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袭来。
油尽,灯枯。
温柔的大掌感受到冰凉小手失去生命力地垂下,心猛地一震,惊骇望向怀中人儿,痛彻心腑低唤。
“小舞,你睡着了吗?”
芳魂已逝的人儿再也无法给予任何回应。
“小舞,你别吓我,快点睁开眼看看我。”君傲翊眼神狂乱,开始摇晃怀中冰冷了无生气的娇躯。冰冷的娇躯任他摇晃,依然没有反应。
“不要!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小舞,你看看我,睁开眼看看我!”他无法冷静,沉痛嘶吼着。
守在帐外的小兵听见吼叫声,个个面面相觑,迟疑是否要入内一探究竟。
“小舞,你不能这样离开我,我不允,你听见了没?快点给我醒来!”他像一头身负重伤的野兽,发出灵魂的怒吼。
帐外的丁顺石吓傻了,心里已有了底,君傲翊对妻子的感情有多深厚,他全看在眼里,担心君傲翊会做出自戕的行为,他牙一咬,未经通报掀开帐帘直接冲入。
甫一进到帐内,即见君傲翊兀自伤心欲绝地抱着一动也不动的苑舞秋前后摇晃,眼神狂乱,束好的长发也变得凌乱,整个人似乎已濒临崩溃,不想一下子就惊动君傲翊,丁顺石小心翼翼步上前。
“别过来!”君傲翊敏锐察觉丁顺石的出现,怒沉着声,不许丁顺石上前。
丁顺石立即停步,深恐一时的躁进,会更加刺激君傲翊,他以沉稳带着安抚的声音问:“大人,要不要属下帮您?”
君傲翊仿佛被针刺到,全身寒毛竖起,眼神尖锐地瞪向丁顺石,低嘶。“帮我?你要帮我什么?你懂得怎样起死回生吗?”
如寒冰似的眼神令丁顺石冷汗涔涔,他字字斟酌道:“属下不懂如何起死回生,但夫人与大人鹣鲽情深,夫人若见大人如此,定会伤心不已……请、请大人节哀。”
君傲翊低沉的嗓音充满悲苦。“她若在意,就不会离我而去……”
“大人,夫人是逼不得已才先离您而去,倘若夫人能选择,她绝对不会抛下您。”丁顺石见他意志消沉,赶忙安抚,就怕他会因此一蹶不振。
“是吗?小舞,你真是这么想?”哀痛欲绝的君傲翊沙哑着声问着怀中不再言语的人儿。
他是如此深爱她,如今好不容易与她结为夫妻,怎堪承受天人永隔的悲惨事实?
丁顺石犹豫举步,偷偷上前,想要卸下君傲翊的心防,让他放下苑舞秋,放下伤悲,面对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君傲翊眼角瞥见丁顺石企图靠近,似有抢夺小舞的意图,他马上像只被踩着痛脚的猛虎暴怒,拔起放在身旁的佩剑,指着丁顺石怒吼。“站住,你胆敢再上前一步,我就劈了你!”
丁顺石伸出双手掌心面对君傲翊,表示双手空无一物,并无伤害或抢夺之意,再以平缓的语气道:“大人,属下并无其他意思,不过是担心您抱着夫人会累,想劝您暂且放下夫人。”
“退下!”君傲翊压根儿就不相信他,狂怒喝斥。
君傲翊狂暴的怒吼,引起帐外其他正屏气凝神聆听一切的士兵惊慌,他们担心丁顺石真被痛失爱妻神智不清的君傲翊所杀,一起冲入帐内,以防意外发生。
众人冲入帐内后,尚来不及缓过气看清情况,仅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迅如闪电,紧接着所有人皆被重重踹倒在地,待回过神,即见持剑的君傲翊已抱着死去的妻子翩然坐回床榻,目露凶光,对所有人怒吼。“滚!全都给我滚出去!”
君傲翊疯了!这个念头同时掠过所有人脑海,他们既惊且怕,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退下。“滚!”君傲翊见众人呆若木鸡,提起内力发出怒吼。
众人被他凶狠的模样吓着,想都没多想,慌忙遵照他的命令迅速离开,不过是眨眼工夫,帐内仅剩君傲翊陪伴着死去的妻子。
众人逃出帐外后,惊魂未定面面相觑。
“坐营官,咱们现下该如何是好?”一名小兵问得忐忑不安。
苦恼的丁顺石张口欲言之际,帐内突地传出物品遭人重重捣摔的声响,帐外的每个人皆静默不敢出声。
“啊——”帐内传出这世间最为悲恸的哀鸣。
所有听闻的人皆面色惨澹,忍不住同情痛失挚爱的君傲翊,他们最骁勇善战、英姿焕发的掌号头官统领兴许就这样颓然倒下了。
丁顺石摇头长叹了口气,有感而发。“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让大人静一静吧。”
在这夜色凄迷、冷风寂寂的深夜里,心碎的狂兽失去今生最挚爱的伴侣,一声接一声的痛苦凄号不绝于耳。
高耸的山壁为最好的屏障,浓密的树林是最好的伪装,在林木深处有一座山寨,山寨里的汉子每一个都是练家子,一个比一个还要结实强壮,一个比一个杀人不眨眼。
此刻他们满脸严肃,噤声不语齐聚于大厅,大厅内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坐在首座的是双眼精锐,不再佝偻着身躯笑脸迎人的老好人铁爷爷——山寨首领铁万山,他四平八稳坐在梨花木椅中,目光凌厉扫视立于下方整齐排列两行的下属。
一名属下带着一只飞鸽奔入厅内,恭敬呈上。“铁爷。”
铁万山接过飞鸽,解下系于飞鸽脚上的密函,将飞鸽递给身旁的人后,展开密函详读,每读一句即冰消瓦解脸上长年堆累的不悦心焦,读到最后,刻满岁月痕迹的嘴角喜悦高扬,一手快意地拍打大腿。“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本是面面相觑立于下方的下属见他神情愉悦,全都跟着放松紧绷心情,嘴角上扬,露出森白牙齿。
“君傲翊与苑舞秋的报应终于到来,这就是叛徒的下场。”铁万山扬着手中的密函,高兴地对众人宣布。
曾奉铁万山命令偷袭苑舞秋的狄啸风好奇追问详情。“铁爷,莫非苑舞秋已经中毒身亡?”
“不错,她根本就熬不过我亲自为她挑选的香魂之毒,早点死对她而言也算是解月兑,有鉴于她的见异思迁,她该感谢我并未对她真正下重手。”铁万山谈到苑舞秋完全不见一丝怜悯,先前他一路护送苑舞秋到大漠的嘘寒问暖不过只是伪装,他一直勉强自己克制恨意,才有办法不在半途杀死她。
他要的很简单,就是要让君傲翊亲眼见到苑舞秋的死亡,在痛不欲生发狂之后,他就会出面了结君傲翊的性命。
这是他给两个背叛者的惩罚,君傲翊与苑舞秋真要怪就得怪他们自己,一个不顾朋友之义,夺好友之妻;一个背弃海誓山盟,这两人早该死了,让他们活到现在已是最大的宽容。
“恭喜铁爷得偿所愿。”狄啸风拱手道贺。
其他人听闻苑舞秋已死,皆与狄啸风一道齐心祝贺,他们这班兄弟有的打小就跟在铁爷身边,有的则是受惠于铁爷,接受铁爷所给予的各式严酷考验试炼,对铁爷忠心耿耿,开罪铁爷就等于开罪他们,他们绝不轻饶。
“啸风,你让兄弟们准备准备,接下来是时候取君傲翊的项上人头了。”铁万山浑身血脉贲张,等不及品尝挥剑砍下君傲翊项上人头的快感来临。
“少主若得知铁爷为他报得深仇大恨,定会非常高兴。”狄啸风兴奋得等不及要让少主得知此事。
“住口!谁准你提起少主?”铁万山脸色瞬间怒沉,重重跺了下脚,大声喝斥,不论在何处,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轻易提起少主的事。
他在大漠潜伏数十载,一直忍气吞声,连少主出事时都隐忍不发,为的就是等待适当时机到来,为少主争回所有该属于少主的一切,眼前时机即将成熟,他自然不允许旁人说漏嘴坏了好事。
意识到说错话的狄啸风,低垂着头立即请罪。“属下失言,请铁爷降罪。”
铁万山摆了下手,因为苑舞秋已死,使他心情大好,是以从宽发落。“今日之事就算了,下回你可要记得,关于少主的事不管对内对外一个字都不许提起,其他人也一样,明白吗?”
所有人都晓得铁万山的忌讳,也知道自己的最终任务,齐声宏亮回答。“属下明白。”
铁万山这才满意颔首。“去吧!去为今夜做准备,记住!今夜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所有人领命后,迅速无声退离大厅。
铁万山自首座站起踱步至窗边,双手背在身后,深深的吸了口气,语重心长对着窗外的一棵白桦道:
“少主,属下绝不容许这世间有人负你,凡是负你之人,属下必定为你连本带利一一讨回公道。”
苑舞秋的死讯如野火迅速传遍整个送亲队伍,在他人为君傲翊惋惜感叹之时,获知消息的明珠公主简直是喜上眉梢,终日笑得合不拢嘴,甚至是拊掌大呼苍天有眼。
除了明珠公主之外,多数人对君傲翊丧妻一事深表同情,尤其是在夜里听闻过君傲翊哀痛悲鸣的人,更是替他怨恕上苍不公,整个送亲队伍的气氛沉重阴郁,已不见一丝喜气。
平日与君傲翊交情好的将领几番入帐安慰君傲翊,可总见他死命抱着已死的妻子,不仅听不进他人抚慰,还不允任何人靠近一步,连苑舞秋的贴身丫鬟都被摒除在外。
丁顺石等人没办法之际,唯有私下商议如何使已失了心魂的君傲翊重新振作,再过两天苑舞秋的尸身便会腐坏,届时君傲翊若依旧不肯松手,他们势必得硬着头皮动用武力迫使君傲翊放手,好让死者入土为安。
沉重的气氛笼董着送亲队伍,明珠公主以死人充满秽气,会有损成亲喜气为由,命令君傲翊将已死的妻室就地下葬,不许苑舞秋的尸首跟着送亲队伍继续前行。
纵然明珠公主的顾虑要求是对的,但大多数的人仍觉得她不近人情,私下偷偷谈论她这是挟怨报复。
黑沉的夜里冷风呼啸,一声接一声,高大的树木遭冷风吹袭枝叶狂颤,不细看会误以为是对人间尚有依恋,千百年来持续徘徊游荡的幽魂正在黑暗中发出哀怨泣音。
明日一早,君傲翊就得将死去的苑舞秋独留在此,继续护送明珠公主上路,无尽的深夜里,悲凄的冷风发出哭号声,教人打从心底不寒而栗。
今晚负责守夜的人心里都打了个突,疑心生暗鬼,不时左右张望,深恐幽暗中随风狂颤的树影会化作一抹苍白幽魂。
黑暗中潜伏着敌人,铁万山率领一干手下躲在草丛间,暗中观察送亲队伍营地的情况,他们安插在里头的内应已偷偷传来消息,说道失去苑舞秋的君傲翊现在根本就是行尸走肉一个,任谁如何劝说皆无法使他振作,这就是铁万山所要的,他是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今夜即是他以毒液毒杀君傲翊的好时机。
烧得橘红的火光照亮营地,忽然间一名小兵心神不宁走路打跌,撞翻一旁正燃烧的火盆,火盆一倒,柴火点燃帐篷。
“快点拿水来!”为免火势蔓延,众人高喊忙着救火。
铁万山接收到内应传出的暗号,高举手中的剑,锐利的双眼迸出嗜血光芒,对身后的属下下令。
“杀!”
狄啸风等人也跟着中气十足喊道:“杀!”
一群人自藏身的草丛奔出,见人就砍。
送亲队伍见有恶匪杀出,除了帮忙救火的人之外,其他人早拿起兵器挺身抵抗,多亏平日训练有素,他们才不至于慌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