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终於停了。
冬苑窗内的风暴方兴未艾。
「水笙!」接著是一阵乒乓碎裂声。
「石先生,医师特别嘱咐您别下床,您就别违抗医师的话呀!」管家忧虑的跟在石湛天後头。昨晚不眠不休寻找了一夜、终於因体力不支倒下的石湛天,醒来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冲下床,任谁也阻止不了他。「你们谁也别想阻止我!」放眼自窗外望去,触目所及是一片苍茫冷冽的雪地,他的水笙就在这无垠雪地里的某处沉睡著,一定很冷吧……别怕,水笙,我不会让你孤单太久的。
管家看著石湛天,忽然一阵胆战心惊。
不好,每回瞧见石先生出现这样的表情时,就表示他心里已经下定某种决心,任何人、任何事也别想改变他……石先生该不会做傻事吧?「石先生……」
「别再多话了。吩咐下去,集合所有的人,就算将整个山头重翻过一逅,我也一定要找到水笙!」逃不了的,你若到黄泉我必追至黄泉,你若躲在地府,我必追至阎王殿索人,今生、来生、永远……这时冬苑内线电话的铃声忽然响起,两人同时朝几上的电话望去,管家抢快一步接起,拧眉倾听了片刻「石先生,大门守卫室说有一位自称是听风的男人要求要见您……他说是关於水笙小姐的事……」——「醒啦?睡美人。你已经昏迷了一夜了,差点就忍不住想看看我这个王子可否能吻醒你……」一个浓醇如酒的嗓音在水笙枕畔响起。这是哪里?为何她会在这里……
「你……你是谁?」这男人宛若大病初愈的苍白脸上有种几近於阴森恶华的病态美。「听过通天的巴比伦塔吗?」他并不正面回答。
她点了点头。
「是啊,巴比伦……集权力、财富、堕落於一身的之城呵……」他优雅啜饮了一口手中的饮品,偏头支颐,以君临天下的自信道:「而我就是那称霸天下的巴比伦王!」这男人好大的口气啊!水笙忽然发现尽管他有著古典使雅、风流惆傥的表象,骨子里其实是一个狂妄跋扈不输石湛天的男人。「只可惜通天的巴比伦塔终究毁於一场水难,它再如何强盛还是逃不过亡国的命运。」她忍不住想扫他的兴。神秘的男人仰头大笑。「你真有趣,」他唇角隐隐扬起一个微弯的弧形,显然不以为杵。「你看似无害的美丽花朵,其实还是有著利刺……石湛天要应付你一定很头痛吧?」见水笙明显的震动了一下,他回以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别用那种见鬼似的眼神看我,我就算有通天的本领,还不至於能成为你肚里的蛔虫,知道你所有秘密。昨夜你昏迷不醒、整夜呓语,总共唤了一百八十二遍‘石湛天’这个的名字。」是吗?水笙恍惚了一下,原来石湛天在不知不觉中竟已在她潜意识里蜇夫深种。湛天……他这些年来是否一直恨著地?是的,当昨晚撞上了树干的同时,一些回忆也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她就好像找回了几片遗失的拼图,残缺的记忆终於得以补齐。
那铭心刻骨的记忆啊……
白衣男子盯著陷入思潮中的她,止不住渴慕的将她的容颜尽收眼底,一次次重复比对著探烙在心底的影子。守护当时聆听她狂乱的呼喊声,他忍不住想著,如此被一个人悬念在心上究竟是何种滋味?他那冷血的情人想必连一次都不曾心系於他吧。他又啜了一口杯中物。一大早就沉溺於酒精,这男人真是堕落得可以。
「这麽早就拿酒当早餐……你不怕搞坏身体?」她不赞同的柠眉。
她的不赞同换来他一个挑眉以对,「你以为我喝的是酒?」
水笙觑了一眼他手中透明高脚杯里的琥珀色液体。难道不是吗?
「这辈子我是再也不会碰一滴酒精的。」他以手支起下巴,散漫的回道。为什麽?白衣男人压根儿不像是会奉行清规戒律的那种人。水笙盯著他。他显然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提供解答,「我拒绝任何会让人沉溺的东西,酒精、止痛药……和毒品。你大概不知道我曾经是个酒鬼和毒虫吧?以前的我酗酒、嗑药,样样一把罩,讲到堕落,我是个中高手。」他以一种无关痛痒的语气陈述一件惊人往事。「那……幸好你熬了过来……不过当初你实在不应该沉溺於这些致命的玩意……」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他冷嗤一声,「多亏了一个女人,若不是她,我又怎麽会染上毒瘾差点毁了自己,然後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戒掉了恐怖的瘾毒。若不是意志力够强,我早被整死了。」「那个女人……」探人隐私不是她的习惯,但水笙不由自主的被这个故事所吸引。「是我狠心的爱人。」黑眸忽然起了一层述离的冰雾,像是掉入了一个过去的回忆。「她绝美、撩人、冷血……宛如凄艳绝伦的曼陀罗,看似娇柔却包藏祸心……我那使坏的爱人啊……」他做了一个举杯的动作,遥敬远方的伊人。「她现在……」那女人既然能将这男人折磨至此,想必他绝不会善罢甘休。「逃了,正躲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聪明的女郎啊,知道这一笔帐他终会清算得彻底!当初没弄死他算是她最大失策,她将会为这一点付出极大的代价。「如果找著了她……」
「不是如果,而是一定会,就算翻过整个地球,我也一定要找到她。」
「那……当你找著了她,你会如何?」水笙忍不住问。
「当我找著了她嘛……」白衣男子回以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嘿嘿,互相纠缠、彼此折磨,一起下地狱,至死不分离。」好恐怖!
水笙偷偷为那个女孩打了个寒颤,落入这男人的手中的下场一定惨不忍睹,她忽然由衷期盼那女人能躲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别被发现才好。这浑身上下充满病态美的男人有著一个怎样的过往啊?
他一身的阴暗不定、诡谲莫测,是否为著过往受尽的撩拨、焚炼、折磨、劫掠,乃至於一颗心破碎沉沦……受伤的心最可怕,因为它将会不顾一切的反扑,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石湛天。
湛天……一定很苦吧,这麽多年来一个人承受著过往的记忆,认定她背叛他的事实。一想到他的孤独,水笙不由得一阵心痛,她欠他太多太多,这情债怕一辈子都还不了。前一刻房间里只有她与白衣男子,下一刻一个男人突然无声无息的窜出,他躬身朝白衣男子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来得可真快。」白衣男子斜睨了水笙一眼,眉梢眼角有著等看好戏的表情。他朝黑衣男子做点了下头,身旁的男子街命快速离去。
他起身缓步踱向白色酒柜,随手拿起另一个空杯倒了些褐色液体,从容地走向水笙。他唇边那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让水笙全身所有的细胞都进入警戒状态。
他好整以暇地啜了一口褐色液体。
「你……唔——」水笙的唇被他密实的堵住,她使力挣扎,但这男人瘦归瘦,力量却异常惊人,她无助的任凭莫名的液体一口一口的滑入喉咙。「放心,不过是一些让你放松一会儿的东西……」
她在昏迷前仿佛听见他如是说——
「水笙!」一进房间,石湛天立刻眼尖看见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影,他大跨步急急趋前,压根儿没注意到房里还有人。「请留步。」一位白衣男子坐在水笙的床榻边,一手举著掌心雷正对著他,抛给他一个懒洋洋的斜眸。石湛天定在原地,眼眸迸出一道精光,瞬间又沉敛为面无表情。
「把我的妻子还给我。」他开门见山的说。
白衣男子微微挑起眉。
啧!有求於人还敢如此嚣张,他倒要看看眼前这跋扈张狂的男人有何本事从他手中夺回方水笙。「人是我所救,自然她的命归我所有。」他邪佞狂妄的一笑。
听风在一旁睁大眼,眨也不敢眨一下,生恐错过这难得一场王见王的好戏。「说吧,你有什麽条件我全数答应。」石湛天在两人眼对眼的凝峙中率先打破沉默。哦喔,不好吧!这麽快就摊牌了,完全不像是在日本商界向来叱阵风云,以犀利沉稳著称的石湛天。白衣男子斜卧在躺椅中,一手托腮,另一手以驾轻就熟的姿态甩弄掌心雷。「我这个人一向憎恨不劳而获,任何人想从我身边取走任何东西都得先付出代价。」「我说过条件任由你开。」石湛天二话不说,他难掩狂喜的目光全投注在水笙身上,眷恋地盯著她随著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暗暗吐出一阵释然。感谢上帝呵!唷!这麽大方?白衣男子难掩悻悻。「如果说我要你的井上集团呢?」
「把契约拟好,我立刻签约转让。」石湛天连转头回话的澧貌也省了,眸光始终离不开床上的人儿。太轻易了吧?啧,不好玩,就不相信他无法撼动这男人分毫。
他俯,徐徐地伸手把弄水笙顿边的一给发丝,眼角瞧见石湛天突然浑身紧绷、双手握拳的模样。果然!白衣男子垂眼掩饰眸中飞舞的笑意,纵使金刚不坏、百毒不侵,这男人也还是有一致命死穴。「如果我要以命易命呢?」他执意要知道石湛天的底线。
石湛天额际一抹青筋急促的跳动,半掩眸子敛去眼中的思绪。他企图在脑海中搜寻这男人的身分,过一会儿不得不放弃。这一身极尽恶华酷丽的男人,其心思不同於平凡人,也因此不能用一般寻常逻辑去判定他的行为,必须小心应对。「你要我的命?可以,条件是你得让我先把人带回去。」这男人浑身充满致命的吸引力,是一种会让许多女人不顾一切投入的危险气质,他不要水笙成为他狩猎名册上的下一个猎物,这男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抛给石湛天莫测高深的一眼,白衣男子缓缓笑了。「谁知道你是否会言而无信?万一到时你翻脸不认帐,那我不就亏大了……不,这交易太冒险……」他像是陷入了沉思。一会儿後,他下巴朝吧台的方向微微一努,弹了弹指头。听风立刻衔命端来了一杯八分满的液体。「喝了它我便放人。」他承诺。
石湛天二话不说接过欲饮。
「你不怕我在其中下毒?」白衣男子打断他。
石湛天冷冷一笑,「若真要杀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手中的枪随便一发子弹就可以解决我的性命,不是吗?」他仰头一口饮尽。「好极了,先前我也让这位标致的姑娘饮下相同的东西,所以你大可放心,」他睇睨邪笑,「就算我在其中下了毒,你与她还是可以做一对同命鸳鸯。」石湛天的意识开始昏沉,「你让她喝了什麽?」
白衣男子哼笑一声,「啧啧,你不先担心自己,反倒是替她操起心来……」他打住,看著摇摇欲坠的石湛天,「看来药效发生了。」石湛天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专注,他的神智渐渐涣散,身体发出昏昏欲睡的讯号,他甩了甩头,试图找回一些清醒。「别白费力气了,趁著你还有些许清醒,让我把游戏规则告诉你。如果你能在十分钟之内把人弄走,这女孩就归还给你,如果不能……抱歉,这女孩就由我接收了。」光是支撑自己别昏迷过去就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石湛天半跪了下去,极力撑著。这该死的男人,究竟让他吞了什麽鬼玩意?!他知道这男人玩真的,若十分钟之内他无法带走水笙,以这男人深沉难测的心思,只怕任他有通天的本领也难在一时之间寻回水笙。不能倒!眼角馀光瞧见了先前的玻璃杯,他用力将之摔向白色大理石地板,拿起了其中最大的碎片狠狠地朝自己的大腿刺进,鲜红的血当场如涌泉迸出,溅了一地。听风当场怔住。这男人未免太极端了吧?
疼痛带来了短暂清醒,石湛天负伤徐徐地朝睡美人走去,以无尽的温柔将她自床榻上抱起。伤口依旧疼得厉害,但无依仓皇的心在重新拥她人怀的瞬间备尝甘美。
水笙呵,你可害苦我了……他埋首於她柔软的颈肩,眷恋的摩掌,吸取她肌肤散发的芳馥。白衣男子带著复杂的心思看著这一幕,他发现自己竟然嫉妒眼前这个男人!是的,嫉妒。他们两人的幸福唾手可得,即使两个人未必知悉,但他们俩的确深深埋藏在对方的心里,只要跨过一步,幸福可期。「不说再见?」他笑著问,将石湛天的迫不及待看在眼里。
「相见不如不见。」石湛天头也不回地一步步缓慢踏出这座豪宅,他身後留下一滴滴鲜红血迹,映在白色的大理石上更是怵目惊心。大屋寂静了好一阵子。
「少主,您究竟让他喝下了什麽玩意?」听风实在忍不住好奇心。
「没什麽,不过是一些镇静剂罢了。」白衣男子维持他的躺姿,动也不动。瞧一地的血,石湛天为了夺回方水笙还真是牺牲够大。「多少剂量?」
白衣男子斜睨了他一眼,这听风什麽都好,就好奇心重了些,看在今天心情不错的份上,他倒是不介意回答。「不多,足以让一只大熊在五分钟之内倒下并且大睡三天。」「夜魅修罗」搜集情报的功夫一流,又拥有最精湛的医术,生化天才的他发明的药品和毒物一样多,下回遇见他,得好好嘲笑一番,谁要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药剂这麽轻易被人破了功。听风瞠目结舌,呆愣当场。少主……真是个嗜血的恐怖分子!
白衣男子不再理会听风大惊小怪的神情,他端起了杯子,漫不经心地端凝著琥珀色的液体。他曾经对方水笙起了掠夺之心,但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终究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再怎麽相像的容貌还是取代不了他心坎上的人影。
不是她,不是她呀,我那来自地狱的情人呵——
石湛天带著伤,眷恋的守护在水笙身边终夜,即使在医师为他整洽伤口时,他都坚持不肯离去。这种无名的恐惧说来荒唐可笑,却很真实,真实到他连眨眼都舍不得,唯恐她就这麽再一次从眼前消失。水笙一夜狂乱昏沉的呓语告诉了他全部的事实,他这才知道,原来他错恨了她这麽多年……不,那并不是恨,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情感,也许因为深重到连自己都无法坦然面对,於是说服自己恨她要来得容易多了。然而,卸下了伪装的恨意,他空虚的心还剩下什麽?
一时之间,竟只有深深的茫然。
没有了复仇的籍口的同时,他也失去了禁锢的理由,难道鼓放人吗?让水笙再次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绝不!他的拳头不自觉的紧握。这个念头光是想就已经让他心痛得受不了,更遑论是实行。九年,他花了生命里整整九年的时间全心全意去恨水笙,复仇早已成为血液里根深柢固的信仰。然而,在失去了这完美的籍口之後,他终於看清楚自己的心。原来他之所以像变了一个人,完全是因为失去了水笙的爱後深陷入旁徨、著魔的受伤的心所做的反扑。凌虐她、禁锢她、打击地、伤害她,这一切的一切全因为他爱她。
呵,终於承认了。他的嘴角轻扯,全是浓浓苦涩的自嘲。
他曾经用尽狂野而狞厉的姿态所掩藏,但事实终於还是如火山爆发出来。他爱她,倾他一生直至这有限的生命结束,直至世界终结之日都不会改变。他无意识地抚模项链上的铜戒。恨?他漾起一个无声的笑,潜意识的行为早把自己的心意表露无遗。「湛天……湛天……」榻上的水笙突然睁开因高烧而分外明亮的眼,像个孩子似不安的哭喊。「嘘!」他立即价身安抚。「别怕,我在这儿。」
「湛天……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爱你……我绝不会背叛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他温柔的低语。
「孩子……孩子没有了……」她狂乱的手猛揪著他的衣襟,脸上全是泪水。「我们的孩子没了……呜……」「嘘,嘘……不哭。」他心痛地为地抹去泪痕。「孩子没了,我们还可以再生。」水笙睁著空茫的眼。「不会再有了……不可能的……」筋疲力竭後她合眼再次沉沉睡去,忽略了滴在她脸颊上的泪水。老天!他从没有想过刨开的过去竟是这样的痛苦,原来遗忘对水笙而言才是一种慈悲,如今是他一手挖开了这血淋淋的伤口,他却後悔不已。若不是被自己的复仇心蒙蔽,他不会如此盲目到看不见水笙的心灵屏障原来是一种自我保护,保护那一颗已然伤痕累累的心。如果他能,他宁可这段伤心的往事永远石沉大海,也不要水笙有半分的伤心;即使这意味著他和水笙的生命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一想到没有水笙的空虚生活,他的心便一阵阵抽痛。
他以修长指尖无比温柔地拂开她颊边的发丝,抚过她的月眉、蝶翼般的睫毛,再来到泛红的樱唇。这个他铭心刻骨搁在心头九年的容颜呵,历经百转千回好不容易才重回到他怀抱,他又怎能轻易放手?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扭转这让他们俩分离的命运;这一次的重逢,他绝不会再松手。然而,在下定决心的同时,一种恐惧却也加影随形的跟著。
他虽然看清楚了自己的心,但是水笙的心呢?
没错,方水笙与石湛天曾经深深相爱过,但年少轻狂的爱可抵得过时间的历练?时间证明了他深沉的爱,但时间是否也摧毁了水笙对他的爱?
在过了没有他记忆的九年之後,在拥有一个深情的「未婚夫」之後,她的爱是否一加九年前般深情不渝?当水笙怀著重拾的记忆醒来的同时,究竟是宣布了他的重生抑或是宣判了他的死刑?这一切的揣测待水笙醒来时便能揭晓。
按捺住忐忑不安的意给,石湛天屏息守候——
「我不要喝了。」水笙一把推开床前的托盘。「这东西好嗯心。」
管家一脸为难。「小姐,这是医师开的药水,你得吃下去,否则身体没养好,让石先生怪罪下来,大夥儿又要遭殃。」冬苑经过上次的大风暴,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小姐在石先生的心里占了多大的分量。这回,医师的话被大家奉为金科玉律,唯恐小姐再出任何差错,又要让石先生震怒。「我已经努力吃了,可是这东西真的好难下咽。」她一脸苦瓜相地瞪著托盘上那罐红红的液体。「这……石先生说你一定要喝完它。」管家坚持。
「那个暴君!就只会限制这、限制那的,烦死了。」一提到石湛天的专制,她就有气。「小姐,别这样,石先生也是为你好啊。」
「他才不是为我好,他根本就是看我不顺眼。」还嫌自己的身材像难民营出来的,可恶!管家这回真的诧异了。
冬苑上上下下,若有谁还看不出来石先生对水笙小姐的用情至深,那他肯定是瞎了眼。显然水笙小姐是唯一还没领悟到这一点的人啊。
「小姐,」管家的心思转回到正事。「你还是快喝完吧,这样我对主人也有个交代。」水笙眨眨眼。「只要你不说,我不说,那个暴君不会知道的。」她努力怂恿管家一起犯罪。「可是……」老实说,自从这位小姐上一回不顾身体不惜为他们这群员工请命後,她和佣人们都对她心存感激,莫不使出浑身解数希望能取悦她。偏偏天威难测,石先生的命令不容反抗……唉,真是左右为难。
「又在使性子啦?」石湛天走进房,打破僵局。
管家一脸如释重负。「石先生。」她躬身请安。最近石先生总往返冬苑和东京之间,勤快得有如走自家的厨房。「这里我来接手,你先下去吧。」管家感激地退出房。
「你的伤还好吧?」水笙关心的讯问,瞧见他步履稍稍迟缓的走近。
没有人愿意告诉她湛天的腿伤是怎麽来的,显然跟那个神秘的白衣男子月兑不了干系。「不碍事了。」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突然蹙起眉,「别顾左右而言他,为何不把药喝完?」「这东西真的很难下咽。」她一脸委屈。
「是医师开的处方,你就请按时照著服药,否则身子怎麽健康起来?」石湛天坐下,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来,张开嘴。」水笙听话的吞了一口,随即皱起五官。
石湛天挑起一道眉。「真那麽难喝?」
瞧瞧她死命抗拒的表情,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吞下的是砒霜之类的毒药呢。「药水还会有好喝的?」她白了他一眼。
「我没喝过……那是什麽味道?」
「你没喝过任何药水?」她杏眼圆睁,一脸不可置倍。
他耸耸肩。「我从小到大还没生过病、吃过药。」
那他简直就是超人嘛,是她这种药罐子最讨厌的人种。
水笙美丽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光芒,唯恐被识破她连忙垂下弯长睫毛掩住。「呃……其实这药水味道还不错,甜甜的……你尝尝看嘛。」嘿,让他也尝尝这恐怖的味道,嗯心死他!他怀疑的瞥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看那托盘中不怎麽吸引人的红色液体。
「尝尝看呀。」她张著水汪汪的眼,一脸天真无邪的怂恿著。
石湛天突然绽放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我会。」他随即低头吻了她。
要命!聪明反被聪明误。水笙脑中只匆匆闪过这念头,接著就被他湿热的吻卷入了昏眩的喜悦中。久久,他主动结束了这个吻。
「这就是药水的味道?」他意犹未尽的舌忝了舌忝她的唇边。「真的好甜……一点也不苦。」「你……你是故意的。」她半羞半恼的指控。
他给了她一个嘉许的微笑。「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纤细的身影独倚著阳台上的大理石凭栏远眺,享受著日西山头的最後馀晖。一天的所有时光,水笙最最偏爱向晚一刻,长日将尽、黑暗大举侵袭前,那万丈光芒有如出尘的舞者,以绝美之姿价最後的能量在人间舞出一场狂放婆娑的生命之舞。然後,大地任由夜的侵袭,染成黑色,形成荒漠。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正因为近黄昏,才让人更加惊觉时光流逝的无情。然而,困在石湛天箝制的天地里,她只觉得时间宛如暂时凝住的静水。
尽管身体从那次意外中渐渐恢复,她和石湛天的关系也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和谐状态,但这种平和却像是一种假象,第六感告诉她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兆。置身在石湛天一手制造、与世隔绝的世界里,她觉得自已就宛如蝴蝶春梦里的女主角,被一个著了迷、发了狂的爱慕者关在两人的天地,竭尽所能的取悦地、供给她,答应为她做任何事,只除了离开。这样的痴迷算不算是一种病态?
如果石湛天真的病了,她又该如何逃离这个他一手打造的温柔陷阱?
然而,内心深处她一直不敢正视的问题是,她真的想离开吗?——
她在想什麽?
石湛天动也不动的在阴影中观察著水笙,费力按捺住一股走向前的冲动。虽然水笙对於在冬苑的生活已经渐渐习惯,对於他的存在也渐渐习惯,甚至喜欢他的陪伴,然而,总在一些她以为没人察觉的时刻,她的脸上就会露出令他心痛的落寞神情。她究竟在想什麽?想著如何逃开他,想著远在台湾的余槐恩?!
这样无止境的揣测简直是种折磨,但他就是没法克制自已。
雪花悄悄地飞舞了下来,轻轻地落在她的发上、肩上,原本皱眉低首的伊人突然抬起头,迎接那狂飞婆娑的雪片。而他只能远远守候著地,深情在睫,孤意在眉。
一声长长的叹息落向黄昏,又落向谁人的心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