挹澜被贯非安全送回皇宫後,宫中上下一片欢欣。
贯非在领了皇帝的重赏後,赶紧如释重负的离去,连挹澜想私下和他多说些话都来不及,不懂他怎么会一副逃之夭夭的样子。
之後,挹澜被众人簇拥著回到她所住的挹澜苑内。
「澜儿,你吓坏母妃了!」茗妃一看见挹澜,便哭成泪人儿。
「母妃,我的疯病已经痊愈,人也平安的回来,您快别哭了。」她拍拍母亲的背,瞧一眼周围的人们。
父皇、母妃和皇姊们全都又哭又笑,没哭的人反而是她。
她心中平静得如同一泓死水,十分感叹,她又要回到从前那虽然受宠,但饱受束缚的宫中生活了吗?
「挹澜妹妹,」与她最为交心的掠海公主搂住她,在她耳边悄声说:「真是的,别玩过头了,还玩得这么认真,会把人吓死的。」
挹澜微讶,发现掠海皇姊正朝她眨眼,果然是掠海皇姊最了解她。
虽然掠海是皇帝的侍女所生,地位不高,不受皇帝关注,但她生性活泼,聪明又机警,是最没架子的公主,也是挹澜最谈得来的姊姊。
「挹澜妹妹,你真是让人担心死了。」挹澜另一个异母姊姊抱云公主拉住她的手道。「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哪里?胡大人和那些侍卫被人毒杀弃尸,你出宫後过了两天後才被人发现,但已经来不及了,你不知被带到何处去,怎么也找不到,宫里上下全都慌成一团。」抱云虽然脾气暴躁又好使性子,但不知为何却对挹澜亲切又关心。
在整个皇宫里,挹澜唯一信任的便是掠海皇姊与抱云皇姊,其他的皇姊全都让她害怕又疏离。
「我和如花、似玉根本没发现侍卫被掉了包,等到发现时,已被带到不知名的山里,那帮贼人杀了如花和似玉,本来正准备杀我,正好一对看来像是武林中人的年轻夫妇出现救了我,还医好了我的疯病。」挹澜微笑著将早已编好的谎言流利的说出口,「但是他们一直不肯透露身分,而我,想起自己的身分後,又不敢让他们知道,因为他们曾说过最讨厌官场中人,尤其是达官显贵。」
众人听了均点头。的确,有不少武林人物不屑接近官场中人。
「前两天,我在溪边洗衣,巧遇贯将军,於是告诉他们,贯将军是我的兄长,当我向那对夫妇告别时,他们也说要到四处游赏,此刻大概已经不知去向了。」
「嗯,贯将军真是大功臣啊!刚才赏他的黄金玉扣腰带好像不够贵重……」皇帝很开心,朗声道:「不行,朕要再重重赏他一个大礼!这样好了,等他自西洋回来,我再为他赐婚。」
「父皇又要将我许配给贯将军吗?」挹澜心惊。
「唔,不行,占卜师说你和他可能八字不合,否则上一回你怎么会刚巧得了疯病呢?」皇帝摇摇头。「不然这样好了,只要不是我的妃子,他想要哪个女人,我就作主赐给他!」发觉自己好像赐婚赐上了瘾,皇帝忍不住哈哈大笑。
挹澜松一口气,跟著笑了。
之後,众人便带著欣慰的笑,离开挹澜苑。
偌大的寝宫中只剩下挹澜,还有曾经服侍过她的侍女,同筝和彷琴。
挹澜轻叹口气。再度置身於这华丽又精致的寝宫,以前的恐惧又掐住她的脖子了。
而且,她再也回不到霍赢那简朴又充满回忆的豹闸。
她想哭,但是她深吸口气,忍住泪水,因为同筝立在她身旁,正望著她。
「公主,请让我服侍您梳洗吧。」眼前一身简陋布衣的公主怎么好像要哭了?在宫外没有人服侍,她一定受尽折腾,好可怜!同筝感到不舍。
挹澜点点头。是啊,她现在又是公主了,她没有哭的权利,因为只要一哭,下人会看扁她或同情她,那个伺机杀她的人更是开心。
而且,她哭的时候,再也没有霍赢在她耳边安慰著……
挹澜喝下抱云交代下人特替为她熬的补汤,那异样的味道令她畏惧,但是皇姊对她这么好,她不好意思拒绝。
回到皇宫已经一个多月,挹澜努力保持著一贯天真无忧的模样。
可是她好孤单,整个挹澜苑显得好安静。
宫里的日子是那么的漫长,度日如年。
她是多么想念那段日子,那一段不受束缚又疯狂的日子。想著霍赢邪魅又俊美的脸,想著他的狂霸及温柔,她几乎无法呼吸,甚至心口发疼,如绞扯撕裂般痛楚。
「同筝,彷琴。」她站超身走出挹澜苑,呼唤著侍女。
她得找人说说话,她几乎无法一个人独处了,那相思的痛苦与宫中的寂寥让她恐惧。
她快步穿过长廊,绕过曲池,最後无力的靠著廊柱喘息。
「听说钦天监大臣霍赢真的回京复职了耶。」
挹澜的心跳仿佛倏然停顿。她听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名字!
同筝与彷琴边走边闲聊,并未看到站在廊柱後的挹澜。
「刚才张大人身边的张五说的,他说看见霍大人今天上朝了。霍大人真的只回乡服丧六个月耶!胆子真的好大喔,也不怕被人弹劾他大不孝。」
「是啊。我真想见一见霍大人的模样,听说他俊美得无人能敌,号称『京城狂豹』而且那个金燕子还说过,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喔。」
「金燕子?是谁啊?」
「你真笨,金燕子是青楼的名妓,好像曾经受霍大人青睐,两人相好过一阵子。」
「喔,可是我今天听张五说,霍大人回京後都和一个叫小兰儿的歌妓在一起。」
挹澜压住自己的唇,怕抽气声溢出口。
这么快,他身边又有女人了吗?名字还和她的那么相像。
原来没有了她,他还是过得那么狂放。她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吗?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她吗?他曾说过会想她的……
「对了,张五还说,霍大人相当宠爱小兰儿,他除了上朝之外,好像无时无刻都在妓院里与她翻云覆雨……嘻嘻,偷偷跟你说喔,很多人都听过小兰儿在床上叫得像……像杀猪一样凄惨又令人销魂呢!」
「要死了,彷琴,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不要啦,嘻嘻……还有,前两天抱云公主的侍女也说,许多妓女夸读霍大人在床上真的很行,我很好奇,霍大人在床上到底是如何勇猛啊?」
「呀!要死了、要死了你!你再说、你再说啊……」
一阵捶打与追逐声渐渐远去。
挹澜呆立原地,手中的锦帕被捏成一团,她颤抖著将手放在胸口上。
她多想听听他的声音、他的呼吸,想听他亲口说,侍女们说的那些事不是真的。
回宫之後,这段日子以来,只要一想到霍赢,她就不时感到心口绞痛,那种痛,仿佛要揉碎她的心似的,现在,她的胸口又痛起来了。
真的好痛啊!
她蹲子,想压下那份痛楚,但就在这一瞬间,一股热流从喉头往上冲,猛然自她的小嘴涌了出来。
挹澜掩也掩不住,一口又一口的热流往唇外涌,仿佛要掏尽她的生命,染红了她的小脸、小手以及衣襟。
她颤巍巍的望向掌心,腥红的血沿著指缝滴在地上,一滴又一滴。
这时,黑暗忽然向她罩下,她惊恐的晕了过去。
霍赢身穿黑色朝服,胸口绣著一头银丝纹豹,一身挺拔冷飒,跟随著侍女,第一次踏入後宫。
刚刚在殿内,皇帝突然颁旨,要他除换新职,为公主侍读。
他的浓眉不禁紧拧。他钦天监大臣做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要他做这种从来从没听过的事?
他只听过「皇子侍读」,教授皇子诗书礼仪,可从没听过有教授後宫公主读书的官职。
今儿个皇上是发了什么疯?只因为那个最受皇上宠爱的挹澜小公主突然对星象产生了兴趣,便将他当作傀儡任意使唤,教他浪费宝贵的时间教导那个无知的公主吗?
或者这是变相惩罚他,因为他不愿守丧三年,犯下大不孝之罪?
听说挹澜公主本来得了无法医治的疯病,突然在前一阵子好转,这让他更加确定公主是装疯逃婚,真不知那个差点被他尊称为二嫂的公主,现在又想玩什么花样?
待会儿见到那个无知又自以为聪明的公主,一定要问个清楚。
「霍大人,请进。」同筝带著霍赢进入挹澜苑的书房,忍不住偷观霍赢好几眼。
喔,霍大人真是迷魅俊美得过分哪!同筝的心儿怦怦跳。
霍赢踏入书房,浓眉一扬。
书房很雅致简单,全是竹制器具,墙柜上的书看来一尘不染,也许是常常翻阅拂拭。中间有一个高大的屏风隔成前後室,他眼前所见是一套桌椅以及文房四宝,想必屏风另一面也有同样的摆设吧。
「公主,霍大人来了。」同筝绕到屏风後,朝端坐的挹澜禀报道。
挹澜紧张得心脏几乎跳出胸口。
不必同筝出声,她早已听到了他豹子般轻巧沉敛的脚步声,鼻尖仿佛又闻到他的气息。
霍赢礼貌性地隔著屏风行礼,「臣霍赢拜见公主。」
挹澜的眼眶一湿。是他没错,这嗓音是多么让她思念,就算看不见他,听著他的声音也好啊……
往後,她也只能听几次他的声音了吧,因为她就要死了。
昨日她严重吐血,二十几个御医轮番诊脉後,竟向父皇磕头求饶,因为他们发现她身中奇毒,完全不知该如何医治。
一时之间,父皇气急败坏,母妃又哭又求,抱云皇姊急得捶胸顿足,反倒是她,最为镇定,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霍赢做她的侍读。
父皇根本没仔细听她的理由,便连声答应,除了急匆匆的派人去找解药,查凶手,又差人出宫寻找名医,也很快的命霍赢到她跟前来。
这便是得到父皇专宠的好处吧。
身中奇毒是吗?她终於逃不过敌人的魔手了吗?那么,在死之前听一听他的声音,不算贪心吧。
「霍大人免礼。同筝,你与彷琴去书房外候著,我唤你们,你们才能进来。」收起神游的思绪,挹澜淡然的命令著,十足是公主的架式。
霍赢浑身一震,惊愕的瞪著屏风。这声音……这声音……
听见同筝关上门离去,挹澜润润嗓後开口:「霍大人,请坐。」
霍赢仍直挺挺的站著。这声音多么像澜儿,那个一声不响便弃他而去的澜儿,那个下落不明,不知生死,令他几乎发狂的小女人!
「霍大人,不必客气,请坐啊。挹澜虽为公主,但实在年幼无知,希望您不吝教导,让我能够多了解星象……」左胸的绞疼令她住了口,赶忙捂住胸口。
好痛!她蹙起眉,咬紧唇忍耐著。
不,她不能在此时倒下,她一旦倒下,他便会离开,她得忍著,她要多听听他的声音,在她死前只剩这个小小的愿望了。
霍赢听见挹澜公主忍耐著疼痛的熟悉喘息,再也压抑不住激动。
「霍大人,请别拘泥於身分,快请坐。本公主……」挹澜闭眼喘气,十分痛苦。
哗啦一响,她惊得睁开眼,谁知眼前便是立在屏风旁,穿著朝服,一脸讶然的霍赢。
霍赢顾不得礼仪,迅速向她走去。
那张熟悉的小脸让他浑身发颤。
一身华丽的金雀丝绣云锦紫袍裙,长发梳成双飞髻,几支金簪在发上摇曳,烘托出她高贵的气质。此刻,这个端坐著的柔美公主,不是他朝思暮想、让他受尽折磨的澜儿会是谁?
一瞬间,他前思後想,顿时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不禁扯起嘴角,哈哈狂笑。
他霍赢这一生玩过无数女人,竟然栽在这个公主身上,被她彻底玩弄了!
「霍……」望著他比以前更加邪怒的狂狷模样,挹澜直觉不安,惊慌的站起身,不慎撞上书柜。
他迅速欺近她,将娇小瘦弱的她像一只小猫般提起来,压在墙面的书柜上。
「澜儿『公主』以为这样骗我很好玩吗?」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压抑的情绪终於爆发,燃成熊熊的恨怒,霍赢将她掐得死紧。
他为了找她而几近疯狂,因为失去她而心受重创,万般痛楚,失去她的日子里,他没有一日不想她,最後,他将心中的苦痛化为狂戾,离开豹闸,回到京师,夜夜到酒楼歌肆疯狂买醉,狎玩不同的妓女,藉此发泄内心深处的苦苦思念,甚至将一个名叫小兰儿的妓女带在身边,将她当作澜儿的替身,弥补心中无尽的空虚。
想不到他的痛苦与心碎,只是公主的一场游戏罢了,她将他玩腻之後,若无其事的溜回宫中,继续做养尊处优的公主。
若不是听出她的声音,恐怕他这辈子都还胡里胡涂,陷在失去她的泥淖中无法自拔。
「你骗我!」霍赢恶狠狠瞪著一身华服的挹澜,痛苦的发现她比他记忆中还要美丽,还要令他心动。
「不是这样的,霍赢,你听我说!」挹澜挣扎著,颈子好疼。
「骗子!你装疯卖傻逃出皇宫,只是为了好玩吧?」他箝住她颈项的手更为施劲,「你一声不响的离开,害得我疯狂的找你,这种游戏你觉得很有趣吗?」他咬著牙,眼睛如火一般燃烧。
「对……不起……」在他的手劲之下,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哼!终於承认你欺骗了我吗?高高在上、天真纯洁的小公主,你将我当成床上的试验品,还是启蒙师父?你就这么爱玩游戏吗?」
霍赢想起她在床上妩媚的模样,更是怒火狂燃,发了疯似的撕破她的衣袍。
「我就陪你玩个够!」
挹澜不住摇头。她好怕,他这样疯狂的恨意与怒火,教她浑身发抖。
「不!不是这样的,不要这样,霍赢。」
「公主,怎么了?」彷琴在书房外疑惑的问。
「没事……没事……你不用进来。」挹澜掩住几乎想尖叫出声的嘴,泪水滴落在唇边。
「呃呀……」她硬生生承受他的蛮横及顶入,被瞬间贯穿。
她悲伤又痛苦的呜咽著,「啊……我爱你……我真的……」
他愤怒地捏住她的嘴。那是他最不想听的谎言。
虚弱的挹澜实在承受不住,娇小的身子因而瘫软。她只能承受他的疯狂,另一手无力地抓著桌沿,怎么也不敢出声,觉得自己快被他弄碎了,一滴滴的泪水如串珠散落,溅碎在桌面上。
看她不求饶也不求救的忍耐著,霍赢的心抽痛了,她的模样令他好心疼,却又好恼恨。
可是他停不下来,他真的停不下来了,就算被抓去砍头,他也要占有她。
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她为何要欺骗他,又离开他?
一阵晕眩来袭,心口再度发疼,挹澜瘫软在他身下,如同布女圭女圭任他摆弄,只能喃喃低语。
「我爱你……真的爱你……」几绺发丝垂落,被泪水沾湿,贴在她的脸颊上,让她更显得楚楚可怜。
又是这一句!霍赢的心一冷,眸光一敛。
「小公主,不要轻易说爱,廉价又虚假的爱,只会令我鄙夷。」他凛寒地傲立在桌旁,斜睨著挹澜。
桌上点点泪迹,她的发乱了,衣衫残破,令他好心疼又好心碎!
重重伤她的同时,他也伤了自己!霍赢的嘴角微颤。
挹澜眨去泪水,望著冷漠如同陌生人的霍赢,喘息抽气,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高高在上的公主,这样好玩吗?」他扬起浓眉,故意忽略她让人心痛的凄惨模样,勾起唇一笑,「你喜欢这样让男人玩吗?你真是哪,不过,对不起,我霍赢没那个闲工夫陪你玩,因为外头的妓女都比你成熟有趣。你可听清楚了,我从来没爱过你,我只不过将你当成一个自愿献身,不知羞耻的女人罢了,千万别自作多情。」他吐出连自己都不忍心听的冷语,转身欲离去。
挹澜的心口更痛了,他的话似千刀万剑在她心头上刺砍。
他说他不爱她,他说她比妓女还不如……
「求你,霍赢,不要这样离开我,求求你!」她不要他的恨意,她不要他如剑般伤人的冷语,她还没有把话说清楚啊!挹澜挣扎著起身,慌忙自背後抱住他。
他冷冷的甩开她的手,推开她。
她摇头,拖著虚月兑无力的身子紧紧缠著他。
最後,霍赢一把推开她,打开书房门,向外走去。
在外头候著的同筝与彷琴听到开门声,一见到这样的情况,几乎吓傻了。
「霍赢,求你——」脚步一踉跄,挹澜跌倒在门槛上,望著他绝冷的背影。
霍赢不予理会,继续往前走。
「我只是……哇——」汹涌的血如狂急的泉水喷出她的口鼻,挹澜的小手掩不住,血从指缝间不住流下,洒在地上。
「公主,你又吐血了!」
「好多啊,怎么办?」同筝与彷琴慌忙的扶住狼狈的挹澜,惊恐地用手捧住从她嘴里吐出的一口口鲜血。
霍赢心一震,脚步一顿,想要回头。
他想回头看看她怎么了,严不严重;他还想紧紧抱住她,看著她令他心醉又心碎的小脸和清澈的眼。
可是……他甩甩头,握紧双拳。他不能回头,再回头,他就会与她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
他承认自己玩不起,他输了,他疯狂的爱上欺骗他的女人,这大概是他玩狎太多女人的报应吧。
求你回头看我一眼,求你……挹澜的哀求全被不停涌出的血淹没了。
霍赢深吸一口气,衣袖一甩,头也不回的离去。
「不……」挹澜的泪水混著鲜血,在脸上湿成一片。不要这样对我!霍赢,我就要死了,不要这样对我……他冷绝的离开,让她的心碎了,化为烟尘四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