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劭夫来到厨房,对着郑嫂问:“童小姐醒了,红豆饭煮好了吗?”
乍听到龙劭夫的声音,郑嫂着实吓了一跳。
“喔,博士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再弄个鱼汤就可以端过去了。”
“鱼汤吗?我来煮,告诉我该怎么做。”说完,他已踏进厨房、走到瓦斯炉前。
他此举简直吓坏了郑嫂。
“不、不用了,博士。这种事我来就好,您快出去,我很快就煮好了。”
龙劭夫拿起砧板上的鱼,看了她一眼。
“讲。”他说。
看来他很坚持。
郑嫂两手不安地搓弄着围裙。“就、就把锅内的水烧开,将鱼块丢进去,煮熟后放调味料,起锅前再放姜丝合葱白丝就好了。”
她话一说完,龙劭夫随即拿起一个小锅,望向郑嫂,见她点头,他接了水,放早炉上加热。
站在一旁的郑嫂看着他专注熟练处理鱼片的样子,像在看一部好看的电影。以他身为外科医生的背景而言,拿刀片鱼,甚至细心将鱼刺挑出的动作都没什么好惊奇的。
令人目不转睛的是他煮鱼汤时那种虔诚的态度合专注精神,才是让人不敢惊扰他的主因。
只见他仔细地将姜洗净,刮掉外皮,用一种很细腻的手法将姜切成半透明的薄片,再切成丝。
葱白也是以同样细腻的手法切成细丝,他将切好的材料放再盘子上候着,然后看着小锅里的水,等它烧开。
坦白说,他的刀法好极了!
但郑嫂不明白的是他执意要亲自为童小姐煮汤,不知道是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郑嫂站在他身后胡乱猜着——
童小姐在博士心中一定很重要,重要刀以他尊贵的身份竟想要亲自为她煮一碗汤。
“可以放鱼片了吗?”龙劭夫望着烧开了的水问。
“是。”
很快地,童心的餐点都做好了。
郑嫂将食物放在餐盘上,准备端出去。
“你去休息吧,我来。”
龙劭夫接过郑嫂手中的餐盘,一点也不在意她眼中的惊讶,开了门往童心房中走去。
他看着她用餐,发现她吃得很少。
“胃口不好吗?还是饭菜不合口味?”他关心地问。
“喔,不是,饭很好,鱼汤也很好喝。可能是一直躺在床上,所以我不觉得怎么饿。”她说。
“等你伤口再好些,我在带你出去走走,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对改善胃口应该又帮助。”他说。
早知道他是个守信的人。在她伤口拆线的隔日,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梳子,对她比画着。“把头梳一梳,我们去海边走走。”
他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童心拿着梳子,对镜整治起自己那头浓密的长发;多日未梳理的头发有些打结,她举手稍一使立,背部伤口便隐隐作痛。
龙劭夫在镜中看见她痛苦的表情,拿过她手中的梳子,无言地帮她梳理起那头秀发。
那一瞬,童心真的觉得他们好亲近,亲近得像是一对夫妻。
她在镜中看见他掬起她的长发,凝视了片刻,随时专注而仔细地梳理起来。
不知他会不会像她一样,总是动不动就想到别离?总是贪心地想把和他一起做过的事刻在脑海里?
“在想什么?”不知何时,他已帮她梳好了头,炯目望着镜里的她。
“没什么。”
她心虚地侧过头,假装要看清楚发夹的样式,那时一个蓝底压着黄色小花的发夹,很典雅美丽。
“好美的发夹。”她笑说。
“托子秀买的。我们走吧。”说完,她牵着她缓缓走出房间。
走到客厅时,她发现小小的木屋里多了许多人,她带着疑问地看向龙劭夫。
但他一直等到上了车才告诉她。“那些人是我外公派来的保镖。”
知道他不喜欢谈及他外公的事,她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她换了个话题。
“我们到永田前浜去,那里是著名的海龟产卵地。”
他们到达的时候刚好赶上再口永良部岛旁落下的夕阳。
童心在台湾看过的日落美景不少,不过,眼前拍打着岩石的海浪、绵延的白沙、岬角的灯塔及葫芦形的火山岛,在黄昏的光影变幻中,美丽得让人屏息,她沉醉早言词难以形容得感觉当中,久久无法言语。
龙劭夫浜她披上外套,两人并肩坐在海边,吹着海风。
“你一定很喜欢这个地方吧?”童心问。
“我的确很喜欢。”他说。
“谢谢你愿意何我分享。”
童心张着水亮得眼睛转头看着他。她好高兴,从此以后,他们便有了共同得第一个美丽回忆。
龙劭夫看着她得表情,有点迷惑,为什么她总是那么轻易就能获得感动?
“你你都一个人来这边吗?”
她不知道这样问他会不会生气,或是干脆拒绝回答,但想多了解他得冲动让她不假思索地将心地得疑问给问了出来。
“高中的时候,我外公在屋久岛买了块地盖木屋,但我只有放假时会来。”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一点也不介意她问他这么私人的问题。
“你好象很喜欢看海?”
她想起有一次在雨中,他也是这样凝望着河面。
“谈不上喜不喜欢。海浪的声音可以让我思绪平静。”他说。
“你怎么会岛台湾去的?”她回忆着。
那时候的他看来既愤怒又忧伤。
他久久没有回答。
或许她又触碰到他的禁忌了吧。
真不该问的。本来气氛好好的,她又何必非要破坏那一份和谐呢?
谁知,他忽然开了口——
“三十三岁以前,我一直不知道父亲是谁;这件事在小林岬一直是个禁忌,最后是森田武治找人查了出来。他叫龙真藏,是个台湾人。所以我摆月兑随身的保镖,一个人偷偷跑去台湾找他的下落,谁知他已经死了十几年。我听说他曾是一个很有才华的美术老师,后来不知何故,从日本回去后染上了酒瘾,失去了工作,最后穷困潦倒,因肝脏的毛病,最后病死街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要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所以特意在他死前常流连的地方以他死前的方式试图去亲近他、感受他,甚至理解他。后来,森田武治的手下暗杀我没有成功;这件事实在让我有点啼笑皆非,他一定不知道,我当时其实已经活得很不耐烦,真得觉得很累,那场车祸,我事故意不躲得,谁知竟被你救了。”
世事当真难料。
当初童心不肯跟他走,为了保她安全,他才连夜离开童家、离开台湾,谁知道他刚回到日本,一下机就接到消息,森田武治奉外公命令,把童心给带到福冈来了。
童心专心听着他的故事,只觉得心酸。
虽然她的父母也在一场地震意外中过世,但至少她世在两个姐姐的疼爱呵护下长大。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好好的又把你的心情弄糟了。”童心觉得很过意不去。
“如果你听了不觉得闷的话,我无所谓。”他说。
她温柔的对他露齿而笑。
她怎么会觉得闷呢,有关他的一切。她是多么想知道!如果可以,她好想尽一切力量抚慰他那颗满是遗憾的心灵。
望着远处的夕阳,终归是落到海平面下了,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我们回去吧,晚了。”他说。
她握住他伸来的大手,感受他手心传来的温度。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祈求着:神啊,不管怎样,请让我留在他身边吧。
不知是吹了海风,还是发现龙劭夫只要看见她吃了东西,眼里便会闪耀着愉悦的光芒,于是,她努力地把郑嫂准备的晚餐吃完。
用过餐,她感到疲累,躺在床上,看着那张好看的脸,问着——
“你明天还会带我出去吗?”
不及听到他的回答,她便睡着了。
☆☆☆
也是在阳光斜照和一股浓郁的花香中醒来的。
“啊,你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说话的是一位穿着和服、讲中文时会带着一种奇怪口音的妇人,看来她像是在整理桌上一盆新插的花。
童心很快便认出那是她在福冈见过的美丽妇人。
妇人以一种恭敬优雅的姿势对童心鞠躬行礼。
“童小姐你好,我是劭夫和森田武治的卡桑,小林富美子,我今天来是为了感谢你及时阻止了他们兄弟相残的悲剧。”
“夫人您快别这么说。”她可承受不起她那样隆重的礼,起身想拉小林富美子。
“不,不用起来,你还伤着叫,躺着,快躺着。”妇人让童心重新躺下。
待所有礼貌的客套话都说完后,两人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里。
童心玩着被单,偶尔偷偷打量着妇人的脸,谁知妇人也正看着她。
为此,童心又是一阵尴尬。
“不要紧的。你是不是好奇劭夫为什么长得不像我?”妇人亲切地将她眼中的疑问给说了出来。
“嗯。夫人您的观察力真敏锐。”童心不好意思地承认。
“唉,劭夫这孩子和他父亲长得像极了。”说这话时,妇人的表情带着一种很深的感情。
“他中文讲得极好,是您让他学的吧?”童心问。
富美子惊讶地睐她一眼,随即陷入沉思——
想着她的人生中能有几椿事能自己作主?但唯独这件事她坚持到底。龙真藏原是优秀的公费留学生,要不是在美术学校里遇着她这不详的女子,要不是父亲百般阻挠,真藏也不会落到落魄半生的下场。
劭夫是真藏唯一的孩子,如果他连父亲的语言都不会说,他们父子之间还剩下什么可以联系?
偏偏生性多疑的武治也跟着学中文,每件事他都要和劭夫比较,而她却失职的没能察觉两人从来没和睦相处过的事实。
她好自责。
轻轻叹了口气,她继续说——
“劭夫很优秀,学什么像什么,就是性子孤僻了点;从小他就只喜欢自己一个人,不和任何人亲近。幸好他打小便有异于常人的勇气,足以陪伴他自己长大成人。”富美子用好听的声音说着。
他明明有外公、母亲和弟弟,为什么还会孤伶伶一个人?
童心听了,只觉得不舍,好想将那个男孩拥入怀里。
富美子起身,拿起桌上一朵没有插上水盆的百合走向她。
“劭夫的父亲曾对我说,中国人祝福一对恋人结婚,喜欢说百年好合;打那时候起,我便开始喜欢上这种叫做百合的花。劭夫说你是他的女人,我现在就把这花送给你,希望你像这花一样得到百分之百的祝福。”
童心接过那朵台湾百合,不知怎地,竟然热泪盈眶。
她听见富美子以一种哀伤的口吻继续说——
“我一直是个很失败的母亲,也没有能力给两个儿子幸福。劭夫是我心里永远的痛;真藏离开后,我的生命便已荒芜,再也给不出什么。我看得出来你爱我的劭夫,请你答应一个母亲卑微的请求,不管遭遇什么事,请你一定不要离开他。”
富美子的眼中有着恳求。
“夫人您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我都不会离开劭夫的。”童心承诺。
富美子听到她的回答,眼角濡湿地微笑着。
她再次鞠躬。“那么,劭夫就麻烦你了。”
童心虽不便下床,却忍着背伤,努力地在床上回礼。
“劭夫去拿邮购的医用品,应该快回来了。他不喜欢见到我,我得先走了。还有,别告诉他,我们之间的谈话,他会不高兴的。”富美子提醒。
“是。”她允诺。
目送那美丽的身影离开房间,童心看着手上的百合发呆。
百年好合?
她和劭夫?
真的……可以吗?
好希望那答案是肯定的。
☆☆☆
富美子离开后不久,龙劭夫就回来了。
他一眼便看见桌上新插的花,但他什么都没问,只说:“我带你去千寻瀑布走走吧。”
在车上,她像个贪心的孩子般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他则尽责地在一旁导览——
“这个岛由于森林密布,而且由于受到保护,没有开发,野生动物相当多。你注意看,有机会可以看到屋久鹿和屋久猿。”
“真的耶,你看!那里有三只猿猴,搞不好它们是一个小家庭呢。”说完,她开心地呵呵笑着。
他宠溺地看着她的笑容,继续为她解说:“整个屋久岛山脉由森林植被覆盖,主要树种为杉木。最著名的是已列入世界遗产,有六七千年树龄的神木——绳文杉。”
“你会不会带我去看?”她灿亮的双眸中有着期待。
“那得爬山。依你目前的状况一定到不了,但是我们可以去看千寻瀑布,再去屋久杉乐园走走。”他说。
虽然不能看到那些千年神木有些可惜,但只要在他身边,到哪里她都可以很满足。
当车子终于停下,他帮她打开车门,然后背对着她蹲下。
她不明所以在看着他的举止。“你怎么了?”
“这里车子上不去,我背你。”他突然说。
她一脸惊吓。
“背我?不用啦,我慢慢走上去,没有问题的。”
“从这里到千寻瀑布要步行大约四十分钟,你的伤还没完全痊愈,不可以过度劳累。”
说完,也不管她有什么理由,身子一侧,大手往她背部轻轻一搅,她便已然在他背上了。
她不好意思地闪避其他游客的异样眼光,轻声对他说:“这样你会太累,我们不要去了,等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去吧。”
“这里常下雨,等你想来的时候,我们却不一定还在一起。”他说。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是否也在数算着两人已不多的相聚时光?为此,她沉默了。
拿出手帕帮他擦拭额角的汗水,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她趴在他宽厚的背上,闻着他衣服的香气掺和着汗水和热气的综合味道,感受到他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她轻轻吻着他微微汗湿的背,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像已经缩小到他这方小小的背上,她忍不住抚着他肌肉结实的背肌。
她不在乎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肯让她留下,陪他哭、陪他笑。
她再不要看到他把自己关在心底那幽暗深处无人能去的地方,像他父亲一样,随着时间消逝,日渐凋零。
他不是曾经当着他外公和母亲的面说过吗?她是他的女人。
想到那句话,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