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天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抹娇小的黑影无声潜进一户位在狭小巷弄里的破旧人家。
确定面摊老婆婆一家人都已经熟睡,冉飞生把一大包偷来的钱财悄声放进床底下。
然后看了眼挤在单薄木板床上睡觉的祖孙三人,轻声道:“老婆婆,这些钱应该够你们用了,你就好好把孙子养大吧。”
办完事,她离开小屋,轻轻一跃,身形轻巧的飞上屋顶,再几个纵跃,便已经远离小屋数百丈之外。她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彷若一只在夜晚飞行的枭鸟,完全融入夜色之中,只有那双眼眸闪着晶灿的光亮。
很快来到皇城外围,她的气息没有丝毫的紊乱,依旧平缓,轻松自在得就像是在逛大街。她以脚尖稳稳站在一幢屋子的屋顶上,举目看向笼罩在深沉夜色中的皇城,黑色面罩底下的唇角微微一弯,“好,现在,该真的来办正事了。”
深更半夜,皇宫里大部分宫院早已熄灯歇息,但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当今皇帝李玮明正坐在案桌前批阅奏折。
旁边另外设置了一个案桌,坐着当今皇上的大皇兄,人称旭王爷的李旭颢。
李玮明默默的批阅奏折,而李旭颢则是将已经批阅过的奏折再一一看过,如果没有问题就放回原位,有待商榷的奏折则放到另一边,等会再一起进行商讨——他们这样的习惯已经维持整整十个年头没有改变过。
差别只在于,十年前十本奏折里大概有九本需要再商榷,而现在,十本里偶尔才会出现一本需要再商榷的奏折。
他们的父皇在十年前猝然驾崩,父皇只有三个儿子,却将皇位传给当时只有六岁的三子李玮明,并且嘱咐另外两个皇子必须尽力辅佐三子治理国家大业。
从十年前开始,李旭颢就一直扮演着亦兄亦臣亦师的角色,尽力教导并辅佐皇上成为一个好君主,而这十年来他们也始终共同决策重大国事。
这当然会在朝廷中引发一些流言碎语,但碍于先皇的遗旨与李旭颢的地位,以及掌控在他手中的兵权,至今还没有人胆敢公然提出质疑,毕竟满朝文武百官都知道,旭王爷虽然行事低调又甚少公开露面,但事实上却是能够轻易左右皇上意见的人。
李旭颢神情严肃的一一看过所有奏折,并仔细读过上面以红字加注的解决方法后,开口道:“皇上,您对淮南水患所做的决策相当英明。”
李玮明看向他,尔雅面孔露出真心的笑容,“能够得到皇兄的赞许,朕感到非常高兴。”
李旭颢站起身,将另一份奏折恭敬呈到皇帝的面前,神色态度虽然慎重且恭谨,但语气却隐隐带着严厉与不认同,“关于增加盐税的政策,还请您多加斟酌。”
李玮明将那份奏折拿起细看,然后再看向李旭颢,面容依旧温和,双目却透出不为所动的坚毅,“朕已经考虑多时了,增加盐税势在必行。”
“淮南地区正面临水患,更何况现在正值太平盛世,没有道理再增加任何赋税。”
“水患地区的百姓当然不会马上增加盐税,而就因为是太平时代,更需要储备充足的财力与物资。”
“这样的理由只怕无法让百姓信服。”
“所以这次增加盐税有一个重点,那就是对百姓征收的盐税较少,主要征收的对象是盐商,一方面可以充盈国库,另一方面则可以遏止盐商奢侈斗靡之风。”
“即使如此,臣仍不以为目前应该实行增加盐税的政策。”
两人意见相左,并且都坚持己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紧绷,最后李旭颢拱手一揖,低首道:“无论如何,还请皇上三思。”
“朕心意已定,皇兄莫再劝谏。”李玮明仍是毫不迟疑的坚定道。
李旭颢低下去的眼眸闪过一抹光,但随即隐去,抬头时,已经又回复到原本严肃冷峻的神色。
咚咚咚咚咚……
突然,殿外警备鼓乍然响起,并且传来警备班大队人马吵杂叫喊的声响,显然发生了什么紧急的状况。
李旭颢剑眉微蹙,立刻召来门外的侍卫,“去查清楚发生什么事。”
侍卫领命而去,没一会儿便快速回报:“禀皇上、王爷,有贼人入侵藏宝殿。”
吵杂的人声的确是自藏宝殿的方向传来,李旭颢眸色乍冷,想起那个有人要夺取皇宫秘宝的传闻,该不会真的有哪个愚蠢之徒妄想来夺宝吧?
锵锵锵锵锵……
一阵尖锐的锣钹示警声响起,教他双眉蹙得更紧,那声音分明是——
“禀皇上、王爷!”又有人迅速来禀报,“有人在藏宝殿放火!”
“放火?”李旭颢一听,立刻对赶来护驾的侍卫命令道:“保护皇上!”然后旋即奔出御书房。
“皇兄?”李玮明有些讶然的看着他不寻常的举止,他向来罕有失去冷静的时候。
如一阵风似的奔出御书房后,李旭颢立刻飞身跃上屋顶,往藏宝殿方向定睛一看,的确有火光与烟雾,他心一凛,迅即飞身往藏宝殿而去。
他心急如焚,就怕放在藏宝殿里的那样物品可能付之一炬。
当他赶到藏宝殿,正打算跃下屋顶跟着救火,忽然注意到某个异样——火势看似猛烈,但烧的只是藏宝殿旁边的庭园造景,而且起火点竟是逆风处?也就是说,火根本烧不到藏宝殿,只会往空旷的通道烧去,除了庭园造景之外,根本连片屋瓦都烧不到,是那贼人太愚蠢?还是……
一个念头蓦地闪过他脑海——声东击西!
他猛地转身,往藏宝殿的反方向看去,深暗夜色中,他凝注所有注意力,并且凭借着超群的眼力,从屋顶扫视过整个皇宫上方,专注的搜寻任何蛛丝异样。
有了!
一道黑影忽闪而过,像只夜蝠,背对着藏宝殿的方位,灵巧而快速的往皇宫外围飞驰而去。
不行,距离太远,而且看得出来贼人轻功了得,就算他使尽全力也很难追得上。李旭颢心思一转,随即跃下屋顶,迅速取过一名侍卫身上的弓箭,然后再度跃上屋顶。
伸臂拉弦,张满弓,箭尖对准那抹黑影,冷道:“就算你逃得再快,也绝对快不过我的飞箭!”
手指松开弓弦的瞬间,心头蓦地跳出一个灰色的身影,该不会……不,应该不可能。
虽然心里认为不可能,然而心思些微的迟疑,准头已经偏了毫厘,长箭也在同时强劲射出——
咻!
利箭凌厉破空的声响,然后准确无误的射中黑影瘦小的身躯。
他定定看着那抹黑影随之坠地。
静,彷若一根针掉下去都能清楚听见的无边寂静。
看似已经安全无虞,但冉飞生知道自己还不能出去。
几刻钟前,皇宫禁卫军的人马几乎把整座皇宫,以及皇宫外围的数座王爷与大官的府邸都翻了过来,就是为了要追擒入侵皇宫偷东西的窃贼,阵仗之大简直像在打仗,现在突然安静下来,虽然看起来似乎是放弃追擒了,但肯定有鬼!
哼,这种小把戏还骗不倒她,她可是江湖第一神偷的徒孙,哪那么容易就被逮到?现在她必须以静制动,才不会掉进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陷阱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躲藏在一处隐蔽而狭小的阁楼里,捺着性子安静等着外头的骚动真正平息之后再出去。
这里是她到京城这些日子以来所找到的最佳避身之所,绝不会有人想得到这里可以躲藏,为了预防她真的运气背到极点——就像现在这样——她入京之后就已经把皇城以及整个京城的地理位置都模了个透,可以藏的、可以躲的、可以坐着看戏的、可以大剌剌逛街的,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可以偷的人家,也全都模了个透,这可是身为一个小偷的基本功。
不过,躲藏在这个没有人想得到的地方,如果光是坐着等还没问题,大不了她倒头睡大觉就好,但现在她身负重伤,肩胛骨硬生生被射了一箭,她怕把箭拔出来会血流过多,血腥味太重引来怀疑,她只点了几个穴道让血流不致太快,不过一支箭就这样插在她肩上,也真的是……
“呜,我的偷呀!真要命的疼死我了……”她以极低的声量哀哀叫了起来,“想我小飞偷一世英名就这样毁于一箭,肯定要被三哥笑到进棺材的那一天了。偷可杀,不可辱,到底是哪个混蛋王八蛋射我的?改天我一定把他家偷个精光!”
真是人有失手,马有乱蹄,原来她这只小飞鼠也有跌进阴沟里落得这般惨兮兮的一天。
忽然,冉飞生耳尖的听见异样的声响,有人?
她屏息,整个人立时静如雕像,用敏锐的感官知觉细辨声音来源。
“呼……”
果然有人!是谁?是追擒她的禁卫队吗?他们怎么可能找到这里?照理说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来才对呀。
她整个人更加无声隐入暗处,一双眼直直盯着阁楼的唯一出入口——一扇仅容小孩身形通过的小窗,而且这小窗原本还是密封的,是她为了预防万一事前便将其撬开,留了后路可容她藏身,虽然仅有一个出入口是险招,但那样的出入口也只有像她这种身形娇小的人可以轻易进出,就算被发现,也不见得能在第一时间抓到她,她自然可以另想办法逃月兑。
血一滴一滴自肩上伤口渗出,痛楚已经不是此刻最迫切的问题,可恶!她什么都有办法隐藏,就这血腥味她实在盖不了,万一来人鼻子灵敏点,肯定察觉得出这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