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蒙皇宫中,皇帝慕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朝珠。
在他的命令下,吞雷已率三军在大都之外包围那些叛军,不日即可剿灭,而眼下,就差那名主使者前来自投罗网。
细数这阵子所发生的种种,说起来,他还真得感谢自家亲皇姊让他看了这么场好戏。
原本,他是想将北蒙境内所有的魂纸全都搜集到手的,只可惜,一直有人赶在他的前头抢走了那些魂纸,而他始终都查不出夺纸之人是谁。
当他终于自先皇陵寝找出遗诏,确认了当年先皇所封赏的众臣中,谁自其中得到了魂纸,正欲下手时,他的这个皇姊却得到了消息,想先他一步得到那些魂纸。
既然她爱代劳,那就由她去吧,反正,他也不确定燕氏手中的魂纸究竟还在不在,或是已被人用去了。
慕殇懒懒抬起眼,不语地看着以势如破竹之势一路挺进皇宫朝殿的自家皇姊,正率着亲军浩浩荡荡地来到大殿之上。
看着空旷的朝殿上仅剩下了慕殇一人,以为他众叛亲离的慕临仙,不禁得意地漾着笑。
“你也有今日?”
“皇姊,朕一直很好奇。”慕殇漫不经心地揺着手中的酒樽,“当年你既助朕登上大宝,为何如今不再一本初衷?”
慕临仙抬起了螓首,一如以往地望进慕殇的眼中,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不再有居于人下之感,亦不再将对于他座下那把椅子的渴求,拚命暗藏于心底。
当年父皇是怎么对她说的?她是女人,所以她没有资格为帝?纵使她再如何纵横沙场、为国立下汗马功劳,就因她的性别,她便一辈子都无缘站在众人顶上?笑话,这世上,本就该是有能者得之,无关于性别,也非所谓的命运。
“因你得到了魂纸?”所以心也就跟着野了、不安分了?
她的眼眸无比灿亮,“不错。”
慕殇扬起薄唇,“这祥啊,不知皇外甥的三年忌可到了?”
她气息一窒,心底深处最想要掩藏起来的伤口,就在他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里,再次血肉模糊地被揭开来。
“朕没想到,你竟能亲手杀了他。”慕殇语带轻快地说着,眼中满是佩服。
她赤红着眼,语带痛苦地朝他大喝,“住口!”
“只可惜,皇外甥以命换来的魂役也不过如此。”他瞥了瞥她身旁的琴璞一眼,啧啧有声地揺首,“皇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难道想得到这位子的你,就只能付出这么点代价?”
这么点?
一条性命,难道还算不上是沉重的代价?那可是她的骨肉至亲,她怀胎十月所诞下的孩子……她都已含着泪将自己投至地狱里了,他竟还说,这么点代价?
他的眼眸冷了冷,“这些年,朕也让你作够美梦了,今儿个这一出,就算是朕成全了咱们的姊弟之情。”
慕临仙被他看得心跳有些失序,因他那眼神,就像是她今日所做的一切努力皆是枉然,皆是他所默许的儿戏,在他眼前,她就像个……像个跳梁小丑似的。
“你……一直都知道?”倘若这是真的,那他怎么一直都没有行动?甚至可以说是……纵容着她谋反?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朕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要不是她给了他一面造反的大旗,父皇生前留下来的那一班老臣,他还得找理由寻借口让他们反呢,多亏了她,他只须充分与她配合就成了。
她一怔,“你……”
“皇姊,你该梦醒了。”以为得到了个魂役就能同他叫板?天真。
慕临仙朝身后的将军一扬手,“鹿死谁手犹不可知,你别得意的太早!”
早就等着拿下慕殇的众人,在她的指示下一拥而上,慕殇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处,冷眼看着他们在冲上金阶之吋,随即遭自四面八方而来的乱箭一一射死。
血腥味在殿上四处弥漫,一殿的哀号与申吟中,慕临仙推开了在紧要关头一刻护住了她的琴璞,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慕殇的好整以瑕。
背上挨了几箭的琴璞,一把将她拉至身后,接着取来背着的琴立在地上,五指飞快地在琴弦上飞舞,急急奏出一曲傀儡曲,操纵着地上已死之人再次站起。
慕殇挑挑眉,觉得他们总算是有点新意了,他微笑地以指点点桌面,箭雨便又再次落下。这一回,密集的箭支将殿上的死人都给穿成了筛子定在地上,最终再无人能够站起。
琴璞将手中的琴弦拉到极致,一松弦,内力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奔向座上的慕殇,此时一柄金钗却从慕殇身后的纱帘疾射而出,当空截断了那股内力不说,并在琴璞又再次拉开琴弦时,以更深厚的内力震断了所有的琴弦,同时亦将琴璞震得经脉大乱。
慕临仙怔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敢相信她一直以为无所不能的琴璞,竟就这么败了?明明事前她就得到消息,吞雷并不在宫中,慕殇身边怎么会还有这种高手……
“谁!”她猛然看向慕殇身后纱帘中的那道窈窕的身影。
嫁进慕家不过两年的皇后楚悦,纤纤玉指轻撩开纱帘,千姿万雅地袅袅来到慕殇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是你?”无尽的寒意自她的心中升起,她像是脚下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般,身子不禁有些揺晃。
慕殇低声浅笑,就像是看不见她的失态般。
“你居然、居然……”慕临仙颤颤地指着他,不敢相信他竟违背祖宗法典,让一个由死物复生的魂役……
慕殇好心接过她的话,“居然让个魂役当上母仪天下的皇后?”
身为皇帝,没人比他更清楚,他身边是多么的危机四伏,多年来在庙堂、在宫中,总是有那么几个人想弄死他。
皇帝当久了,他虽早就对这生态习以为常,也处处小心防备了,可他防得了百姓却防不了百官,防得了百官则防不了宫内妃嫔,防得了妃嫔却防不了内侍,因此,最终的保命手段,自然是要放在最靠近自个儿的身边之处。
而在他身边,除了皇后外,天底下还有谁能更名正言顺地贴近他?
“这是禁忌……”慕临仙恶狠狠地瞪着他,“总有天你会有报应的……”
“将她拿下。”慕殇愉快地朝身后扬扬指。
已在殿后等候许久的铁卫们,很快即来到殿上朝她冲过来,在这危急的当头,她转身向琴璞发出最后一道命令。
“走!”只要他能离开这儿,她就还有机会。
衔命的琴璞随即将身子化为一道黄雾,淡淡地飘散在殿上,不久那黄雾似条长蛇般,飞快地窜过众铁卫的脚底下奔出大殿,一转眼就不见其影。
慕殇也不怕他跑了,命人将慕临仙押下去后,对着空荡荡的大殿,他一手将垂落至他面前的发丝勾至耳后,露出了他长年遮在发丝下那已瞎的一眼。
伸手轻轻抚上再也不能视物的右眼,慕殇仿佛还能感觉到当年的痛楚,也还记得当年加诸他这些的那些人,他们得意至极的面孔……
站在一旁的楚悦,不疾不徐地为他奉上一盏香茗,低声轻禀。
“启禀陛下,已有燕磊的消息了。”
慕殇挑挑眉,总算找到了?
前些天夜里,所派去的铁卫在靖远侯府里什么都没搜到,想必当年先皇赐给靖远侯的那张魂纸,此刻定在燕磊的身上。
“死活不论。”他起身走向殿后,而后停顿了一会儿,不忘交代,“记得,千万别毁了魂纸。”
楚悦恭敬地颔首,“是。”
客房内的气氛很诡异。
诡异的源头在于醒来后,就一心想要赶容止他们走的燕磊身上。
也在想要说服燕磊这顽固脑袋,偏偏说了什么都不管用的容止身上。
更在那个将“螓首”靠在容止肩头,从头到尾都凉凉看戏的莫追身上。
身为局外人,月穹识相地避到屋外,让他们这一家子自己去解决内部问题。
“大哥不希望你被侯府拖累。”燕磊低声说着,满心希望小弟能尽快选出北蒙,为燕家留下一线香烟。
“大哥你呢?你不一起走?”已经和他吵过一回的容止捺着性子,对他面上那副视死如归样很是不满。
他平静地揺首,“再怎么说,这家业,总是爹留下的。”燕氏这么大的一副担子,总不能说抛就抛。
“可如今靖远侯府已不存在了!”据莫追给的消息,那夜自慕殇下令对靖远侯府进行抄家后,慕殇次日就在朝上宣布靖远侯亦是叛党,已下了旨意要捉住他。
燕磊的眼中一片死寂,“就算是那样,我还是有我该肩负的责任在……”
“那些已经瓜分完家产的庶子庶女可不会这么想,而那些族老更早已撇清与侯府的关系,巴不得大哥你死于这场祸事中!”容止愈说愈激动,恨不能敲醒他的脑袋瓜。
“小弟别再说了。”
“大哥--”她还想说些什么,他却止住她,自怀中取出一只绣袋,从袋中拿出一个信封,拉过她的掌心将它放在其上。
“这个由你收着。”
容止接过那个泛黄的信封,本以为里头装的会是银票或地契,当她瞧清楚里头放的是什么后,她猛地气息一窒,脸色蓦然变得无比苍白。
莫追不明所以地一手揽着她的肩,也跟着凑过脑袋去看,在见着那张印有紫色火焰标记的纸张后,他登时就炸了锅。
“为何这玩意儿会在你手上?!”他气急败坏地吼向燕磊。
燕磊满心不解,“这是爹留下的传家宝,自爹死后我就一直带在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传……传家宝?
这哪是什么传家宝,这是祸水啊!
容止僵着身子,缓缓与莫追互看一眼。
难怪慕殇和慕临仙都急着想宰了燕晶……原来,就是为了他身上的魂纸?
该不会他们早就知道燕家有魂纸?那么不管这场宫内恶斗胜利的是哪一方,也不管败的是哪一方,只要有一线机会,他们肯定都会来抢!因只要有一张魂纸,就很可能在下一刻全面扭转朝中情势。
怪不得琴璞老对燕家那么感兴趣,原来琴璞他,并不是在试探他们有无武力,而是在试探燕氏兄弟是不是魂役?
就因为慕临仙并不知前任靖远侯,在得到魂纸后是否也跟她一祥用掉了魂纸,她亦不知燕氏兄弟是不是由魂役假扮成的,因此在下手抢魂纸之前,她总要先探个底,看看魂纸是否还在。
而皇帝慕殇,则是占了个大便宜,在慕临仙替他试出燕氏兄弟是人而非魂役后,慕殇便打算在燕磊不肯主动交出魂纸时杀了他。
一旦把来龙去脉都想通后,莫追打心底认为自个儿真是倒霉到家了。
原本他只是混入靖远侯府,然后藉由地利之便,去偷隔壁家忠孝公邸的魂纸,后来魂纸被容止给先抢走了,他也很认命地与她合伙,打算去打劫一下大公主他们的魂纸来凑数。
可他万万没到,在他做牛做马了这么久后,就连燕磊的保镖这事也都干过了,结果,魂纸原来就在毫无所觉的燕磊身上?那他这阵子都在穷忙活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