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青岑下山采购,买了狗饲料、日用品,又到市场买菜。
她走进蔬果区,青菜色泽鲜翠,各种水果堆积如山,光是看就让她心情愉快。她喜欢买蔬果多过买衣服,出生在农家,她从小喜欢土里长出来的东西,让她感觉亲切。
她越来越喜欢这份工作,喜欢煮饭给那个馋鬼吃,他光是听她描述要煮的菜色就眼睛发亮,每每令她发噱,看他每回都捧场地吃光,露出满足的表情,她超有成就感,在那种氛围里有种满溢的幸福感。
听他说话,看他微笑,为他煮饭,打理他的生活起居,小事缀起日子,串连琐碎的甜蜜……感觉就像照顾男朋友,但他只是她的雇主,他决定雇用她的原因之一就是她保证不会爱上他,他不要复杂的男女关系,她对他的感觉注定说不出口。
所以她在心底划了线,要自己不可逾越分际。她是动了感情,但她克制着,默默地喜欢他,是可以的吧?
回到夏家,陶青岑提着大包小包进屋,大狗冲上来在她脚边又吠又跑,差点绊倒她。“丁丁,你今天很兴奋喔。”
冷冷的嗓音从厨房传来。“因为牠陪我玩了一下午的的侦探游戏,不兴奋也难。”
夏景泫杵在厨房门边瞪她,脸色很臭,一副等着兴师问罪的模样。
陶青岑一愣,立刻将今天的工作流程在脑中跑一遍。她没有漏掉什么啊?她小心道:“是不是饿了?我马上煮晚餐。”
“在煮晚餐之前,”他扬了扬手里纸条,是她出门前给的。“你解释一下,这是耍我吗?握在庭院里找了几个小时,什么都没有。”
他没等到三点,早早就推算阳光方位,兴致勃勃地在庭院里找点心,几乎把有阴影没阴影的角落都翻遍了,还带着狗到处嗅,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天气很热,他一肚子火,狗倒是玩得很高兴。
“咦?你怎么会在庭院里找?我有批注‘最阴凉的地方’,这种天气有哪里比冰箱更凉?”陶青岑拉开冰箱门,一大碗爱玉冰就安稳地坐在里头。
“你的纸条写要面向窗子,窗外就是庭院啊!”夏景泫瞪着那碗爱玉。
“窗子旁边就是冰箱啊!”
她以为聪明的他马上就能解开谜题,没想到他会冒着烈日找几个小时。她赶紧装一碗爱玉给他。“我马上煮晚餐,你先吃,垫一下胃。今晚煮你喜欢吃的乌龙面喔。”
“有加卤蛋?”他脸色稍缓。
“有,我早上卤了一锅肉,加很多蛋,每天一颗,够你吃一个礼拜。”
他脸色又软化了些,她道:“对不起,我下次会直接告诉你点心在冰箱。”
“嗯。”夏景泫拉了把椅子坐下,舀着爱玉吃,不再说话。
陶青岑动手整理买回来的菜,几秒后,他又开口了。
“你出门后,我接到消息,以前的朋友想邀我上电视节目。”
“听起来不错啊,你不想去吗?”他的表情显得很不乐意。
“我和她有过节,就拒绝了。”
“咦?可是上电视的机会很难得耶。”
“那你去吧。”
“我?我已没名气,二没才华,哪能上节目啊?”
“你可以上爆料节目畅谈安——我这大作家的私生活秘辛。”
“那也要这个作家有名气,爆料才有人想听——”啊,失言,她嘿嘿笑。
夏景泫轻哼。“你认为我没名气?”
“我连你的笔名都不知道,哪知道你的名气有多大?不过……”当红作家免不了媒体曝光、主持节目,他整天窝在家盯她煮好吃的菜,似乎太游手好闲。她是猜想过,他可能是籍籍无名的小作家,反正家里有钱,够养他一辈子。
“告诉你,我名气大得很——”
“喔,那你肯定是美食作家喽?”
夏景泫看着她,嘴角挑起兴味。“你的反应变快了。”拐弯抹角笑他贪吃,不留痕迹。
“这是近墨者黑,是老板你教导有方。”陶青岑忍住笑。
“这样就一脸得意,你还差得远了。”看她送上第二碗爱玉冰,他盯着她手,道:“有没有天天搽护手霜?”
“有啦。”她垂眸微笑,“我先煮晚餐,今晚煮芋园给你当宵夜。”
“嗯。”听见他最爱的芋园,他眼睛大亮。“煮多点。”
陶青岑好笑,打开购物袋,取出食物。
夏景泫看着她忙碌,迅速地将食物放入冰箱和橱柜,还抽空倒了狗食。
和她聊的东西其实很家常,没什么了不起的话题,没有刻意的安慰,三言两语就打散了他一下午的烦闷,他感觉温馨平静。
从以前到现在,他总在奋斗,在文坛力争上游,计算出书如何畅销,他老是仰头往更高处看,但真正令他的心感到踏实的,只是一朵真挚温柔的笑颜。
看她微笑,他感觉满足又空虚,他的手还记得她手上温暖,她鼻尖曾擦过他胸膛,就那么一次,麻麻痒痒的感觉却持续至今,她引起一种噬人的渴望,在他心底蔓延。
陶青岑伸手到购物袋低端拿出最后一包面条,突然一顿,模出几张纸。“啊,差点忘了这个。”
“那是什么?”
“白爷爷给我的,安客又把‘夜声’改写了,他印出来看,看完就给我了。我还没时间看。”
他立刻道:“现在就看。”
“可是我要煮晚餐——”
“我不饿,你可以先看。”见她诧异的目光投来,他缓下语气。“安客这次改写的版本很不错,篇幅也不长,我不是很饿,你先看没关系。”
既然老板允许陶青岑也对新内容很好奇,于是摊开纸来读,手里一面还在排罐头。
一分钟后,她手里拿着罐头,不动了,她眼光随着纸上文句移动,表情专注,锅里的水沸了,噗噗冒泡,她浑然不觉。
夏景泫关掉炉火,继续默默吃爱玉。他脸上镇定,心里七上八下。
他仍保留基本架构,但原本要杀害男女主角的作家鬼魂改为爱上女主角。三角恋情让他琢磨许久,一开始写就停不下来,一气呵成,今早写完就贴上部落格,他没留意有多少书迷留下欢呼爱戴的感言,只在乎她的评语。
他吃完爱玉,陶青岑还在看,还是那副严肃表情。
他越来越紧张,拿出手机假装看来电,又和大狗玩……终于,她看到最后一个字,却轻轻“咦”一声。
“没了?故事还没完啊!”陶青岑连忙检查是不是缺了哪张纸。
“嗯,安客没写完,停在很吊胃口的地方。”夏景泫用一副闲谈似的口吻问:“感想如何?”
她抬头看他,双颊泛着激动的红。“很好看!”她声音铿锵,眼眸莹亮。“我喜欢那个作家鬼魂!他真的发疯了,杀了好多人,他第一次饶过女主角的时候,还不懂自己已经爱上女主角,后来有好几次机会杀她还是手下留情,他还是不懂为什么,越来越疯狂,他实在好可怜,他只是想被了解,可是……”她感动得语无伦次,她紧揪着那几张纸,珍宝似地护在胸前。
耶,她喜欢!夏景泫内心爽得要命,脸上却很冷淡,故意唱反调。“我倒觉得很俗烂,写些爱来爱去的东西,和安客之前的水平差太多了。”
不出所料,她抗议道:“为什么写爱情就是俗烂?我觉得安客这次写得很好、很精彩,感情真实。”
“唉,反正就是些老套,爱来爱去的最无聊,他之前写的还有点意思。”
“不然依你的看法,要写什么才‘有聊’?”
“既然写鬼,可以探讨鬼魂的存在、人类的宗教信仰,至少也写个因果报应、劝人为善,这种小说才有建设性。”
她瞠目。“你是慈济的师兄还是基督教传教士?为什么要写这些?我不是说这些不好,我看小说要的是故事,而且要精彩,要看大道理我可以去翻佛经、圣经、论语。这就像煮菜,我不能掐着你脖子,逼你吃你不喜欢但有营养的食物,我会把它混在你喜欢的食物里哄你吃。”
她顿了下,“同样的,你不能把大道理直接抄在书里面叫我看,那太生硬了,安客从来不会这样做,他会用故事和情节包装它,让它能感动人,让读者顺着故事接受他想说的道理,这才是高竿的做法,不是吗?”
他眼色一凛,忽然俯身,吻上她的唇。
这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从前的自己在说话,年轻的他声嘶力竭地阐述理念,想做的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事,却被尊贵的前辈们批评为媚俗而驱逐。他孤独耕耘,茫茫人海里终于长出她这颗女敕芽,她不曾和安客有过交流,却从安客作品里读懂了他,她认同他,真正懂得他,教他怎么不感动于奇妙的灵犀?
这一吻充满激情,但没有邪念,他只在她唇上停留几秒就离开。
陶青岑却呆住了,两颊烧起红晕,双眸瞪得像荷包蛋一样大。“你……”她太惊讶,心脏怦怦跳。
他的吻很用力,带有强烈的阳光味道,他已离开她唇,她还感觉晕眩。
她表情实在太可爱,他忍不住莞尔,再次封住她唇,她的唇柔润温软,尝起来像刚出炉的面包。她有些胆怯,他徐徐诱哄,直到她允许他深入,吻变得潮湿热烈,他大胆舌忝吻她柔软的嘴,她惊醒过来,推开他。
“你在做什么?”陶青岑脸蛋红透,上一秒他们还在讨论安客,怎么下一秒就吻得天昏地暗?
夏景泫竭力冷静情绪,试着将整件事整理出一个合理的答案。“……我喜欢你。”
第一个吻是出于对知音的感动,第二个吻却是因为单纯想吻她吻她的感觉很甜,像三分微醺,感觉血液逐渐沸腾,他迅速陶醉。
她没有他预料的喜悦或娇羞,而是表情错愕。“你要开除我吗?”
换他愣住。“开除你?为什么?”
“你说过你的管家不可以爱上你。”
喔,那只是我当时怕被纠缠,顺口说的,而且我订的规矩,随时都能改变,我现在决定作废,你怎么说?她毫不抗拒他的吻,他认为答案很乐观。
就这么简单?陶青岑傻眼。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既然你男朋友的位置空着,我要占据它。
他的口吻略带霸道,目光灼灼,显得势在必得。她后退,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将她拉回,他手掌的热度穿透它肌肤,她感觉某种雀跃的刺激,骚动她每根神经。
但她刚决定划下界线,他忽然跨越,打乱了她的心情,她不知该任何反应。那我可以继续当管家吗?
呃,这不冲突吧,你喜欢就继续做下去。他露出有趣的表情。该不会我若坚持不和管家谈恋爱,你宁可甩掉我,也要保住工作吧?说不定我被你拒绝,恼羞成怒,干脆fire你。既然你都会被解雇,不如答应,至少捞到个男朋友。
她模不准他是不是开玩笑,紧张地解释:我只是喜欢这份工作,想尽可能保住它——
好啦,逗你的而已。他低笑。无论你的回答是什么,我不会辞退你,你尽管安心,你已经做得很训练,我也不想适应新人,所以——你的答案?
她望着他,他眼眸自信而温柔,他说她不必藏起感情,他同样对她动心,她感觉美妙的奇迹降临了,让她惊喜又带点胆怯。平凡如她做了什么,吸引这个难伺候的男人?
但无论如何,此刻的她不愿退却。
她红着脸,心跳飞快,轻轻点头。
在工作里加入情人关系的变化,让陶青岑伤脑筋许久。
她左思右想,既然是她选择留任,她便要求自己不得因关系特殊而偷懒,她向夏景泫提议,在工作时间里,她依然是他的管家,反正他也要写稿,他们各忙各的,闲暇时间才留给彼此。
夏景泫同意了,于是她更卯起劲来打扫、煮饭,屋子里到处亮晶晶,餐餐变换精致料理,过了几天,夏景泫忽然说:别再煮这么丰盛了。
午餐时刻,他刚吃完一大盘女乃油海鲜面加卤蛋,懒洋洋坐在客厅地毯上,一盅酥皮浓汤还在等着他。
正在笔记计算机上网的陶青岑闻言讶异。为什么?你不喜欢吗?
不,现在是夏天,吃得这么营养,我怕会流鼻血。他搅着浓汤,汤里浮着蟹肉。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煮海鲜?几乎每餐都有。
我刚好和卖鱼虾的老板很熟,他常常帮我打折,不知不觉就买多了。她心虚,想起最初的动机是帮他补身体,没想到现在她成了最可能的受惠者,她脸微微发烫。不过他们才交往几天,短期之内还没有机会……验收吧?
她抬头看钟。现在二十点半,我们还可以休息一小时。
对了,关于这点我要抗议,你不觉得该多分点时间陪我吗?
可是你原本就是二十四小时雇用我,连周末都包了——
那至少不要这么公私分明,哪有人和女朋友住在一起,连抱一下都不准的?
今早,她送水果茶给他,他抱她一下只是想慰劳她的辛劳,她竟然避开!
可是,说她上下班时间要有分寸啊。陶青岑脸蛋微红。交往以后,他在家中不那么拘束,穿着更轻便,肢体动作也很亲昵,她原本不介意偶尔的亲密举动,可是当时他刚沐浴过,只穿短裤,她忙着管好眼睛别乱看,突然被他抱住,她当然会想歪,迅速逃开了。
不然我另外找工作,白天上班,晚上专心陪你。
你要找什么工作?
家管吧,我现在知道工作内容了,也许找人力派遣公司——
不行,我不要别人煮饭给我吃,而且这样我白天就看不到你。想到她要帮别的男人打扫做菜,他不是滋味,忽然灵机一动。
不然这样,既然我是老板,我可以决定何时放你假,你就有时间陪我了。好,就这样,下午我放你假,你陪我到傍晚。太完美了,他真聪明!
可是要做的工作就那么多,你放我假,只是延后工作完成,放假的时间越长,之后我就越忙。
……不然是要怎么办?他臭着脸,不说话了。
他郁卒的表情让陶青岑想笑,她以为他放弃了,却听他闷闷开口。
那我帮你做家事,总行了吧?
陶青岑好讶异。你会做家事?一直以来只见他分派她做事,时间到了要饭吃,最多带狗散步。
当然会,不然我怎么整理书房?前任管家离职之后,家里也是我打扫的,我只是不喜欢动手。就这样说定了,我分担家事,你的空闲时间要陪我。
他为了她愿意做不爱做的事,她感动,却故意装作无所谓。那我下午就安心放假喽,我来你家以后还没休息过,正好做自己的事,支买安客的新书——
他脸一沈。我给你假是要你陪我,买什么书?他拉住她的腰将她拖到身边,她笑着求饶。
我开玩笑嘛,当然会陪你。她赶紧安抚他,他抱住她,一起躺在地毯上,他们的头发披散纠缠,眼睛望着眼睛,她的唇微弯。
没想到你这么粘人。
我不粘人,我只是要求合理的陪伴。
还合理的陪伴喔……她笑了,感觉他大掌抚上她右颊,彼此都静下来,静静凝望对方。
她发现,他的眼珠是凝结似的深黑色,过去总显得高傲冷漠,即使笑了也带几分讥诮,这几天他的表情渐渐柔和,眼睛里多了温暖情意,每每教他心跳脸热,感觉真像个梦。这英挺出色的男人,真的爱上她了?
感觉到掌下肌肤害羞的发热,夏景泫微笑起来。她爱笑,眯弯的眼像懒洋洋的猫,她的眼睛是东方人常见的深棕色,色泽暖亮丰富,令他想起丰收的秋季,然而其中有细小的执拗光芒——至今她事事都顺着他,大概他还没碰到她坚持的原则,他猜她是那种不发怒则已,一发怒便让人难以招架的类型。
陶青岑脸微烫,视线离开他专注的眼眸。对了,出版社昨天把参赛漫画都放到网络上了,投票时间有五天,我的排名目前是第二喔。她兴致勃勃地将笔记计算机拿给他看,上头显示出版社的活动网页。
嗯,恭喜了,就知道你会有好成绩。
网络投票结束后是编辑票选,总分最高的前五名会送给安客做最后决定,如果我得冠军,就会有漫画合约,要是销量不差,也许会变成长期合作,这样除了家管,我就有另一个工作了。
还不确定的事,不需要计划得这么高兴吧?他忍不住泼冷水。
她的笑容顿住。我只是想如果入选,这也是个机会,我当然知道这是不确定的事,但是你不必这样说吧?
对不起,我太冲了。他懊恼。她热烈期望的模样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他的直觉在不安,倘若她真是他猜测的那种个性,他隐瞒自己的身分会是引爆点。
她注视着他,轻道:你这样让我很困扰。我以前觉得你讨厌安客,后来觉得你好像没那么排斥他,现在我又不确定了。也许我还是别和你提这些比较好,我只是想和你分享心情,并没有强迫你也要喜欢他。
不,我很喜欢听你谈他,我只是……他实在好后悔,当初干么吓她?
她忽地眸光一凝。难道你……
我?他心跳漏了几拍。莫非她发现了?
难道你是因为自己没没无闻,所以嫉妒安客的名气?
……我没说过我没没无闻吧。他吓出一身冷汗,原来她没识破。
对喔,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笔名,你还是不想告诉我吗?
我……他忐忑,也许现在是坦白的好机会,他也明白拖越久越糟糕,但她对安客的想象那么完美,他这一坦承便全部破坏了……
算了,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无论如何,我相信你一定也是个好作家。
她依赖体谅的眼神让他的话全部梗住,他欲言又止了几秒钟,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只能叹口气,换个话题。
晚餐要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