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瑞克正咬着冷硬的军粮,帐篷的垂帘被掀开,他抬头看见走进来的人,嘴角缓缓向两边咧开。
“希尔登!你跑来这里做什么?别说你只是顺便经过!”
“我护送你的补给品来呀。你可以把那些猪食丢了,马上有新鲜的肉上桌。十二头硕大的肥猪,其中一头正在宰杀中。”
“其实我们吃得不差,”华瑞克回答,“大军到达时,村庄正在点收一年的收获,我们允许所有的村民进城堡去避难——当然不能带一粒粮进去。”
希尔登哈哈大笑。“你倒仁慈,让所有的村民进去和战士分粮食。”
他耸耸肩。“我们不过拦截到最后一批收获,城堡里应该还有许多库存。围城一个月了,他们并没有匮乏的现象。”
“嗯,我还带了些投石机来,说不定你能派上用场。”
“想不到你还真有心!”
“还有一堆石弹。不过我注意到你从特尔斯堡调来了石炮,我应该多运些圆石来才对。”
华瑞克失笑。“说的也是,我的石弹大多掉在那该死的护城河里了。老朋友,说实话吧,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这不是你的战争。”
轮到希尔登耸肩了。“我自己的粮草也收完啦,无聊得快要疯了。你把附近有野心的邻居全赶光了,现在到处和平得很,再没有刺激的事了。再说自从爱莲诺去世之后,我这老单身汉待在家里做什么?要不就再出去追求人家的闺女——我最讨厌那种事了——要不就来看看老朋友。”
“我非常欢迎,只不过你在这里,恐怕和在家里一样无聊。”
“和你在一起怎么可能无聊?”希尔登咧嘴笑。“你太容易被激怒了。不过你这么说,是打算继续这样围城下去?”
“我会保持对方紧张的状态。”
“你的补给品这样源源不断运来,他们的确该紧张。可是你要的人是困在城里了吗?还是又让他逃月兑了?”
“上个星期他还大吼大叫,要我们统统下地狱去。但他并没有在城墙上露面,让我的弓箭手表现一下。当然也有可能安博芮本人已经逃走了,只是他的手下冒名喊话。如果真是这样,我会非常生气。”
“这也不是第一次让他溜走了。”
“嗯,要是他又不在城里,那么我要一块石头一块石头拆掉这座城堡。”
“太可惜了。你不想要这座城,不如送给马迪斯吧,就权充是贝翠丝的嫁妆。让他们去担心安博芮随时想把它讨回去——万一你这次又没能逮到他的话。”
华瑞克咧嘴笑。“你这主意高明,他和安博内倒是一对。你碓定不想让它当艾玛的嫁妆?这样你就不必怕无聊啦。”
“不必了,”希尔登连忙摇头。“老天!千万别对我们太慷慨!一块农地对理察而言已经太多了,他是我们家的学者——读书人哩!乔治领主封他为武士,我看是可怜他吧!”
这话虽然是开玩笑,但仍有一半真实性。华瑞克知道理察的确是个学者,但希尔登的三个儿子——虽然都还不满二十岁——却都继承了父亲骁勇善战的本领。
“最好我把安博芮解决了。”华瑞克说道。
“以你的军队来看,攻破城堡不是问题。我带来的一百名士兵——”
“非常欢迎。”
“但却是多余的,”希尔登嗤之以鼻。“你哪里来那么多人?”
“最近没有领地的武士特别多。投靠我是很单纯的事,没有政治因素,我的战争直截了当,不需要和其它领主结合。而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适合那些寻找和平的——”
“但这是你最后一次战役了,不是吗?等你收兵时,如此庞大的军队该怎么安排?”
他耸耸肩。“我至少会留下一半,反正我有足够的土地和财力来养他们。其它的人,我或许会建议他们投靠年轻亨利,谣传他决定夺回王位了。”
他的朋友失笑。“这么说,你的政治立场也不怎么中立嘛。”
“我认为有理的,才替史帝芬效命,否则我根本不理他。他的心月复惹恼了我!我一样打得他无处可躲。我希望有个英明的国王来领导,让大家再过太平日子,免得我到老还得征战不休。我相信王室的人出来,是比较适合的。”
希尔登赞成他的观点,他们还提起其它有相同看法的贵族。查斯特拜访过希尔登,说服他支持亨利。而上次华瑞克在伦敦时,希尔福特和他私下交换过意见。内战又要开始了,而亨利的幕僚必须先弄清楚谁站在他们同一阵线,或至少会继续保持中立。
但那是以后的事,希尔登把话题拉回到眼前。
“本来理察和我一起,但我们在福克赫斯堡停下来,我再也无法把他由他心上人身边拖走。你不会相信那少女改变了多少!我差点要告欣我儿子,说你改变心意,不把她嫁给他,要给我当老婆了呢!不过我怕这么一说,他会找我决斗,没看他那么神魂颠倒过。”
“她的态度呢?”华瑞克问道,“你认为有很大的进步吗?”
“你的小淑女奴隶在短短的时间内创造了奇迹,她替艾玛准备了一柜子的漂亮衣服,指导她如何管理城堡的内务。不知情的人,绝对看不出来艾玛是在平民人家长大的,她优雅得很,说起话来轻声细语,而且——”
“够了!我答应把她嫁给理察就是了!”
“好吧,那我只好不娶她当老婆,把她娶进门当媳妇算了。”
华瑞克皱皱鼻子。“那是当然。”然后他追问道,“艾玛的老师呢?她怎么样了?”
“哦,对啦,你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吧?多久?一整个月了?”
他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他早就想回家了——从小时候以来,他第一次有理由想家——偏偏不能回去,快使他发疯了。
“那些军妓呢?”他的朋友还在问道,“有没有好的?”
“我怎么知道!”他咕哝。“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若薇娜到底好不好?她吃得正常吗?艾玛有没有累着她?”
希尔登咧嘴笑,“没有你烦她,她好得很哪。有她在,你的城堡真是蓬荜生辉。艾玛对她崇拜极了,你的仆人敬爱她。米丽珊宁可和她在一起,不要自己的老师。真的,一旦贝翠丝送去她未来的婆家之后,你的小女儿也变得比以前可爱了。我看,你也得感谢你的若薇娜。”
“或许我该带她来的。”华瑞克干涩地说道,“她可以轻易擒服安博芮的。”
“我把她吹捧得太过头了?”
“是白费心机了——我已经决定好结婚的人选啦,你知道。”
愣了几秒钟之后,希尔登跳脚。“你怎么可以!说你没有!该死的,华瑞克,我以为你真心喜欢若薇娜小姐。虽然她没有领地,虽然她没有家人,但你已经有足够的权势和财富,到底为什么……?!是哪一家的闺女?她能给你什么,让你不怕再遇上另一个伊莎贝拉?”
华瑞克无辜地耸耸肩膀。“她说她有领地,但为了死要面子,她就是不肯说。”
“她不肯说?不告诉你——?”希尔登的两道眉毛皱成一团。“你在消遣我是不是?老朋友?”
他咧嘴笑。“说对了,那小娼妇的确征服了我的心。反正她已经占领我的城堡,不如把她扶正算了。”
艾玛闻到油沸腾的臭味,忍不住耸动鼻子,脸皱成一堆,看得若薇娜大笑。
“我真的非得什么都学吗?”那少女问道,“连做蜡烛也要学?”
“如果你将来有蜡烛匠,那是你运气好。如果没有……你想花你丈夫的钱去外面请人来做,还是指导你的仆人做呢?要是你的肥皂工人只会做碱水肥皂,而商人来兜售的香皂又很贵,你就再也闻不到香喷喷的肥皂了吗?还是宁可你自己会做?”
艾玛红了脸——每当她自觉问了蠢问题,总是会脸红。“希望我花了这么多心思,理察会开心才好。”她说道。
“你把他的家打理得有条不紊,他当然开心。他不必操心厨房的柴火,草坪上的乳牛,和那些漫天喊价,连胡椒也卖得老贵的奸商。理察只会看见快速上桌的熟鱼和蛋,对着你傻笑,告诉你他在外面忙了一天——天晓得那根本比不上你的忙碌。他还会向朋友夸口,说他有世界上最好的老婆,她从不抱怨,从不拿一些他不懂的事烦他,也不把手指浸进他的咖啡里。”
艾玛咯咯笑。“当人家的老婆,一定要这么十全十美吗?”
“当然不必,”若薇娜离开油脂锅几步。“如果我还是利诺那只老山羊的太太,我说不定会买很贵的胡椒,塞进半生的鱼肚子里给他吃。我告诉你的只是一般性的原则,甜心,像我母亲教我的一样。不要害怕,你会找出和理察相处的方法。去,去把阿丽找来,让她从头到尾教完你做蜡烛的法子反正我已经会了,不必盯住你。别问为什么我不告诉你怎么做就好了,左耳进右耳出是很容易忘记的,只有亲自动手做一次,印象才比较深刻,知道吗?”
若薇娜回到大厅的壁炉前,拿起她缝了一半的衣服,她正替华瑞克缝丝衣,那种料子非常软又滑,需要细碎的针法。他房间里的光线比较适合,但她没事时仍然不习惯在那里进进出出。虽然他出征之前要她当那里是自己的房间,而她现在每晚也睡在他房里。
当天她的旧衣箱就出现在他卧室,他却只字不提。她晚餐时穿上紫色镶金边的漂亮服饰,他也没有任何表示。他走后她的工作彻底妀变,她是事后才知道的。
首先是艾玛提起婚事,说如果她能学会担当少领主夫人的责任,她才有希望嫁给理察——不过,她父亲承诺要让若薇娜教她。
若薇娜差点困窘而死,因为她开口问那少女她父亲是谁。然后她又气华瑞克,竟然没有事先告诉她这件事。后来玛莉·布鲁特问她愿不愿意当艾玛的老师——她已经答应那少女了——如果她肯,那么她不必再做其它的工作,或听令于任何人。
教导艾玛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若薇娜越来越喜欢那少女,等她嫁给理察,她恐怕会十分想念她哩。当然那是华瑞克回来以后的事了,而他什么时候回得来,谁也不敢说。
事情还有其它的转变。贝翠丝挨打后第二天,就被送去和未来的婆家一起生活。她走后,城堡里的气氛顿时安详宁静不少。一旦华瑞克带着大军开拔,他的小女儿渐渐变了样子,令若薇娜深感安慰。事实证明米丽珊不像贝翠丝那么尖酸刻薄,只不过受了她姊姊的不良影响,那少女的本性仍然十分善良。
或许因为她换了地方睡觉,别人对她的态度也有了改变。玛莉现在会找她商量事情,而布鲁特则为她留下细致的食物。甚至管事的人请约翰·杰法去采蜜时,也来征询她的意见。
约翰如果在城里,他就和美芷、若薇娜一桌用餐。虽然米丽珊邀请若薇娜到主桌和蕊贝塔小姐一起坐——蕊贝塔小姐是唯一仍排斥她的人——但她婉拒了。华瑞克临走前并未解除她的奴仆身分,即使她穿得像贵族,仍不适合上主桌吃饭的。
她的日子几乎被艾玛的事情填满了,但仍然有太多时间想念华瑞克。而且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想他简直令她痛苦。尤其当他在她身边,用那种渴望的眼光看她,让她知道他需要她时,她多少有一点信心。但是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她毕竟只是他的仆人、奴隶、俘虏,她不能希望他回来之后仍然对她像原来那样。时间使人忘记旧情,或许他已经又看上了别的女人。
“女士,请你跟我来。”
抬起头,若薇娜看见汤姆森爵士,站在她面前还有些喘,显然是赶路的关系。他一个月之前随大军出征,于是她充满期盼地朝他身后看去。
“华瑞克回来了?”
“没有,女士,他仍然在安博芮堡。”那人回答道。
“那你是来带我过去?”
“对,要快。”
她白了睑。“难道……难道他受伤了?”她紧张地问道。
“当然没有!”
“我知道这是个蠢问题,你也不必对我横眉竖眼呀,”她说,“是你自己说要快一点去,我当然以为是出了意外。”
“领主是这么交代的,”他解释道,“不过我们不必赶得太厉害,免得你像我一样狼狈。我是连夜赶回来的,带着你,我们有一天半的时间。如果你现在去收拾衣服,我们可以从容不迫地上路。”
好奇地皱起眉头,她问道,“你知不知道他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女士。”
她突然倒抽一口冷气。“是不是城堡已经被攻下?安博芮的城门开了吗?”
“我们还在围城,不过你去那里应该十分安全才对。”
那么,华瑞克气急败坏地找她做什么?一点道理也没有。
途中若薇娜一直在思考。
说不定华瑞克在战场上见到吉伯特,认出他就是当初绑架他的人。所以他才急忙召唤她,她可能要再度面对他的愤怒,他的坏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