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一个消失。
一个让人来不及的慢慢淡去的消失,是不会被察觉的,最终只有怀念。
那么这个夏天,这个看着他走的夏天,也应该是永远都无法跳离的吧?即使时光继续……
甩着钥匙上了最后一层阶梯,在打开自己家门的时候发现对面的门是虚掩的,于是慢慢放轻了动作。
闯空门?
咬着嘴唇蹑手蹑脚的走到对面,试图从门缝里看到什么。
可惜里面是一片黑暗。
拉开门,久未上油的门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频,凭空增加了一点恐怖效果。
探了脑袋进去,发现里面的东西基本上已经打包完毕,连音响设备都被装好。难道——“看什么?”不冷不热的嗓音在我头皮上方响起来。
猛然一惊,连带头皮发麻,连想都没有想,我毫不犹豫的扯开喉咙并出于本能反应的大叫,音量响彻全楼。
“啧,”头皮上方的人先是从唇齿间发了一个单音节,语气淡淡的,感觉有点熟悉,“我还不知道你这么能叫。”
在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后,我先是皱了眉,然后慢慢的转过头,慢慢的闭上张开的嘴,慢慢的把先前惊的飞了出去的三魂六魄招回来,再在什么话都没说之前,翻了一个白眼给了身后的人。
“麻烦你在无声无息的出没、或者突然讲话之前,照顾一下当事人情绪好不好?”从牙齿缝中吁出一口气,我死死的蹙着眉头看他。
沉默不语,只是拉过了木门从外面锁上。
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把他从上到下逛完,我转身往自己家门口走。抽出了插在门孔里的钥匙后,关上大门。
放了背包换了鞋子,突然发现好象有什么不对,于是马上跳起来拉开大门,正好看到他站在我家门口。
和他大眼瞪小眼,发现情况不利后率先别开。
“你,要——”
“搬回家。”他替我说完剩下的字。
点点头,我关上门,反复咀嚼他答的三个字。
回家?
眉心起伏,跌宕在眉梢。于是气血冲上脑门,我的右手五指关节在不经过任何深度思考后,一起用力,他又出现在我面前。
“你有家?!”月兑口而出,余音绕梁加冲力十足,。
他有点好笑的看着我,一双漆亮的眼眸。
倒抽一口气,我站在原地,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什么。
“不,我的意思是,你,嗯……你一个人,嗯……”为了挽救刚才没经过大脑皮层过滤的“月兑口而出”,我讲的小心翼翼。然而,当这一句话吐出来的时候,还是支离破碎。
或许在这一刻觉得时间漫长的不只我一个人。因为,在我放弃辞不达意的说话后,清清楚楚的看见他轻声喟叹的样子。
一种“无恿无谋”的挫败感突然袭来,让我觉得再也掰不出一个字来,于是鸣金收兵。“没事了。”僵硬的对他笑笑,在他的注视下低头带动右手腕,我关门。
那——搬回家又是什么意思?
贴在门背后,我发现有话讲不完的感觉就像有刺卡在喉咙里一样难受。难得勇气再度上升,然后转身,轻轻动了动右指关节,却在看到第二个人后,马上英雄气短。
站在原地支吾了一会,直到和他询问的目光相撞,顺便撞入那潭平静的深渊里,我又开始别扭起来。
“那搬回家是指……嗯,我是说你……”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七零八落的的拼着句子,并没有一点要伸出援手的打算。所以,我只有一个人拼搏,继续玩着口水战,想问他还会不会回来。
直到我最后一个音节落地,他依然形象绝佳的站在五层楼道口,静静的立着,没有讲话。
把脚跟稍稍向后挪,重重的低了头,决定再度放弃。
“算了。”我跟自己说。
“或许吧。”他没头没脑的一句。
迅速仰头仰视他,对着他闪闪光发的瞳孔。而那些都还来不及的反应,最后却只是隐在他转身的背影里。
郁郁的关门,然后一个人背靠在门板上,直到感觉心跳在不正常的一波一波加快——猛然的站直身体,然后以混乱的步调冲到窗台边——是那辆曾经出现在我视野中的黑色BMW。现在,它安静的停躺在我所熟悉的巷子里,像是在静静的等待着谁。
当那个穿着那身白色T恤和牛仔裤的他出现,走向那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动作优雅的打开车门时,某种信息开始清清楚楚的传入我的大脑中枢。
他说他要搬走。
对着步满灰尘的玻璃窗,我看着自己的嘴角轻轻吐出着六个字。
车子的引擎打动,细细杂杂的,但还是满满充斥在这个窄小的巷子里,一瞬间就钻入我的骨髓。
脸色苍白的放下抓着窗帘的手,我夺门而出,于是整个楼道里马上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音。冲下楼,跑出骑楼外,在那辆黑色的BMW扬起的尘土里,最终看到它消失在我的视野中的样子。
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良久,我都没有任何的反应,最后只是表情平静的上楼。
我记得那天的样子,有淡淡花香弥漫在这个巷子里;有穿过树枝的班驳阴影抚摩着水泥地;有微醺的热风在脸上蹑手擦过;还有我,那个站在骑楼外的我,以及,那个不会回头的背影。
永不回头的离去。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明白到什么叫做从生命里渐渐的消失;也明白今天他的离开,只是一个楔子
坐在沙发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遥控器,我的视线并没有全部放在对面的那台机器上。
“左先生搬走了?”坐在我右手边、和我拥有最亲密的血缘关系的人问。
先是怔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于是两人双双陷入没话题的沉默,直到对面大门传来了细微响动——从沙发里绷直身体并弹跳起来,在一双眼睛的注视下快速移动脚步,踏上门槛并开门——只要一秒,只需要一秒,心脏就被失望快速的占领。
“我来搬东西的。”
显然是被我突然的动作惊到,对面刚刚打开门的人先是惊异,然后老老实实的交代。
我点头,关门,垂头丧气的样子。
“怎么了?”看着我有些挫败的靠在木门后,我妈问我,“想左先生?”
瞳孔没有焦距的对上她的脸,我默然。
想?
反复咀嚼着这个字,类似被一记棍子敲在头上。与其说我想他,倒不如说我没有办法相信他就这么离开他生活六年的地方。
右手支在门板上,我站正,慢慢走到沙发边,弯腰重操我按遥控器的旧业。
“妈,我们装部电话吧。”眼睛盯着荧幕里快速闪过的各种画面,我说。说完后,感觉有股液体在体内暗涌。
我知道,就在我说出这句话的这一秒,连根拔掉的,是我最后的一个依赖。
夏天终于来了,这是表面话。换成更实际一点的说法就是:我的考试要来了。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六月初早晨,我在闪了学生会某某同学眼睛的情况下,光明正大的跨进学校大门,然后上楼,进教室,再安稳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路受着众多目光的洗礼。
“你……转性啦?”一小组十三个人全部噼里啪啦围了过来。
环视一周,我揉揉有点发酸的脖子,没有搭话。
“离起床有一个小时了吗?”七嘴八舌。
“看样子还没有。”三姑六婆。
“那什么时候她的起床气才会消?”四叔三公。
“……”
就这样,我以被包围状坐在他们中央,被他们连番轰炸着关于我起床气的问题。除了毫无还击之力以外,我根本就没有还击的,任“敌情”泛滥,直到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么悦耳的铃声传进教室,讨论才算告一段落。
首先传来的是鞋掌和地面撞击声,教室里依然唧唧嗡嗡;然后是穿着高跟鞋、在十米以外都可以听见她脚步声的数学老师进来。可是,那些嗡嗡唧唧并被没有因为老师的出现而完全肃清,反而越演越烈。因为,在她的身后,多了一个在众人眼里和专职拿考试试卷打上等号的数学科代表。
环顾教室一圈,数学老师用手示意安静,然后清了清嗓子。
“同学们,是不是觉得早上没什么精神,读不进去书?”
“是,是!”一群仿佛是遇到知己的呆瓜们鬼哭狼嚎,感动的只差痛苦流涕。
“那么——”她笑盈盈的拖长尾音,在雷达眼扫视全班后,投了一枚重型炸弹——“我们来个数学测验调节一下如何?”
鸦雀无声。
之后,照样是一片鬼哭狼嚎。
这算是挖好了坑等人跳?
我咧嘴,把笔在食指上转了一个圈后,一股浓浓的笑意呛上咽喉。
半晌——敲敲笔尖,俯视试题,在发现没有什么可以再掰了的情况下,我站起身排在第三交卷。
“李同学,我希望你在正式考试的时候能认真一点。”递上考卷,和讲台并肩而立的那一刻,穿着高跟鞋的数学老师对我这么教育着。
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我的视线依然游移在教学楼后的那片场地上——大队人马重兵压阵,就在中庭里的标志性建筑物下。
那是高中部三年级的学生。就在三天以前,我还刚刚在那里照完毕业照。
几乎是跑着冲出教学楼,让视线快速的逡巡于几百人之中。我并不了解此刻的迫切是为什么,或许它只是一种没有经过修饰的渴望,渴望着寻找出那抹熟悉的身影。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和他交集的一种方式,现在是仅存的和他惟一连接的方式。
就像是年久班驳的老电影,目光在跌跌撞撞里闯进某个人的眼睛、眉睫,嘴唇,鼻梁上,头发、手指、侧影……却依然没有找到我想要的。
然而就在几天以前,我可以对他的存在毫不犹豫的归属在我家对面,可以对他是否出现在我面前以无关痛痒回复,那是因为觉得一切的存在是那么的合理和理所当然。可是现在,他就要慢慢滑离我的生活,就在我习惯于他出现在我的右手边时。
站在渐渐秒变的辣毒的阳光下,任微热的六月风在我的脸角来回的轻抚。在略微低了头思索一阵后,我转身进了和标志性建筑物遥遥相望的图书馆,爬上二楼,一个人隔着厚厚的落地窗,抱腿坐在地板上,静静看着他们。
一拨人来又一拨人走。
他们群聚着讲话、微笑、问好、拍照,看上去是那么热闹。而我,却只是在这里等。
当那抹挺拔修长的身影连同仿佛永远波澜不惊的脸,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时,我的表情是恬静的。
微笑着用手掌撑起脸颊,我看着他走路,看着他停下来和人讲话,看着他站在桂花树下被风轻轻的吹动了头发,仿佛缠绕着桂花的味道。
我在的这里没有风,有的只有静静的空气,所以不能被风吹动头发,也不知道在阳光下半眯着眼睛的感觉受,但似乎可以闻到淡淡花香。
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耳边的头发,我继续看着他走路,看着他一脸淡然的被人叫,看着他浅浅勾着嘴角,看着他神色自若的站在镜头前,然后再不见。
就这样抱坐在图书馆二楼静静歪着头看着他,静静的在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一直的微笑。
然而几天之后,我才知道,那个看他拍照的下午,是那年夏天的最后一面。
我的消失记录,终于进入了尾声。
隐隐约约醒来的时候,屋子外的蝉叫声一浪高过一浪,不休不止的,没日没夜的。可是情况并没有捂住耳朵就装作听不见那么乐观,因为除了不眠不休的蝉声,同时破坏我睡眠的,还有放在客厅里的电话。
用被单捂了耳朵,企图排除干扰,我伸直了腿继续睡。
忘了在两个月前要装电话是出于什么心理,但最后的结果是我顺便装出了不少麻烦。例如黄姓同学非常在行的电话粥,我承受不了;陈姓ABC同学的洋腔洋调我更是受不了。再例如,某些人居然会有电话叫我起床这一招,让我简直忍无可忍。
在电话响到第N声的时候,我以一种愤愤然的姿态拨开了被单,并依稀觉得打电话的人今天有和我卯上的趋势。光从那种不屈不饶的拨电话的精神来看,也必定是一个了解我脾性的人。
懒散的从床上拖泥带水的爬起来,一边走一边搔着已经半长不短了的头发,嘴里念念有词。
伸手接了听筒,“九点?”我没头没脑的跟那头的人讨论时间问题。
“不是,是八点。”纠正错误,电话线另一头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夹着音频资料在大脑里收索一阵,最后对号入座,“黄佳韵同学,我相信你应该清楚,在假期里八点钟叫我起床是一件非常不人道的事情。”
“我没有打算叫你起床啊,”被诬赖的人马上上报,“我是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送左学长的机,他今天早上八点四十五的飞机。”
闻言,我不敢认同的挑挑眉。让电话铃响了十声以上去吵一个睡眠正酣的人,还好意思说没有存心吵他起床?
撇撇嘴角,突然意识到她第二句乃至最后一句话的内容。我转头,看了一眼挂在另一边墙上的日历。
八月二十四。
他确实是在今天离开。
“不用。”咬咬嘴唇,我答。在她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挂电话,收线,干脆的接近决裂。
靠在电话边站了一会,我原路返回,并把四肢的重量全部放在那张床上。伸手拿了被单捂住耳朵,再捂住脸。
其实在这一刻,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继续睡下去。或许除了四肢,我所有的器官都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贴了另一只耳朵在枕头上,听着自己浑浊的呼吸、缓缓而沉重的心跳、潺潺流在真皮里的血液、以及每个毛细孔张开的声音。
他终究还是被保送了,将去英国,最终全部消失在这小巷,这栋楼,这房间。什么都来不及一样的消失。
一个从头到尾我亲眼见证的消失。
八点十分。
再也躺不下去。我起床,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不停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八点二十。
我已经趴在窗台上,用一种发呆的目光看着窗外将近八分钟。其中,抽了两分钟的时间隔着透明的玻璃杯,端详着另一边的掌心线。
八点二十三,我打电话。
站在骑楼外,我把他的安全帽还给他。
“谢谢。”我说。
他接过,然后顺手放在后坐,没有出声。
“那,”反手指指身后的墙壁已经变成暗黄色楼道,我接着说:“我上去了。”
他点点头,看和我转身,却在我要进入骑楼里的时候开口叫我。
带着狐疑的目光,我回头。
“我读城大。”他说。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我要告诉你为什么。”
我不再接话,于是轻轻哼出了一记鼻音。
“小旎,”他叫我,扶在车头上的左手竟然开始轻微颤抖着。
盯着他抓放在机车前的右手,觉得有点奇怪,却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而感到奇怪,所以只是静静的站立着,等着他的开口。
“我……,”吐出一个字音,他的瞳孔急剧的放大,在我询问的视线里变的闪闪发光,一边说一边注意着我的表情一边接了下去,“我想告诉你……我……”
只是那么一瞬间,我马上意识到他要讲的是什么,于是所有的防备全部绑在神经上。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留在这里是——”
“季仲霖!”几乎是喊出喉咙,我硬生生的叫着他的名字打断他,直到他用一种惊愕的目光看我。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我轻轻咳了一声,低头把视线放在自己的脚尖,“呃……我今天很累了,如果你有什么话,改天再讲。”
我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只是话音落的同时飞快的转身。在发现身后并没有任何响动后,还是像逃难一样奔进了楼道。
跑上第三层,我渐渐放缓了步子改为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而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
站在四第层的楼口,听到下面重重的机车发动声,我顿时松懈下来,瘫坐在台阶上。
良久,我才迈着疲惫的步子出现在第五层楼口,目光不可避免的分散在对面的那扇门上。看到一如记忆中的紧闭。
蹲子,我转身靠坐在老地方,再次用手抚模着那片发黄的斑驳墙壁上的种种痕迹,就像和以前一样那么反复的抚摩着。
片刻之后,我收回手,从口袋里拿出火柴,一根接一根的点燃,然后再熄灭,点燃,再熄灭……直到越来越多的火柴黑头纷纷扬扬的洒在我的脚边。
同时,我也没忘记动作熟练的用食指和中指夹起口袋里剩下的半只烟,放它在唇齿间,点亮它,看着它在手中忽明忽暗,烟雾袅袅——不会抽烟就不要点。
就是那种淡淡的、低低的、懒懒的语音,在和此刻相同情景里从我的头顶上传来。仿佛,此刻也有人这么说着,即使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跟我这么说。
低头看着就要被烧烬了的烟,我把它弹开,和用过的火柴躺在一起,像是要被一起埋灭。
不发一语的冷冷看着它们,我抱腿倚坐在墙边,然后转头,隔着双腿间的缝隙再次的静静看着掌心间的纹理,轻轻用手指来回的抚模,勾勒着,突然想起有人曾经这么唱: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于是,淡淡的笑起来。
我想,在这个时候,曾经维系着我和他的某条曲线,应该是悄悄的断开了才对。
断开——原来人的离开,竟是如此的简单。
埋了头到双腿间,轻轻叹着气,一遍又一遍的用粗糙的牛仔布料摩挲着额头。我感觉到痛苦,却不知道为什么。
身后发出响动的时候我并没有回头,因为我已经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道。
是我妈。
“去送左先生了?”
头在膝盖上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的摇晃,选择忽略过那种从咽喉里发出来的细微叹息。
“刚才黄小姐打电话过来,说他们没有送到左先生的飞机,再问你去了哪里。”她站在我身后说。
搁在膝盖上的嘴角偷偷的弯了弯,没有出声。这种送机的结果并不让我觉得以外,因为被那群自告奋勇的人提议要去送行的,是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良久,我搭腔,内容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呃,我,刚刚到家的。”说到这个问题,她开始变的不自然。
于是先前弯起来的嘴角马上变成咧开的。
“回来就接到了那位黄小姐的电话?”垂下手拨弄着脚边的散落的火柴头,继续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她没再吭声,只是在我手指拨弄的动作下注意到了地上的烟头。
“你……抽烟了?”
“这还是你上次看到的那支。”没承认也没否认,我拍拍手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插了右手在口袋后,进门。
她站在我身后,没有跟进来。“旎旎。”
我转头挑眉。
“刚才,我在窗台边看到了,”她说的吞吞吐吐,底气不足,显然是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别扭,“那个男孩他送你回来,你们……”以询问的语音渐渐消音,应该是要我接下话头。
努努嘴角,我有点好笑,“关于某些方面的情感,我好像已经没有了。”
“你的意思是……”她上前一步看着我。
“意思就是,你看到那个用机车送我回来的男孩,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或许是害怕被我误解,站在门边的人又向前走了几步,脸上是一种急切,“是我刚才听到你在楼下好像要阻止他说些什么。在之前,你曾经跟我说过,我们两个中不相信爱情的反而是你,是真的吗?”
站在原地看着她,我有点怀疑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鼻音,我失笑道:“据说到了十五、六岁大的孩子,他们的家长一般都是极力阻止他们会早恋什么的。那么我眼前的这位家长,你的思维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
“不,你还是没了解到我的意思。”她微微笑着看着我,眼睛里是一片温柔,“我说的不是早恋,而是一个普通的十几岁女孩子憧憬并向往的东西。在她们在心目中,必定都会有一个类似梦中情人的人,那是一种理想和渴望,以至于她们会对未降临的爱情抱着希望。”
表情在她这一段话里瞬息万变,最后只是扬扬嘴角,掐头去尾的打捞了一个词出来——梦中情人。
我玩味着这个词,感觉像是天方夜谈一样的东西。尽管如此,身体还是产生了共鸣,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张轮廓分明、英俊白皙的脸。
挥开那张印象,我要笑不笑的看着她,道:“在说‘十几岁女孩子’之前,你加了‘普通’两个字。而我呢?好像生来就不太普通,那些不太实际的东西,对我来说没意义。”
像是被一个锤子砸在了头上,她脸上的微笑在上一秒僵住,然后颜色开始变的苍白。
“你在怪我,是吗?”她轻轻的问,脸角在我面前抽畜着,一脸痛苦的样子。
喉间腾起一股酸意,我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发出一个音。
低下头,她凄凉的笑起来,然后幽幽的开口,“你该怪我的,因为这些,都是我的错。从十六年前就开始错!一直错到现在!”,她的视线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目光幽冷的继续着,“我错在十六年前爱上那个男人,错在坚持生下了你,错在让你背着私生女的名号注定了成长的不幸,错在我多年对生活物质的要求。现在又错在当了别人的情妇,是吧?”
我不语,只是恍惚的看着——那是一张血色尽褪、额头冒出交错着的青筋的脸。突然,我想起来了,这张脸的主人,似乎是那个惟一和我有着浓浓血缘关系的亲人。
机械的张开嘴,我试着发出一个音,可是却没有一点声可以让自己听见。
捂住嘴角轻轻咳了两声,之后,我听见这样一句话从我的嘴角流淌出来,“我不会认为我的出生是你的错,相反我的出生要感谢你。而之前之后的,你只要对得起你自己,没什么错不错。”
闻言,她的全身开始了颤抖,“我,我们是母女俩啊,为什么你划分的这么冷血?”
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心脏,我的手指颤抖了一下,随即又恍然大悟。
原来就是这两个字。我总是觉得自己该找个词形容,最后用来形容的,竟然是这两个字眼。
转过头,背对着她,我听到自己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道:“我只是想一个人自私的活。”
这一刻,我知道自己将要失去什么。只是,当一个人开始想要决裂的时候,开始想要决裂的时候,开始想要决裂的时候——就像这样的……冷血。
“可是我们是两个,我们两个是相依为命的啊!”她上前一步,从身后抱住我,然后感觉有几滴温热的东西滴在我的手臂上。
我低头,抬起手臂静静看着躺在毛孔上的水滴,一种钻心的疼痛就这样开始渐渐的蔓延。
“妈,我觉得很痛。”
“很痛?”像是吃了一惊,随即又开始紧张起来,她急切的翻看着我在空气里的手臂,试图找出一个伤口,“什么地方很痛?让妈妈看看。”
静静的看着她依旧挂满泪痕的脸,不着痕迹的从她的手上拿回自己的手臂,不发一语走进了睡房……
于是,这年的夏末秋初,很痛很痛。
因为不想去追究到底痛在哪里。
所以,才会找不到伤口的隐隐疼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