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气温没有特别低,不若前日那般湿冷飘雨,只是一个寻常不过的冬日,但对一早进公司的韦倩琳来说,绝不寻常。
她一如往常地准备好他的办公室,坐在位子上,捧着早餐,等他上班,面对自己不能逃避的这天——
“早安,总经理。”她按往常那样跟他打招呼,心里却不期待能得到他的回应。
“早。”倪光爵表情沉凝,但不至于冷冰冰的冻伤人。
她表面镇定,内心却有点诧异,他居然还会给她这样的“好脸色”?
倪光爵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走到她桌前,更不可思议地交给她一个保温瓶。
“……谢谢。”她迟疑地接过咖啡,又匆匆的把早餐递给他。
他拿着,竟也没拒绝,点个头便走进总经理室。
她仿佛状况外地盯着那扇门,想不透他怪异的“平常”。打开保温瓶,就着那阵扑鼻而来的咖啡香气,抱着珍惜又即将怀念的心情,轻啜一口——
好苦!她急皱双眉,半信半疑地再喝一口,咖啡里依旧有砂糖盖不掉的苦与涩,残留在舌上。
这什么?那么难喝的东西,一点也不像他亲手煮出来的咖啡!
报复吗?因为她对他做了“无法挽回”的事,他就故意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来整她?
放下保温瓶,她吃着自己带的早餐,“干巴巴”地瞪着那杯难喝的咖啡,咀嚼着那杯咖啡里的“不明意图”,配了几口温开水,咽下的,是不喝咖啡也尝得到的苦涩……
时间一到,她拿着准备好的东西走进总经理室。一眼就瞥见男人桌边摆着没动过的保鲜盒,里头的早蟹完好无缺,一口不少。
她眼一黯,心也凉,恼他既然不吃干么还拿!都不知道她有多用心做那些东西,又是用什么心情做那些东西……他气她也不必拿自己的胃发脾气吧。
打开记事本,她按下心中的酸楚,开始向他报告一日行程,待他确认无误后,再把一个文件夹递到他面前,欠身告退。
“等一下。”他抬眼看她,抽出放在公文上的那张纸。“这什么?”
“辞呈。”
清清楚楚两个印在抬头的大字,他当然看得出来。
“我是问你为什么递辞呈?”
“因为……我做了该递辞呈的事。”这还用问吗?多说多尴尬而已。想起前晚的事,她都不太好意思直视他的脸了,他又是在装什么傻。
倪光爵直盯她,微拧眉,沉然若定的黑瞳中闪过一抹思索,开口反问——
“不是要我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是。”她答得有点犹豫,因为他这反应就跟那杯走味的咖啡一样,都不像他会做的事。
她说归说,可没真指望这男人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若无其事地让她留在他身边,于是很认分地打好这份辞呈,只希望自己能“走得有尊严”。
“既然什么事都没有,韦秘书只要像往常那样,继续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何必要辞职?”他明明白白的要她留下,说明她没有误会他的意思。
这个大台阶,如果她识相点就应该漂亮地走下去,拿回辞呈速速离开,暗自感谢他的不辞之恩。
但不知为何,向来识相的她却突然变得很白目——
“当初面试的时候,我曾经亲口承诺,不会对上司存有任何私人感情,否则就必须放弃这份工作。”或许是想替自己被漠视的感情叫屈吧,她不惜“自取灭亡”的旧事重提,就是忍不住要在这个男人面前提醒——嘿,我爱上你了,记得吗?
“就我所知,当初你是被要求在‘总经理觉得私生活受到冒犯’的情形下,才必须另谋高就。”那场面试,他全程参与,同样没忘。但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竟对她的每个应答如此记忆深刻,毫无遗漏。
“所以,总经理一点也不觉得被我‘冒犯’?”她抓住重点,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探究。
“那晚的事……是我冒犯你比较多。至于感情,那是你的自由意志,没人可以干涉。”他表情凝重,像是痛下决心……才往她心上捅了这一刀!
言下之意,她爱不爱他,是她家的事,他一点都不会受影响,跟他没关系?
“在我眼里,你是一位非常专业、称职的秘书人员,我希望你以后也能继续留下来帮我做事。”他接着说,也不知这话是说给她还是特别说给自己听的。不过对于公私分明的倪光爵而言,好像就得有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能说服自己想留下她的正当性。
他可知道啊,自己在短短几句对话中,已经强调了两次“继续”,好不想这个女人离他而去。
“……”她沉默着,怕一开口就会泄漏自己的心痛,重伤地哀号。然而在此同时,又有股不甘示弱的愤慨在她胸口奔窜,直冲脑门——
“如果我不辞职,总经理真的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像往常那样跟我共事?”掐着怀里的记事本,她压抑的口气反而显得有些激动。
“当然。”他一脸波澜不惊地答道。
“即使每天看到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就跟四年来的每一天一样。”淡然的语气,传递着笃定的语意。
她脸色刷白,双唇不自觉地颤抖……
原来,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她对他而言也“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万年不变的工作伙伴,永远可以心平气和面对的女秘书,无足轻重到连辞退都不必?!
望着男人的冷静自持,她气愤!也泄气……太多冲突的情绪,绕着心上他刺穿的那道伤口打转,将它撕扯得更深、更痛,但这怪得了谁?是她自己爱上不该爱的男人,说出那么骄傲的话……
“谢谢总经理,我会好好工作,不会让你失望。”她拿回辞呈,展露笑容,实践自己“什么都没发生”的大方态度。既然他可以“公事公办”,她又何尝不能“秉公处理”,成熟的处理掉那些会让她显得可悲又软弱的秘人感情。
躬身致谢,她讽刺地感谢他的“无情”,应该可以让她清醒不少,助她早日从这场苦恋里月兑身,不再那么爱他,妄想得到他在工作以外的注意力。
总有一天,她会对他死心的。
转身——他又唤住她。高朔的身形直接来到她身边,交给她一把崭新的钥匙。
“我换了门锁和密码……”同时交代一串新数字,他随即返回座位。
她握起手心,缓缓走出总经理室,关上门,脚步便沉重得无法再移动半分。
摊开掌心,她落寞垂首,心酸地看着那把冰凉的钥匙……
本以为,她已经没资格拿着这把钥匙,因为它不仅能开驭他家的大门,也代表着他对人的信任。当初她可是在他手下工作了两年多,才从他手中拿到这把钥匙,等同得到他没有疑心的认可。
当时她好开心,还因为自己能得到这份“殊荣”而沾沾自喜,雀跃不已。
如今,同样的信赖,却只令她觉得悲从中来……
是啊,她是他的秘书,也只能是他秘书,所以当然可以拿着这把钥匙,不用归还,她干么还多此一举地留下它,以为自己对那个男人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她笑,讥讽自己的自以为是,又不是他的谁,还学人家的前未婚妻留什么钥匙,一早拿着辞呈去“自我了断”,以为人家会在意她这个小秘书……
呵!她抹去眼前影响视线的水雾,走到碎纸机旁,把那张辞呈彻底绞碎。
真希望,这台机械也能一并碎了她的感情……
门内,倪光爵听见机器的运转声,高悬的心情总算放下了些,这会儿才有食欲吃早餐,尝出她做的美味。
自从前日与她分开后,他的宿醉症状好像一直没好全,头不疼,思绪却滞留在浑沌不清的状况,迟迟未明,想了很多事,没一件有答案,唯一称得上有点建设性的事,就是换了新门锁,但仍无法“高枕无忧”。
这两天,他的心情远比目睹林芷云背叛那时更灰涩,因为负不起她想要的责任,也灭不掉自己的良知,分分秒秒处在左右为难的挣扎中……想的都是她。
尽管身体按着规律生活,不过严重失神的心思却一直没“矫正”过来,甚至连煮坏了平日挑剔的咖啡,饱也食不知味地一饮而尽,还习惯性地打包一杯给她。
是的,习惯。对于那一夜“意外”还苦无定论的他,原本也想暂时孬种的逃避这个难题,先照着原来的相处模式,假装一切无恙地回到办公室来面对她。不料他的“若无其事”才装到一半,她又丢了一颗炸弹过来,搞得他一阵心慌。
辞职?!不行!虽然他还没把这事想清楚,但不想让这女人离开的意识,却是强烈、清晰地浮现心头,使他捏了把汗。
情急之下,他无法细探自己紧张的原因,只能用她前日撂下的那番潇洒言词,回过头来困住她欲离去的步伐。
成功了!幸好。
不过为什么明明应该允许她辞职,也理当认同那个辞职原因的他,会反过来替她“圆话”,一点都不想让她去另谋高就呢?
换作过去的他,该是在她说出爱他的那一刻,就会当场要求她口头请辞才是。
然现在,他却在这里暗自庆幸留住了她……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倪光爵又被一堆问号埋没,想不通自己面对她时怎么可以态度坚决,侃侃而谈,但面对自己的质问,反倒支吾其词,说不上一句明确的感受:心里闷得慌。那感觉好像是明知道答案,又刻意将其掩藏,不想揭穿——
怎么会!难不成他也对她……这不可能,一定是有其他原因……就是……
他盯着手中的三明治,凛眸微眯,竟然一度卑鄙的想要将那个不想失去她的理由扣到这份美味的早餐上。
太可耻了!他活了快三十四个年头,还没动过这么上不了台面的“歪”脑筋。
不过就在这种反反复覆、左右推敲的自问自答中,对于她的这份“无解”,倒也渐渐解开了一点头绪……
假设……或许……他的心早就动摇了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