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门外,汪育铭碰见了正要送饮料进去的苗为茜,他赫然止步,险些跟她撞个正着。
“你跟我爸怎么会认识?”苗为茜立即出声询问,质疑地望向他。
以前她和汪育铭交往时,并不敢让父母知道,毕竟十七、八岁就谈恋爱,是不会被思想古板的长辈们接受的,所以她从未带他跟父母见过面,但刚刚从他们的对话中,显示他们曾有过接触……她感到纳闷,又隐约推敲出什么,困惑在她的眉心堆叠出皱折。
汪育铭还没想好该怎么说,一时之间有些怔愕。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让第三者知道他被羞辱贬低的那一幕……可是,她是关键者,免不了得让她知道。
“你先问伯父吧。”他对她扬唇一笑,随即走了开。
他并不想造成他们父女俩的嫌隙,所以把发球权转给了苗松柏,另一方面藉由苗为茜的探问,他也可以知道苗松柏要怎么面对这件事。
“欸……”苗为茜来不及叫住他,只好一头雾水地继续工作。
当年,爸爸对汪育铭说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吱——
刺耳煞车声在饭店员工停车区惊悚地响起,汪育铭看着车前突然冒出来的人影,一脸惊涪。
“喵喵!你这是在做什么?很危险耶!”他按下车窗,因惊吓担忧而口气不善。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她早就受伤了!
“你走那么快干么?”苗为茜单手叉腰,气喘吁吁地嚷道。
她今天没待到营业时间结束就急匆匆跑到员工休息室换下制服,想再找汪育铭却已经不见人影,害她一路追到停车场,差点没累死她!
“没事了当然就走,留下来又没有加班费。”汪育铭开玩笑地讲。
主厨、经理都属责任制的主管,上下班无须遵照一般班表,进出公司的时间弹性,但遇到开会或其他状况,提早上班、留守公司、超时工作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在所有正餐出餐完毕之后,他评估过状况就先行离开了。
苗为茜踩着高跟鞋,喀喀喀地走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你现在有空吧?”
人都坐进车里了,她根本只是问个意思的。再说,她有满肚子的疑问,不问个清楚肯定失眠。
“你要跟我约会吗?”他打趣地反问。她难得主动找他,就算没空也会硬把时间乔给她!
苗为茜横睐他一眼,兀自系上安全带。“就当约会吧,走。”
约莫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一间茶屋,选了个有竹帘遮掩的僻静角落,点了两盏热茶和几盘茶点,苗为茜便迫不及待地打开话题。
“你快告诉我,你和我爸怎么会认识?”
“不是叫你去问你父亲吗?”汪育铭替她滤出茶汤,将瓷杯推至她面前。
“你叫我问他,他又叫我来问你,奇怪耶,有这么难回答吗?”苗为茜蹙起秀眉,急性子的人哪能受得了这样拖拉?
“他叫你来问我?他怎么说的?”他顾虑到苗松柏是否并不想让苗为茜知道。
“他说如果你的心意还是没有改变,就把事情都说了吧。”爸爸打的哑谜,令她更是好奇到极点了。
心意没改变就说,心意若改变就不要说了?到底是什么心意?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苗为茜的转达,让汪育铭窃喜不已。
他方才已向苗松柏透露对苗为茜的心意未变,若把他们之间曾有过的接触说出来,便可取得苗为茜对他的谅解,对于他们的关系是有帮助的……而苗松柏同意让他说出来,那无疑意味着对他的认同。
太好了,既然苗松柏不反对,他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也不用再苦苦憋着当闷葫芦了,索性从头说起。
“你还记得刚上大一时,有一次你为了配合我公休,跷课溜回台中和我一起出游的事吗?”
“记得。”记忆立刻被唤起,她点头。
做坏事超紧张,她怎么会忘?
“那一次,被你爸爸发现了。”
苗为茜错愕地呆住。
爸爸怎么会发现?
如果发现了,那她为什么没挨骂?
她一直以为瞒天过海,没想到早就穿帮了!
“你回去后隔两天,他就找到我家来了……”汪育铭继续道。
看她呆愕的模样,肯定完全不知晓,也证明苗松柏只从他这里下手,并没有把事闹开,引发苗为茜的反弹。
“找去你家?辉叔的店?我爸怎么会知道你家?”苗为茜太震惊了,迭声追问。
她知道当时汪育铭和母亲寄人篱下,她父亲这样找去,岂不造成他们很大的困扰?
汪育铭耸了耸肩。“有心查的话就打听得到。”
“然后呢?他去找你做什么?”苗为茜眉心紧皱,猜得到一定不是什么平和的场面。
汪育铭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思绪转向当年的情景。
“那天下午我刚好空班回家休息,你爸爸突然找来,见面礼就是先呼一巴掌
“我爸打你?!”
苗为茜不敢置信地低呼,想像他挨打的画面,她的心莫名揪紧。“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淡然地笑了笑。
现在回忆起,觉得苗伯父还真火爆,多亏了当年血气方刚的他没有冲动失控——这,都是基于对她的感情吧,否则怎么会克制压抑得了脾气?
“其实,我还得感谢你爸爸。”他坦承内心想法。
“你有毛病啊,被打了还感谢什么?”她替他不平,不能接受父亲的行径,那比她自己挨打还难受!
瞧她义愤填膺的,汪育铭不禁加深了笑容,心里暖暖的,很高兴她对他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他那天说的话,对我有很大的影响,这些年,不论遇到什么挫折,再怎么苦再怎么累,我只要想到那些话,就会有斗志撑下去。”
亚洲人想在白人厨师界站稳脚步不容易,再加上他比一般厨师年轻,一开始经常遭受排挤、质疑、刁难……所以除了实力、努力、耐力,还要提高自己的EQ,—身傲气也被磨得圆滑。总之,只身在外打拼,遇到的考验磨练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的,但苗伯父当年的当头棒喝,让他牢记于心,也因而赌着一口气,非成功不可!
苗为茜一阵默然。是什么话有这么大的激励作用?以呼巴掌作开场,接续下去的不可能是好听话!
“他……对你说了什么?”她歉疚地问。
“他让我了解你那时为什么会一直跟我争执升学和就业的事情,让我明白了和你之间的差距。大学生和小学徒,立足点就已经不同,要走的路更是不同,若是喜欢你,就不该拖累你、耽误你。”
“你听了?”她瞅看着他,轻问。
他点了点头,洞悉她不以为然的想法。
“你信那套什么拖累、耽误的说词?”她微扬的语调里带着斥责。即使没有亲耳听见爸爸说了什么,汪育铭说的也不够详细,但她已经能推敲出大概了,什么拖累耽误的事,她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
他回视她的目光里,隐含了悔意。
“现在的我,当然会对这说法嗤之以鼻,可那时候的我,年轻不成熟,没有人生历练,没有足够的智慧,说实在的,也没有真本事,可以抗衡那样的说法,所以一被激,就……”他没把话说完,因为在那之后,他的做法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恶。
他都已经承认了太年轻、不成熟,她还能怪他什么?苗为茜抿起唇,横睐着他,未几,思及他的欲言又止,她蓦地灵光一闪。
“等等,你听了我爸的话,之后作了什么决定?”
“决定分手,所以……”
“所以故意把我气走吗?”她月兑口说出直觉冒出的答案。
“……”汪育铭默认。
不愧是聪慧的喵喵,有了一点线索,就瞒不了她了!
不过,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再瞒她,因为得让她知道一切,知道他不是真的变心劈腿,那他才有可能重回她身边。
“生日那天,你是故意让我看见的?”她讶然再问,意指他与别的女生接吻的那一幕。
他再次默认,苗为茜大受冲击,眼眶不自禁地漫起了水雾。
“假的……是假的!”她喃喃地叹。
她恨了他那么久,结果他根本没有背叛她!“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做,我有多伤心?那天我一路掉着眼泪回台北,吃不下、睡不着,病了好几天……你害我不敢轻易再谈感情,不敢再随便相信人,你、你真的很可恶!”说到激动处,泪水不小心滴落颊畔,她倔强地以手背抹去。
她淌下的眼泪像熔岩般滚烫,汪育铭心口揪疼,伸出手用不容挣月兑的坚定力道覆上她搁在桌面的柔芙。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头壳进水、脑筋打结了,才会想出那样的烂方法,想让你对我死心。”他神情诚恳,歉疚得无以复加。
苗为茜心跳一快,他突然覆来的大掌,温热厚实,带着难以忽略的奇异电流,撩拨了她心弦。
“我不得不说,烂方法倒是很管用,我那时真是恨死你了。”她睐看他,水光闪耀的眸子里是有怨怒,但恨意已消失无踪。
是父亲从中作梗,打击了他,致使他作出分手的决定,而这决定背后的心意,竟是不想拖累她、耽误她……
能力受到质疑、自尊受到打击,还得考虑到她……他当年决定那么做,想必也不好过吧?
那么,她又怎么还能再怪他?
她凭借着那股怨念,记恨了他十年,这下子,那理由消失了,她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他?
正混乱着,汪育铭又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整只柔秀都包覆在掌心里,为她带来更大的混乱——
“喵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有不爱你。”他以她从未见过的凝肃认真,道出苦苦压抑了十年的真心话。
苗为茜扬睫,怔看着他,那炽热的大掌如烙铁般烧灼着她的手心,低醇深情的告白也宛若甘霖注入心田,教她一颗心悸颤不已,颤落了悬在眼眶里的一滴晶莹水珠。
为什么落泪,她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觉得内心那道旧伤口,因他这句话,而真正复原愈合了。
汪育铭无言地替她拭泪,对她的心疼充斥胸臆。
她的眼泪,对汪育铭而言弥足珍贵,历经十年,终于能解了她的心结,他也终于不再被懊悔、歉疚……这些千斤重担日夜折磨。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他不愿、也不会再让她伤心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