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又开了五桌宴席,用意是补请昨天来不及列席吃酒的客人。忙到了下午,权老爷才又唤人来找琉璃。
问过她半日情况,适不适应、有没有缺什么东西之后,权老爷接着说了:“说来是爹不对——”
子不教,父之过,权老爷劈头就道歉,弄得琉璃好不尴尬。
“爹千万别这么说——”
“不不不,我说的是真心话。”权老爷花了好一会儿时间细诉儿子生平,边说他边想,自己是不是严格过头了?
“古今斋”百年来和皇亲国戚月兑不了关系,所以权老爷不希望儿子也染上皇族奢靡虚荣的习性。但也因为这样,权傲天除了琴、棋、书、画、古玩、南纸以外的东西,一概不懂——当然也包括女人。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权夫人走得早,加上权老爷未续弦,除了家里的婢女之外,权傲天找不到机会跟女人相处。
琉璃听得津津有味,虽说权傲天昨晚才害她掉了一夜眼泪,但再怎么说,他仍是自己中意的对象,在还没彻底死心之前,能多了解一点是一点。
而且,照公公的说法,权傲天也不是什么寡情薄义的恶人,只是个性过于耿直罢了。
她现在了解了,他之所以让她独守空闺,不全是因为他讨厌她,而是他并没答应要跟她洞房。
当初公公只逼他换上喜袍出门迎娶新娘,基于孝顺,他做了,所以一接完新娘拜过堂后,他也就走了。
权傲天这性格,琉璃并不陌生——因为她爹也是这样的人。
这么一想,对他的怨,自然也就少了一大半。
待公公停口喝茶,琉璃才出声问:“所以爹知道傲天在哪儿?”
权老爷叹气。“他只会去两个地方,不是待在宅子后边的库房,就是待在『古今斋』的库房。你不用担心,爹这会儿就派人去把他挖出来——”
“等一等——”琉璃忙说:“琉璃想到一个主意,还望爹成全。”
权老爷点头。“你说。”
“琉璃想的是,先给傲天几天时间休息。”
权老爷惊讶道:“你是说,你要任他待在库房,几天几夜没个踪影?”
“是。”琉璃头轻轻一点。“说真话,琉璃在嫁过来之前,还不晓得爹跟傲天曾为了亲事闹过脾气,我猜想傲天被逼着成亲,心里也是百般不愿——所以才希望给他几天时间,让他缓和一下情绪。”
“那你呢?”权老爷从没看过她这样的姑娘,年纪轻轻不过十七,就这么知道要替人着想。
“我——”琉璃顿了顿,想着权傲天俊朗的眉眼。“我自然也是希望能跟傲天好好相处。说真的,若今天是我被逼着跟人成亲,我肯定会跟傲天一样,答应做的事一做完,立刻溜得不见人影……”
“你也太好说话了。”权老爷为她抱不平。“要是他一辈子躲在库房不现身,难道也要叫你陪他一辈子独守空闺?”
“不,琉璃不是这意思。”她缓口气又说:“琉璃只是想,琉璃可以趁这几天时间,多了解一些傲天喜欢的东西。像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我尽我所能多学一点,之后再亲自到库房请他出来。”
权老爷眉一挑,听懂了。“你打算跟他培养感情?”
琉璃脸红。
她这小女儿羞态一露,权老爷明白,这玲珑剔透的小姑娘,对自己儿子是有情的,虽然他一时想不透,她到底是看上他那傻儿子哪一点?
“既然你这么有心,爹当然不能够扫兴。”权老爷一口应允。“就依你主意去办,给他几天时间喘息。”
“谢谢爹。”琉璃笑逐颜开。
望着琉璃秀雅清灵的容颜,再一想傲天那刚直古板的脾性——权老爷暗自摇头,就希望傲天他能及时开窍,不致辜负了美娇娘一番情意。
知子莫若父,新郎官权傲天果真如他爹所料,一拜完堂后,立即换下一身喜裳,躲进库房研究他好不容易到手的笺纸——“薛涛笺”。
算算,也三天过去了。
专门伺候他的小厮福山,则是一脸不舒坦的模样,时不时在旁发出“嗳”、“啊”地长吁短叹。
望着少爷沉醉地研究着“薛涛笺”的侧脸,福山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不妙啊!福山回想这几天到外头备膳时,众人那恍若无事的表情,让他越发觉得不对劲。
依老爷脾气,老爷早该在洞房花烛夜当晚不见少爷时,就气冲冲杀来教少爷好看了。怎知左等右等,三天过去,老爷却连个影也不见?
开头福山还以为老爷不在,家里才会一片风平浪静,特意问了其它人后,发现老爷在家,他更好奇了。
难不成——新进门的少夫人一直掩着秘密,没让人发现少爷始终没回房的事儿?
再一想,也不对,蛋壳再密也有缝儿,权家婢女少说五十来个,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眼睛?
但福山提心吊胆守望了三天,就是不见半点风声。
想不透,福山恍若无人地踱起步来,为什么老爷跟少夫人会这么“平静”?会不会是少夫人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还是有什么其它的原因……
“你挡到路了。”正对光检视手里“薛涛笺”的权傲天,皱眉骂了福山一句。
“啊、啊——对不起啊,少爷。”福山连连致歉。“怎么样?您做的『薛涛笺』——”
“不好。”权傲天将手上的笺纸一揉,泄气地往桌上一扔。成亲过后三日,他已做了大概五回份的“薛涛笺”,但就是做不出买来的“薛涛笺”那种柔润光泽跟颜色。
他坐下来又将书上记载的“薛涛笺”做法再看一遍,揣度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书上写“薛涛笺”共有深红、粉红、杏红、明黄、鹅黄、深青、浅青、深绿、铜绿和浅云等十色——可别说十色了,他就连最简单的深红,也做不出一模一样的颜色。
明明他用的料材方法,都跟书上写得一模一样啊——他歪头想着。
见少爷又自顾自沉思起来,福山终于忍不住。“我说少爷……您不觉得,该是您回房见见少夫人的时候了?”
权傲天瞟了福山一眼。“见她干么?”
福山大着胆子说:“小的是觉得,您就这样把人晾着不闻不问……有些说不过去……”
“我只答应我爹娶她,可没答应会回去见她。”权傲天合上书后起身,打算试做一回“薛涛笺”。
对于把新婚妻子搁着不管的事,权傲天可是半点愧疚也没有。
他就这性格——答应的事,万死不辞;没答应的事,半点也不肯做。
在他眼里,重然诺是人生第一要件,至于人情义理——哼,那是什么东西?
福山伺候权傲天十多年了,怎不知道他个性。但就是因为这样,福山才觉得自己更该好好劝他一劝。
“少爷坚不回房,难道是打算要在库房里待一辈子?”
“是又怎么样?”权傲天才不觉得待在这里是件苦差事。瞧这库房,古玩纸张堆栈,随手一拿都是能教他研究赏析好几天的稀罕寳贝,若能待在这里一辈子不出门,庆幸都来不及。
“少爷——”福山还想讲话。
“少啰嗦。”权傲天又从架上取了另一本书,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我肚子饿了,你到灶房弄点吃的进来。”
见少爷表情,福山清楚,自己再怎么说他也听不进去了。
叹口气,摇摇头,福山躬了躬身到灶房张罗吃食去了。
琉璃等的就是这一刻!
福山一从库房出来,守株待兔的佣仆立刻通报“花雨楼”的少夫人,琉璃一听,立刻不假思索地将裙摆一拎往灶房跑去。
“福山。”
福山方踏进灶房,就被一道清脆声音唤住。他回头,看见一名身着桃粉短襦,粉色褶裙的娇美女子,在婢女陪同下快速奔来。
瞧众仆佣看她的表情,不消介绍,福山已知道来者何人,定是过门已三天的少夫人。
“福山见过少夫人。”福山一整衣袖肃立。“不知少夫人有何吩咐?”
“我只是想请问傲天的情况——”琉璃朝库房方向看了眼。“他还好吗?起居坐卧,有遇上什么问题吗?”
“少爷一切都好。”福山恭敬回话。
“那就好。”琉璃微笑。“对了,你是出来帮少爷备膳的?”
“是。”福山点头。“少爷刚说他肚子饿了。”
“福山。”琉璃走近了一步。“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帮忙?”
福山望望灶房四周群聚的佣仆,不解大伙儿为什么都用一种恳切的表情望着他。他有些疑惧地回话:“少夫人,尽管吩咐。”
“我亲手料理了几道菜,都是傲天爱吃的,你过来看看——”
琉璃领头踏进灶房,橱子里搁了冷菜两道,炉子上温着热菜三道,还包括一盘切得方整的枣泥甜糕,福山点点头,确实都是少爷爱吃的菜肴。
福山心里颇为感动,没想到少夫人心胸这么宽大,一进门就被少爷丢着不管,她非但不气,甚至还亲自做了少爷爱吃的料理。
回头真要在少爷面前多夸少夫人几句!福山主意打定。
“少夫人是希望小的帮忙把这些菜送到少爷面前——”
没想到她却是摇头,望着福山徒出赦然的笑。“我是希望,你能把这次送膳的机会让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