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倪光爵真的没想到,自己稳扎稳打的人生中,还会有比亲眼撞见未婚妻跟别的男人幽会更震惊的时刻。直到方才睡醒后,发现自己跟女秘书上了床。几分钟里,又由同一人再创“高峰”——
我爱你。
他惊望着女人笃定的眼神,听她口吻坚定的告白,脑袋里仿佛又加入了上万只蜜蜂,嗡嗡嗡地振翅,吵得他一度耳呜,思绪真空。
她爱他?
这女人爱他?
韦秘书爱他?
不……怎么会!怎么有可能?!她是他最信赖、倚仗的秘书,他们应该只是互相了解、默契绝佳的工作伙伴,就算比起他跟其他部属、员工更要好一些,也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从来不是其他的……
顷刻间,他心中千头万绪,脑子里涌进许许多多一起与她经历过的片段,包括她的专业、她的认真、她的关心、她的体贴、难得一见的慌张、偶有的温柔、柔媚的浅笑……
蓦然,昨夜的记忆又拼回了几块。他记得是她搀他进房,帮他月兑衣擦手。他拉住她,在恍神间吻住,而她……没有拒绝,扬起一弯柔美的笑容,主动解开背后的隐形拉链……
而后,他失控得彻底,她似乎也毫无抗拒,在他身下的印象是令他疯狂的艳媚、配合……正如她所说——她是自愿的。
但,她怎么可以自愿?!她怎么能够放任意识不清的他对她胡作非为,一点都不抵抗他的非礼之举!
她自愿,可他并不愿,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醉后乱性的禽兽,对自己最信任的工作伙伴做出这种千万不该的恶行,以后叫他要用什么态度面对她,再跟她继续共事下去?
突然,他心头火起,愤怒起这个女人擅自爱上他的那份心甘情愿,害他平白占了别人的便宜,身陷在这阵罪恶感之中;又害他做出跟那个林芷云一样的肮脏事,变成一个被人“抓奸在床”的下流家伙。尽管在时间点上不算背叛,但分手不到半个月,他就和其他女人上了床,这点也很抵触他白认“专一”的感情观,令他无法忍受!
“你不该爱我,也不该让一个不爱你的男人那样对你……”他面色铁青,眸光冰冽,满腔歉意非但没有因为她的示爱而释怀,反而更痛恨自己的严重月兑序,甚至不禁要埋怨起她的痴傻,怎么可以纵容一个无心的男人这样对她……他到底该怎么负起这该死的责任!
韦琳倩怔望那双充斥悔恨的赤红双眼——心口像抵着一柄利刃,隐隐刺痛……他的一句“不爱”,比她长久以来的“不该爱”更具杀伤力。
“你……真的……不可能爱我吗?”她神情凄怅,脸色苍白,即使讨厌这样显得卑微可怜的自己,还是贪求着他的心,期待一丝一毫的希望。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对自己的员工存有私情。”他重申自己的原则,把那条失守的界线再度划清,用力刻在心上,与她之间。
但不知为何,那道刻痕似乎也划痛了他,使他心头一阵拧紧,情绪更闷,特别是看着她那脸快要没有血色的惨澹的表情,思绪愈是一片混乱,莫名地觉得自己好像正在做一件更严重的错事。
“如果我不是你的秘书呢?”她不死心地追问。
“你是我的秘书。”他定视她眼中的企盼,毫不考虑地答道。
“如果我不想只做你的秘书呢?”
“你,是我的秘书。”沉稳的,他再说一遍,这表示他们之间,不会有其他可能,所以他才苦闷这负不起的责任。
早知道会是这样了。她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多此一问,还妄想试探他什么?挑战她明明很了解的这个男人,平自在自己心上多补几刀……
“我知道了。”她不再自讨没趣地起身,离开那张让她有过一夜美梦的大床,挺直因前夜纵情过度,依然酸疼的腰背。“那么昨晚的事,就请你把它忘了,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一抹笑,抿淡所有愁苦,再回身面对他的,是淡然,带着些许自信,不许自己示弱的面容。
“这怎么可能!”瞧她说得轻松,他便觉得一阵光火,好像他从头到尾都是个弄不清楚状况的笨蛋一样。
“可以,因为昨天跟你上床的韦倩琳,不是韦秘书。总经理和秘书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她字字坚定、冷静,如同在厘清一件丝毫不麻烦的小事。
这么一来,他就不必懊恼自己的“错误”,在心里跟自己过不去。而她,也不会太伤自尊,依然是一个勇敢爱人的韦倩琳,也是尽忠职守的韦秘书。
“我走了。”她拿起皮包和外套,下面压着他家的钥匙。
她拿起它,顿了几秒,又放下。不想等他开口要回这把钥匙,省得给自己多添一笔难堪。
她晓得,自己已经没有保管这把钥匙的资格……
一步接一步,她走得不算快,因为腿间还有些不适,心里还有些不舍,一想到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屋子里,脚步越发沉重了起来……
他,始终没有出声留人。
倪光爵坐在床沿,看她一步步走远,消失在眼前,心头也像踩出两行沉重的步子,颠簸不平。
他不是没想留她,而是被她最后几句话困住,心思紊乱,实在想不出留下她以后,还能跟她说些什么。在总经理和女秘书之间,确实什么事也不能有,那是他不曾破例甚至动摇过的基本原则。
然而听她撇清昨夜的亲密关系,一副不要他负任何责任的洒月兑……他一点轻松的感觉也没有,良心反倒更受折磨,恼火起她惯有的平稳,但又不能因为这点过意不去就违背自己的原则,接受她的感情,给她爱的假象——这不仅他做不到,想必连她也不会接受这样的“负责”。
所以,怎么办?他到底该如何弥补自己犯下的滔天大错!
想来想去,他头更痛,思路更乱,烦躁地掀了那床跟他脑袋一样凌乱不堪的被子——
小块的干涸血迹印在床单上,引起他注意。
他直觉看向自己受伤的手背……结痂的伤痕完好无缺,那么这斑斑血渍是……
可恶!那女人疯了吗?!像他这种感情迟钝,连被爱都浑然不知,又没办法给她任何正面回应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她把自己的初夜交给他!还在他半醉半醒,根本不可能太温柔对待她的情况下……
是我自愿的。
“嫁究竟爱我什么!这么笨……”
他喃喃自语,抚着手上的伤痕,想着那个原来一点也不聪明的女人,憔悴又苍白的容颜……你……真的……不可能爱我吗?
当然不,她只是他的秘书,他们不可能有工作以外的交集。
可为什么,他现在满脑子的她,跟工作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个不需要他负责的处女……
太棒了,赚到了。
他是禽兽!
回到家,韦倩琳大半天都呈现“奄奄一息”的状态,无论做什么都有气无力,提不起劲,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到客厅瘫着,偏偏身体不动,脑子里却“过动”地映绕着她与倪光爵之间的种种种种……
停不下,忘不掉,就连被打回票的告白,也在她心头兜转了几百遍,转得她眼前一片黑,瘫得更严重。
晚上,陈兆纬送来他爱人同志前几日从国外带回来的伴手礼,说是要谢谢她前阵子帮忙照顾那只毛茸茸的家犬。听到她还没吃晚餐,又很自动自发的说要留下来陪她用餐,逼得她不动也不行,只好去帮他张罗食物……
“你上了你老板?!”陈兆纬“一筷”插中盘子里的白胖饺子,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个惦惦吃三碗公的女人,啧啧啧,人不可貌相……她总算开窍了!
“请不要把‘上’这个字讲得那么自然好吗?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她撑着下巴,睨着他,觉得他亵渎了眼前这盘神圣的水饺,有点替它们不值。
“OK。”他这人很好沟通,爽快改口——“你‘吃’了他,怎么样……总经理入味吗?”他勾唇一笑,慢条斯理地吞掉筷子上的水饺,优美的动作充满暧昧的影射。
“……”她双颊飞红,下意识抚着高领毛衣下那些热情的吻痕,脑袋控制不住地想起昨夜在床上,他对她这样又那样,几乎“咬”遍她全身,正反面都没遗漏……
陈兆纬了然于心地又吃了颗水饺,觉得这滋味真是让人无穷回味啊,嘿嘿嘿……
“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残忍的现实,眨眼便降低了她脸上的热度。
“还能怎么办。”她耸肩,也丢了颗水饺到嘴里。结局只有那一百零一个,她早有准备的。
“不会吧,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打算下台一鞠躬?”
她叹口气,摇头。“其实我一步也没有跨出去,反而是倒退了一大步才对。”
苦笑,但怪不了人,是她自己选择的,宁愿有一夜的灿烂,也不要在永夜里黯淡无光。
“傻妹,你都跨到他身上——”
她一瞪!
“好好好,不管谁跨谁,但经过这种突破性的发展,爆炸性的转折,他的未婚妻又提前出局,简直是连老天爷都在帮你!你还不乘胜追击,把握时机扭转干坤就太可惜了。机会、机会——这就是天大的机会啊!”
瞧他以慷慨激昂的语气鼓励她争气,用餐的仪态却一贯地优雅、斯文。她一直觉得,这简直是精神分裂的一种。
“那是你没看到他的表情才会这样说,他现在肯定讨厌死我了,怎么可能还让我继续待在他身边。”想到他那脸悔不当初,恨不得能坐时光机回去杀了昨夜的自己的表情,她心头一阵凄怆,用力咽下没嚼烂的水饺。
原本,她一点都不想被他讨厌的,可是最终还是起了贪念,毁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好形象,大概也伤了他……
唉,那男人可能会觉得自己被最信任的秘书给“坑”了吧。她自嘲地想道:心中竟也对他存有一丝愧疚。
“所以你就这样死心了?在被人彻彻底底吃干抹净后,一声不吭地退场?”这跟“不战而降”有啥两样!
“不然还能怎么样嘛?”就算她不自动请辞,也会被他一脚踢出去,到时候不是让自己更难堪?
“要怎么样当然能怎么样,就看你有没有心想怎么样。”他一脸受不了,才刚觉得她开窍一点,她又马上缩回壳里。
“那……如果有心的话,能怎么样?”她加入绕口令的行列,倒想听听他有什么建议。
他放下筷子,慈眉善目地微笑,指指跟前的盘子。
“有心的话,就再去煮一盘水饺来,这几颗是在喂鸟啊?”他以为那十五颗水饺是一人份,没想到她也帮着吃,害他现在肚子空空,脾气也变差,尤其面对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讲了有用吗?他这几年里都不知劝过她几千百万次了!哪次不是徒劳无功。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尴尬地笑了笑,本来自己没打算吃东西的,但聊着聊着,就顺口……
“我煮非常好吃的海鲜乌龙面给你吃好不好?”
他盯着她那脸刻意讨好人的表情,嘴形坚定地说:“水、饺。”
“……一定要水饺吗?”她满是为难。
“怎么,你都把总经理整尊吃干抹净了,我吃你几颗水饺就那么舍不得?”厚,他以前不晓得她是这么小气的人耶,刚刚看到明明还有一大包,难道她要留着当宵夜,把自己撑死?
“那包水饺不一样,是他特地给我的……”他手受伤的那天,她去他家煮他最喜欢的味噌汤给他喝,两人有说有笑,共进了一顿美好晚餐。她说喜欢吃他家的水饺,他就要她带一包回家,不用客气……
是不是很浪漫?
“你智障啊,他家卖水饺的,放着也吃不完,随手丢一包给你,你也爽成这样,我家养的那条狗都比你挑食。”陈兆纬对她的“少女情怀”完全不屑,不过看她痴情成这样,要是真的辞职,日后恐怕还得伤心好一段日子。
“礼轻情意重,这是心意。”她不服气地反驳。什么狗啊!
“我也有带礼物来,所以快去煮,别啰嗦。如果太重色轻友,日后哭的时候可没人安慰你。”
“我才不会哭。”她横了他一眼,起身去厨房。
“那最好了。”他也希望是这样,不过依他对她的了解,抛只是不让别人看见她的眼泪,其实……
她并不是那么坚强的女人。
“要吃几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