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年-九月
台北凯悦饭店宴客厅,人口处上方墙壁贴着“李韩两府联姻”几个斗大的字。
新郎李怀远笑容可掬的周旋于众宾客间来回敬酒,新娘子韩思尘坐在更衣室里休息。
“小尘,你真是个最美的新娘子!”夏心莲一边帮韩思尘换掉头上的白纱,一边赞不绝口的夸着她。
“女乃女乃,你别再夸我了,我脸红得像苹果似的,待会儿可以不必补腮红了。”韩思尘一脸娇羞的轻声抗议着。
夏心莲闻言笑得合不拢嘴。“你唷,就是这么容易脸红。”
今天的婚礼,最高兴的人还不是新郎与新娘,而是新郎的父亲李逸尘与新娘的女乃女乃夏心莲。对他们来说,五十年前西湖畔的约定,终于在五十年后的今天得以实现,难怪他们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小尘,女乃女乃盼了几十年的心愿,终于在今天由你来完成它,女乃女乃真是开心极了。”夏心莲帮她插好晚礼服的头花配饰之后,伸手抹去眼角欣慰的泪水。
“女乃女乃,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的心愿当然是由我来替你完成了。再说,怀远对我很好、很体贴,能够嫁给他也是我的福气呀。”她笑笑说。
其实,她并不爱李怀远,她之所以会嫁给他有两个原因:第一就是想为女乃女乃完成多年来的心愿;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李怀远对她百般呵护,殷勤体贴,在追求她的过程里,对地好得没话说。就因为这两个原因,她点头嫁给了他。
当年夏心莲嫁给韩瑞祥之后,仅仅产下一子,取名为韩克维,就是韩思尘的父亲。
李逸尘在夏心莲嫁人韩家之后,延宕多年,一直迟迟不娶,在大陆沦陷之际,他带着唯一的老母逃至香港定居。直到四十岁那年,在他母亲临终前答应娶邻居郑叔的女儿郑雅惠为妻。
“小尘,从今以后,你就是李家的人了,希望你能扮好媳妇与妻子的角色,并为李家多添些人丁。”夏心莲帮韩思尘拉上晚礼服的拉链。
“女乃女乃,你放心,我会记住你的教诲,做好我该做的事。”韩思尘转过身,笑着对她说。
看着唯一的孙女就要离开自己身边,走进另一个家庭裹,夏心莲突然好不舍得,泪意涌上眼眶。“小尘,其实女乃女乃也舍不得把你嫁出去,只是你早晚终究还是要嫁人的,而怀远对你又那么好,女乃女乃希望你有个好的归宿,才会这么早答应把你嫁给他……”
“女乃女乃,你别难过,我也舍不得离开你,我会常常回来看你的。”韩思尘伸手拭去女乃女乃睑上的泪水,强忍着内心的不舍之情,极力安慰着她。
当年大陆山河变色之际,夏心莲的丈夫韩瑞祥被徽召入伍从军,不久便战死沙场。夏心莲带着唯一的幼子韩克维辗转来到台湾定居。
不料,世事多变,她唯-的独子韩克维长大成人,娶了妻子,生下韩思尘一个女儿之后,夫妇俩在二度蜜月时,飞机失事,双双意外丧生。当时,韩思尘年仅三岁。
自此之后,韩思尘便靠她一手拉拔长大,祖孙俩十七年来相依为命,如今两人即将分开各自生活,彼此心中那份难舍之情自不在话下。
就在祖孙俩泪眼相对,依依难舍的凝视着彼此时,新郎李怀远等不及的敲门催促道:
“小尘,你礼服换好了没,要送客了。”
“好了!我马上来。”韩思尘赶紧拭大眼眶里的泪水,也为女乃女乃夏心莲抹去脸上的泪痕。
***
送走最后一位宾客之后,整个喜宴会场只剩下李怀远和他的孪生弟弟李秋远,还有他们的父亲李逸尘,及夏心莲、韩思尘祖孙俩。
“怀远,从现在开始,我把我的宝贝孙女托付给你,你要好好的待她,珍惜她,知道吗?”夏心莲执起韩思尘细致的手,交到李怀远的手里。
“我会的,女乃女乃,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疼惜她、照顾她的。”李怀远紧握着韩思尘的手,向夏心莲保证。
李逸尘亦跟着开口:“心莲,你别担心,怀远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娶到小尘,他一定会好好疼爱她的,你放心好了。”
“小尘,从今天起你就是李家的媳妇,怀远的妻子,一切都要以丈夫家庭为重,知道吗?”夏心莲转而叮咛孙女韩思尘。
“我会的,女乃女乃。”韩思尘柔顺的点点头。
“大哥、大嫂,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永浴爱河。”李秋远笑容可掬的向他们夫妻俩道贺。
“谢谢你!”李怀远含笑道谢,韩思尘亦跟着微笑点头。
婚宴结束之后,夏心莲连夜搭车回台中的“清心斋”,那是她和韩思尘祖孙俩朝夕相依、晨昏共处十几年。而李逸尘则住在举行婚宴的那家饭店,准备第二天搭机返回香港。
李怀远偕同新婚妻子与弟弟秋远一同驱车回家。他们兄弟俩租住在同一幢公寓七楼对门而居。
回到李怀远租赁的公寓里,看着陌生的环境,韩思尘有些忐忑不安。“怀远,我去帮你放洗澡水。”她急急的走向那扇贴有耀眼红色馆字的门。那间应该就是她和他的新房吧!她想。
“不用了!”他伸手拉住她,“我习惯直接用淋浴。”
韩思尘不再说什么,静静跟随他进入新房里。
李怀远走到衣柜前,打开柜子拿换洗的衣裤,旋即转过身问她:“你也累了吧?我们一起洗比较快。”
韩思尘顿时双颊潮红,娇羞的垂着头,“还是你先洗吧,我先坐一下,等会儿再洗。”
“好吧,那你等一下,我很快就洗好了。”他拿着干净的衣物走进浴室。
韩思尘这才松口气,如释重负的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然后将随身携带的化妆箱放在桌上,取出清洁乳液,开始卸去睑上的妆。
十分钟后,李怀远拉开浴室的门走出来。他上身未着衣物,下半身围了条浴巾,濡湿的头发犹在滴着水。
“换你去洗澡了。”他走向梳妆台,拿起吹风机吹头发。
个性保守害羞的韩思尘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匆匆拿起刚才备妥的衣物睡袍,迅速躲进浴室里。
说来有点可笑,韩思尘和李怀远认识多年,真正开始交往到结婚的一年中,他们约会、出游过很多次,但是他们在一起最多只是拉拉手,连接吻部还不曾有过,更别说有其他的亲昵举动了。
并不是李怀远有柳下惠的定力,而是他每次向韩思尘做进一步的要求时,总是被她婉言拒绝。因为韩思尘对他始终少了那份爱的感觉,所以她不喜欢与他有太亲密的接触。她之所以愿意委身下嫁给她不爱的人,除了想替女乃女乃完成五十年来的唯一心愿及李怀远对她温柔又体贴这两个原因之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女乃女乃患有糖尿病,随时有可能撒手而去。
这是半年前,她女乃女乃有一天突然昏倒,送医之后,医生告诉她的。
这件事她一直瞒着女乃女乃,不敢让她老人家知道。
未来的事会怎样,她无法预料。但她不愿意有一天女乃女乃带着遗憾而去。
所以,她答应李怀远的求婚。虽然她也不过才二十岁而已。
在浴室里蘑菇了三、四十分钟之久,她才穿上那件淡紫色的印花睡袍,带着惶恐不安的心情步出浴室。
李怀远依旧赤果着上身,坐在床头用一种不同以往的怪异眼神打量着她。
韩思尘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更为他眼底那丝怪异感到紧张难安。
“到这里来!”他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
韩思尘怯怯的,一步步移到他身边的床沿。
“光坐下吧。看你紧张成这副德行,我长得很恐怖、很吓人是吗?”他伸乎将她轻轻一拉,她立刻跌坐在他身旁的空床位上。
“在我们行夫妻之礼以前,我要先告诉你一件事。”他把脸凑近她的脸庞。
韩思尘全身的神经立刻绷得死紧,心脏更是跳得又快又厉害。
“我娶你是有目的的!”他面无表情的说。
“什么?”韩思尘无是一愣,继而莫名其妙的直视着他。
“你以为我是爱你才娶你的吗?”他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你错了!我娶你是为了报复。”
他脸上的表情诡异又变幻莫测,看得韩思尘不寒而栗。她从不曾见过他这种表情。
“我娶你是为了替我死去的母亲报仇。”他语出惊人的说。
韩思尘当场傻眼,“为什么?”
“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韩思尘只知道他母亲去世多年,至于死因为何?她一无所知。
“我告诉你,我母亲是自杀死的。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父亲对我母亲一直很冷淡。我母亲很爱我父亲,为此,她经常一个人躲在厨房里,一边做着我父亲爱吃的菜,一边掉泪。为了讨我父亲的欢心,她一直努力扮演好妻子、好母亲的角色,只是我父亲对她的努力,始终视若无睹。
我母亲一直不明白我父亲为什么对她那么冷淡,但是她相信总有一天,我父亲会被她的深情所感动,回以温柔体贴。但是,她盼了许久的美梦却在她和我父亲结婚十周年纪念日破灭了。
那一天,我父亲刻意外出去找朋友聊天喝酒,我母亲费尽心思准备了一桌浪漫的烛光晚餐,想和我父亲共度一个甜蜜难忘的十周年结婚纪念日。她坐在餐桌前等了一个晚上,我父亲终于在桌上的蜡烛燃烧殆尽的那一刻,带着一身酒臭回到家。我母亲强忍着内心的悲伤,含泪为他更衣,服侍他上床休息。我父亲却藉着几分酒意,将埋藏于心中多年的秘密对我母亲宣泄而出。他告诉我母亲,他一直爱着一个名叫夏心莲的女人,他娶我母亲只是为了让他的老母含笑九泉而已。更残忍的是,他还对我母亲说,他这辈子除了那个叫夏心莲的女人以外,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包括我母亲在内。
我那可怜的母亲怎么也承受不了这个致命的打击,那天夜里,我父亲沉沉睡去之后,她把我和秋远两兄弟唤到她跟前,一字一泪的向当时年仅九岁的我们哭诉她的种种委屈不平及内心的悲哀绝望。我和弟弟并不很了解她所说的-切,但我们清楚的知道,我母亲的伤心落泪,全是为了一个叫夏心莲的女人。
我和弟弟哭着安慰肝肠寸断的母亲,说我们会保护她,绝不让那个叫夏心莲的女人欺负她。我母亲闻言,泣不成声的拥着我们,嘴裹不停的说着她好爱我们,好舍不得我们……”
李怀远说起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仍然有着椎心刺骨的痛楚。
“第二天清晨六点,我母亲一声不响的爬到我们住的那幢大厦顶楼,服下近百颗的安眠药,接着跳楼自杀。当我和弟弟赶至现场时,我们的母亲已经摔得血肉模糊、粉身碎骨了。任凭我和弟弟呼天抢地的痛哭哀号,频频呼唤,再也唤不回昔日那张温柔慈爱的笑脸,只有眼看着那不断向四周扩散奔流的脑浆,滚滚而流……”尽管事隔二十年,他仍然忘不了那悲惨的一幕。无论如何,今生今世他都不会忘记的。
韩思尘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惊骇不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那一刻开始,我发誓要为我那惨死的母亲报仇。十九岁那年,当我费尽十年的心思与精神,终于得知那个名叫夏心莲的女人住在台湾,一个位在台中名为‘清心斋’的地方时,我不顾一切的来到台湾,准备展开我的报复计书。而你——韩思尘,将会成为我整个复仇计画里的牺牲品!”他眼底燃烧着两团熊熊的复仇火焰,慢慢将身体凑近她。
韩思尘吓得跳下床,退向后面的墙壁。“你要干什么?”
“我要一点一滴、慢慢的折磨你,让你过着生不如死的口子。”他跟着下来,一步步的移向她。
“你母亲的死根本不关我女乃女乃的事,你不能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我女乃女乃的身上,这是不公平的!”对他的怨恨与指责,韩思尘提出辩驳。
“如果没有你女乃女乃这个女人,我父亲不会痴痴恋着她,而冷落了我母亲,那我母亲就不会抛下我和弟弟,含怨而死。这一切的错,全都是你女乃女乃夏心莲造成的!她是这场悲剧的始作甬者,你是她最珍爱的宝贝孙女,注定要为这场悲剧付出最大的代价。”他已经逼到她面前,并伸手攫住她因恐惧而颤抖的肩膀。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她害怕至极的哭喊着,并不断的挣扎。
李怀远无视于她的哭泣与挣扎,一个转身,将她抛在床上,跟着扑上去压住她,开始动手撕去她的睡袍。“我等这一天足足等了二十年,当年我母亲那笔血债,从现在开始,我要一点一滴的从你身上讨回来!”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救命啊!快来人啊……”韩思尘又哭又叫,又捶又踢的,拚命的抵抗着。
只是,娇弱的她根本推不开高大强壮的李怀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她身上那件睡袍撕成碎片。
“你尽量喊叫,这里的门窗我都做过最好的隔音处理,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不信你试试。”他脸上露着得意的笑,接着动手解去她的内衣与内裤。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呀……”连喊了两声之后,她颓然的放弃喊叫,改以柔声的哀求着他,“不要……我求求你,不要啊……”她的泪水顺着耳旁的发际滚滚而下,希望能用泪水打动他的心,让他放过她。
然而,此时的李怀远早已被仇恨蒙蔽了他的心和眼睛,他一心一意只想折磨她、凌辱她,好为他冤死的母亲报仇。不顾韩思尘的苦苦哀求,他狠狠的占有了她,也令她尝到了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刻骨铭心之痛!
***
韩思尘躲进浴室里,用冷水整整淋了一个小时,却怎么也洗不掉心里那份令她作呕的污秽感。
“韩思尘!你洗够了没有?马上给我出来!”李怀远猛敲浴室的门喊道。
里面的韩思尘当作没听见,仍然继续用冷水淋着自己逐渐降低温度的身子。
外面的李怀远毫不犹豫的掏出钥匙,开门闯进去。
“你一直洗冷水?你想生病是不是?”他迅速的关掉水笼头。
“我想怎样不用你管!”她眼神充满怨恨的瞪视着他。
“你给我出来!”他伸出手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拖着走。
“你又要干什么?放开我!”韩思尘不依的挣扎着。方才那可怕又肮脏的一幕再度跳入脑海,她已经身心皆遭巨创,再也承受不了他的凌辱。
“把你的身体擦干!”李怀远重重的将她掷向床上,并抛给她一条大毛巾。
韩思尘偏过头,睬也不睬他一下。
李怀远气冲冲的上前拾起毛巾。“你存心想生病是不是?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他伸出手欲帮她擦干身体。
韩思尘反应激烈的挥开他的手,“你别碰我!我自己会擦。”她抢过那条毛巾,含泪擦去身上的水珠。
“我想你会需要好好的哭一场,我不打搅你了,我到隔壁的客房去睡,你最好用棉被暖暖身子,并祈祷最好别得了感冒,因为我不会送你去医院的。”抛给她这几句话,李怀远便带着一脸得意之色离开那间“新房”,留给韩思尘一个今生今世难以忘怀的新婚之夜。
***
如李怀远所说的,韩思尘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夜,直到天色微露曙光才倦极睡去。
“韩思尘,起来吃早点了。”李怀远提着一袋三明治和女乃茶推门而人。见床上的韩思尘动也不动的继续沉睡,他将早点搁在梳妆台上,走了过去。
“韩思尘!”他又叫了一声,她还是一动也不动。
“韩……”他伸出手准备摇醒她,赫然发现她全身滚烫,“韩思尘,你醒醒呀!”
他不停的拍拍她的脸,摇着她的身体,韩思尘终于缓缓张开眼,恍恍惚惚的对他说:“我——好热,好难受……”
“你在发高烧,我去买药回来给你吃。”李怀远转身准备下楼去买退烧药。韩思尘赶紧伸手拉住他,“我不要吃药,我想见女乃女乃,求求你,带我回台中,我要见女乃女乃……”
她女乃女乃是她依赖了十几年,也是世上唯一的亲人,在她遭逢昨夜那个惨痛的凌辱,现在又病得不轻的此时,她只想躲进女乃女乃温暖的怀抱,好好的痛哭-场,让女乃女乃那双慈爱的手为她抚平一身的创伤。
“你不必求我,我不会让你回去向你女乃女乃求救,昨天晚上那只不过是见面礼而已,往后我还要不停的折磨你,我岂会傻得现在放了你呢?你别作梦!”他想也不想的一口拒绝了她的要求。
“你已经羞辱过我了,你到底还要怎么样?”她使尽力气朝他吼道。
“要怎么样?你给我听清楚,从你踏人这间房子开始,你已经注定要一辈子待在这里,大门都别想再踏出去-步,更别想再回台中去看你女乃女乃。”
“李怀远,你走!我不要见到你,你最好下地狱去,别再让我见到你!”她将棉被拉高至头顶,盖住整张脸,拒绝再多看他-眼。
“等我要下地狱的那一天,我会拉着你一起下去垫背,现在我要先去买退烧药回来给你退烧。”
听到大门掩上的声响之后,韩思尘吃力的撑起虚弱不堪的身体下床,一步步缓缓的移至房门口,伸手欲扭开门把。完了!打不开。
李怀远从外面上了锁,任凭她怎么用力扭转门把,始终打不开那扇门,看看房间四周,没有其他的门窗。她颓然的放弃逃离这里的念头,颓丧的躺回床上。
难道我真的要被关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吗?
天哪!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躺在床上,思绪纷乱,愁肠百转,对未来充满茫然与恐惧,不知道李怀远还要如何折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