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春至,四季轮转,即使物换星移、人事变化,这个拥有神秘气息的偏僻小镇,仍笑看着所有关于这里的悲欢离合。
而沈氏家族也就在筹备徐子轩和沈荷影的婚庆事宜里,度过平静的三个月。
然而,随着婚礼日期的逼近,沈荷影变得更加沉默而心不在焉。
没有人能够发觉她那微妙而易感的心事,所有的人只将她的沉静解释成「婚前症候群」,甚至比她更投入的准备她的嫁裳,以及丰厚的嫁妆。
这段日子下来,她成了镇民口中的热门话题,而她也无可避免的听到一些关于夏致远的传闻,泰半是对他目前活跃在萤光幕前,感到不可思议。
夏致远在回到台北后,一反过去成天宿醉的人生态度,他重返电视圈后,不但写了两出卖钱又卖座的大戏,他的名字更常出现在畅销书排行榜上,人气也开始回升。
不但如此,夏致远还搞起了文字工作室、创建了一家公关形象公司,因他在台北商圈的广大人脉,半年来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也跌破了许多行家的眼镜。
就这样,夏致远从人生的底壑里爬起,以着一鸣惊人的姿态攀上了顶峰,他不再是从前那个躲在这个小镇上的酒鬼,他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传奇。
沈荷影也意识到,他们俩的世界会愈来愈遥远。
在餐宴里、在市集里、在众人交头接耳里,她一次又一次的听到夏致远的名字被人提起,但她始终维持着漠不关己的冷淡态度,不愿加入他们的讨论内容。
然而,她的寂寥和失落却被虽然喑哑,但却比平常人更为细腻敏感的熙熙看在眼底。
自从夏致远离开这个小镇,熙熙便常常到沈家来陪伴她,时间久了,她们竟也成了好朋友。而且无法启口诉说任何话语的熙熙,无疑是个最佳的倾听者。
对沈荷影而言,熙熙向来都是个聪慧灵敏的女孩子,她的眸底时常闪耀着慧黠机灵的光芒,许多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她是个与正常人无异的女孩,然而却总在知道她喑哑的事实之后,对她投以无限同情而怜悯的眼神。
然而,徐亭熙乐于活在这种喑哑的世界里,这样的生活的确让她省掉不少的困扰,也能让她在宁静中更贴近人们的心灵。
这些日子的沈荷影十分喜爱熙熙的陪伴,好脾气又温柔可人的熙熙总会倾听她的话语,对于她的痛楚和伤悲,总会抱以最高的怜悯和同情。
而向来出入沈家自如的熙熙,似乎能够体会到她心底那份寥落和无奈,总会在来到沈家后,递给她几本她精心挑选的书籍,让她解愁。
这让沈荷影更加笃定她大哥沈鼎岚的退婚和愤而离家,只是印证了他没有福分和智慧,去品味熙熙这种特别的女孩。
年底将届,她和徐子轩的婚事也会在所有人的期待和祝福之下,热闹风光的举行。
但,为什么她的心底总会不经意的掠过一抹怅然若失的感受?
难道,她对父亲的恨意非得以这种方式来报复?非得要一起埋葬她此生的幸福?
沈荷影打从心底产生一股悲哀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像个随时准备登上舞台的傀儡,而这场婚礼就是她的演出。
*****
这天下午,沈荷影用过餐后回到房间内,不动声色的看着摊在她床上的那件白纱礼服,在一旁的沈梅影兴奋得连脸都红了,她笑着对沈荷影说道:
「这件新娘礼服真的好美,这么合宜大方的剪裁,一定能够显露出你纤细优雅的曲线。」
沈荷影淡淡的笑了笑,而后借口想出去走走,她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地闲晃过了红树林,再度站在绝尘山庄前面。
再次站在绝尘山庄前,沈荷影的心底仍不改首次见到它时的赞叹和悸动,只是现在更多了份惆怅。
就在她准备旋身离去之际,她才蓦然惊觉绝尘山庄的大门,竟是微微开启的!
沈荷影怔怔的望着那扇象牙白的桧木大门,这幢房子对沈家而言是个下祥的诅咒,她知道自己应该快点离开这里,但她竟然像着了魔般的,双腿也开始不听使唤的往屋内走去。
于是她步入了风格独具的大厅,也经过了那幽长的长廊,她在那间和夏致远初次见面的书房前停了下来。
沈荷影犹疑了一会儿,便推开门,进入书房,她只是想看看在夏致远离开后,这里有没有改变太多。
但,在她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之后,一幕教她呆若木鸡的画面就此映入她的眼帘,她的双腿像生了根似的,再也无法移动半步。
她看到了那个教她朝思暮想的人,正一派优闲的坐在书桌旁那张旋转椅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沈荷影,看来你仍然没改掉喜欢私闯民宅的习惯。」夏致远佣懒的从旋转椅上缓缓起身,顺势阖上了那本他读了一半的书。
沈荷影无比震惊的望着他,讷讷的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徒劳无功。
「怎么?你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是不想和老朋友打个招呼?」夏致远的眼神也开始探索着她每一-肌肤。「镇上的人们都在谈论着你的婚礼,听说你的大喜之日就在一个星期后是吗?我想你必定是个最美的新娘!」
「谢谢。」沈荷影不自在的清清喉咙,「什么时候回来的?镇上完全听不到你重回绝尘山庄的消息。」
「已经回来一个星期了,除了绝尘山庄,我哪里都没去,况且--你应该知道我这次回来的目的。」
「不管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我压根儿都没有兴趣知道。」沈荷影总觉得他的眸底似乎隐藏着什么,一种即将被算计的感觉教她惶惶不安。
夏致远只是露出邪气的一笑,「我说我会再回来的--回来阻止你的婚礼。」
「即使半年不见,你这个人还是那么的不可理喻!」沈荷影气得浑身颤抖,她狠狠的转过身准备走人。
「我只是想不透--」夏致远的声音幽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为什么在你沉静的外表下,会藏着这么强烈的复仇?」
沈荷影走到门口的步履倏然停了下来,她发觉自己的身子正在颤抖。
「你憎恨你的父亲,憎恨所有沈家的人,所以你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答应徐子轩的求婚,也唯有这样,你才能提升你在沈家的地位。」
沈荷影站在门边听得满心怅然,她的双手紧抓着门把,最后一丝气力几乎要被抽离。
「从小你就在母亲是侧室的阴影里长大,你几乎得不到你父亲的一丝怜爱。」
夏致远有些怜悯的望着她那颤抖的愈加剧烈的身子,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的父母亲不是基于爱情才结合的,嫁进沈家后她才知道沈家兴的暴力倾向,不但有时要被他拳脚相向,还得忍受赵雪如不时对她冷言相向。
虽然后来生下了你,但由于你并非众所期待的男丁,所以你的母亲并没有因此得到善待,到你十四岁那年,你的母亲爱上一个茶厂领班,并且和他私奔。
这件事不但成了小镇上的一大丑闻,也让沈家的颜面扫地,你父亲愤怒之余,把你送到北部的亲戚家里,阻绝你们母女俩的联系,也顺利的追查到你母亲和那个领班的下落,就在你父亲知道他们的下落后的几天,那个男人也像空气般在这个世上消失了。
原来你竟然承受着这么大的伤痛,这也就是为什么你总是显得淡漠而疏离的原因?」
夏致远望着她那娇弱的背影,沙哑低沉的命令道:
「沈荷影,转过身来回答我!」
沈荷影的双肩抽搐的更厉害了,她机械式的转过身来,脸上泪痕交错。
「夏致远,你真是神通广大,你是用了什么办法才得知这些陈年旧事?」沈荷影吸吸鼻子,眼底净是恨意。
「你不是我,你不会了解我有多么恨我的父亲,在他把我送走后,他骗我说,是我的母亲与人私奔,不要了我,但之后我母亲曾回去找过我好几次,甚至跪在他面前求他,让我和她一起离开这个小镇,但是我父亲居然固执得不肯说出我的下落,还以教她万分屈辱难堪的方式,将她赶出了这个小镇。
此后,我们母女十多年都没再见面,直到四年前,我一个好心的姨婆实在看不过去,在她的穿针引线之下,我才重新见到我的母亲,但那时的她已经病重,在疗养院中度过她生命里的最后三个月。」
「所以你才决定要重回这个小镇来报复你的父亲?」
夏致远不以为然的摇摇首,「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事,是因为我请了几个我所熟识的报社记者,对你的过去加以调查的缘故,我不否认你们沈家这些恩怨,的确教我这个旁观者瞠目咋舌,但你强烈仇恨自己亲生父亲和积极想要报复的决心,更是教我大感不可思议。」
「如果能够看到沈家家破人亡,我会很高兴的。」沈荷影眼底空洞的燃不出任何一丝光采。
「如果我推测得没错,祭典新娘的出没应该和你有关,是不是?」夏致远眼神锐利的审视着他。
「是你教唆几个镇民煞有其事的说,他们亲眼目睹了祭典新娘的出没,连茶园的破坏都是你在背后一手主导。」
「看来你的确是知道不少事。」沈荷影微仰起头,泪流得更凶了,「你说的没错,一切都是我在幕后主导的,毕竟要用钱教唆几个没受过教育的镇民,不是太困难的事,更何况我母亲过世后还留了一笔保险金给我。」
夏致远满心痛怜的轻拧住她的肩头,「所以答应和徐子轩的求婚,也在你的复仇计画之中是不是?你想尽快取得沈家兴对你的信任,但半路杀出我这个程咬金,是你万万都没有预料到的,所以你索性避开我,对不对?」
沈荷影无言的望着他那似乎隐忍着痛楚的男性脸庞,整颗心倏然揪紧了。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到底想要什么?」痛楚和委屈的泪水开始不断的往下掉,「我知道你顺利的戒掉喝酒的恶习,也重拾了昔日的光采,你大可安心的返回城市去,享受你功成名就的生活。」
夏致远的嘴畔漾出一抹笑意,「我说过了,我会回来阻止你的婚礼,我不会眼睁睁的把你拱手让人。」
闻言,沈荷影立刻倒退好几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这个周末就要和徐子轩结婚了。」
「这表示在这个周末之前你都可以悔婚,不是吗?」夏致远一派优闲的双手交叉在胸前,说道。
「这真是荒谬!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徐子轩取消婚礼。」沈荷影信誓旦旦的说道,随即她旋过身子准备离去。
但,眼明手快的夏致远立刻扳过她的身子,「我要你马上取消和他的婚礼,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嫁给我!」
「你怎么敢这样子要求我?」
「因为我不能让你陷入一个毫无感情的婚姻里,重演你母亲的悲剧,你美好得不该去承受这些痛苦,而且我还可以附带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沈荷影的心头倏然一紧,她万万也想不到夏致远会向她求婚。
「我们结婚之后,你可以顺理成章的住进绝尘山庄,这幢房子对所有沈家人而言,象征着不祥与诅咒,如果你能成为这里的女主人,就是对沈家兴最好的报复和打击。」
沈荷影脸色苍白的迎视着他,脑中嗡嗡作响。
她从没想过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沈家兴,更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成为绝尘山庄的女主人。
「我可以帮你完成你的复仇计画。」夏致远眼底流露出的是一种坚决的承诺。
「我想你真的是疯了,竟然会想陪着我一起报复沈家人!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紧追不舍,丝毫不肯放手?」
「你是一件精雕细琢的美丽艺术品,而我向来有收集艺术品的雅癖,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成了我最想收集的艺术品。」
沈荷影无言的凝睇着他那张英气非凡的脸庞,试图想从他的表情中解读出玩笑或嘲弄的成分,但他的眼底,始终是一种包容与坚定的神采在熠熠发一晃。
有好一瞬间,沈荷影以为自己在他眼底看到的,是种永世不渝的深情。
镇定一点!沈荷影,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强捺住失控的心律,整个脸颊已经绋红成一片。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家去了,我不想又让我父亲对我的行踪疑神疑鬼,还有--」她抬起清丽的小脸,咬了咬下唇后说道:
「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的!」话甫落,她立刻像只获得释放的动物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的视线。
夏致远一派悠哉的斜靠在书房门边,嘴畔挂着抹自信的笑容。
这次他势必要得到全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