,好似觉得他脑袋还不够乱似。一逮着机会就拼命糗他。
“怎么了?”恬儿看着他。“您表情怪怪的?”
他哪可能说实活。“我刚才是在想,可不可以在我师父寿宴上烹那道砂锅鳃角。”
没料到他的随口搪塞,她却当真了。
“我记得从这儿到宁家堡。最快也要费上四天,鱼放四天,会出问题吧?”
他暗暗觉得好笑,她蹙眉苦思的样子,很逗。
“你不用那么认真,万一真没办法。宁家堡附近还有其他鱼鲜可替代。”
“可您烹的砂锅办鱼真的好吃——”她还没放弃把办鱼送到宁家堡的可能。
“要是您师父能吃到,肯定会很开心。要不这样好了,我们试试,差几个人驮着冰块跟鯛鱼上宁家堡,一路上冰化了就换冰,人累了就换人,要是鱼送到了还是鲜的,您就可以在寿宴烹那道砂锅鳃鱼?”
几乎可以听见她脑袋瓜子不断转动的声音。他望着她娟美的侧脸心想,难道她不知道世上还有“放弃”这两字?
傻子。他摇头反问:“就为了几条鱼,你打算花多少银两?”
“呃……”她眨眨眼睛,还真被问住了。
“都是当家主子的人了。你得学得更精明计较一点。”
她听出他略有责备的意思,嘟起嘴说:“做生意我当然知道要精明,可我们现在说的,是您师父的寿宴,我当然得尽点心力……”
他横她一眼。“我师父寿宴跟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是您的师父——”您的师父,就像我的师父。她硬生生吞掉后半句。
不行不行,她心想,这话太露骨了,万一又惹他生气怎么办?
见她面红耳赤,他不用脑袋想也知道她隐去了什么话。
真是,搞得他也尴尬了起来。他别眼。
瞧他一眼,见他没动气,她才鼓足勇气。“四爷,昨晚我反省过了。是我太莽撞,我不应该强逼您听我说话——我是说,您大可依您心意做事,我昨晚说的话,您不理会没关系。”
这是她花了一个晚上想的说词,以为这么一说,多少可以卸掉他肩上的责任。
没想到弄巧成批,反倒激起他的脾气。
她是什么意思?他板起脸,前一晚还不断嚷着说喜欢他,隔个一晚又说他可以不理会;她当他是什么?纸扎的女圭女圭还是木偶?可以随她摆开着玩?
“你——”正想骂她时,就看见原本站立不动的她大步跑了起来。
一个孩子,约莫四、五岁大,就这样抱着方拾起的鞠球,瞪大眼呆立在疾驰而来的马车前头。
“小心!”她一声娇叱,随即身子一扑,就在宁独斋眼前,冲进了双蹄高举的黑马前头。
她在做什么?宁独斋脸色霎时发白。
未及思索,他箭似地冲了出去,就在铁蹄堪堪踩中她脑袋的同时,他抱着她,还有她怀里的五岁娃儿,一块朝旁滚了出去。
一旁买办的行客纷纷叫嚷着:“哎呀!好险,就差那么一点!”
“小姐、四爷!”听见蚤动声的王叔跑过来。刚才黑马立起来那瞬间,他一颗心简直要停了!“您俩有没有伤着?四爷呢?小姐呢?两个人都没事吧?”
“我没事。”率先回神的宁独斋说话,同时拉起被他紧护在怀中的恬儿看着。
“你呢?有没有摔伤哪儿?”
被他护得那么紧。恬儿想当然没事,只是在地上滚了两着圈,头还有些晕。“孩子呢——你没伤着吧?”
见她心眼只有她怀里的孩子,他的忧心转为愤怒。
她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就凭她连三脚猫都不如的身手,也敢抢着救人?
他不敢想,要是他刚才晚了一步,现在会是什么情景?
一想到她极可能会被马蹄踩得头破血流,他背脊一阵寒颤。
她怎么可以这么莽撞,这么轻忽自己的性命?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他拔高声音斥喝。“冒冒失失闯出去,你知不知道,被那么大一匹马踩中,别说救人,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经他一吼,吓呆的孩子,突然哇地哭了起来。“娘——娘——”
“好了好了,没事。”恬儿轻拍孩子肩膀。“别哭啊,这位叔叔骂的是我——”
“他也一样!”宁独斋一副吃人的凶狠样。“单凭他抱着球在街上乱闯,就该抓起来痛打他几下!”
一瞧宁独斋表情不像在说笑,孩子边哭边往恬儿怀里钻。
直到这会儿,孩子的娘才听见邻人通报,赶了过来。“润福……我的孩子,让娘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妇人弯下腰,上上下下拍着啼哭不休的孩子。
“大婶,他没事。”恬儿朝宁独斋一望。“是四爷身手矫捷,及时救了我们。”
“谢谢、谢谢,谢谢小姐、谢谢四爷。”妇人连连喊声,又压着孩子的头要他道谢。“潤福,还不快点道谢?”
“谢谢姐姐——”孩子说了一半,转头望见宁独斋,又吓得哭了起来。
“娘——”
“好了好了。”恬儿弯腰柔柔孩子头发。“大婶,没事了,您快带润福回家去,下回小心点就好了。”
“小心点?”宁独斋声音不大不小,恰恰好够让恬儿跟妇人听见。“这娃儿走路没长眼,根本就不该让他出门。”
他干么这样!恬儿表情尴尬极了。
“没事没事,你们回去吧。”直到连连道谢的妇人带着孩子走远。她才转头望着他嗔道:“四爷,您干么跟一个孩子计较?”
他自认理直。“难道你不知道,就算是个孩子,一样能死人?”
这她晓得,可是——“您也看见了,那孩子只是一时大意……”
“就当那孩子没看清楚、是一时大意,”他瞪着她问:“你呢,你又怎么解释?”
“我?”她指着自己。“我——救人呐!”
可笑至极!他唇角嘲讽地一抿。“你知不知道,要是我刚才没跟着冲出去,你现在有办法站在这儿跟我说话?”
“是啊,小姐。”王叔在旁搭腔。“您刚突然一闯,王叔也吓傻了。您要知道,我们府里现在只剩您一个,您要是出了差错。要我们上下六十余口如何是好?”
她委屈地望着王叔。
王叔说的,她比谁都要清楚,但是——“我没办法见死不救……”
宁独斋冷讥:“要是你真的死了,看你怎么救!”
他怎么这么说话!她噘起嘴。
“不然您要我怎么做?袖手旁观。任那马蹄重重踩下?”
“没错。”他毫不犹豫。
他宁可别人受伤,也不愿她有什么差池。
她没想过,要是她真有了万——一他再次想起她方才冲进马蹄下的画面,就只差那么一点……他心乱如麻。没有万一,他告诉自己,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她就只能四肢完好,开开心心地活着!
讥讽声又在他耳畔响起——干么啊?她跟你什么关系?一个十七、八岁的黄毛丫头,你管她会不会被马蹄踩死?还是说——你喜欢上人家了?
闭嘴!他恶狠狠地拂开脑里的讽笑。此时此刻,他还没准备好面对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对时恬儿的感觉,绝非把她当成好姐妹那般单纯。
“你不讲理!”她不知他心里的百转千回,一味据理力争。在她脑子里,事情只有分该不该做,而不是先考虑做了之后会遇上什么。“你明明知道的,我没办法见死不救。”
他眯起了眼,瞧她表情,是在说下回再让她遇上,她仍然会那么做?
想到方才的震惊与恐惧。他索性不讲理到底。
“不管你有没有办法,我之前说过。只要我在时家一天,你就得按我吩咐去做,你自己也答应了。”
“我是说过!”恬儿急得跳脚。“但那只限铺子里的事情,我没说过我平常想做什么,也得经你同意。”
他哪听得进这种话。斩钉截铁地说:“只要你是时家酒铺的一份子,就得听我的!”
太不讲理了!刚才的事,她不觉得自己做错,救人怎么会有错?
“既然这样。我们的约定取消,从现在开始,铺子不劳烦您了。”她双手交抱胸前,要比倔强,她自认不会输人。
“很好——”他咬牙切齿,也跟她杠上了。“我如释重负。”
一旁的王叔看傻了眼,事情怎么会闹这么大呢?
“嗳嗳嗳,小姐、四爷,您俩别说气话。有事好好商量——”
“铺子的事我说了算!”他都说他如释重负了,她还能怎么回?只能一股劲地别扭到底。“多谢四爷这两天的帮忙,时家还是欢迎您留下来作客。”
换句话说,她不需要他了。
好,很好!
宁独斋有种被扬了一巴掌的狂怒,虽然他明白她只是在说气话,但他也不是没脾气的人。
要他继续眼睁睁看她一次又一次,不顾性命地去救人,他还是离开得好。
“谢谢时小姐好意,不过我宁某还有一点自知之明——就此别过。”说完,他立刻掉头走人。
站在一旁的王叔不知道要先劝谁,他一边看着恬儿倔强的侧脸,一边张望越走越远的宁独斋。
怎么会开成这样呢?王叔抱头苦搔。
恬儿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她坐上马车准备离开时,她就发觉自己做错了。
不是她救人不对,而是她不该用那种口气跟宁独斋说话——老天!马车里的她懊悔地声吟。她怎么这么晚才发现,他所以强要她听话,全是因为他关心地、怕她出事啊!
莽撞莽撞莽撞!她击拍着脑袋,明明昨晚才对天发誓,以后跟他说话,肯定会更周延一点,可脾气一来,她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行,她不能任他这么走掉,就算磕破了脑袋,也一定要求得他的原谅。
哪怕他今后再不愿帮他们了,她还是得想办法央请他回来,让他留在时家直至他气消为止。
不然她哪对得起哥哥,哪对得起他对她的关心!
她用力一敲车篷。“回头回头!”
驾车的马夫大喊:“小姐,这路太小,没办法回头啊!”
“那就停车!”
不等马车停稳,她裙摆一撩,自己跳了下来。
“小姐,您是——”马夫一头雾水。
“我要回去找四爷,你想办法转回头绕到江边,找着人我会站在那儿等你——”话还没说完,她旋即跑了起来。
同一时刻,负气离去的宁独斋大步迈进江边酒栈。
大清早,店只有他一个客人。杵在柜什后边的小二见有人进来,立刻跑出来迎接。
可一见他的表情,小二暗暗打了个寒颤。
他不笑的时候,眉头老是紧皱,看起来总像在生气;真发起脾气时,面色更是闪到教人想退避三舍。
“这位爷——”小二诚惶诚恐地说话。“不知您想吃喝点什么?”
他黑眸一横。“店里有什么好喝的酒?”
“小的帮您介绍,”小二哈腰指着墙上。“小店的金花酒跟玉酿酒,全是咱们城里金家酒庄酿出来的极品,不知大爷属意哪一味?”
宁独斋眉头挑起,这么巧?他早想弄几瓶金家酒来尝尝,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全送来,再端几盘下酒小菜。记得,我要最好的,要是我吃得不满意——”
他眸子定在小二脸上。“我可不客气了。”
小二背脊一阵凉。“当然当然,大爷请坐,小的马上把酒菜送来。”
转过身,小二暗暗拍了拍胸口,才又迈步前行。
宁独斋沉着脸瞪望江边风景,直到此刻,他心里依旧气着。
他在气着时恬儿的莽撞、气着自己刚才的心慌,还气自己的走不开!
依他以往的个性,听见约定取消,没二话他肯定马上走人,哪可能会像现在一样,眼巴巴等着喝那什么金花酒。
最呕的是。他真没想过离开红桥镇!
一码归一码,时大哥的冤屈他不打算就这么放下,当然他也不会厚着脸皮再回去时家,他有的是银两,外边多的是客栈,他还怕没地方落脚。比较为难点的是时间,刚才他一路走来一路算,离师父寿辰,眨眼已剩不到二十日。
二十日再扣掉回程,十四、五天要想办法拿回时家的酒牌,确实紧迫了点。
烦。
方想到这儿,小二陪着笑脸端来小菜跟酒。
他皱着眉头挟了块清蒸鸭子进嘴里,和王叔一比,这儿掌杓手艺是差了一点,但勉勉强强还算能人口。至于酒呢?他手伸长拿起酒瓶,才刚拔开塞盖,眉头先皱了起来。
这什么味儿?他凑近鼻前一嗅,嫌恶地搁下。什么鬼东两,比马尿还熏!
“小二。”他拍起桌子。
小二立刻奔了过来。“噯嗳,大爷什么吩咐?”
“你送来这酒确定是金家所酿的极品,没骗我?”
“货真价实!”小二拍着胸脯担保。“小的又不是跟老天借了胆子,怎敢欺瞒大爷您。”
想不到金家人这么可恨!宁独斋又拍桌。不但勾结官吏,气死了时大哥,还酿出这种黏糊糊又恶心——说它是酒,还真污了酒名!
连尝一口也不愿,他直接抓起摔碎。一旁的玉露酒,也是相同遭遇——他拿起嗅一嗅后,摔!
酿出此等金花玉露,还敢涎着脸说是上好佳酿,想也知道金家老爷是什么货色。打死他也不信,全家会是什么奉公守法、爱民惜物的好酿户。
这个公道他非帮时大哥时回来不可——他对自己发誓!
“这这这位爷——”小二吓坏了,以为遇上找麻烦的恶霸了。
连摔了两瓶酒还没办法消气,宁独斋大声道:“把店里的金花、玉露酒全部拿过来!”
“您您您——”小二简直要跪下来哭了。
“放心,我不会白吃白喝你。”他掏出一锭元宝,重重搁在桌上。“够不够?”
“够够够——”一见桌上这锭大元宝,小二表情全变了。“小的立刻帮您取来。”
“不必送到我这儿,”他朝门口一睇。“直接端到门口,当着众人面全砸了。”
“啊?”小二惊诧,以为耳朵听错了。
“叫你做就是!”反正也不是什么错过可惜的莱色,他索性走到门口,盯着店小二扛出四、五只陶瓮,他一点头,小二个劲儿地往地上猛砸,那股微酸微呛的酒味四窜,惹来一群好奇的行客。
“怎么回事啊?干么没事砸酒?”一名大叔凑过来问。
“大叔,您这么说就错了。”冷眼旁观的宁独斋提点:“这些东西,还不配叫酒!”
一名红鼻子老头嗅着。“这味儿,不是金家的金花酒?”
“是,这儿还有金家的玉露酒。”他抬脚一踢,地上陶瓮又碎了一地。“一样,比马尿还不如!”
“会吗?”一群人在底下寒寒率率。“我倒不这么认为,虽然是比不上时家的酒——”
“这位大爷,您这样子容易惹上麻烦。”最先说话的大叔好心,跑来宁独斋身边提醒。“您大概不晓得,在咱们城里,得罪了金家就等于得罪了官府——”
“我就是要得罪他们。”他四顾围观行客。“你们有谁愿意帮我把话带到金家?我重重有赏。”
他高举手中的元宝。众人猛地怞气。
“我我我——”红鼻子老头冲到他面前。“我朗六帮您带话!”
“帮我转告金家老爷,”他声音极响,即使站得老远,也能清楚听见他声音。
“我宁独斋一定会帮时家时回公道,看他还有什么破烂招数,尽管使出来,我绝对奉陪到底!”
话刚说完,他忽地就瞧见了——时恬儿就站在人群里边,眼中噙汨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