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醒来,梳洗后换上衬衫西裤,他走出房间,经过她们房间时,已习惯留意她这时间都会敞开的房门。
她在画画。通常这个时候她已将妹妹送上托儿所,下午要教课,于是早晨这段时间是她作画的时候。偶尔也见她用一些小东西,如汽水瓶盖、布丁杯等等,做些劳作艺品。
这里原来只是客房,家俱本就简单,一张双人床,一组梳妆台,和一个日式伸缩衣橱,但添了些女性用品和女童的玩具布偶后,氛围温暧了。
念医学系开始,他不是和一群男生挤宿舍,便是一个人独住,连医院值班室也是全然的阳刚,毫无柔软可言,现在让这对姐妹住进来,屋子似乎不那么沉硬了。
有时结束了楼下的工作,一上楼,只是听见姐妹俩软软的对话,总让他连心口也发软,那瞬间会让他有股他有一个完美家庭的错觉。于是他一直不能明白,怎么会有人用暴力对待这对如玉似水的姐妹?
他倚在门边,静静瞧她。他很喜欢看这一面的她,侧颜淡淡,秀雅柔美,偶尔垂着长睫像在思虑该在哪里再补上一笔,扬睫时又是满满的自信了,原来她不是自卑,而是现实压抑了她的快乐和信心。
徐晴安轻咬着笔头,柔眸专注盯着被她摆在前头床缘的泰迪熊女圭女圭,很大的一只熊,差不多有以安的身高那么高。
片刻,她拿出咬在齿间的笔,将一头长发盘上脑后,另外又抽了枝浅色铅笔,握笔的手一动,随即勾勒出初步的形体,然后她换上了颜色较深的笔,开始琢磨着瞳孔。
她双眸来回画纸和泰迪熊间,认真得恍若这世上再无什么能勾起她的兴趣,一笔一画,看似随性,笔尖沾染在画纸上的却是细致。
稍候,她抬眼看着泰迪熊,再看看自己的画……阴影变化似可再明显些,她搁了笔,移动目光寻着她的橡皮擦,她需要擦出强烈的反光。
她略偏螓首,在右脚边的工具袋里捞出擦子,眼睫微微一抬,余光似见到什么阴影,她转动脸容,意外的看见了男人。
她怔了下,随即起身,一个没注意,橡皮擦落了地,她看着滚动的擦子,脚步移了过去,男人亦移动步伐,靠了过来,两人一同弯身,指尖相触,他们稍愣之后抬眸,相视而笑。
她腮面微红,收回指尖,下一秒钟手腕却被男人修长的指节握住,黎础又将拾起的橡皮擦放到她手心。“你在画那只熊吗?”他起身走到画架前。
他两臂抱胸,看了看坐在床沿的大熊,再看看画纸。“怎么想要画这只熊?”
“我没画过这种毛绒绒的静物,拿来练习看看。”她走近,站在他身边。
“你也喜欢泰迪熊?”姐妹俩搬过来那晚,这只熊也是她俩的家当之一。
她轻摇螓首,笑得含蓄。“我早过了抱洋女圭女圭的年纪了,没什么特别喜好。”
她看着大熊。“那是一个学生家长见以安乖巧可爱,送给她的。”
“那你喜欢什么?”他一侧眸,睇着她秀致清颜。
“我?”她偏过脸容,困惑地迎向他的目光。
“难道你没特别喜欢,或是特别想要的东西?除了画画以外。”住进来一个多月,他见她没什么特别欲求,年轻女孩迷恋的偶像她不迷,衣服、化妆品、皮件等等,也不见她为自己添购,就连发饰也是随意一枝画笔就成,她节俭成性,是好事一件,但年纪轻轻却真的什么都不感兴趣,倒也乏味了些。
她微微睁大了眼,柔眸慎重地转了圈后,摇首笑道:“仔细想一想,还真的没有呢。”头一偏,她又说道:“认真说起来,我比较想要一个家,很安定祥和,很幸福美满的家,除此之外,好像也想不出什么了。”
比较想要一个家,很安定祥和,幸福美满的家——如此熟悉的想望,他最渴望的,除了能找到当年失联的亲生妹妹外,不就是这个吗?
从小见到别人一家子快乐出游,或是经过哪户人家听到满室欢笑声时,他多欣羡,偏偏他的家庭给不了他这些,直到他的养父母出现,他才从他们身上得到他渴求的家庭温暖。是该满足了,但总有遗憾,若能寻回妹妹,那将更圆满。
他还想要拥有自己的家庭,和喜爱的人共组一个温暖的巢窝,给他的孩子他从小没有得到过的。只是,他还在寻觅,觅一个懂他知他的灵魂。
见他黑眸直瞅着她,她被看得有些尴尬。“我好像在说天方夜谭喔。”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带点淡淡的心酸。
那有些自嘲的笑意牵动他心绪,这感觉让他胸口又烫又软,轻喟了声,他低喃道:“我觉得这是很朴实、很平凡的一种想望。”虽然不一定随手可取。
他意外有着相同灵魂的两人,也有如此相似的渴求,他多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走吧,我饿了。”
她闻言,搁下手中画笔和擦子,急急越过他。“等我一下,我把牛女乃加热,再煎个蛋就好。”已入秋,天候凉了点,这种时节喝温牛女乃是较适宜的。
他应了声,随着她转入厨房。
双臂抱胸,他就这么大方地倚在门边,看着她冰箱和瓦斯炉前来回走动的纤丽身影——她好看多了,一个多月下来,她胖了点,那腰身仍纤瘦,却不再是单薄得恍若纸片。
徐晴安从冰箱里拿出鲜女乃、一颗蛋和两根葱。将牛女乃微波后,洗净葱枝再切成末,她打散了蛋,加入葱花和一点盐巴,入平底锅煎成金黄色。
他不喜油烟,以前在家就极少踏进厨房,姐妹俩住进来后,这厨房开始有了油烟,他不会主动靠近,像这样站在门边看着她手持锅铲、菜刀的身影,今日是第一次,竟也觉别有一番滋味。
她动作很迅速俐落,手中的锅铲像她的画笔一样,只需三两下,煎好的葱花蛋已摆上餐桌。
拿出微波炉里的温牛女乃,她朝他招招的手。“黎医师,可以吃了。”
他走近,拉开椅子坐下,黑眸直盯着面前那盘金黄色中含着脆绿珠子的煎蛋。
“你知道我不吃蛋黄?”他眸中有着兴味,探究地看着她。
徐晴安闻言,略显紧张。“你不是不吃完整的蛋黄吗?”
“完整的蛋黄我的确是不吃。”见她慌了,他竟觉欣喜,一种被在乎的满足。
她像松了口气,微笑道:“你这样问,我还以为是我误会了。”她放了两片吐司进烤面包机。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他眉目泛柔,含着笑意。
“第一次煎了两个荷包蛋,蛋黄你都挑出来了,后来做炒蛋或是葱花蛋,你都吃,所以我猜你大概和以安一样,不吃整颗完整的蛋黄。”
“以安也不吃整颗的蛋黄?”他拿了筷子,划开盘上那煎得微焦的葱花蛋,放入口中咀嚼。
“不吃的,大部分的小朋友都不喜欢吃整颗的蛋黄。”她拿出吐司,抹上事先调过的鲔鱼酱,再放上另一片吐司,放到盘中推到他面前。
他顺着她收回的手指看了过去,莞尔道:“你在暗示我像小朋友?”
“啊……咦?”她侧过面容。“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
“不过我不喜欢吃青椒倒是真的,你以后做糖醋鱼时,别放青椒,我怕那个味道。”他脸庞倾近她,低语道,那样子像在说一件天大的秘密。
他带了些孩子气的举动让她略感有趣,她学着他的故作神秘,轻声道:“好,你不吃青椒,我记得了。”说完,她赶紧捧起杯子,喝了口牛女乃,神情看似平常,但眼梢唇畔沾了淡淡软意。
他深幽的黑瞳,闪过一抹惊喜,她面对他时,已没那么生疏拘谨了。
睇着她的侧颜,那神情有着说不出的柔软,他的心湖在一瞬间,像被投落了什么,缓缓地,静静地,漾开了涟漪。
徐晴安抿了抿唇,忽而想起什么,轻噫了声。“对了,黎医师,这星期日我得出门,可能要麻烦你外出用餐了。”
“你要去哪?”他语气淡淡,仍难掩好奇。
她能去哪?依这段日子的观察,她并未有什么朋友,更别说是亲戚。她的活动多半是静态的,只要手边有笔,就是见她画个没停。除此之外,也不见她有什么休闲娱乐,她就连电视也不大看。这么样一个女子,突然开口说要出门,他实在很有兴趣一探究竟。
“带学生去参加写生比赛,早上八点半开始,结束应该也过中午了。”她注视他好一会,见他没什么特别反应,她垂首默默进食。
“这星期日吗?”咬下最后一口吐司,他抽了张面纸拭净嘴角。“我陪你们去吧。”
“啊?”她小嘴微张,愣愣地看着他。
“星期日我没什么事,出去走走也好。”说完,他转身步出餐厅。
也许,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他随性而起的一个决定,但他心底清楚,他想看看身后那个女人在面对他以外的人事物时,会是何种面貌。
他看见的她,总是柔软乖静,笑也腼腆,哭起来亦是无声落泪,于是他突然很想知道,一向不多话、情绪起伏不明显的她,究竟是怎么教导学生的?
学生顽皮时,她也是像平常对他说话那样,温柔地、小小声地、语调轻轻缓缓地责备吗?
学生不听话时,她是笑着规劝?还是根本就被一群小鬼头欺压着?
踩下最后一阶,他在门前停下脚步。
他笑了声。原来,自己是这么想要了解她。
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许是暖化因素,这几年的冬天并不大冷,当然秋天还有三十几度的高温也不是新鲜事了。只是写生比赛的地点挑在土地公庙,真累惨了坐在庙庭挥笔的那些幼稚园孩子,和走动指导的老师们。
黎础又坐在凉亭内,看着远处来回穿梭在一群执画笔的孩童间的纤秀身影。
天气很热,她披在背腰的长发已被她用铅笔随手一挽,盘在脑后了。
这是他第一次接近她的专业领域,见她偶尔低首,靠在孩子背后,指头在画纸上比着什么,神态温柔地提点着,原来她教课时也如此沉静?
但下一刻,他推翻了这个念头。
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学生跑到她身前,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他见她似乎不高兴了,指着男学生的位子,不见温柔笑颜。
原来她也会生气?这倒是罕见,他兴味地直瞅着她。
喜欢这样盯着她瞧的次数是愈来愈多了,早已是熟年男人,也经历过两场爱情战役的他,哪会不明白,她在他心里,已有了描绘不出的感受。
说是朋友,他不曾对哪个朋友动过照顾的念头;说是萍水相逢,他们却又几度相遇。这样的情感,最是模糊,而初时模糊的情感逐渐清晰后,不是回归最单纯的友谊,那便是更进一步的深入,成了爱情。
他想爱她吗?他开始认真思量了。
每次像是这样看着她忙碌,低垂的眉眼透着认真,神态宁静专注,他全身血流像会在瞬间聚涌在胸口似的,把他的心口煨暖,灼热发烫。而那番泉涌不歇的热意教他感到满足,得到慰籍,偏又有种渴望,一种想要走近她、想要靠近她,然后拥住她,抚模她的长发,摩挲她的软颊的渴望。
就好像今早出门前,他见她正在烫衣服,他仔细一看,她指尖轻抚过的是他的衬衫,她淡淡侧颜那么恬静,那么仔细,要他如何不心生软意?如何不对她怀上眷恋的情思?
她不特别美丽,个性柔弱又认命,偶尔也很固执,认真说来,她的条件不算出色,性子也不讨喜,但他却想要照顾她。
他因为怜惜而注意了这名女子,却逐渐恋上她的婉约乖静。
“又又。”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陈以安出了声,她手中握着彩色笔正在画天公炉呢。
“怎么了?”被打断思绪的黎础又侧过身去,他看着那画纸上的图,略觉有趣地笑了声。
瞧,还真是有模有样,是她们家有这样的好基因?还是耳濡目染下,她也学得了她姐姐的才华技术?
“我的水壶里面没有茶了耶,可是我好想喝茶喔。”陈以安已是满头大汗,她搁下彩色笔,抱起空空的水壶。
闻言,他抬眸看了看周遭,想起路口似乎有家便利商店。“走吧,我带你去超商买。”他大略收拾桌上物品后,牵着她走出凉亭。
约莫二十分钟,就见陈以安手中捧着果汁,蹦跳着回凉亭。
“你在这里乖乖坐着,我拿果汁去给你姐姐。”他从袋子里拿出柳橙汁,抬眸欲寻那道纤影时,却见到一个男人正在和她说话。
他看不清两人的表情,但男人下一秒的举动,让他眯了眼。
那男人伸了手,将她垂落的发丝勾拢到耳后……
那男人和她是什么关系?为何能对她做出那种亲密举动?
“以安。”他低低唤了声。
“啊?”咬着吸管的陈以安晃着腿,抬眼看他。
“那个和你姐姐说话的男生是谁?你认识吗?”他柔沉地问。
陈以安看向庙庭,认出了那个男人,满脸喜悦。“是佑佑的舅舅啦,我房间那只大泰迪熊就是他送我的哦。”
他眉心动了下,疑惑开口:“又又?哪个又又?”
“就是我们班那个林宗佑啊,他说他很喜欢我耶。”她喝了一口果汁。
是有印象她说过她班上有个男同学叫又又,所以她也喊他又又。“你姐姐和你同学的舅舅很好吗?”
现在的孩子聪明伶俐,她立即领会他的意思。“佑佑喜欢我,佑佑的舅舅喜欢姐姐,可是姐姐说,我们不能喜欢人家。”
他弯子,扳过她小小的肩膀,与她平视。“为什么?”
“姐姐说我们不能高攀人家。”她认真地看着他。“我问她什么是高攀,她说就是不能在一起的意思。”
眉宇舒展,他笑了出来。这答案正合他意。“我拿果汁过去,你在这里继续把图画完。”
是了,就是这样,他不想见到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这就是一种含了占有意味的情绪。
回归到稍早他想过的问题,他想爱她吗?
他想爱她。这已是无庸置疑了。
走到仍在对话的男女身侧,他先出了声:“晴安。”
徐晴安微愣,侧过面容看着身形挺拨的男人。
阳光下的他,光的分子在他微动的黑发上跳跃,那双内敛沉稳的眼犹如波光潋滟的潭湖,唇角噙着淡淡笑意,英气十足,俊俏迷人。
“喝些果汁,在阳光下走来走去,你也渴了吧?”
他知道她不大喝这些饮料,应该也是节俭性子使然,但偶尔她会买个一大瓶放冰箱,然后那几天的早餐,牛女乃就改成了柳橙汁。
她看了他一眼,接过他递来的果汁。“谢谢。”
因为晒了太阳,她白皙的两颊渗出薄红,他体会到什么叫白里透红的肌肤,睇着她颊上的两团晕红,他低嗓带着笑意。“你很热吗?看你鼻头都是汗了。”他拿出手帕,轻压她鼻端。
她瞅了他一眼,触及他那轻荡柔软的黑眸时,心口一热,她眼睫迅即垂落。“谢……谢谢。”
他这份体贴和温柔来得太意外,他本来对她们姐妹就好,只是不会有如此亲密的举止,她有些不明就里,他突如其来的这番举动是为了什么?
一直呆立一旁、见两人互动略有暧昧的男人,面色尴尬,他轻咳了声后,好风度地笑道:“徐老师,你忙吧,我去看看宗佑。”男人颔首,转身离开。
徐晴安略带歉意的眼眸看着男人走开的背影。
“人都走远了。”见她直盯着那男人的背影,黎础又感到一阵不快,他压下情绪,笑着伸掌在她眼前挥了挥。“男朋友吗?”
闻言,她略怔,对上他的注视。“不是。”
他长指习惯性地滑过眉骨那道浅疤,淡淡笑着。“我看你似乎依依不舍的,还以为是你男朋友。”他垂眸时,视线触及她手中的柳橙汁,他催道:“先喝些果汁吧,太阳这么大,你一定渴了。”
她垂了眉眼,听话地喝着果汁。
他长得实在好看,眉骨下的浅疤搭上那双勾人神魂的美眸,让他多了些清冷和阴柔的气质。
第一次在急诊室见到他,还以为是个高傲难相处的人,相处后才发现他性子温良,热心又富正义感。让她们姐妹住进了他的住处,已麻烦他许多,现在连她有活动,他也舍弃假日时间作陪,他再这样对她们好下去,她怎么可能还得起?
“那个男人对你有意?”他不拐弯抹角,找到机会就问。
“男人?”她咽下果汁,扬睫询问。
“刚才那个。听以安说,那个男人喜欢你。”他黑眸半敛,看见了她微红的粉颊又深了几分。
她嘴唇离开吸管,抿了抿微湿的嘴唇,含蓄应道:“他只是比较常来找我聊天而已。”
“学生家长……大都跟你聊些什么?”他声线醇厚,看似好奇,心底明白自己不过是想试探。
“不一定,他刚刚是来找我讨论孩子考美术班的事。”他的这份关切让她感到困惑。他并不大过问她的事,除了一开始她的家庭外,他没再深入问她任何事,但现在突然想了解这些是为什么?
“他常像这样找你聊天?”他双手插在裤袋,神色自若。
她愣了一下,神情带着薄羞。“就是会问一些孩子以后发展的事,他会想听听我的看法。”她说不出口的是,宗佑的舅舅确实几度表示过想追求她的心意,她虽无心,仍觉羞涩。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扯唇一笑,正要开口,一个孩子拿了画纸过来。
“徐老师,这棵树画这边对吗?”孩子摊开自己的作品,期待老师的称赞。
徐晴安弯着身子,看着画纸上的五颜六色,群聊独家制作,请支持群聊,她模模孩子的头。“嗯,这样画很好啊!老师告诉你,下次……”
见她忙了,他退开两步远,静静看着她。
他发现她本就清秀的五官,在面对孩子的时候,总会变得更柔软,那双柔美的眼睛微弯,更显得亲切可人……似乎在任何情况下看她,都是恬静的。
目光灼热地看了她好半晌后,他才走回凉亭。
她站在客厅窗边,握着手机低低交谈着,不知道从那端听到了什么,她白皙脸蛋渐漫霞色,语气也不大一样了。
正要入睡,睡前习惯喝牛女乃的他,走出房门时,就听见客厅似有什么声晌。
他悄声靠近,见着了她站在窗前的身影,才发现她在讲电话,。
有什么事情,需要在这个大家都沉睡的时间联络的?
他无意偷听,但她这时候讲电话确实让人匪夷所思,他知道她没什么朋友,亲戚更是老早就没往来,那究竟是哪个人可以让她舍弃睡眠时间,握着手机聊不停?
按了结束通话键,徐睛安一回身,就见男人站在墙角看着她。
她并未开灯,仅有墙上一盏小夜灯在微光中透着软黄色,他的面庞陷在小夜灯之后的阴影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黎医师,你还没睡?”她试着先开口,跟着就见他从阴暗中走出,微弱灯光打亮了他的五官。
黎础又见她结束了和对方的通话,他提步走近,直走到窗前,站在她身侧。
“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讲电话?”他神色淡淡,瞧不出情绪。
她停顿了下,才慢慢开口,“一个学生家长找,就是早上你见到的那一位,他是打来问——”
“问你有没有空,想约你出去吃饭吗?”他打断她的话,深黝黝的黑目淡淡定在她脸上。
她握着电话红了脸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对方必然是说了什么让她感到不好意思的话,而对象是那个对她有意的男人,可想而知内容不外乎是表白,或者是约她出去。
闻言,她那双柔美得总像含了水似的眼眸缓缓睁大,意外他竟猜对了一半。
宗佑的舅舅挂电话前,是有约了她看电影,但被她拒绝了。知道对方有那样的情思,但自己并无意对,和对方出去似乎就会给对方一种有机会的想望,她既无意于他,当然不会答应邀约。
“他……约了我看电影。”在他深幽的注视下,她觉得没办法对他隐瞒什么。
黎础又不意外这答案,他都对她有意了,别的男人又怎么会看不见她的迷人之处呢?“你答应了?”他问,屏息以待。
“没有。”她垂了柔眸,脸颊仍透着簿红。
“你喜欢他吗?”他只知道她不想高攀对方,但她心底真正的意愿呢?
徐晴安轻摇螓首。“我没有想过要喜欢一个人。”
“因为觉得自己的家庭背景复杂,又没什么出色的外在条件,所以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觉得无论和谁在一起都是高攀对方?”他眼眸微眯,漆黑的眼珠子像是潜藏海底的宝石,神秘而深邃。那样的眼神迷人,却也危险,她的心思被他看得彻底。
她柔眸闪动了下,点了点头,他眼底的审量,让她知道自己的任何情绪都逃不过他的眼神,毕竟他的心思一向细密。
“为什么你要觉得自己是高攀?你有别人没有的,看得见你的好的男人,自然就会想和你在一起。”他黑瞳透亮,意味深远。
她偏着螓首浅浅笑了,唇畔携着自嘲,那气质柔弱得令人心怜。“我大二时有过一个男朋友,交往了很久,也打算结婚,但是后来……”她停顿了,神情酸酸甜甜,一种他未曾见过的表情。
“后来他因为你的家庭而嫌弃你了?”他低低问道。
“没有,是他父母。我后来才知道他父母一开始就反对他和我在一起,因为我有一个不健全又贫穷的家,我看他夹在中间很为难,所以我提分手了。”她细柔的声音含着遗憾,在深夜里听来格外挑动心弦。
“这是你不想再喜欢上哪个男人的原因?”
“嗯,既然最后要分开,为什么要喜欢呢?”她含蓄地笑,秀气的眉宇间有着迷惑,她将垂落的发丝勾拢到耳后。
黎础又未再多言,只是静睇着她,稍后,他转身面向落地窗,思索着该怎么对她开口才不至于坏了两人目前的和谐,又能让她明白他的意思。她是柔弱乖巧,偏也有她的固执面,不是几句甜言蜜语或是献献殷勤,就能掳获她的芳心。
见他只是抿唇看着窗外,她开口道:“黎医师,如果没事的话,我想——”
“晴安。”他唤住她,却没回首,仍看着窗外街景。
他这一声唤,让她心口一个骤跳。
他不是第一次唤她的名,但就像他喊以安那样,感觉是很平常自然的。然而,这一声她的名,却像是藏了什么情绪在里头,饱满的,深刻的。
“嗯?”她轻应了声。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黎础又琢磨许久,仍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
她愣了下,才微微一笑,神情腼腆带着薄羞。“应该……合得来就可以。”
合得来?还真笼统。他眉一挑,问道:“外型呢?哪一种类型是你喜爱的?”
虽困惑他的用意,她仍是认真思量,但想了许久,却没个答案。“黎医师,我其实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就算有,那也是我高中以前的事了。之后妈妈改嫁,生活有了变化,我也没时间和心情去想这样的事,唯一交过的一个,也是感觉对了就在一起,没有什么外型上的考量。”
她当然也曾有过情窦初开的小女儿心思,只是年代有些久远,她早忘了那时的自己欣赏什么类型的男孩了;后来,只想着该怎么生活下去,风花雪月这等事,已不是她生活的重心了。
他忽而侧过脸庞,如潭深目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也对,日子都过得如此辛苦了,她哪来这些心思?
与他四目相接时,他那被窗外月华和屋内幽暗分割出阴影的五官线条,俊魅性感得让她心口怦然一跳,尤其是那双深眸灼灼地直瞅着她,竟让她感到有些无措,她轻垂眼睫,眼珠子慌转着。
他倾近面庞,半敛的美眸深凝她颤动的长睫,片刻,他伸出长指抬起她的脸。
“晴安,我们在一起吧。”他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