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进入梅雨,温暖的季节快要流到末尾。
伸手接住那瓣从空中扬洒下来的粉色花瓣,这一刻,心是温暖的,不知道为什么。
晃着脚坐在天台上,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沙漏倒过来倒过去。
“嗳,第一次还没有漏完你又倒过来漏第二次。”孔武有力的手夺过沙漏,换了一条毛巾回来,“脸怎么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嘿嘿,”我傻笑两声接过毛巾,按在左脸颊上,“我是以为她没有什么力气的,结果是低估她了。”
两个季氏白眼丢了过来,他拉了一张椅子靠在天台边坐下。“是不是你要死不活的样子又惹到人家了?”
“嗳,”拉下毛巾丢在他脸上,我抗议,“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惹到‘人家’?”
他先是用透视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我一番,然后哼出一个鼻音,“你是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看在每天你都气我气的要死的份上,怎么不可能也把其他人气个出手打人?”
“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伸张正义呢。”看着在悬空中晃来晃去的脚,我音量不大的嘀咕着。
“伸张正义?我看免了吧,估计那个打你耳光的人比你更惨烈。”他站起身把玩着毛巾,最后想起来似的,在热水盆里换洗,然后拧干。
“没有。”定定的看着脚尖,我轻轻吐出两个字。
“没有?”顺手把毛巾搭在我脸上,他仿佛因为听到东方夜谈而丧失语言能力,只会重复。
我白他一眼,一把扯过毛巾,敷在左脸上,有点担心在今晚回家之前,脸上的红肿不能消掉。
“除了这么敷啊敷,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他没好气的看我一眼,说:“有啊,我再打你另一边,两边对称就看不出来了。”
“为什么不是我打你一拳,和我‘独肿肿不如众肿肿’?”睨了他一眼,我抬手一拳就给他这么比画了过去。可惜对方不受任何威胁,连躲都没有躲。
“一点威胁感都没有?”拳头快要碰触到他的脸时,没动力的停了半截,最后顺势化成因为无奈而摊开的手掌,“就算没有你也友情演出一下吧。”
他掀掀嘴皮,一付要说不说的样子,然后四肢伸展躺在椅子里,假寐似的闭上了眼睛。
把腿从天台栏杆的一边拿了上来,转身打量着这个别墅的顶层。来过多少次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但像今天这么平和着的,是第一次。
“你打算就这么一个人在这里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问了一句废话。
位于市郊的花园别墅,只住了他一个人。
他不说话,只是从旁边的白色镂空餐桌上拿起了一个打火机,点烟,动作堪称一流。
看着那簇在黑暗里忽明忽暗的光亮,有一种着迷在我的眼睛里。
“烟,抽起来是什么样的?”
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笑,“你不是点烟点的挺流利的吗?”
“那和抽烟并无关联。”
他耸耸肩,眼神迷离的看着手上的东西,“它,味道很苦也很呛。在痛苦的时候,由真实的苦味刺激味蕾,痛苦也许就会被这种活生生的感觉抑制住。如果要说实话,烟抽起来的感觉,真的一点都不好。”
咬住下唇,我定定的看着他。又因为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于是顺手接过他手中的打火机,一明一暗的点着。
看着手中一闪一闪的光亮,他问我,“我是不是看起来给人一种很孤独的感觉?”
我笑着摇头,没说话。
他意思意思的扯扯嘴角,再次闭了眼靠在椅背上。
其实,当他说起“孤独”两个字的时候,在我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另外一张脸。
那张时隐时现在飞舞着的樱花中的脸。
我不知道当我在看到它时,猛然撞到我心脏上的是什么。但我在那一刹那看到了那张脸的颜色:它是透明的。这是唯一可以形容它的词。因为在重重人影后,它都飘忽的像在另一个世界里。
没有人可以靠近,或许只是让人感觉很近。
意识到扶着左脸上湿毛巾的力道越来越轻,才发觉刚才的神游太虚。把毛巾从脸上拿下来,掩饰性的清了清嗓子。
“最近生活如何?”他问。
“我妈她不在舞厅里做了。”手没闲着的叠着毛巾,我说。
“噢,那很好啊。”他的反应果然和我一样。
“她——”我拉着毛巾上的线头,拖长尾音,“做了秦预先,也就是我的一个学姐的父亲的情妇。”复杂的关系,连解释起来都很难有条理。
“情妇?”他闷哼一声,玩味着这个词,“那对你来说有差别吗?”
“没差,她照样是那样的作息规律,只不过天天面对的,是同一个男人。”
闻言,他以一种不以为然的神情站起来,靠在我身边的天台栏杆上,面对整个城市的夜景。
此时万籁俱静,我和他,谁都没有开口讲话。只有穿插到我耳里、经过长途跋涉到这里的风。
“你不觉得她也无形的背负上了一些东西吗?从这一刻起。”良久,他说,微凉的夜风百般吹拂着他倔强站立的朝天发。
脖子断了似的重重点了一下头,我好笑的模着自己的左脸颊,说:“那些东西,是没有选择承担的。况且这种罪名,只是机缘巧合而已。或许换到明天,背着这个的,是另外一个人,不再是我妈,而令这种罪名出现的,才应该是真正的关键吧。”是的,是令“情妇”二字出现的人,才是关键。
那这么推敲起来,今天让我挨耳光的始作俑者不就成了我妈的金主?我闷笑起来。
以不以为然的神情转过头挑眉看我,之后又再转过去面对他的风景。“小姐,我才刚说了几句话?你又说了几句话?”
“口才好也不行啊?”我拍着他,顺便把已经冷掉的毛巾丢在他脸上,“对不起,这个是天生的。”
他拉下毛巾,顺手搔乱我一头短发,然后很得意的晃了晃他永远不会变形的朝天发给我看。
“嘁”了他一声,我笑着扒好一头乱发,把脸也和他一样转向这个城市的夜色中。
站在这个地方,居高临下的。似乎,看的比较远;还似乎,看得见每个人的房间。
叹出一口气,我讪讪的低头掰弄着自己的手指,再抬头——一只打扰我雅兴的猪蹄从背后敲上了我的肩。他先是抬手看表,然后开口:“十点以前,我还有兴趣送你回去。李小姐,请你把握住这个机会。”
双手环胸看他,我没有一点给要他面子的意思。
四目对视几秒后,他先笑了出来,在行了一个绅士礼后,把手臂横在我面前。
跟着笑了出来,我“嘁”了一声,然后才扶着他的前“蹄”跳下栏杆。
“备的什车?”我佯装高贵的抬头提臀。
“说出来怕吓到你,哈雷几万CC。”
“哈哈哈哈!”给他干笑几声,我连连拍胸道:“我好怕。”
他丢出一个白眼,在伪装绅士的第一分钟又三十一秒的时候,伸出他的魔爪,再次揉乱了我的头发。
于是在我伪装淑女的第一分钟二十五秒,迈开腿追着打了过去。
这个夜晚,或许是因为带着一点淡淡的樱花的味道,所以才那么平和着。而对于他,季仲霖。在今晚一别后,以至以后那么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他,应该都不会见面。
没有原因,直觉而已。
当重重的机车引擎声,渐渐消失在我生活了十五年的街道时,我还靠在第二层楼的楼道里,用勾着背包的右手再次模了模左脸颊。
还是有点辣辣的。
拍拍手,拾阶而上,但却在刚刚走到自己家门口时,被对面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和射出的光亮,惊的我心跳频率陡然加快。
“吓人哪?”纠结起眉头,我看着出现在门框里的人,“有事?”
他不说话,只是在向我走过来的时候,从家居服的口袋里掏出一部银灰色手机。
“干吗?”我不明就理。
一只手插进了裤子口袋,直到他烁烁的眸子直射到我眼睛,他才缓缓开口,“给你妈回个电话。之前,她至少打了五个到我这里。”
狠狠的接过手机,我龇牙咧嘴的瞟过他一眼,“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到你的休息。”
“没关系。”浅浅勾了勾嘴角,他淡淡答到。
“你——”一个音刚刚发了出来,但在感觉起不到任何报复效果后,只得作罢的把它咽了回去。
我就说跟这种人在一起我迟早会暴毙。
快步下了台阶,也以同样的速度解决完这通电话,再上台阶,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动作优雅的接过,他只是扬了扬眉毛。
转身拿钥匙,开门再开灯,都没有听到背后有任何响动,于是不得不转过头看个究竟。
“不是要我恭送您进屋吧?”看到他动都没动的站在原地,我没好气道。
似笑非笑的看着手机,他开口,“在牙尖嘴利之前,想想后果或许会好的多。”
“我代手机保证它是不会牙尖嘴利的。”一字一句牙缝里迸出来,我有掐他脖子的冲动。
他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我,然后伸出手——我也定定的看着他,只不过表情里加了一点傻傻的成分,以至于直到他的手指碰触到我的左脸颊时,我才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事。
转身,关门。
只不过刚刚完成这些动作的不是我,我只不过负责傻傻的站在原地,想到了一件事情。
他的手指,是冰凉的。
喧闹沸腾,人声鼎沸。
形容外面这种场面的,除了上面的两个词外,我只能再找出来一个锣鼓喧天。
以上是只众多人的感受,如果要问我,我只能说——“吵死人了!”趴在课桌上大吼一声,并在下一秒坐直身子。“为什么开运动会就非得吵成这个样子?”
“你不是应该习惯了吗?”坐在一边闲闲的捧着漫画看的人,用要死不活的语调搭着腔。
表情阴郁的环视教室一周,最后只找到可以用来沟通的黄佳韵同学,“对于刚才的情况,我纯粹是在发牢骚。你可以保持沉默,也可以发言,只不过你所讲的一切将成为呈堂证供,谢谢合作。”
掉进成田美名子漫画里的人点点头,慢悠悠的传来一个拖长尾音的“哦”。
难怪光速比声速快,多么血淋淋的例子。
再次贴着课桌做匍匐状,突然醒悟到原来我也有贴着课桌睡不着的一天。在这之前,只要是贴着课桌,三秒钟内我就可以进入无牵无挂的睡眠状态,屡试不爽。
可是此刻——外面鸣枪以及各种加油的声音一浪接一浪的袭来,没商量的挤入我的耳膜,干扰着我的神经中枢。
“睡不着!”确认事实后,我发泄似的对唯一的听众大叫。
这次她是边点头边“哦”了一声。
和关速与声速并无关联。
半晌——“很无聊哦?”
扬着眉看着刚刚跟我讲话的人,有点怀疑自己在幻听,“你的漫画看完了?”
“没有。”为了证明话的可信度,她抖了抖做了印记的书给我看,“还有一小半。”
“还有一小半?”嘁,这次该我改行做九官鸟了。
她点头。
“那,你既然觉得很无聊,要不要找点事做。
“做?”
“是要费体力还是费脑力?”把两只脚踩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继续讨论。
“哦——”她先是搔了搔头发,然后拉了拉衣角,最后绞啊绞着手指头。“哎哟,我不管了,你们自己出来跟她讲。”在我以期待的眼神看了她许久后,她这么宣布。不过我确定不是说给我听。
三三两两的人从教室后门,前门,窗台下现了身,然后表情中有种上断头台的大义凛然。
点点人数后,我大概有了一点眉目。既然他们都在我面前你推我攘的没有开口的打算,那么只有我说了。
“虽然我现在是很无聊,但障碍赛,我是不会跑的。”为了表明我的决心,我把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从我牙齿里吐出来,然后环视周围。
“你——现在这么说好象已经晚了点,哈哈哈哈……”还是同学甲首先发言,只不过他说话的时候神情不太自然。特别最后几个“哈哈”,简直就是僵硬中的僵硬。
“什么意思?”抱着膝盖,我问。
……
一圈人都沉默。
“什么叫‘晚了点’?”盯着他们,我问的慢条斯理。
……
还是沉没。
此时,外面的广播响起:“请注意,下面请初中部三年级以下参加四百米障碍赛的同学马上到点名处点名。一班周文力,赵小光,苏忆,张琴,李旎;二班……”
沉默。
“再重复一次,一班周文力,赵小光,苏忆,张琴,李旎;二班……请以上同学到点名处点名。”
还是沉默。
半眯着眼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的打量完这一圈人以后,我把脚从椅子上放了下来。
“还好今天穿的不是牛仔裤。”低头看完自己这一身的穿着,我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初会拒绝参加四百米的障碍赛,或许是觉得越过一道一道栅栏的样子很傻。但在我越过第二道栅栏的时候,在又一次找到那种身体会自然而然跃起来的感觉的时候,跨栅栏的样子,变成了一种飞行。
当突然间变沉变重的风在我耳边吹过,这一次,我是听到了风的经过,并在半空中和它如此亲密着。
各钟呐喊声依旧此起彼落的充斥在我耳膜里,或许,这里面有为我而叫嚷的。我分不出它们,但却开始有了期盼。
喘着粗气站在终点线上,我一边听着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一边转身回望着那条刚刚跑过来的环行跑道:一个个的栅栏静静的站立在那里,而我刚刚才经过它们,和那群与我同时站在起跑线上的人。此刻,他们还在一一的跨越,将要或者快要到达终点。
回过眼往回走,听到左耳膜越来越立体的叫声由远而近,直到一团不明物体撞到我的身上,并兴奋的对我动手动脚。
是黄佳韵。
“喂,你还真不是盖的,我就知道你每天早上的大门没白翻,虽然每次人家跑的时候你都不跑唧唧喳喳叽里呱啦……”
抓了毛巾就往脸上盖,尽量避免对音律的敏感。天知道我这个时候比较希望手上的毛巾不是用来擦汗的,而是用来塞耳洞的。
“黄同学,麻烦克制一下你的分贝,现在通过的只是初赛而已。”耳洞已经没商量的用毛巾捂上,维今我只有穿过草坪往休息区走,希望在走的途中可以尽量让某位同学平静下来。
“管它什么赛,反正你跑第一大家都看到了……。”
接过另一位同学递过来的纯净水,在礼节性的点点头后,我拧开盖子一口灌进了喉头,直到听见那种久旱逢甘霖的“滋滋”声从喉间窜起。
“……而且你今天准备跑的时候大家都高兴死了,就知道你不会……”
然后用毛巾擦擦嘴角,回头看了看跑道。
“……我觉得这次我们一定……”“决赛什么时候?”我冷不丁的问。
“……我就知——啊?”她终于从自说自话中清醒,“决赛?决赛在高三年级比完之后。”
我点点头,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看着整个运动场,看着那些飞舞在空中的气球和彩带。现在它们看起来,似乎和我开始有关。
微笑着拧开纯净水的盖子,正准备一口水再次灌进去,但在余光发先那道黄头发跳蚤的身影时,紧急刹车。
“哦,黄同学,”我挠着鼻子叫,“麻烦你帮我到教室把我那件咖啡色外套拿过来,谢谢。”
为了分散“敌人”的力量,我决定先支开一股“敌对”势力。
“喔,好。”她一口答应,然后转身向前庭教学区走去。
前脚看着黄佳韵离去,后脚“敌人”的后发势力就到达了。
“嘿。”挥着左手,也顺便晃着手里的塑料瓶,我主动跟他打招呼。
“Oh;my;god,你刚刚在干什么?”他似乎显的过于激动,两只手扳过我的肩,一开口就问明明看上去答案很明显的问题。
我学他的方式耸肩,“跑障碍赛啊,还是我刚才跑的样子让你想起别的什么运动了?不过我想一定和摔交没有关联。”
“但是在这之前你并没有去练习它,会很容易受伤。”这次他的中文讲的很快,但听起来还是有点不伦不类。
“谢谢。”消化了半天后终于弄懂他的意思,我拍拍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刚刚有没有给我加油?”
“没有,我一直念的是God;bless;you。”他正经八百的答。
挑挑眉,我一个李氏铁砂掌盖到他的后背,“陈迪飞先生,你的行为蛮恶劣的。”
他转头看着我,做了一个比我更地道的英式挑眉,然后一掌也很不客气的打在我肩上。
“跟你学的。”他说。
我笑,继续喝水。
然而四周喧闹的这一切,感觉起来似乎还不错。
“请参加初中部三年级四百米障碍赛决赛的选手到比赛场地准备比赛。再说一次,请参加初中部三年级四百米障碍赛决赛的选手……”
我站在第一道的后面,看着前面的男生那样飞驰着越过一道又一道的栅栏,很轻松的样子。突然间让我羡慕。
因为我在颤抖。
小腿的肌肉,或许是因为刚才猛烈的运动和这个时候的激动,现在一直在不停的颤抖,完全不能制止的颤抖。
还真被某张外国乌鸦嘴说对了。
只用几秒钟,“颤抖”事件正式记入“李氏深仇大恨排行榜”。鉴于此项情节的恶劣,我决定比赛完以后对他的钞票直接、对他本人间接进行报复。
计划完成,心满意足的扫视一眼观众区,为其中某人在未来两分钟以后的悲惨命运先同情一把。而在我看观众区之前拦截住我的视线的,是一对看起来十分惹眼的身影。用文言一点的说法是——一对璧人。
像是感觉到我的目光,璧人之一——秦可琦抬头,在一种含义众多的礼貌微笑后,更向她身边的人靠去。
我转过头,注意力集中到跑道上,终点的旗子已经举了起来,我身边的发令人开始吹哨,三秒后清脆的枪声响起,所有的人都开始奔驰。
心脏里好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要冒出来,不停的向上生长。
那是一种范围极小,穿过真皮的疼痛。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脑子里应该想些什么,或许应该只是胜利而已。但在我跨过第一道栅栏时,那种飞行的感觉荡然全无,于是我的心跳开始不规律的跳动,不协调的运作越来越明显。
跨过第二道,第三道……不适的感觉一波接一波的袭来,而此时我的速度已经达到最高,无法停止。
跨过第六道栅栏,在身体跃起的那一瞬间,我转头看向草坪,已经没有人站在那里。或许那,只是幻觉。
我淡淡的说服自己。
回头,看前方,在一种机械状态下跨越——“小心!”
有人尖叫了。我没有想着看看是谁,只是在升上最高点后下坠——下坠——先是膝盖着地,然后整个身体都重重摔在跑道上。又因为第二只脚尖以太低的高度跨过栅栏,所以它也跟着倒了下来,压在我另一只脚踝上。
或许是从头到尾似乎都处于漫游状态中,身体和地面接触的那一刻,并没有预料的那种疼痛。
我想着一件事,在从起跑线开始奔跑的那一刻都只想着这一件事——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李同学!”
有人冲过来叫着,我不知道知道是谁。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群模糊错位的身影。
“小旎……”
“各位同学冷静,让……”
“……要不要紧……”
“喂,你还好吧?”
杂乱无章的音质一涌上前,带着轰隆的耳鸣,我皱皱眉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因为视线失去焦距,判断不了前方是什么。一个踉跄后,我开始觉得孤立无援。
一只手从后面扶住我的胳膊,另一只环在我的腰身上,然后我的身体在一片惊呼中腾空。
“左学长!”
隐隐约约听到这三个字。心一颤,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僵硬,视线后转,不期然的对上他的——一股比地心引力还大的拉力瞬间聚拢,“咻”的一声让灵魂全部归位,然后带着一点点的心悸,和一点点不知所措,重重的撞击在了心脏。
“撞傻了?”抛快步开后面的人群,他低头问,带有戏谑的味道。
压制住脑袋一阵阵的眩晕,我不出声,忿忿然把头转到一边,看着沿途的人和物。
“最近你似乎对受伤特别感兴趣。”他直视前方,像在对前面的空气讲话。
是啊,而且每次你都刚好看到。
动了动嘴角,刚刚张嘴要说出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人影不客气的冲进来打断——“小旎!”黄头发跳蚤飞奔而来,“Are;you;ok?”
一激动就中英并用,ABC的重要标志。
脸色稍变,感觉有点别扭,于是从牙齿缝里蹦了两个字出来,说完之后才发觉有点文不对题。但就目前躺在别人怀里这样奇怪的姿势和人讲话来说,我还真的没什么经验跟正常的逻辑思维可言。
“我就知道会这样,早就跟你说了要去跑,你就不听,现在怎么办?刚刚我在那边看的时候心脏都要吓的没力了,还以为你这次非得断胳膊断腿的叽里呱啦噼里啪啦……”
有点头痛的伸出一只手扯他的袖子,皱着眉想打断他的边走边对我进行的口水轰炸。
“……现在好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干吗?”发现我的小动作,他停止一人演说,但从表情上看来还是有点意犹未尽。
“除了想告诉你,你在发牢骚的时候中文讲的没话说以外,麻烦把你的头上扬三十度看看。”
他叽叽歪歪的抬头,在看清楚出现在我头部上方那张脸后,什么都嘎然而止。
“学……学长!?Oh;my;God。”他只叫出这几个音,然后呆在一边失去语言。
“嗳,你的崇拜者。”用手肘顶顶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人,我想我的脸上应该有一种揶揄的表情。
“看来你还真的没什么大问题。”他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却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松开托着我腿部关节的手,于是我只有用那只没有被压到的脚后跟落地。
我没叫也没吵,只不过八爪鱼一样抱着他的脖子,同时还有威胁他的打算,“我不介意保持这个姿势,就是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把你箍到不能呼吸。”
他不为所动,嘴角微微扬起一到迷人的弧度,慢条斯理道:“我更不介意把另外一只手放下来。”
虽然我不知道继续保持这样对峙的结果是什么,但我肯定以我现在的体力状况和姿势,首先喊停的一定是我;又鉴于我是一个不吃眼前亏的人,让步是一定的。
“我现在是伤员。”适时的拿起鸡毛,令剑马上就会变出来。
他的表情类似听到了苍蝇、蚊子的飞过,只是轻蹙起了眉头而已,还是文风不动。
这个人打算把我往死路上面逼啊?
有点火大的拿开箍在他脖子上的右手,并在他面前大幅度的晃动,“看,我右手拿开了,左大人的另外一只手也是不是可以帮帮忙了?”
以一种仿佛不计前闲的姿态保障了我两只脚的安全,他脸上那抹闪的很快得意笑容刚好可以从我的角度完全看到。虽然心有不甘,但拜上次经验所赐,这回,我除了表现在脸上让对方知道我的不满以外,五腑六脏的交流基本上还算愉快。
他继续快步的越过中庭,就在要到达医务室的时候,我才想起我们似乎弄掉了一个什么。
弄掉了什么呢?我皱起眉头开始反复的思索。
突然灵光乍现,从他怀里坐起来,我鼓足丹田大叫,“小飞!”
而另一头,好像就是从七拐八拐的另一头,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个人的回话声。
但是我想,这个“隐隐约约”,应该不会是我今后回忆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