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早已熄灭,刺目的白光取代了昨晚的夜色。挥落的床帐被掀起一边,勾在一角。
床榻上,凝脂的肌肤白里透红,耀眼的光色将它衬映得愈加白晰雪亮,两侧肩胛骨下方披盖着的是昨晚飘落床底的锦毯。
嗯……什么……
抗议的娇吟由枕上头发半掩的脸庞下方细细发出。姒矞左手由右脸颊下方抽出,玉臂直接地探向自己隐隐发痒的背部,侧趴的身子则随着一声嘤咛缓缓翻转过来。
她悠悠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左手竟满满抓着他的头发。她讶异地视线往上瞧……让她整晚作梦的一对眼眸蓦地窜入她眼底,映在她眼中。
「呃,早──」纤细玉指反射性地放掉手中柔软的发丝,幷忙将下滑的柔毯拉回。
「早!虽说此刻已是巳时。」侧坐在床沿的男人幷未因她的松手,而马上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以食指指背轻柔地抚触她粉红的女敕颊,然后不经意地刷过她两片红唇,见它们为此而不自觉的微启,嘴角的笑意变得邪气了。
「你觉得如何?」虽然他昨晚要自己不可过于鲁莽,却担心自己仍不经意的伤害到娇小的她。她就像块上口的蜜糖,教人忍不住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她。
他似乎累坏她了……美眸下方的倦意令戢枭微蹙眉头。
「觉得如何」?他也会在意这种事啊!她该跟他说她「觉得」很棒,「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吗?「我……我不知道……不过……你并未让我讨厌它……我……我想我是……喜欢它的──」
喔,天啊!他一定认为她真是不害臊!羞死人了,就算是自己的夫君,她也不该表明得这般露骨吧!
话一说完,姒矞就后悔得恨不得躲进毯子下方。臊红一张脸的她,一对眼再也无法瞧着夫君俊美的面孔。她实在不能去猜想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剎那的沉寂之后,爽朗的笑声透着愉悦,蓦地由姒矞上方响起,令她惊讶地抬眼。
「我的夫人显然误会我了!」戢枭收住笑声。「我的意思是,昨晚的我是否过于粗鲁?」荡漾唇角的弧度依旧无止尽。
明白他的意思,姒矞简直羞愧欲死!她无法开口,只能嫣红脸蛋地摇头表示。
瞧她羞愧得巴不得能马上从他眼前消失,戢枭心想实在不该再捉弄她了……但──
「不过,你的恭维真是让人又惊又喜!」戢枭扳住她细致的下颚,邪气地一扬眉丢下这么一句,他不禁再次笑开,起身离开床沿。
「我让樱子进来伺候你更衣,另外,我有事得出城一趟,晚膳之前会赶回来。」
戢枭抓起披风,甩过肩头,镶嵌着银狼族族徽的徽章固定了披风两头。
愉悦的笑声未曾停歇,一直到戢枭高挺的身躯消失于寝宫的另一端才停止。
望着夫君消失的背影,姒矞两眼眨了眨,蓦地,将毯子拉过头,让毯子紧紧盖住自己发烫、发红、发热的脸孔──
真真羞死人,她这辈子再也不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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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子一边替主子梳发,一对眼又忍不住瞧了镜子里的主子一眼。
镜子里的美人似乎也注意似的抬起一对美眸,「我说樱子啊──」见樱子表情鬼鬼祟祟慌张的收回视线,她弯月似的眉不禁扬高些许。「你说今儿个一觉醒来,你主子我是不是脸上少了张嘴?多了只鼻?」
「没有啊!夫人。」樱子心虚的垂眼。
「要不你这丫头一对眼,干嘛贼溜溜的猛往我脸上抛?」
「不是的,樱子只是觉得夫人今天……很不一样!」以为自己举止冒犯了主子,樱子急忙开口解释。
「不一样?」樱子的一句话让她不由将视线放回镜里的自己。「你倒说说看,我哪里不一样了?」嗯,眼眶下方有着淡淡的黑晕,红润的双颊显示自己气色不错嘛!
「樱子也说不上来……」樱子皱眉的顿了一下。「感觉夫人好像变漂亮了!」
「变漂亮──我?」镜里的她愕然地瞠眼。
「不错,就好像一夜之间突然改变般!」樱子停下梳发的动作,绕到主子身前。「那似乎是抹光彩,让夫人你两眼闪闪发亮、双唇红艶、脸带桃花般的色泽。奴婢记得有句话可以这么形容它们的……对了!就是容光焕发,夫人。」
樱子欣喜的低叫了起来。
被樱子这么一说,姒矞整张脸蓦地通红一片。真有这么明显吗?她含羞带怒地起身。「瞧你这丫头,胡言乱语的,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倒是吩咐你的事,办得如何了?」她瞪着丫鬟。
「夫人嘱咐之事,奴婢岂敢怠慢,南宫确实戒备森严啊!夫人。四周皆有卫兵把守,要想进入幷非易事。」
哈,真不知是何方金丝雀,能有幸住在这么大一个「鸟笼」子里?
「樱子,你瞧见少主出宫了吗?」
「嗯,龙腾和虎啸随侍两旁。」主子又想做什么?
「那好!咱们何不趁他不在之时,来个明察暗访!」问题憋久了,可会憋出病来。而她向来不喜欢让自己有不舒服的机会,既然已决定不将他拱手让人,岂又容得他人对他仍存有半丝奢想?
「明察暗访?夫人的意思是──」完蛋了!为什么自己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待会儿你就和我上南宫一趟!『明』的不行的话!咱们就『暗』着来!」
她的预感应验了!奇怪的是它每次总是奇准无比!樱子大惊失色地低呼。
「夫人,这万万不──」主子猛地抛来的一记目光,教她倏地硬生生吞下梗在喉咙的话。
「樱子,你得确定自己说出口的话能讨得你主子我欢欣。否则,难保你的下场将会是半个月内不准开口说话!」
见樱子了解地点头之后,姒矞缓缓绽露出千娇百媚的一笑。「在这之前,我得先喂饱肚皮、养足精神才是!」她在置满珍馐佳肴的桌前坐。「过来陪我一起用膳吧!樱子……瞧,有你最喜爱的熏烤羊肉呢!」精致的菜色让她扬眉。她欣喜真诚地邀约着。
「望着主子一张诚挚的笑脸,老是行走在提心吊胆边缘的樱子,不禁在内心深深叹了口长气──
有这样的主人,真不知是自己的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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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夫人!若无少主口谕,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就算是夫人,小的亦不能放行,请夫人见谅!」
虽然姒矞被拒于宫门外,不过,此趟也并非毫无斩获,「樱子……你知道『訾小姐』这个人吗?」
「回夫人的话,奴婢素未听闻。夫人,小心脚下!」樱子紧盯着主子双脚,担心沉思中的主子没注意到脚尖前的台阶。而她怀疑主子是否曾真的注意到,她赶忙开口警告。
樱子的警告让姒矞不由垂首低望着自己双脚。石阶吗……「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位『訾小姐』可能就是──」
「妳口中的『訾小姐』正是我家小姐!」
呃,什么,姒矞惊愕的转向背后出声者。「是妳!那么──」
「不错!此刻住在南宫里的,是我那本来该是银狼族少夫人的小姐。若不是你厚颜无耻的夺取了属于她的东西,她也不会变得如此。你害她害得还不够吗?还想亲自在她面前羞辱她、彻彻底底的击溃她吗?」
「好大胆的丫头!竟口出狂言,对夫人如此不敬!待我樱子好好教训你──咦?夫人?」
「别惹事。」
「可是她──」
「我有话问她。」姒矞双眼紧紧盯着伶牙俐齿不知收敛的丫头。
「既然你如此这般想替自己主子打抱不平,那么咱们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把话挑明说。第一,我是如何加害你家小姐?就我所知,她和我可是素昧平生。第二,她又被我迫害到怎样凄惨绝寰的地步?第三,别仗着有主子在背后当靠山就出言不逊。相不相信我照样能把你这大胆的丫头丢进地牢里?而在这之前,我或许会先在你张尖酸刻薄的嘴上绣上一朵花!」
语调不紊不乱,字句清晰有力。绝美月兑俗的丽容不见半丝怒颜,微微勾起的唇角挂着一丝冷冷的笑意。姒矞难得露出如此「表里如一」的迫人气势,弹指间,口出狂言的丫头被震慑住了!仿如她此刻才记起自己曾被同样的面容狠狠的甩过两巴掌呢!
珠儿霎时脸色苍白,嚣张的气势顿时减了大半。「我……我赶着替我家小姐送药去!」
匆忙丢下这一句,她三脚两步掠过她们后,疾步跨下石阶,行色慌张的消失于拱门后方。
「夫人教训的是,将那目中无人的丫头说的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但说也奇怪,她不过是区区一名丫鬟罢了,为何胆敢以下犯上?夫人。」
主子动作不会这么快吧?也不过在这待了一晚,就马上得罪了人家?嗯……看来两族联姻并非是所有人都赞同的。
樱子有些不安地看着主子,主子在这里安全吗?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姒矞未留意到樱子忧心忡忡的脸色,她心中所想的是,区区一名下人就如此嚣张,试想可知那丫头的主人是怎样的人物了,摆明绝非「简单」二字可言。教人不解的是……那丫头方才说忙着替小姐送药,难不成那位「訾小姐」得了重病?
「你害她害得还不够吗?想彻彻底底的击溃她吗?」她蓦地想起那丫头先前的一席话。若真这般,事情的发展就真教人意外,她更是非得弄个明白不可。或许她该鲁莽行事,应先找戢枭问清楚,瞧他怎么解释才是……
姒矞拧眉地朝丫鬟勾勾手指。
「夫人?」
「樱子,你马上去弄来两套侍女的服饰,咱们有作用!」
「夫人想乔装混入南宫?」
咦?这丫头的脑子怎么突然灵光了!以为自己会听见一句「做什么用?」的姒矞,用不认识的目光讶异地瞧着樱子。
「不错,你这丫头可别又想开口阻──」
「樱子这就去办!夫人。」跟了主子近五个年头的樱子终于开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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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接南、北两宫的通道上,一条纤细的粉橘倩影正准备提膝跨过门廊。
蓦地,大地刮起一阵秋风。秋风冷冽,金黄叶片被高高卷起半空中,漫天飞舞。造型奇特的假山旁,一名侍女正坐在石椅上低声啜泣着,而伫立在她身侧的是另外两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瞧她们倾身轻拍哭泣女孩的肩头,似乎在安慰着她。
姒矞看见女孩对着同伴低语之后,高高举起手臂……她两眼不由跟着往手臂所指方向看过去──
是棵高耸入天的大树!
收回目光,她再次望向假山旁的三人。瞧她们的表情似乎是遇上了困难,她该过去吗?
「小四你别哭了,会有办法的!」
「可是翠儿姊──」脸颊犹挂两行清泪的女孩,抬起一对哭得红肿的双眼。
「是啊!小四你先别着急,容姊姊这就去找人来帮忙,你等等……」
「怎么回事?」
身侧突然响起的女声让三名侍女着实吓了一跳。
「啊──夫人,奴婢叩见夫人!」见来者是昨天晚上在洗尘宴里出现过的少夫人,她们不约而同地恭身问安,还同时吓白了一张脸。
「嗯。」眸光在三张不失甜美的脸蛋上遛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那张泪痕犹湿的小脸。
「妳叫小四?」刚才她是听她们这么叫她的。
「是的,夫人!」鼻红眼肿的丫鬟慌张应声。
「瞧你方才那般伤心,为了何事?」她脸色温和的望着身前低垂一张小脸的女孩。
「奴婢……」小四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双手仍不安地扭着衣角,不知如何开口是好,倒是长她一岁的小翠替她说话了。
「回夫人的话,小四因为不小心弄丢了一条手绢,才会在此着急得哭泣。」她想夫人可能会认为她们是借故偷懒而责骂她们。
「那么这条手绢对她而言想必是非常重要的?」
「是的,夫人,那是小四她亲娘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小翠微楞地应声。
原来如此!痛失亲娘的心情她亦能感同身受……瞧她也不过十四、十五岁吧?
清亮的瞳眸掠过一抹黯然,她举步越过她们三人。
「它不会正巧就是挂在大树上的那一条吧?」伫立树底下的她,仰起一张精致的脸孔。勾在树梢末端的手绢幷不难发现。
「是的,方才一阵风将它不小心卷走了。奴婢三人数度试着把它击落,却是徒劳无功,奴婢正打算找人帮忙……夫人?」
少夫人奇怪的举止,令小翠她们三人不禁怔楞一对眼睛。
「既然如此,何不让我先试试?」东张西望之后,银狼族的少夫人弯腰拾起脚旁那块滚圆的石粒。「虽然飞檐走壁的功夫我不会,不过,我想这难不倒我的……啊,对了!你们最好退远一些,因为你们少主总是说我糊里糊涂的个性,老是弄得我身旁常出现一堆无力招架的『莫名』事件。所以,我很难保证待会儿不会不波及无辜,你们站到假山后方吧!」
「是!」三名侍女心里似懂非懂。不过她们仍听话的退到假山后方,仅露出一对既震惊且错愕的眼睛,看着她们夫人。
好!这样的高度难不倒自己的。卷高袖口,盯着手绢的双眼微眯了眯,姒矞大力挥舞手臂,朝半空中用力投出第一球!
石粒在半空中翻滚,虽未如预期的将勾于树梢的手绢击落,但擦身而过的石块却让它有了下滑的迹象。
姒矞心想就算自己第二次亦未能击落它的话,其实只要再刮起像方才那样一阵大风,手绢便会轻易随风飘落了。
她弯身准备拾起第二颗石粒,两耳却突然听见头顶前方隐约传来物体坠地的闷响──
「啊!夫人!」
侍女蓦然响起的尖叫声令她不由将目光转朝假山方向瞧过去──不会吧!她什么都还没做呢!
「夫人,你的前面啊!」
侍女们惊恐苍白的神情,让姒矞猛地浑身一阵发毛。她迅速的移回目光,往她们所指的地方望去。
天啊!这种东西怎会莫名其妙的从她头顶落下?姒矞发现她面对的是一窝──蜂巢!蜂巢的体型虽不致大得吓人,但,里头的黄蜂数量却多的足够致命了!
姒矞看见一只黄褐色夹杂黑色条纹的恶心家伙由里头冲了出来!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然后仿如多得无以数计般,瞬间凝聚成黑压压的一片,如云层般!
「夫人快跑!」
跑?经侍女们这一叫,惊吓过度的姒矞这才猛然发觉,自己竟还傻傻的瞪着那群短小精悍、却拥有致命杀伤力的小家伙发呆!
喔,这种事不该发生在她身上的。
沮丧的低呼一声,刷白一张脸的姒矞在前方「黑云」压向她的同时,尖叫跳脚,双腿尽全力地往反方向冲去。
天啊!谁来将她救离这该死的一切?
「夫人,湖啊!拱桥下方的湖水,跳下去就能避开蜂群的,赶快!再继续跑下去的话,夫人你会被追上的!」
蓦地,樱子的尖叫声在这一刻如雷贯耳地直窜入姒矞脑袋,她心惊的垂眼朝脚底下看去。
拱桥?她现在踩在双脚下的不就是──该死!为什么她连选择的余地也没有?
双手高高提着衣裙的姒矞,不禁在拱桥上原地小跑步,一对不敢往后瞧的眼睛再也按捺不住的飘向身后。
蜂群已经是十分逼近了,姒矞惊恐地倒抽一口气。黑压压的一片仿如瞬间在她眼前转换为一张嘲笑的面孔,在说着:你是愿意死在咱们的毒螫之下呢?还是宁可溺死?哈!看来她还有得选择呢!
松开被她抓得发皱的裙襬,姒矞一个转身,只手按上桥栏,张嘴深深吸了口大气──
老天保佑!希望她的丫鬟能够很快地记起:她的主人是不谙水性的!
「扑通」一声,平静的湖面顿时掀起一大片水花。在姒矞灭顶的同时,一批蓄势待发的黄蜂,也在这时低空俯冲掠过波荡的湖面。
呼,真是千钧一发啊!双手紧紧缠抱着石柱,上半身吊在半空中的樱子,捏把冷汗地松了口气。只是她这口气还来不及完全吐出,猛地又倒抽了回去!
等等!这──啊!主子会教她给害死的!
樱子一张脸倏地被吓得比白纸还白!她立刻放开石柱,迅速的冲下石阶。「快啊!谁来将蜂群引开?夫人会淹死的!她根本不谙水性……」
焦急的樱子一边往拱桥方向冲去,一边大声疾呼叫嚷着。一对眼睛因她可能铸成无可挽救的大错,而害怕得急出泪水。
原就乱成一片的现场,让银狼族少夫人的丫鬟这么一喊,顿时变得更加混乱了。
就在大伙着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一阵自得的笑声隐隐地出现在现场另一角。
呵……原来要除掉她是这般容易啊!呵……笑声隐逸,一条人影迅速消失于阴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