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夕阳才染红天际,曹颖诀便已经回到府中,比平日早了半个多时辰进家门。
布庄里其实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不过他决定延到明天才处理。从下午起,他就有些心神不宁,不经意地总会想到织菱。
她这两天受了风寒,其实也不严重,不过他就是有些放心不下,想想,他还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她只是生个小病,他心头却老惦记着。
「颖诀哥。」
经过凉亭时,一个声音唤住了他,他瞧着茉香怯生生地向他走来。
「你还生我的气啊?」她低声下气地说了句。
阿姨要她过来示好,打破僵局,她虽然有些不安,不过还是决定来探探颖诀哥的口风。
「你多心了。」曹颖诀扯了下嘴角。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不然你也不会把婚事给延后。」她说道。
「你还像个孩子……」
「我都快十八岁了,你别再拿这句话搪塞我。」秦茉香不甘心地反驳。
看着秦茉香愤恨不平的模样,曹颖诀摇了下头,「我没搪塞你,我只是觉得需要再想一想。」
秦茉香有些生气的涨红脸,但她极力控制住自己,「什么叫你要想一想?因为我打了那个女的吗?」
曹颖诀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道:「好了,别说这些了。」
「她有什么好?」秦茉香追问。
「茉香……」
「难道我没她好看吗?」
「你比她好看。」
「那是为什么?」她真的很想知道原因。
曹颖诀捺着性子说道:「她懂事,不会无理取闹。」
这句话让秦茉香一时沉默下来,然后才开口,「你是说我无理取闹?」
「你说呢?」他反问。
她噘起嘴,「那我尽量改就是了嘛!还有呢?」
「今天不说这个。」他现在实在没心思跟她在这里耗。
秦茉香瞄了他一眼,「好吧!不说就不说。」见他要走,她立刻又道:「我听阿姨说她病了。」
曹颖诀瞥了她一眼。
「你不是说我不懂事吗?好,那我现在就做给你看,让你瞧瞧我也是能改的。」
「什么意思?」他挑起眉。
「我跟你去看她啊!」秦茉香说道:「这样也算给她面子了吧!」
她知道织菱已经不在府内,不过阿姨说了,要做就要做得真,不能让别人怀疑到头上来,她故意说要去看织菱,正可以显示她根本不晓得织菱已经不在府里了。
「不用了。」曹颖诀一口回绝。他可不想有她卡在中间。
「我好不容易要表现出懂事的样子,你却不给我机会。」她故意抱怨地说。
曹颖诀瞄了她一眼后,忽然改变主意,「好吧!你想的话就一起来。」
她今天的行为还真有些反常,是真的想表现懂事给他看,还是另有企图?他倒要瞧瞧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两人往云阁轩走去,沿途秦茉香都显得很愉快,因为她知道织菱已经不在了。
她的心头石、眼中刺已经不见了,她总算可以安心了,不过阿姨说了,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能让颖诀哥怀疑到她们头上,只要这个步骤也做妥了,就高枕无忧了。
之前为了避免让其他人瞧见织菱离开,阿姨还特地支开云阁轩的下人先去别的地方打扫帮忙,就是要制造出织菱是趁着大家不注意时偷偷跑走的假象……
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偷偷咧嘴而笑。就算现在颖诀哥发现织菱不见想要追上去,恐怕也追不到人了,因为她已经买通了人,要他在中途将织菱解决掉。
不是她心狠手辣,而是她得预防织菱自个儿跑回来。
这件事她连阿姨也瞒着没说,只要一切顺利,不会有人知道的。
进了云阁轩后,秦茉香连忙收起笑意,跟着曹颖诀走进屋内。
见屋里没人,曹颖诀疑惑地皱了下眉头。
「来人。」他朝外喊了一声。
小柳走了进来,「大少爷。」
「织菱呢?」
小柳一脸疑惑,「织菱姊没在房里吗?她应该在歇息。」
「房里没人。」曹颖诀不高兴地怒斥一声,「去找找。」
「是。」小柳急忙跑出去。
曹颖诀眉头深锁。她不可能会乱跑啊!她一向就不是个喜欢闲晃的人,更何况她还生了病……怎么会不在呢?
他环视屋内一眼,发现桌上还放着她绣到一半的帕子。
「她架子还真不小,主人都回来了,她却不知道躲到哪儿去,还要主人去找她回来……」一旁的秦茉香忍不住说着,直到看见曹颖诀冷冽的眼神才没再说下去,胃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她从没看过他这种眼神,心里莫名地发毛。
一刻钟后下人回报说没有看到织菱的身影,那是秦茉香第一次看到曹颖诀发脾气。
「再去找!」曹颖诀咆哮一句。
秦茉香见他的双眸像是要烧起来一样,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又过一刻钟后,当曹颖诀发现房里织菱的衣物全不见时,他发出一声怒吼,秦茉香害怕地又后退好几步。
见他气愤地打坏一根床柱,她立刻缩到角落里去。眼前她自以为熟悉的颖诀哥已经变成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她开始惧怕万一东窗事发,后果将会是什么样……
☆☆☆
江边的月色蒙胧冷清,船只随着水波轻轻晃动着,天空忽然飘起雨丝,让这寂静的夜更添几分萧索。
织菱缩着身子躺在船舱内,脑袋昏沉沉的,她的身体在发热,身子却是虚软无力。
虽然身体承受着不适,但远比不上心头的痛,她的眼睛哭得红肿,脑中只有曹颖诀的身影。
没想到她竟是以这样的方式与他诀别,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为什么……
就在她昏昏沉沉之际,两个人悄悄地走进了舱房,小心地来到她面前,见她卷曲着身子颤抖的模样,其中一人小声地道:「大哥,她好像不太对劲。」
「别管那么多,把她丢到船外就是了。」另一名汉子说道。
「大哥,这样真的好吗?」
「别在这个关头婆婆妈妈的。」
「不是啊!杀人的事我没做过……」
「小声点。」大块头的汉子打了下他的后脑勺,「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
「不是,我怕呀!万一官府知道了……」
「沉到江里去不会被发现的。」
「尸体不是会浮上来吗?」
「你话真多,都收了人家的钱了,能在这时候反悔吗?」
比较胆小的男子上前看了织菱一眼,说道:「她好像生病了,咱们不理她,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别啰哩巴唆的。」汉子上前去抱织菱,「就知道你胆子小,早知道不叫你,我一个人做就成了。」
「大……大哥……」
「不要再啰唆了。」汉子没注意到后头已有人接近,嘀咕着说:「这个小姑娘还真的生病了,身子可烫的了。」
「大……大哥……」
「跟你说别啰唆了。」他横抱起织菱,说道:「趁现在船上的人都在睡觉,咱们把她丢到江里去就成了,神不知鬼不觉。」
恍恍惚惚中,织菱听见这句话,却不知是在作梦还是真的有人要将她丢进江里,当下也不在乎,她觉得好累、好累……走了也好,她就解月兑了,只是……连大少爷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就不会一直压抑自己,什么也不敢对大少爷说,甚至把自己的情意都埋在心底。现在她就要死了,而大少爷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喜欢他……
她的眼泪滑出眼角,或许……大少爷也不在乎吧!
汉子转过身想出船舱,谁知道却瞧见一个冷面罗刹站在面前,他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啊!」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那位罗刹一把抱过他手上的女子,紧接着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他。
「啊!」汉子整个人撞上船板。
「大哥!」另一个人焦急地喊着,他被身后的人给制住,根本动弹不得,「大爷,饶了我们吧!」
冷面罗刹怒喝一声,「把他们两个带出去。」
这个声音……
织菱昏沉的脑袋中忽然窜进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护卫将他们两人抓起来,拎了出去。
「大爷饶命啊……」在他们走前还能听见求饶的声音不断传来。
汉子眼中的罗刹曹颖诀低头端详怀中女人紧闭的双眸,当他瞧见她哭肿的双眼与泛红的鼻子时,盛怒的脸慢慢趋为平静。
他抱着她在床板上坐下,手心温柔地抚了下她发烫的额头。
「去打盆水过来。」曹颖诀对着守在舱外的手下说了一句。
「是。」
又是这个熟悉的声音,织菱申吟一声,努力想睁开眼却是力不从心,眼泪又滑了下来。
她一定是在作梦吧!
「怎么又哭了?」曹颖诀温柔地抹去她的泪,在她发烫的额头上亲了下。
织菱沙哑地低吟一声,「大……大少爷……」
「别哭了。」他心疼地抱紧她,想到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她早已成了江底冤魂……思及此,心头一把火又烧了上来。
「大少爷……」她呓语着。
他想让她躺在床上,她却紧抓着他的衣裳不肯松手,他试图扳开她的手,她却惊慌地喊着——
「不要,不要。」她忽然紧紧抱着他,「我不走,我不要离开大少爷。」
「我在这儿哪里也不去。」他抚过她开始发汗的额头。
她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不停在梦中呓语着不想离开他。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不断回荡着,她在睡梦中慢慢沉稳下来,但双手仍是紧紧地抓着他。
高烧使得她愈来愈昏沉,最后终于失去了意识。
在梦中,她被火焰烧着,身体热得都要变成灰烬了。
但每次在她最难受时,就会听见大少爷的声音,那个声音像沁凉的水一样让她又活了过来。
她轻声叹息着,在他温柔的话语中安心入睡。
☆☆☆
织菱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等她终于能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景物。
这……
她疑惑地眨着眼,她一定还在作梦吧?这是大少爷的房间,她不可能在这里啊!她一定还在作梦,一定是的。
然后她看见大少爷站在窗边,夕阳照在他身上,让他看来更不像是真的。
她虚弱地撑起自己,呢喃一声,「大少爷。」
听见声响,他马上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他的黑眸中闪着热切的火花,她痴痴地望着他,低语着,「我一定在作梦。」
他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抚模她清瘦的脸。
他温暖的手让她眩然欲泣,她再也压不下心中的激动,整个人扑进他怀中。
「大少爷……」她抱紧他,「我在作梦吗?我一定在作梦对不对?」
他抚模她的背,哑声道:「你希望是梦吗。」
「我希望都不要醒来。」她颤抖着说。
「为什么?」
「醒来了就要面对好多事。」她闭上眼,「我宁愿这是梦,永远都不醒来的梦。」
他叹了声,觉得她真是傻气,不过也终于明白她内心的恐惧,她大概以为醒来就代表要失去一切吧!
「那你就当作是作梦吧!」他亲吻她的脸颊。
她没说话,只是抱紧他。
天啊!就让她当作这是在梦中吧!
「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要。」
他勾起笑,「都能听见你肚子叫个不停了,你还不想吃东西啊?」他朝外头喊了一句,「弄碗粥进来。」
织菱没说话,只是赖着他,贪恋他怀抱的温暖。
没一会工夫,奴婢已温了碗粥进来,托盘上还摆了几样清淡的酱菜,张罗好一切后才静静地退了出去。
「来,吃点东西才有体力。」他随手拿了件外衣披在她身上,将她抱到桌前坐下。
织菱柔顺地吃着他喂来的饭菜,偶尔望着他俊朗的五官,像是要将他永远记在心里。
「怎么了?」他勾起眉毛,喂她吃了几口清粥。
她轻轻摇头,「我喜欢这样,静静地,什么也不要想。」她有满肚子的话想问想说,但现在她却什么也不想提,只想这样偎在他身边。
吃了一碗粥后,曹颖诀感觉到她不再颤抖,这才安了些心。她昏睡了快两天,这期间他一直坐立不安,做什么事都不对劲。
「要不要再睡会儿?」
她摇头,「不要。」她将头栖在他肩上,轻轻叹了口气。
他陪她静静坐了一会儿后,才开口问道:「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在心里长叹口气,明白自己不能再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如果不是小柳瞧见她让后娘押着离开,他恐怕还要费一番工夫才能找到她。
她不安地望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真的这么想回苏州?」他又问。
她垂下脸,「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你……」
「我怎么样?」
「大少爷一定已经查清楚了不是吗?」她不想去说夫人的不是之处。
跟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尤其是后面几天陪在他身边看着他与人谈生意,他对事情的掌握与评估总是快速而又准确的,她不相信他什么都没查,只是等她醒来听她的说法。
她的话先是让他沉默了下,旋即就听见他愉快的笑声。
「你倒是愈来愈了解我了。」他抬起她的下巴,低头给她一个热烈的吻。
他熟悉的气味让她颤抖,无法自己地回应着他,她的热情让他微笑。
「你是在乎我的对吗?」他一边吻她一边询问。
她没有回话,只是勾紧他的颈项,热切地吻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