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德文死了。
当初,仅仅怀疑是他偷了金玉麒麟,所以逃走。但有人在嘉陵江回水处发现一具男尸,那尸体已腐烂,经辨认,就是失踪的潘德文。
之前报失踪的时候,潘家只说是要找回儿子,并没有说是为了什么。现在人是找到了,却已是尸体一具,官府自然得插手。还有,也不知是什么人把金玉麒麟失踪一事泄露出去,此事竟传到了皇上耳里,皇上极为震怒,好在念及潘家死了儿子,就没有深究,只是派了一个官儿来,让“查查究竟”。
潘尘色有不祥的预感。
她还记得那晚潘令是将潘德文与一石块绑在一起,然后推人江中的,可能是那绑的绳子松了,尸体才有机会浮起来冲到回水沦被人发现,
这几日,她甚至是避着潘令的——有大多太多的理由,让她不愿见他。她只在想,该怎么做才能一劳永逸地让事情不要找上潘今?
可是,总是避无可避,就像此刻——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撞开,没有回头,她也知道肇事者是谁。
轻轻一叹,连逃到这里来,也避不开他吗?
‘为什么?”
来人的身影,夹杂着炽烈的怒火和火一样地热情向她袭来,直到她的身后,才停下——
“为什么避着我?”嘶哑的声音是压抑,是痛苦,是不明所以的薄怒。
潘令的眼睛赤红着,双拳紧握。为什么她对他的感情和真心总是选择逃避,总是这样——弃而不顾?
不想再争辩什么对与错,是与非。因为她知道,世人的道理对他来说全是狗屁。一个是非道理与常人相体的人,你又如何以常人的道理来说服他?
潘尘色淡淡地道:“我没有逃避,只是待在家里不舒服,到这里来坐坐。”
这里,是小镇东头的一套简陋的四合院房子,也是潘今出生的地方。当初,沙晓玲死后,她做主买了这套房下来。她是很少来,常来的人是蓝景严。但,蓝景严死后,她倒常常来了。
潘令冷漠地环视四周一圈,没有反驳她的话。他也知道,最近家里的气氛不是很好,而她,很紧张潘德文的事。
到这里来,一方面是想暂时回避家里的问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逃避他。他是知道的,只是现在她既然愿意撒谎骗他,他也情愿不揭穿。
犹豫片刻,双手仍是微颤着扶上了她的肩。潘尘色一颤,避了开去。
回头迎视他,兀自镇静着,她说:“请你尊重一下我,我的身份毕竟是你的母亲。”
望着她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潘令的心又像被什么给刺了一下。他惨然一笑,“我这一辈子,都得受这个身份的制约吗?”
他的目光,竟让她不愿直视,“这是命中注定的。”像是叹息一般,她说。
沉默良久,潘今突然开口:“如果,我说如果,”他有些艰难地说着,“如果……我不是蓝景严和沙晓玲的儿子,我不叫‘潘今’,你……有可能接受我吗?”
潘尘色飞快抬起头来望着他,有些震惊于这个问题本身。但马上,她便强自平静下来。
“事实是不可能改变的。”她说,并且指出最明显的一点,“事实就是,你是他们的儿子,你姓‘潘’名‘令’,永永远远,也不会有你的‘如果’。”说完以后,她背转身去,不去理会因她的话而变得面色苍白的潘今。
然而,无法掩饰的是,她的心却仍然激烈地跳动着,为潘今刚才问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他刚刚问她的时候,她不能马上回答他“她不会接受”,而只能以这种问答来斩断他对她的情?
深沉的自厌和无比的震动迅速席卷住了潘尘色。她是怎么了?明知道……那是不能够的.那是错误的……
这是错误的,这是不能发生的,这是错误的,这是个能发生的……一遍又一遍,她不断地告诉自己,然后感觉到心一点点冷静下来。
只是,为何……那之后浮上心来的,是一种好久不曾品尝过的叫做“哀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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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皇上派来查金工做顾一案的人。是一个叫闻京武的二品武官。据闻,这个闻京武早在金玉麒麟被盗之前,就到了重庆府,而且,还与生前的潘德文相识。
潘德文出葬之时,闻京武也来过,潘尘色远远见了他一次,只觉得这个闻京武是个长得圆圆润润富富泰泰的官儿,年纪倒是比想象的要轻,并没有交谈。当她从闻京武面前走过的时候,感到了他长久的注视,虽然她当时没有回头。
没有几日,一群官差冲进潘府,押走了一个潘家人,说此人正是杀死潘德文的疑凶。
这是龙隐镇的一大丑事,更是出乎所有人意外的事,因为被关进监牢的疑犯不是旁人,却是潘家的女儿,是——潘如芯!
押人的时候,潘尘色并没有在场,她是在寺里得知此事时,才匆匆赶回家去,但是,回去的时候,如芯已经被押走了,
潘尘色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闻京武,但她细思考一番,暂压下此念头。是什么原因什么事情都尚未搞清楚,此时去,恐怕会更乱。
于是,她打算先去问问她爹。这么大的事,潘老爷子总会是知道一些究竟的,就算这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冤案。
路上,她看到了潘今。
对视良久,她不知该说什么,而他也是。
经过潘令身旁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这……不该由如芯来承担的。这是……我的过错!”没看他是什么表情,她走了开去。
而潘今没有说话,也没有跟上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皱起了眉。
潘老爷子一向极少抽烟,除了心情特别好和特别差的时候。当潘尘色在七夫人房中找到潘老爷子的时候,他皱着白眉,正在门声不响地抽烟。
潘尘色看了一眼泪人儿似的六夫人,没有招呼,而是缓步走到老爷子的面前,叫了一声爹,
潘步怀扫了她一眼,没有应声,只是“吧吧”地吸着长烟竿。尘色也不说话,只是站着。过了片刻,潘老爷子头也不抬,只是沉声道:“这事儿,你管不了……我也不想让你管。你回屋去吧。”
尘色有些疑惑,“那不成!如芯是我妹妹,我不能不管。而且,而且,我知道杀二哥的人绝对不是她。”
潘步怀站起来,放下烟,走到窗口。
“细苑,你出去,我同尘色单独说点话。”
细苑是六女乃女乃,也就是如芯的母亲。她听闻老爷子的话站起来,先是走到尘色身边,便咽道:“尘色,谢谢你也相信芯儿是无辜的,哪怕要了我这条命,我也要将芯儿救出来……
“细苑!”潘老爷子喝了她一句,于是细苑收了口,掩面出去了。
一声长叹,几乎让潘尘色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强硬得像山一样的父亲也会叹气?
她吃惊地望着潘老爷子,发现老爷子的神情是那样疲惫,“爹?”
“尘色,本来我也不相信,可是,杀死老二的人,的确是如芯哪!”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潘步怀都这样认定杀人者是如芯,但尘色心知肚明,“不,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潘步怀再叹一口气。
“记得几个月前你十三妹子的那场病吗?”
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爹会将话题转开,但尘色仍是点了点头。
“……那不是病,细苑也瞒了我……是有人将你妹子糟蹋了。”
猛地抬头,尘色不信地望着潘老爷子的背影,知道这绝不会是玩笑。极度的震惊让她只能一个劲地摇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如芯像是变了一个人,怪不得她会说自己是不会再有幸福的了……天啊,她是如芯最信任的姐姐啊,居然都没有发现如芯的异常并不是因为待嫁的缘故!
“可是,这跟二哥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她急急地问。
好一阵子,潘老爷子都没有说话。
终于,他开口:“十三的不幸,皆因老二而起。所以,她恨老二,以至于……”
“不可能!潘尘色高喊,“她没有杀人!杀人的……”下面的话,到底没喊出来,“杀人的,一定另有其人,绝对不会是如芯,她根本没有能力杀人的!”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潘老爷子忍不住转过身来,“她自己都承认了!”
如惊雷炸在她的耳边。极轻声地,她问:“什么?她……承认了?”
“能容她不承认吗?闻大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知我们家的事,除了如芯有杀人的动机外,谁会去杀德文?”潘步怀又叹一口气,“官差来的时候,她像是老早就知道似的,十分平静,我当时还不信,叫了她一声,她却是回头望着我,说:‘爹,那个人是死有余辜,女儿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请你转告全色姐,就说……她是我最亲爱的姐姐,谢谢她一直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我怕是不能见着她的面了。’如果不是因为早两大被我无意中知道德文那小子是个怎样猪狗不如的东西,我怕还不懂她为什么这样说,”
“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承认?”心里乱糟糟的,尘包绞着手,然后突然想到潘老爷子一直提的如芯‘“杀人’洞潘德文有关,以及他刚才提到的那人“猪狗不如”,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连串贯通——那个把如芯糟蹋了的猎狗不如的家伙,就是潘德文?!
潘尘色的脸一下子雪白。这样的丑事,老爷子当然下愿多声张,所以才会让官差那么容易押了如芯去。
她想起四年前,有个叫六儿的丫头在园子里投池子死了,下头暗地在传,就是因为被潘家二老爷污了清白……
她回想到潘老爷子刚才的话,如芯特地让潘老爷子转告给她的话:那个人是死有余辜……尘色是我最亲爱的姐姐……
然后她想到了那失踪的金玉麒麟!
“爹!”她抬头叫,“我要见如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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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见潘如芯,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是这世上有件东西能通神那就是钱;而这也是潘家最不缺的东西。
不过,潘尘色见到潘如芯,也是潘如芯被关进大牢的第五日了。
如芯一身囚衣,神情萎靡,见到潘尘色却是一笑,“姐,你到底还是来了。”
潘尘色隔着牢门拉住她的手,心里一痛,却是咬唇强忍住没把眼泪掉下来。
“傻丫头,你……你这是为什么啊厂
如芯垂下眼帘,掩住眼中泪光,“什么也不为……只是,这事儿总得有个人出来承担吧。而且,说真的,我、我也活够了……”
“胡说八道!你才多大,就说什么活够了!
“姐”
看着妹妹凄苦的眼,尘色抚上她的脸,“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可是那是我犯下的错,你不该来代我受呵。就算你是为了爱护我,也不该去背负拭兄的罪名。你是没有瞧见,苑姨为了你把眼睛都快哭瞎了!”
在听闻母亲的消息那一瞬间,如芯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她一哭,尘色便也忍不住了。
“这一生,我是不能尽到做女儿的孝道了,只希望今后姐姐你帮我多照顾一下我妈,她这一生,也是很苦的了……”要说是别人,那也罢了,只是想到母亲要承受的丧女之痛,又要在可以预想的种种流言蜚语间生活,心就会痛起来。
尘色没有急着安慰她,反倒擦去泪水,见随行的牢头站在一旁,就对身边的可儿使了一个眼色,可儿心神领会,笑着从怀中掏出钱来,拉着那人走到边上去了。
趁此机会,潘尘色凑到如芯耳边,低声问:‘那金玉麒麟,是不是你捡去了?”
如芯根本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混身一颤,“姐?”
“那天晚上的事,你也看见了吧?”
如芯看着尘色焦急而又有些埋怨的眼睛,知道聪慧的姐姐已经猜到了。
于是她轻轻点头,“其实那日晚上,我是看着他……”说到“他”,她微微一顿,尘色知道她说的是潘德文,“他将金玉麒麟偷走。我没有叫,只是偷偷跟着,但又不敢跟得太近……事实上,我就是想让他偷走那东西,困为那样我就有理由整死他……’如芯的眼里射出怨毒的光,她平一口气,又道:“然后,我看见他拖着什么进了那间杂屋,当时我并不知道是姐姐你,我也没敢上去。再后来,今儿居然也出现了,他站在那屋的窗外看了看里面,然后捡起一块砖进去……”潘如芯有些气喘,“我、我在月光下看见你们抬了一件大东西从那间杂屋出去,心中就一跳,其实,我已经猜到,你们抬的那件大东西,就是‘他’!我没有叫住你们,而是等你们走了,才进那屋中看了看,也将那金玉麒麟……顺手捡走了。”这些话,怕是一直藏在她心里好久,想说又找不到人说,如今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你会被当成杀人犯抓进来?”尘色皱起眉,对于这点仍是想不透。总觉得这事不是这么简单,就好像幕后有什么人,故意安排了这一切……
正暗自沉思,如芯却仿佛明白过来,“姐,你今天来看我,主要就是为了问我这事儿吧?”她有些恨自己的迟钝,尘色肯定了她的猜测那么照尘色的性格,一定是不会就此罢休的,更可能的是,她会自己跑去认罪——
潘尘色回过神来,安慰似的对她一笑。
“所以我说你是个傻丫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尘色放开手退后,“照顾苑姨的责任,你还是自己担吧。”
“我、我都已经认了的事,你还想去改吗?”如芯发急了,“你要枉费我一番苦心吗?我是傻,可是我也有很想保护的人哪,况且如果不是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会做同样的事,那是迟早的,我会杀了潘德文广
尘色只是幽幽一叹,“那么,我更庆幸是我先了一步。”说罢,她转身离去,正迎上向她走过来的可儿。
“小姐,这就回去了吗?”她不知道小姐刚才同十三小姐谈了什么,只是看后者在那里急急地呼叫。
不理会如芯叫嚷着让她回去的声音,尘色摇摇头,“我还要去见一个人,闻京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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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闻京武也算是一个奇特的“官儿”。放着好好的知府专为他提供的府邪不住,却偏偏住进了龙隐镇上一家清雅的吊脚楼上。
本来出潘府的时候,天上就雷声隐隐,这会儿更是雷雨大作。好在可儿出门尚带了两把油布伞,但就算如此,当她们走到闻京武住的吊脚楼时,倾泻而下的大雨还是将她们浑身打湿。
当时,闻京武正站在楼上负着手看天看云看雨水,看见雨中缓缓行来的两朵伞停在楼下,敲开了大门。
而楼下的潘尘色也看见楼上站有人,只是雨太大看不清那人是谁。待下人将她引至闻京武面前时,她才知道楼上所站之人正是她要找的人。
闻京武将略显狼狈但还从容的潘尘色打量良久,才道:“请坐。”
靠栏就摆着一张八仙桌,置了三张凳子,闻京武自己坐了其中一张,潘尘色将松月兑的发丝绳到耳后,谢了坐,然后坐到闻京武的对面。可儿则站在了她身后。
尽管潘尘色全身都是水,但却丝毫也无损她的美丽.闻京武就直盯着尘色由额头发尖滑落下颌的一滴水珠,盯得尘色略显不自在地举手拭去。
闻京武一下子笑了。
“请问如何称呼?’他问。
潘尘色暗恼他的明知故问。她上楼来之前就有人通禀过他是“潘家九小姐求见”,再者她也不相信闻京武没有认出她来。
表面上她仍是淡淡的,“叫我潘夫人好了。”蓝景严人了赘,按理是他该从她家的姓。
闻京武却一笑,“哦,是潘夫人,”
潘尘色总觉得他说这话时有些怪怪的,可是又不明白为什么。特别是在说“潘夫人”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嘲讽。
这个闻京武,同她预想的,似乎不是一种人。尚来不及捕捉更多,闻京武已换了一副脸,打着官腔:“请问蓝夫人,你冒雨前来,所谓何事片尘色的目光闪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回答,而闻京武也没有催问。雨还在下,尘色转过头去看雨,一道闪电掠过,雨点儿全变成了银色,待雷声响起后,她才开口:“我二哥曾说过……闻大人是他的朋友。”
闯京武扯扯嘴角,‘他也算是我的朋友?不过是认识罢。”
潘尘色闻言缓缓收回目光,转过脸来,看着问京武。
“我还曾听二哥说起……说闻大人,似乎以前就知道我,而且…”
“而且,还要见你?”闻京武圆圆胖胖的脸上笑容不改,但却让潘尘色有些心惊。果然,她料错这个闻京武了。他不仅不是昏庸之徒,反而有些令人难以捉模。
于是她沉默了,她发现,计划不能照以前的继续进行下去。
正好,有下人奉上茶来,闻京武似乎也不急着问她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兀自端起茶来,轻轻揭开盖碗,喝一口茶。潘尘色则是盯着放在她面前的茶杯,没有喝的意思。
“不尝尝吗?据说这是龙隐镇上最好的茶,你家的茶,”他耸耸肩,因为太胖了所以显得有些可笑,“我觉得还算不错。”
潘尘色抬头看他,他也正看着她,两人对视良久。
“我知道……杀死我二哥的人,是谁。”潘尘色突然说。
而闻京武还没有可儿吃惊,他只是“哦’了一声,问道:“是谁?”就好像他们此刻谈论的是外面下的雨一般。
潘尘色看着他,说:‘是我。”
闻京武的笑容终于收了起来。
而可几则是大惊失色,“小姐!”
潘尘色重复道:“是我杀了潘德文。”
“小姐,”可儿又是慌乱又是害怕,“你在说些什么?’她拉着潘尘色的袖口,急吼:“我知道你想救如芯小姐出来,但是,也不能这样啊!
“可儿!”潘尘色没有抬头;只是竭力以平静的语气道:“我只是说出了实话。还记得有一天早上你到我屋里叫我起床时的情景吗?就是那个晚上……我杀了二哥……”
可儿的身子发软,她很清晰地记得那个早晨,甚至在内心最深处,她也怀疑过,只是从来不曾细想,也不敢去细想,她不敢相信潘尘色会做出杀人的事。
“小姐……”她的手颤抖着去握全色的手。
尘色有些愧疚,“对不起,我瞒了你!
可儿只是摇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摇头又是为了什么,是不相信,还是不怪她瞒了她?
尘色又沉默了,她看着一言未发的闻京武,还来不及对他的冷静表现出更多的惊异时,闻京武就先开口了。
“在你的故事开始之前,我先说个故事给你听,怎么样?”他说道,状似悠闲。他又吸一口茶,对尘色咧嘴一笑。这一刻,似乎与尘色脑中的什么的画面重叠。他盖上茶盖,像是不经意地,茶盖敲杯沿三下。
“真不知今天是个什么天儿呢。刚才你来之前还有个人对我说,说——他也知道杀死潘德文的凶手是谁。那个人说啊,那天夜里他回家晚,不意碰上偷了金玉麒麟的潘德文,潘德文想杀他灭口,结果拉扯间自己被石头砸到脑袋,死了,那个人怕惹祸上身,就一个人将潘德文的尸体绑上石头扔到江里。你说怪不怪,这杀人的事,居然也有人抢着认的——”闻京武故意说得慢慢悠悠,睨眼看潘尘色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等吊够了人胃日,他才又道:“你,又是如何杀了潘德文的呢?”
没有一个时刻,潘尘色能有这样绝望的心情。
闻京武看着沉默的潘尘色,忽然笑了,“你不想说了?还是,这个告诉我说自己是杀人凶手的人,你也认识?”
潘尘色缓慢抬首看他,“我不知道你说的人是谁,我只知道杀死潘德文的人是我。如果不是为了我的妹妹,我根本不会说出来。”
闻京武笑而不言。一个人轻轻走了过来,潘尘色和可儿一齐转头,看到同样面色苍白的潘今。
“小少爷?你怎么在这里?’可儿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看看尘色,又看看潘今,看着他们二人复杂的脸色,突然脑中一闪,明白过来,“是、是你?闻大人说的那个人,是你吗?小少爷!
潘今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潘尘色,眼中有着决然。
是小姐在替小少爷掩护,还是小少爷在掩护小姐?可儿震惊地想,可是,她心里渐渐能肯定,他们母子二人,必有一人是——真凶!或者……两个……都是!
潘尘色雪白着脸,咬着下唇,她和潘令对视着,交换着彼此间才看得懂的语言。当潘令撇转头去的时候,潘尘色知道自己没能说服他。
她有些绝望地转过脸,却正好对上闻京武的手指。
那手指……居然只有四个……她恍恍溜溜地想。
“闻大人,”潘令跪在闻京武的面前,沉声道:“潘尘色她是我的……母亲,她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替我开罪罢了。试问,她一个女子,如何能令一个体重力气远超过她的男人致死?更别说要将尸体带离那么远,还要绑上石头扔进河里,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潘今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想连累母亲,请大人明查。”
闻京武的神情仍是很悠闲的样子,他将杯子在指间来回转动,似乎想把茶水摇匀。
“如此说,杀人者就是你一人了,没有……’他扫了潘尘色一眼,“没有帮凶?”
“是的。”
这次说话的,却是潘尘色,
“没有帮凶,”她却是盯着闻京武的手,并且一直盯着不放,甚至一丝浅笑在她的嘴边一闪即逝,“杀人的,就只有一个人,可是我承认……之前我是为了帮我儿子顶罪。杀人的,不是我。”最后几个字极低,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其中以潘今为最。
闻京武看着她目光所望的自己的手,若有所思地笑起来,“那么到底是谁?”很平静地,他问。
潘尘色没有看向潘令,她只是略略抬头,望向闻京武的眼睛,同样平静地答:“是他,”她一顿,“我的养子,潘今。”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潘今的心不知到底是提起来,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只是将目光落在地板上,浮现出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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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获杀害潘德文真凶一事于短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龙隐镇乃至整个重庆府。而潘令则被收监。
抱膝缩坐在牢房的一角,阳光透过高高的小窗射到阴暗的牢房里,落在潘令一动不动的身上。
有很长段的时间里,潘今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他想了很多很多,想不透的仍然很多很多,包括潘尘色最开始的替他顶罪,以及后来的把罪全推到他头上。
潘尘色最后是这样告诉闻京武的——
那日,她的确没有杀人,而是于第二日清晨极早时候就去潘令房中找他,看一夜未归的他回来没有。结果在路上她遇到一身狼狈而且神情慌张的潘今,经不起她的再三追问,潘今终于将误杀他二叔之事全盘托出。她见事已至此,便嘱咐潘今不要对任何人说出此事,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没有料到,潘德文的尸身竟然浮出江面,还连累上无辜的潘如芯。良心不安之下,她便站了出来。本来,她是想替潘今伏罪的,但是潘令却恁地有骨气,居然先一步出来认罪。
潘今当然知道她没有说真话,只是,她以前说的,又有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
他可以为她死,为她去给潘德文抵命,只是,她之前的那一番替罪的话,却是不是为了真正将他套牢?
不能这样想,她不是如此不堪的人!
可是,毕竟……他只是她的“养子”啊!一个她拼了命也希望能摆月兑的、只会将她拖下地狱的以男子之身爱她的“养子”啊!
将头深埋进双膝里,潘令的双眼微湿。
现在的他,不能多想,不敢多想。他只希望,如果他一定要死,那么,在死之前让他再见她一面吧!只一面就好,能看看她的脸就好,那么,下了黄泉之后,他也好安心喝下孟婆汤,在下一辈子将她——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