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成初步共识后,月儿开始显露她的本性。
她喜欢蹦蹦跳跳的穿梭在百草药居,对着那些花花草草,总是这儿模模,那儿嗅嗅,几次还趁着谈慕笙不注意,将一些看起来很美丽,闻起来很芳香的药草,放进嘴里慢嚼。
对!没错,月儿的确爱吃草。
她彷效神农尝百草的精神,只要看起来好吃,或者闻起来香香的药草,她都想吃吃看。
像有一回,她偷吃了一株绿色药草,刚吃的时候,觉得味道有些辛辣、微苦,可是细咽之后,却又觉得那滋味还不至于难入口,便一片、两片的吃了起来。隔了两个时辰后,她抱着肚子往茅房里冲,才知道她吃的那株药草名唤「虎耳草」,性凉、带微毒,主治咳嗽吐血,吃多是有可能并发其它后遗症。但若以为有了这次差点嗝屁的经验,月儿就不再吃草,那就太小觑她了。
第二回她认定银杏无毒,便开心的「品尝」,结果等谈慕笙发现她浑身冒冷汗,嘴里直喊头晕、心悸,像是离了水的鱼儿,倒在通铺木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谈慕笙才知道他整罐撮制好的银杏药丸,被她当零嘴吃了不少。
经过这两回她爱吃草且不怕死的冒险精神后,谈慕笙便严禁她再随意抓他的药草吃,甚至还强迫她跟着学习药理,希望能藉由学习,至少让她明白,什么药草能吃,什么东西吃了可是会翘辫子的。
月儿心思敏捷,在谈慕笙身边学习认识药草等知识,几乎一学便能上手,其间她也会跟在他身边入山采药,但多坚持只到无人迹的野地,或是破晓时分人烟稀少的时刻才出门,知晓她不愿与外人接触,谈慕笙也由着她,从不过问她的过去,日子倒也相安无事的过了四年多的时光。
她喜欢跟在他身边,看着他专心的为药草修剪枝条、摘蕊,也从他身上学习到何种土壤适合栽种何种药草,甚至连如何浇水也是门大学问。
记得有一回烈日正炽,她见屋外被晒得枯黄的药草,心急拿水就浇,本想得到水滋润的药草该能起死回生,哪知黄昏后再看却已是整株枯死。
后来从他的口中得知,浇水的时机最好是在早晨或是黄昏,且浇水时要尽量避免淋到叶与花,因为积水容易罹生病害,再者浇水宁可浇到湿透,也好过分次少量的浇水方式,这些知识全是她从错误中学习而来的,而他,从没有因此骂过她一句。
即便在她手下「惨死」的稀珍药草,并不在少数,但他的反应始终平淡温和,若因此说他全无脾性,那又错得离谱。
就像上次她试做了一道菜,因为少了个味道,个性要求完美的她,容不得缺失,正想将整盘菜拿去倒掉时,却被他给拦了下来,试吃过后,在得知不过是口味调得稍微偏淡,便板起脸责骂她不该随意浪费食物,即便她想撒娇蒙混过去,却被他阴鸷的眼神给吓得不敢随意敷衍。
他很温柔,却也不会放过任何能教导她的机会。
她倾慕他,却也畏惧他,生怕他会不理她,说实在的,月儿并不是十分明白那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她常拄着腮帮子,瞧他认真专注的侧脸,好像怎么看也不嫌累,尤其当他回神注意到她凝视自己的模样时,还会不吝啬的抛出一抹微笑给她,那感觉彷佛有道暖流注入她的心头。
以前,他的兄长是绝不可能给她那样的微笑,就连家人也是……
唉!
想起从前,她重重一叹。
抬眼瞧着天空的悬月,谈慕笙能从她的眼里看到比月亮还寂寞的颜色,但那双深邃黑眸,却瞧不出任何的波澜。
明明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为何会有如此孤独的神情?她究竟来自何处?是何身分呢?
*****************
从一大早醒来如厕后,月儿的脑海里就被那抹殷红给占满。
虽然她还不清楚那抹红所代表的含义,可是……任何一个人看到自己的shen体里流出那么多血,总是会怀疑、担心自己的健康吧?
坐在菱花铜镜前,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看着镜面映出那张娟秀的小脸,原本该是红润的脸色,如今看起来却有些苍白!
心里一种说不出来的害怕,令她想哭。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更不知道如此私密的事,要如何对旁人启齿,更别提如今跟她紧密生活在一起的人,唯他而已,这种事……叫她怎么开得了口?
「怎么办?我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啊?」月儿双手轻触自己的脸,害怕地轻喃,这时身后却传来斯文好听的嗓音问话。
「什么怎么办?」谈慕笙推门走入房里,手上还抱着芍药、槴子、艾草等药草,看来是想研发新的香味。
前些天受太守夫人所托,他以大量的玫瑰与含羞草熏染在其爱女出嫁时所佩带的彩巾上,那甜而不腻的香味,深受太守夫人的喜爱,还下订单再请他多研制「帐中香」,说是要送给其爱女的。
月儿虽然犹不知男女闺房情事,却也知谈慕笙在「帐中香」中所添加的麝香、丁香与沉香等,都是能增加情事的香粉呢!想到这里,月儿就不禁觉得耳根子微微发烫。
见颀长的身影,缓缓地朝她走来,一种不明所以的心慌令她不由得找起借口,「昨日你才说要抽问我宋代洪刍所写的《香谱》二卷,我到今天都还没看完,正想着问你是不是能多给几天的时间呢?」虽然她心里真正忧心的不是这件事,但书没看完,总也是事实。
注意到她略白的脸色,谈慕笙放下手里的药草,很自然的空出一手轻抓她放在膝上的柔荑,却模到一手的微凉,他眉心轻蹙,「妳的脸色不太好看,是看书太累了吗?」
抬眼看着他沉凝的眼眸,这不知不觉已朝夕相处四年多的男人,不知怎地,心中对他的感觉越来越复杂。
她崇拜他对药草的丰富学识,也对目前他俩亦师亦友的关系很是喜欢,但她觉得心底某处总有股说不出的情绪在翻腾,偏又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见他眸底溢着关心,胸腔底下的心儿怦怦多跳了两下,她轻摇螓首,强打起精神道:「我没事!你不是要工作,快去忙吧!我……会认真研究《香谱》,这样我以后才好帮你调制那些香味。」最近他接了不少镇上贵夫人、小姐的调香订单,知道他常忙到三更半夜才就寝,她想趁着shen体还没出现什么大病痛,能多帮他分担一些工作。
见她佯装无事的背过身,将案上的书卷摊开,谈慕笙沉默地瞅凝她一会儿,他神色未变,眼中波澜不兴地转身,将适才的药草抱在怀里轻语:「我进药室工作了,妳有事再进来找我。」
「嗯。」她头也不回地应了声。
谈慕笙也不勉强她,径自走进药室。而月儿俟他的脚步声走远,本来心里就慌得紧的她,又开始不安起来。
她柳眉紧蹙,双手掩脸趴在案上,心里大骂自己为什么爱逞强?
谈慕笙是位药师,说不准能医治她的病,她为什么不敢开口问啊?
想到这里,她无力的申吟了下,很清楚答案是什么。
因为她不敢将那抹红摊给他看,更无法启齿那抹红是来自何处。
呜呜呜!月儿抱着书卷呜咽假哭了下,为了那说不出口的秘密而自烦、自恼、担心不已。
拖了半晌,又冲去茅房,那绽放在绵布上的红花更盛了,她整张脸皱得比苦瓜还苦,深怕会就此香消玉殒。
折腾、别扭了大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想好了一套应对月复稿,来到药室的门口。
深吸口气,月儿刻意微扬了唇角,装做没事似的伸手推开老榆木古门,迎面飘来浓郁的药草香。
虽然早习惯药室里不时弥漫着的药草香,但此时空气中飘浮的暖香,仍令她忍不住逐香嗅闻,紧绷的心情也不由得为之纾解。
不用回头,仅听到那轻巧的脚步声,停在身后不再往前,那双专注忙碌的纤秀大掌,也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他回头给了她一抹温文沉静的微笑。
「有事?」他看她的眼神,分明就像是料到她终会忍不住自己和盘招供。
为自己藏不住心事的脾性而瘪了下唇,原本想好的说词,也全在谈慕笙的那抹微笑中灰飞烟灭。
他很了解她,在他面前她根本无所遁形。这是月儿在经过无数次的教训后,所得到的结论。
「有什么话-***隼矗?蝗粖叡镌谛睦铮?嗄压?。俊顾?膊环袢弦巡碌剿??诺亩???-?蚰?苁浅峡摇-
嗫嚅半晌,她嗓音娇怯怯地问:「慕笙,我问你喔!得什么病会让人的shen体一直流血啊?」
「流血?妳哪里受伤了?」谈慕笙听她这么问,一颗心缩紧起来,连忙起身欲近身察看。
「没有啦!」她双手连摇,一脸难为情,「我没有外伤啦!就……不晓得为什么?早上起来就看到……」越说她声音越小,他的逼近令她更加难以启齿。
见她双颊烧红,眼眸垂看地板,谈慕笙也不禁紧张起来,他抓起她的手,仔细打量她全身上下,确定她没有半点损伤,这才稍稍放下心口涌生的不安。
双手扣住她纤柔的肩,黝黑的深眸凝望着她,然后以温柔徐缓的口气诱问,「月儿看到什么呢?」
「看到……」她吶吶的复喃,想说却又不敢直说,贝齿咬着唇瓣好一会儿,就是无法将话说下去,但是滚在胸口的惶恐,已经泪水逼出了眼眶。
「慢慢说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一切有我。」谈慕笙平稳的音调,很有镇定人心的效果。
「……」话哽在喉头来来回回地咽下又溜到唇边,感觉到独属于他的清新药草香,她忽然好想伸手搂抱他,好想倚在他胸膛,好想……亲吻他。
念头闪过,她下意识的舌忝舐略干的唇瓣,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他产生这种念头?他对她而言,不是如师亦友的存在吗?怎会出现如此羞人的想法?
「月儿?」一直静默不语的细看她每一记眼神,与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谈慕笙秀眉微挑,怎么样也想不明白她这般有口难言的原因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令她如此难以启口?
挣扎了老半天,知道无法继续隐瞒,月儿索性豁出去了,她闭着眼,一股脑儿的倾泻而出。
「早上我起来,觉得小月复有些刺痛,如厕后就看到一片殷红,从……从我的shen体里流出来,那颜色是鲜红的……流了好多好多,慕笙,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我快要死了对不对?」她颤抖着唇,抬眼看着高出她许多的他,不解何以他清俊的脸庞,在听完她的话后,会从疑惑、默思,然后拢眉不语。
见他阴晴难辨的脸色,月儿直觉认定,他的语塞代表她的确是罹患了什么药石罔效的绝症,不然以他的医术,没道理给她这张欲哭无泪的反应。
想到这里,月儿难过地哇了声,然后双手大张,直接扑进谈慕笙的怀里,两手环着他劲瘦结实的腰杆,将一张小脸埋进他的胸口,嘤嘤啜泣起来。
而那个刚才还跟着她紧张兮兮的俊秀男人,此刻的表情却是压抑而复杂的。
想笑……又不敢笑,既无奈却又窘迫,这下子,换他对她难以启口解释了。
思量半天,谈慕笙将怀中的可人儿给轻轻推开,他半蹲着身子,双手轻搭她的双肩,语气和缓,用字谨慎地低语:「月儿……妳听我说,妳……妳那个不是病,那只是一种很正常的生理反应,以后妳每个月都会来这么一次,当然,不止是妳,每个像妳这样的女孩儿,都会跟妳一样。」这也意味着,他的月儿正式从小女孩,蜕变成大女孩了。
慧黠的眸儿闪啊闪,似懂非懂,「什么意思?」
「呃……」看着她无邪的眸,他浅笑掩饰内心的尴尬,他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身为医者,对这种事情应该要有健康的心态,想及此,也就释怀了。
「月儿,妳听好,妳现在的情形是每个女孩子都会有的,这代表妳已经由小女孩,变成了窈窕淑女了,所以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妳无须害怕。」是他疏忽了,早知她这个年纪的女孩都会出现这样的生理现象,他却没事先帮她做好心理建设,又或者该说是他刻意选择不提,好避过这隐晦的话题。
「每个女孩都会有?」她喃喃,虽然还不是十分明白他话里的全部含意,但就听得懂的部分,那抹殷红是与她shen体成熟有关,想着,她又傻傻地接问了一句,「慕笙,这是不是代表……月儿已经长大了?」长大所代表的潜在意义,是不是能与喜欢的男人结为连理,做生儿育女的准备?
像是看懂她那湛亮眸光下盈满的期盼真意,谈慕笙斯文好看的脸庞染上赧色,他笑着伸手模模她的头,决定避开这个话题不谈。
反正时间再久些,她自然就能明白,他何必急于一时的解释?
「想不想吃花做的零嘴?」转移她注意力的最佳办法,就是找事给她做,或者给她甜食。
「咦?花也能做成零嘴呀?」果然,原本还闷闷不乐的脸蛋出现了喜色。
他温文一笑,没有回答,仅是径自移步往厨房方向走,他知道爱吃甜的她,一定会跟上的。
*****************
「哇!好好吃喔!没想到玫瑰花也能做成如此可口的零嘴!」月儿手里拿着谈慕笙自制的甜品,舍不得一口将覆了层晶莹漂亮糖霜的玫瑰花瓣给吞进肚子里,她伸出小巧的粉舌,往花瓣舌忝了舌忝,沾了蜜糖的舌滑进嘴里,甜蜜的滋味令月儿的眼睛为之一亮。
「只要妳以后都乖乖的,我下回再做别的给妳吃。」这是他在制香忙碌之余,用来调剂身心的产物。
看着小罐里,色彩缤纷的玫瑰花瓣上,因为雪白的糖粒结晶而闪耀着迷人的光芒,月儿的唇齿间就不断地分泌津液。
「我要学,慕笙,你教我做。」不承诺以后乖不乖,反倒是机敏的缠着谈慕笙将绝活传授给她。
「好好好,这很简单。」拗不过月儿磨人的缠劲,谈慕笙逐一将制作的方法细述,「妳要先准备一些新鲜的花朵,将花瓣一片片剥下、洗净,然后拿一颗鸡蛋取其蛋清……」
「等一下,我要抄笔记。」月儿是个勤奋的好学生,每回同他学习新的事物,总会勤做笔记,几乎只要教过她一遍的知识,她很少会再问上第二回的。
看着四年前从鬼门关前抢救回来的小女孩,在不知不觉间,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女孩,犹记得她初来时,曾问过他独居于此寂寞吗?
那时他一无所觉,如今若再问他同样的问题,此刻他的心境又是如何呢?
朝夕相处,晨昏相伴,他的生命中早已习惯有她,即便他一开始待她如妹,也做了她定会离开此地的心理准备,但如果那日真的来临,他是否真能舍得?
沉静如海的内心,头一回因吃着甜食而开心的灿笑娇颜,荡出了一抹连他也没有察觉的温柔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