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琴,文渊阁大学士楚越来了吗?」挹澜躺在床上,望著床幔,虚弱的开口。
「公主,同筝正领著楚大人进来。」彷琴忍著泪水,看著可怜的小公主。
公主是这么的善良!那一天,公主被霍大人蹂躏得像个残破的布女圭女圭,她替公主梳洗时简直不忍卒睹。公主浑身是淤青与啃咬的痕迹,还红肿流血,需要上药,可是竟然苦苦哀求她和同筝,要她俩别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因为她担心霍大人会因此没命。
说得也是,这件事真的不能传出去啊,否则会坏了公主的名节,她们只好任由那个邪暴的霍大人消遥法外。
这几天,公主完全无法进食,一口又一口的吐出鲜血,大家都知道公主不行了,御医已经向皇上请罪,表示公主随时会香消玉殒……彷琴想著想著,再也忍不住泪水。
「公主,楚大学士来了。」同筝在外室禀报道。
「你们出去吧,我有话对楚大人说。」挹澜要她俩退下。
自那一天贯非出现在豹闸之後,挹澜问过霍赢,霍赢才说出他们五个师兄弟其实都在朝中为官,只是不愿让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以免让人怀疑他们五人结党营私,倾乱朝政,徒惹麻烦。
贯非是他的二师兄,楚越则是他的四师兄,此刻贯非不在京中,因此她只能找常常待在父皇身边的楚越了。
「楚大人,你是霍赢的四师兄吧?」她柔柔地启口。
楚越微惊。这件事宫中无人知晓啊!
「楚大人,请你过来一下,我想将一样东西交给你。」
楚越听命,走入内室,一见到卧病在床的小公主,吓了一跳。
想不到公主真的病成这样,双颊瘦了,面色苍白如纸,眼窝下有暗影,不复从前可爱娇美。
挹澜见到温文儒雅、神采俊逸的楚越,想到他是与霍赢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对他感到分外亲切。
「楚大人,请你将这块玉转交给霍大人。」她将胸口那块带血的白玉取下递给他,叹道:「告诉他,我是不得已才骗他的,我是真的……用我的生命……爱他……」
楚越脸上闪过惊讶,接过那块玉。这是御赐的玉佩,只属於挹澜公主,难道她对霍赢……
「我就快死了。」挹澜惨然一笑。
「公主!」楚越立即道:「公主不可如此丧气,一定有药可医治的。」
「楚大人……我可以和霍赢一样唤你四师兄吗?」她瞧一眼儒雅的楚越。「四师兄,我知道自己快死了,其实,我也不想苟活,活著太痛苦了。自幼以来,我一直睡不好,因为有人在睡梦中掐住我的颈子,甚至烧掉我的床帐,有人暗中在挹澜苑设蛊,有人在我的床下放人偶,上面刺满针头……太多、太多了,偏偏我死不了,不过,这一次那个人终於成功了,因为我的嘴没有设防,我不知道是哪一个饮食关口出了问题。」
楚越听得直冒冷汗。後宫真是可怕的地方啊!
「之前我装疯逃离这个要命的地方,遇到了霍赢。四师兄,我真的好爱他,我欺瞒身分是不得已的,可是他却恨我,不肯听我解释,不愿相信我。」挹澜凄然一笑,「我请你来,想麻烦你替我将这块玉佩转交给他,因为我已经用不著了,希望他看见这块玉,会愿意原谅我,我不想带著他的恨入黄泉,因为那样我会很痛苦,走得很不安心。」
楚越望著她脆弱的小脸,不禁心疼。
「就这样吧,拜托你了。同筝,彷琴,进来吧,我要你们两个一起听,有些东西我想留给你们。」
「公主……」两名侍女哭哭啼啼的走入内室。
挹澜叹一口气,闭上眼,缓缓开口:「文渊阁楚大学士听旨,以下是我的遗诏……」
霍赢站在树下,仰望著豹闸那幢木屋,心中感到痛楚。
自从那日他以狂暴的方式向挹澜发泄满腔怒恨後,便躲回这里,一个人疗心头的伤。
可是,他却感到空虚,觉得自己可悲又可恨。
他对她的蛮横豪夺,残暴冷酷,就算是死也不足以抵罪吧!即使他报复了她,他的心却痛得让他无法成眠,日日夜夜思念著她。
一阵马蹄声响传来,他叹了一口气,等待那人前来。
「四师兄?这么晚了……」
「五师弟,我要你去救一个人。」楚越止住他的话。
「救人?谁?」他又不是医仙,而且,他还盼望著有谁来医治他伤痛的心。
楚越凝视著霍赢。他看来十分落魄,脸上仿佛带著阴影。
「你躲在这里几天了?」难道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楚越的脸上不禁露出责备之色。
「几天?不知道。」他抬头望著天上美丽的星空。
「这个东西,给你的。」楚越拿出那块玉佩。
霍赢伸手接过,就著微光看,上面有浅浅的凹痕,正是「挹澜」这两个字。
「这是挹澜公主给你的遗物。」楚越盯著霍赢的神情,一字一字地道,好教他听清楚。
这是遗物?霍赢不由得握紧它,心神俱裂。
「前几天,挹澜公主召我入宫,要我将玉佩交给你,她说,她是不得已欺骗你。我想,她肯定没告诉过你,她一直活在死亡的恐惧中,她逃离皇宫,掩饰身分,只因为她想活命,不愿待在皇宫里坐以待毙。
「自从她一个多月前回宫之後,就有人在她的饮食中下毒,而且至今找不到凶手。她要我转告你,她真的爱你,是用她的生命爱你,可是你……唉!
「那天,我替她拟了遗诏,她在遗诏中提到你,说:『幸蒙钦天监霍大人之恩惠,於挹澜风烛之际不吝指导,挹澜衔环感激。』你听听,到死她还感激你,但是你对她做了什么?皇上今晨已经下诏,现在京城中大街小巷都知道小公主将要死了,正等著为红颜薄命的小公主服丧。
「她真的很可怜,那么天真可爱又年轻,才十六岁,却已经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没有,她正等待拘魂使者带她离开这世间。师弟,挹澜公主用她最後的生命爱你,现在她性命垂危,如同风中之烛,这真是你要的吗?」楚越说到最後,不禁连连叹息。
霍赢痛苦的闭上眼睛,整颗心几乎碎裂。
他误会了她!她周围的人想伤害她,她逃到他身边来,他却伤她更重。
老天!她早已身中剧毒……
那天在书房里,他明明看见她是那么脆弱,还疯狂的侮辱她;他明明知道她吐血了,听到侍女的惊叫和她苦苦的哀求,他却没有回头,那么冷血无情的丢下她……
她身中剧毒,为何不对他说?唉,是他的错啊!她能说什么?他没给她机会解释,他扼住了她的颈子,他不愿听她的真心话。
他好残忍!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伤她至深!
她快死了吗?他的澜儿,他疯狂深爱的澜儿,像一朵花,即将凋谢……
他仰脸看著天空的星子。原来那一颗偏离宫位的星子代表著挹澜公王,他为何没有早一点发现?现在,星子的光芒正在消散,即将化为一片黑暗。
不!他无法忍受她的离去,他不想再孤单一个人!
痛苦的活在世上,不懂得爱,活著真的毫无意义,是她教他明白什么是爱,此刻却将永远离开他……
霍赢的眼眸中充满深情与悔恨。「四师兄,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他将手中的玉佩握得死紧。
澜儿,我不会让你孤单的死去,求求你别离开我!
「同筝,你别哭那么大声啦,呜……万一公主听见我们的哭声,她的幽魂便不能得到救赎,会被鬼差拉入地狱的,呜……」
「彷琴,你自己也在哭啊……呜……」
「皇上要我们多替公主念佛号,可是我真的好伤心,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
「对啊,而且天上那些神佛根本不公平,公主那么善良可爱,却如此薄命……」
「茗妃娘娘刚刚又哭昏过去,被送回茗庄宫了,好可怜。」
「我们去拿来赶制好的云锦寿衣吧,替公主穿得美美的,让公主能风风光光走完这最後的一程,到黄泉去还是个漂亮的公主……呜呜……」
两个侍女呜咽著踏出挹澜苑。
冷月挂在天空中,一阵阵凉风吹过苑中的花草树木。
整个挹澜苑安安静静,只有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女眷的哭泣声。一片片白绢飘挂在梁柱上,床帐也换上洁白的丝绸,犹如引路的白幡,等待可怜的挹澜小公主魂兮归阴。
挹澜一身素白,闭著眼,静静躺在床铺上,多日来一直陷於昏迷。
这时,挹澜却猛然睁开眼。
她听见了什么声音?眼前是什么?她看不清楚,那是鬼差吗?
「挹澜皇妹。」抱云悄悄立在床前,低头望著她。
挹澜眨眨眼,终於看清对方的脸。
抱云在她的面前轻声一笑,神情不同於往常。
「我可怜的皇妹,你终於要死了,哈哈哈……若不是我来告诉你,你到死都还不知道是谁要夺走你的小命吧?嘻嘻嘻,那就是我啊。你离开皇宫前的那一夜,我便花钱买通杀手迷杀胡侍卫那帮人,并交代杀手让你凄惨的死去,谁知你却命大被人救了,好端端的回来。我真是失望啊,於是我在你每日的补汤里放入『映丹血毒』蚀尽你的血脉,让你吐血不止,直到吐尽生命的最後一滴血……」
挹澜眨眨眼,说不出话来。
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人,脸孔扭曲变形,真是平日关心、疼爱她的皇姊吗?
原来那只欲掐死她的魔手就是抱云的,抱云的演技真好,而她也真的很笨,一直没看出来,还将抱云当成好姊姊,对她完全信任,缺乏警觉心,将抱云送来的每一碗汤药喝得乾乾净净。
她死了活该,她太傻,不值得同情。她凄然的扬起唇角,笑了。
「因为我恨你呀,挹澜,从你一生下来,就抢走了父皇所有的疼爱,甚至你母亲茗妃都比我母妃还受父皇宠爱。为何你和你母亲都长得比我们漂亮,比我们受人喜爱?老天爷太不公平了,父皇更是不公平!
「我不甘心哪!但是我杀不了老天爷,也不能杀父皇,我只能对你下手,发泄心里的怨气。我表面上与你友好,背地里,我无时无刻都想著要怎么除掉你呢!」
抱云仰脸轻笑,接著又道:「你一定还记得,你半夜差点被烧死在床上,曾莫名其妙被人推落莲花池,鞋子里满满都是绣针,粉盒里有只死老鼠这一类的怪事……喔,真是太多了。现在,你知道自己有多蠢了吧?你一定气得牙痒痒的,很恨我吧?」
挹澜愣愣的望著她,摇摇头,气若游丝。
「不……」她心中没有恨,也没有爱了。
「这是解药喔,只要你好好的哀求我,待我用小刀划花你的脸,毁掉你的容貌後就给你解药,让你苟活。」抱云自怀里拿出一瓶药,在她面前摇晃。
挹澜只是瞧一眼,沉默无语。
「求我啊,快求我,可爱的小皇妹,开口求我啊!」抱云扭曲的脸上满是邪恶的笑,等待她开口索求。
挹澜却仍旧沉默以对,一脸绝望与凄然。
「你竟然连求我都不肯,你这个硬脾气的死丫头,好吧,那就让我真正送你最後一程,我最『疼爱』的小皇妹!」抱云将药收回怀里,粗鲁地将挹澜拉起身,手一扬,准备在她的後背击上夺命的一掌,教她吐尽生命之血。
挹澜闭上眼,毫不挣扎。
真是悲哀啊,到死前她还要受到残酷致命的一击。这一刻,死亡反而一点都不可怕了,因为她什么都没有了,她不想活在这痛苦又残忍的世界。死後若能选择,她不愿再投胎当人,如果可以,她只想当一粒尘土,没有爱恨。
她好像听到一道声音,正呼唤著她走上黄泉之路。
那一声声的「澜儿」让她倏然心疼,奸像霍赢的声音呀……
骤然间一道声响,抱云的身子猛地飞跌至地上,挹澜顿时失去支撑,朝床下跌坠,一只有力的臂膀及时拥住她。
「澜儿!」霍赢心痛地抱住挹澜,「对不起,澜儿,我伤害了你!」
挹澜睁眼看著他,他的脸显得模糊,好像瘦了。
「是你啊……」阎王爷待她不薄,死前还能见到他,她也该瞑目了。她唇角浮上微笑。
「澜儿,不要死,求你为我活著。」他紧紧拥著她,在她耳畔低语,充满浓浓的情意和深深的懊悔。
她的眼眶红了。他是爱她的吗?
楚越默然挺立在抱云身边。
抱云被霍赢踢得趴在地上起不了身,拾眼看著一脸沉冷的楚越,不禁浑身发抖。
「你们好大的狗胆敢伤我?」抱云摆起架子怒骂。
「解药拿来。」楚越一点也不同情这种蛇蝎般的女人,沉声道。
刚才他与霍赢施展轻功悄悄飞身进入挹澜苑,已将抱云的话听得一字不漏,霍赢气得咬牙切齿,他也深戚痛恶。
抱云瞪著楚越,神情恶毒,不肯拿出解药。
「好吧,别怪我碰你。」
楚越点住抱云的穴道,自她身上搜出那瓶药。
「抱云公主,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杀人於无形,其实,你还不够聪明,没有人会将解药带在身上的。」楚越淡笑著,将解药交给霍赢。
霍赢立即将药递入挹澜唇内。
待她咽下药丸,霍赢拦腰抱起她,然後走到抱云面前,电光石火间,一把利剑掠过抱云的颈子,送她下地狱。
如此伤害挹澜的人,他不可能让她活命。
楚越提起抱云的尸首,丢到床上去,接著拿起床畔几案上燃著的烛台,投向床铺。
轰一声,火舌卷上床被和四周的白幔,熊熊燃烧著。
「澜儿,我带你回我们的家。」霍赢紧紧拥著挹澜,在她耳畔低语。
挹澜看著他,脸被身後的焰火映红了。
「澜儿,我爱你,好爱好爱你。我们回家吧,再也不分离。」霍赢低沉的嗓音里有著温柔,抱著她飞奔离去。
挹澜闭上眼睛,靠在霍赢的胸膛上。
她终於不再孤单,因为她有温暖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