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宇彻坐在真皮办公室上,双手交叠支著下颔,向来自信睿智的瞳眸因沉思而出现了难得的迷离。
良久,他按下分机。“褚小姐,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不一会儿,立刻传来敲门声。“什么事?”随著门推开,一身成熟套装打扮的褚澄观抱著资料夹走了进来。
金笔在他修长的指间穿梭,织成一小团金灿的光圈。“我要知道她为什么讨厌有钱人。”他沉吟半晌,而后开口。
褚澄观眨了眨眼,将鼻梁的金边眼镜往上推。“你……指的是夏小姐?”
“没错,我要更详细的原因。”发现自己不自觉的转笔举动透露出烦躁的意味,他停下动作,将笔扔回桌上。
“你最近每天下午都不见人影,该赴的会议和餐会也都推掉。”褚澄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开始查阅他的行事历。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愿多做解释,柏宇彻一语带过。
“网罗设计师?”褚澄观挑挑眉,双手支上他的桌面。“抑或是——追女孩子?”
柏宇彻浓眉微微拧起,奇怪,澄观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咄咄逼人了?“你变得爱管闲
事了,澄观,年纪轻轻的,这样不好哦。”他不动声色地回以调侃。
“闲事?”褚澄观似笑非笑地哼了声。“我可不认为在上班时间行私人追求的假公济私行为是闲事。”
柏宇彻故做惊讶地看著她。“我从不知道自己的妹妹这么强势耶!”
“那是你从没做出需要我指正的事。”同事们私底下可都称她为女包公呢!褚澄观对他语意里的嘲弄置若罔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只是个小小的珠宝公司老板?说!”
“我没假公济私,上班时间我致力说服她接下‘海潮之声’这个CASE,直到下班时间我才转为说服她接受我这个男友,这两者我分得很清楚,你大可不用担心。”柏宇彻大方坦白,他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根本就不需要偷偷模模。
褚澄观眼中闪过”丝诧异。她不过是猜测而己,没想到竟真被她猜中!“你真的喜欢那个夏小姐?”
这个问题让他又陷入了沉思。喜欢吗?他的心情不是这简单两字就能形容。
乍见她的人,第一眼会被她抢眼的美艳给捕捉了目光,人都爱欣赏美的事物,他不讳言,她的外貌的确在他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何种的美女他没见过?置身于光鲜璀璨的珠宝业,接触名模、名媛是少不了的,其中更不乏比她更妖媚冶艳的女子。而他,却独独对她起了注意。
他也不知为何那时会冲动地提出交往的提议,只觉她发怒哭吼时,那故做坚强的脆弱模样,触动了他心底的某一根心弦。
越是相处,就越被她的多变吸引,她可以是高傲的冰山美人,可以是冲动火爆的小辣椒,可以是机智伶牙的辩论家,有时却又奇异地像孩子般和他与“那斯达克”呕起气来。
随著时间的累积,他发现,当时的小小好感,已发芽茁壮成他从未体验的特殊情感。
她就像一颗变色龙钻石,用不同的角度去看,都会发现截然不同的她。
“你不会是为了让夏小姐答应接下CASE,而用男色去引诱她吧?”他的思忖让褚澄观想歪了方向,她拧起眉,担虑问道。
闲言,柏宇彻低笑。“你们两个真该认识认识,她当初也是这么说。”
望进柏宇彻眼里那愉悦的光芒,褚澄观脑海里的思绪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怪异!
她那向来只专注事业、从对异性不放在心上的哥哥,居然会为了个女孩笑得那么开心?
而她只不过和她说了句相同的话而已。
“她有什么特别,能引你如此欣赏?”禁不住好奇,褚澄观问。
“‘海潮之声’美吗?”柏宇彻没有回答,反而回问一句。
“那是我见过最美的钻石。”只是,这和那位夏小姐又有何关系。
“她就像‘海潮之声’。”柏宇彻莫测高深地一笑。
海潮之声?金边眼睛下的美眸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多富有寓意禅机的形容啊!罢了,她亲爱的哥哥喜欢的女孩,就算条件再怎么差,她也只能衷心地给予祝福了。
褚澄观叹了口气,抽出怀中一份资料夹,递到他面前。“别说做妹妹的没有帮你啊!”她朝他耸了耸肩,然后推门离去。
柏宇彻微笑摇了摇头,然后翻开资料夹的第一页???
看著眼前画到一半的设计图,夏手中的笔顿在半空中,眼睛虽然看著图稿,但心思已经飘离。
天色在半小时前就已经开始暗沉下来。夏朝窗外投去一眼,天色已全黑的情况让她的表情更加郁闷。
她绝对不是在期待著他的来临,也绝对不是在责怪他突然中止的规律到访,她的烦躁不安更不是因他而起——只是!他不来也该说一声啊!让人这样等著他……不、不、不,是让她这样饿著肚子等他用餐,这样根本就不对嘛!夏不悦地板著脸,最后索性关了画板上的灯,走到客厅沉入懒骨头中,拿起电视遥控,让热闹的声音充满了原本冷清的空间。
董妈妈来问过,鲁妈妈也来问过,那小心翼翼的态度全将箭头指向了同一指标冷战。去!她能说些什么?害她只能拆言以对地拚命苦笑,因为……他和她根本什么都不是!
什么冷战嘛!连朋友都称不上,又哪来的冷战?电视画面上出现男女接吻的镜头,夏拧眉,一根手指头就让那对鸳鸯立时消失无形。将遥控器扔回茶几上,她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从何时习惯了他的陪伴?
每一天,只要到了下午两点左右,原本昏昏欲睡的“那斯达克”就会变得精神奕奕,冲到大门口等候他的到来,而他也从来没让“那斯达克”失望过,只除了今天。
她不愿承认他的不见踪影影响了她的心情,但她这一整天的心浮气躁却又都该死地逼她面对现实。
从那一天起,他没再逼她,没要她接下“海潮之声”的设计案,也没再要她答覆交往的决定,他只是淡淡地伴在她身边,日间谈论有关宝石的各种资讯,天色晚了之后,享用鲁、董妈妈非常热心送来的丰盛晚餐,他们开始闲话家常。而大部分时候她忙著画设计图,他会待在客厅,审阅他带来的资料文件,用手机调度公事上的一切,只有在晚餐时刻,才会将专心的她唤回现实。
这样的相处模式像是家人,让她忘了他是她所讨厌的有钱人,让她忘了自己一直排斥他的存在,更甚至,习惯了他的存在。
突然,“那斯达克”兴奋的叫声将她从沉思中带回了现实,只见一抹庞然大影,飞也似地朝门口奔去。
来了!听著外头传来的开门声,夏依然静坐著,不曾或动;脸依然板著,然而微微纡解的眉头却透露出她的心情转变。
“你居然没锁门!”一踏进门,柏宇彻连拖鞋也没换,直接冲到她面前。“现在几点了你知不知道?”
去!他凶个什么劲啊?“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会直接冲进来。”夏不满地咕哝。
柏宇彻一时哑然。今天为了某件事忙了一天,解决后立刻飞车赶了过来,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门户大开的松懈状态,顿时心头的焦躁提升到了极点,忍不住一进门就开口怒吼。他叹了口气,直接坐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我担心你,知不知道?”他无奈地扒过头发。“你独自一人,又过得这么不经心,我很担心。”
这温柔的语调让夏一震,她抬头看他,正好迎上他炽烈的眼神,心猛地一跳,连忙低下头来。这气氛真是尴尬,她还宁愿他大吼大叫……咦?她还从不曾见过他这失控的模样呢!他一直以来都是从容自若,永远噙著抹浅笑,方才怎么会出现这惊慌的一面?
又瞥了他一眼,才发现他的模样带著抹落拓和疲惫。
看到她微微惊讶的表情,柏宇彻也察觉到自己的失常,不由得苦笑。换个角度想,她不锁门的举动是不是也代表著她在等待他的到来?这个想法顿时让他的心情愉悦起来。
“你今天去哪儿了?”她不禁好奇问道。
柏宇彻没日答,只是从口袋掏出一个丝绒盒子,递到她面前。“给你。”
那个盒子看起来就像是珠宝公司装首饰用的——夏上身下意识地往后倾,双手藏到背后,活像它会咬人似的。“那是什么东西?”
“不拿你会后悔。”他依然没有回答,把盒子又递过去一些。
夏盯著它,眉头因为难而蹙起。她该接过来吗?他该不会乘机送她一些别有深意的东西吧?像是戒指什么的——但他又不曾骗过她……迟疑了会儿,她一咬唇,终于接了过来。
“打开啊。”他催促,眼神不经意地掠过饭厅时,瞬间定格——他看到今晚的晚餐摆在桌上原封不动!“你到现在还没吃饭?!”
夏被这突如其来的低吼吓了一跳,手中的盒子差点掉下去。去!还不都是为了等他,他干啥那么凶啊?不过这个原因是打死她也不会说的。“赶图赶得忘了而已。”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
“现在吃。”他不说二话,拉了她就往饭厅走。
“你不是要我打开盒子的吗?”夏抗议,却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按坐椅上,看著他将一盘盘的菜肴放进微波炉加热。
搞啥嘛!夏气结地将盒子放在桌上。
忙碌完毕,柏宇彻坐上这些日子已属于他的座位。“好了,快吃吧!”
就她吃吗?“你呢?”她拿起筷子拨弄著他盛给她的饭,觉得没有半点食欲。
“我……”他本想说他吃不下,但看到她眼里的落寞,他一笑,也拿了副碗筷。
“和你一起吃啊,我饿惨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食欲大开,但她拒绝承认是他的因素。“你到底要我先吃饭还是先开盒子?”
“先吃饭。”所有天大的事都得等她用完餐再说。柏宇彻不由分说地挟了块五香鸡放到她的碗里。
去!这人真霸道。夏虽这么暗咒著,但心里却有股甜丝丝的感觉。
将桌上菜肴全填入两人空空如也的肚子里,餐具收拾完毕后,他们移到客厅,茶几上摆著两杯香醇的蓝山咖啡——柏宇彻在这些天已把他全副的咖啡家当搬了过来。
“现在打开?”夏看了他一眼。
“嗯。”柏宇彻点头,悠闲地倚著沙发,笑睇著她。
他的眼神好怪异,好像在期待著她的反应似的。夏皱著眉,这盒子里装得到底是什么?没道理她见了里头东西会欣喜若狂的。
“怎么了?”见她迟迟不动,柏宇彻开口。
算了,想太多不是她的本性!夏一甩头,毅然地将盒子打开——她怔住了,她真的怔住了,因为盒子里头出现的是她想也想不到的东西。
“你……怎么……怎么找到它的?”因过于惊讶,她的声音不出口觉地干涩。
那是——她唯一设计过的钻石饰品啊!她会设计它,是为了献给去世的母亲,因为在她出国前母亲曾经说过,要当第一个戴她设计品的人,所以她第一次的作品就设计了这只钻石戒指。
虽是初试啼声,却获得宝石协会的极高评价,还将它发表于宝石及宝石学季刊中,结果因为事前没构通好,当她要向宝石协会索回那只戒指时,送回给她的却是一张七万美元的支票——宝石协会竟将它给卖了!
她不要钱,她只要她的设计!
她气极,那时她已回台,越洋电话不要钱似地打,打给同意卖出戒指的宝石协会,打给中间仲介的宝石及宝石学季刊,打给买下它的富商,但在对方的坚持不让下,未事先立下书面文件的她只眼睁睁看著她替母亲设计的戒指离开了她。
而今,它却又出现她的面前!
“就说吧,不拿会后悔。”她呆若木鸡的样子让柏宇彻莞尔一笑,他这样一路奔波也值得了。
“你怎么……”她想问,可是一开口,声音就让激动的情绪哽咽。
两年前悔恨懊恼的感觉被勾起,夏泛红了眼陵。
她那时的心情没有人懂得的!为了走这条路,母亲临终前,她甚至赶不回见她最后一面,当她有能力开始设计时,她信守著当年对母亲的承诺,为她设计了第一件作品,却又因她的疏忽而被人买走,她根本就愧对疼她至极的母亲!
感动与当时的情绪交杂,化为泪水落下,夏紧捂著唇,不让自己痛泣失声。
柏宇彻没说话,只是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提供了一个可靠的港湾。
她不想表现得这么柔弱,不想让他这么有机可趁的!可……他的胸膛却又该死地舒服温暖,她根本离不开……夏揪紧了他胸前的衣料,完全敞开了心嚎啕大哭起来,把这些年来积存的委屈、懊恨和愧对全都倾泻而出。
柏宇彻环著她纤细的肩,缓缓地收紧了双臂。她那多变的光芒,已将他完全地网罗,他的心,是真的完全沉溺在她的魅力之中了。
不知多久,泪已渐歇,夏才发现他胸前的衣服全湿了一片。她怎么老爱在他面前崩溃痛哭啊?她吸了吸鼻子,一抬头,正好迎上他那深邃多情的眼。去!难不成他将她哭泣的样子全程收录进他的眼里?
“别看我!”脸一红,连忙将他推开。
柏宇彻低低一笑。“喜欢吗?”他用手指轻轻拂开她被泪水沾黏颊上的发丝。
他这个举动让她忆起上回的吻。夏的脸更红了,低头避开。“你怎么找到它的?”
慌乱中,还记得问她刚刚的问题。
“虽然你讨厌有钱人,但有些事必须有钱有势才能做到。”很想淡淡地一语带过,但他还是选择直接突破她的障碍。“我必须凭著我在珠宝业界的影响力让‘宝石及宝石学季刊’吐露出买走它的人现位于东南亚,再请当地有权势的友人恐吓、利诱双管齐下地说服他卖出它后,派人搭机护送它到小港机场,交给推掉一场宝石业界的联合发表会、飞车南下去迎接的我。”
夏一怔,尴尬地低下头。她口口声声说著讨厌富有,可到最后,还不是得依赖富有所带来的好处?若她再傲骨些,她该帅气地将戒指扔回给他,贯彻她的“富有人家厌恶论”,可看著这只对她极富深意、曾经失去而又得回的戒指,那懊恨的感觉太沉重了,她真的做不到啊!
柏宇彻用指挑起她的下颔,语重心长地低道:“我的富有权势让我得回这只戒指,可是却让你对我拒于千里之外。告诉我,你的无价之宝可以用多金买回,而我的无价之宝又该用什么方法得到?”
他的声音,低沉中透著更多的无能为力,刹那间,夏变得不敢接触他的眼神。在这庞大的人力、财力花费之后,更让她觉得心头沉重的是他的心力,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的他会看来如此疲惫了,都是因为她——夏咬著下唇,惶惶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们交往吧……”他用醇厚的语音柔道,缓缓俯下脸。
他要吻她了……夏紧张地绷直了身子。他贴近的速度是如此缓慢,每一寸逼近都像是在征询她的同意,给了她许多时间考虑该不该接受。
这一吻的成功与否,将会决定之后两人的相处模式。她直觉知道,若是这次她再将他推开,很可能他就会走出了她的生活。
该让他吻吗?夏感觉自己的手竟微微发抖、发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一想开,原本指尖的冰凉感顿时让甜蜜的暖意取代。和他交往,没什么不好的啊!
在双唇即将相触的那一刻,柏宇彻几乎停了呼吸。
他从未尝过如此不安的时刻,只有她,让他感觉惶恐,让他感觉世上的一切不再那么容易控制。
唇办相触的感觉,捉回他虚空得几乎飘上天的心,她答应了,她真答应了!
一反方才的小心翼翼,大手托住她的后脑,柏宇彻倾尽所有的狂喜,用火热缠绵封住她所有的气息。
在已数不清第几次交战的这一回合,他终于赢得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