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曦,鸟语啁啾。
晨气间夹杂着一股昨晚清露,伴随风儿从窗棂悄悄泻入,吹起芙蓉帐的一角。
初春的早晨,还是有些冷。
寒意顽皮的攀上她的肌肤,似乎也有意无意的,驱赶犹残存在她体内那股燥源。
绣妍睁开翦翦秋瞳,好不容易以肘支起自己的上半身,环顾室内。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陌生景象。
一阵不陌生的疼痛,又从她的头部蔓延开来……
这里是哪儿?她又被带到什么地方了?
依稀记得,张庆迷昏她之后,整个人随即失去意识。
直到她被人用水泼醒后,才知自己被卖到妓院。
原本她抵死不从,拔腿想跑,瞬间就被几名大汉制服,教她插翅也难飞,老鸨见她顽抗,索性再将她打晕,喂她喝了媚药。
在被灌下媚药前,只听她说:“喝了这东西后,看你到时还不乖乖在床上,张开大腿躺着!”
后来……媚药发挥作用,她只觉浑身燥热……
隐约间,那日救了她的男人,仿佛曾经出现过,然后……她还……还对他做了什么……瞬间,她感到脸红心跳,自己好像作了场……春梦。
但为何她身上的衣服,仍完好如初?
难道,那真的只是一场虚无瓢渺的梦?那么此刻,她又身在何方?
“醒了?”
一个冷戾的男嗓,划破沉寂的厢房,也惊吓到刚苏醒的绣妍。
项逸天颀长的身影落人她的视线,她蓦地一愣。
“啊!你……真的是你……我不是……不是在梦里?”看他进逼的严峻脸孔,她语不成调的惊呼。
为什么他会出现呢?他不是已经抛下她了吗?
绣妍连忙起身掀开棉被,错愕地道。
“你知道你被人下药,然后卖到妓院了吗?”他并不理会她的讶异,只是不疾不徐的向她开口陈述。
“那么,昨晚……”她脑海中,与他耳鬓厮磨的残缺片段都是真的了?
天哪!她好想找个洞钻进去!
虽然失去记忆,但女子该谨守的礼教她还晓得,而她,竟这么大胆的跟个自己夫婿以外的男人在床上缠绵……
更何况,她还不知这男人到底是谁?
“放心,昨晚你那副德性,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有胃口碰你。”项逸天看着她的反应,冷然回答。
其实他隐瞒了部分事实,不过昨晚他自己虽然也是煎熬难耐,但还不至于乘人之危。
阅女无数的他,只把她当下的羞赧,视为做作的表现。
“难道你又救了我……”她瞅着他低喃,为什么这男人,总是三番两次地在她危急时候出现?
“叩叩——”恰巧门板上传来一阵剥啄。“项公子,您可醒了?”是史嬷嬷的声音。
“有事吗?”项逸天上前开门。
“昨儿个给您的那姑娘,还满意吗?”史嬷嬷向他使了个神色。
项逸天没马上回答,仅回头睨了眼坐在床沿上的人儿,而后才缓缓开口:“差强人意。”
史嬷嬷一听,误以为项逸天对绣妍昨晚的表现不甚满意,于是叉着腰,气呼呼的走进门,见到仓皇站起的她,便毫不留情地上前招呼。
“好哇,我分明要你好好伺候这位大爷的,你居然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别忘了你被你哥哥卖来这儿,就别当自己是什么大家闺秀!”
史嬷嬷边数落着,边不忘掐她细女敕的手臂,疼得她几乎要飙出眼泪。
“好疼。我、我是被人陷害的……”绣妍一边问过老鸨的獠爪,一边想往项逸天的身边躲去。
无奈他始终淡漠的目光,让她心凉泰半。
门外,也渐渐聚集恰巧路过,而停下来看好戏的丫环、花娘,还可隐约听见她们的嗤笑声。
“我管你是不是被人陷害?总之,有人收了我的钱把你卖到这,你今后就是咱们百花楼的人了,别现在给我装矜持,等你接了客,尝到甜头后,叫你走你都舍不得呢!”
史嬷嬷在这行混够久了,青楼女子的心态她也了解,只要抛得开尊严,钱自然赚得心安理得。
“不……我不要接客……”要她在这烟花之地袒胸露背,伺候男人,说什么她都做不到。
“不要?有本事等你攒够了钱,再替自己赎身罗!少说也要八千两。”
唉,每回百花楼一有新进的花娘,总会演上这么一段,她倒也不以为意,干脆一次直截了当说明白。
“我可以一辈子为奴为婢,但求你不要让我卖身……”她楚楚可怜的道。
“想都别想!”史嬷嬷耐性渐失,嗓音不禁提高。“待会还有城东的柳公子要来,到时你就看着其他姐姐们,怎么伺候各位大爷!阿望,把她给我带下去。”
语毕,便有一名胖大汉进来,遵照老鸨吩咐,准备将绣妍押下去。
她哀求的眼神,再次望向从头到尾,始终不发一语的项逸天,仿佛在说:
救我!
项逸天心一凛,随后,他只听见自己这么开口了——
“赎她要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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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春暖花开,鸟语鸣脆。
一匹骏马徐徐前进,其上载着一男一女。
绣妍到现在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此刻身边的男人救出了妓院。
这男人教她猜不透啊!
原先还一副嫌弃她的样子,到最后仍是替她赎了身。
当时,她尾随着他,离开百花楼不久后——
“公子,我们现在要去哪?”她问。
“你还是记不得以前的事?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他没有回答她,反问道。
她摇摇头,不知为何,对于恢复记忆的事,她并不热中。“但我这条命是公子您救的,我愿意作牛作马报答。”
“当我的侍妾,乖乖替我暖床也愿意?”他突地勾唇,邪佞说着。
瞬间,一阵红霞飙上她双颊。
虽然她求他替自己赎身,就是为了保持清白,但他若要自己当他的侍妾,她又有什么选择?至少比在青楼,让来来往往的男子糟蹋来得好。
而且……
“项公子先是救了我,现下又赎了我……我、我已经是公子的人了,若公子真要我,我也愿意……”她低喃道。
孰料,他眸光一黯,伸手揽住她的纤腰,将她锁在自己怀中,而后道:
“如果今天救你的是别人,你也会这么说吗?你对男人一向都这么大胆不知廉耻?”
他看着她的眼神转为复杂,这些话好像是在对她说,却又好像不是。
“我没有,请你相信我……”被他狂烈的气息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她以仅存的气力为自己争辩。
“跟我回京。”瞬间,他拉回自己的思绪,说话的同时,眸子冷得毫无温度,仿若千年寒冰。“不要问为什么。”看她眸中隐约闪过不解的光芒,项逸天先回答她了。
绣妍只是点点头,把所有的问题暂时压下,却在心里偷偷的想识要跟着他就对了。
虽然这人不见得待她很好,看她的眼神也总是夹杂着矛盾,但他一次又一次的救她,着实让她觉得好有安全感,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是失忆后的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啊……
就这样,她跟着这男人一起上路。
官道上,一匹黑鬃黝亮的骏马,负着他们两人,正闲适的往京城方向而去,达达的马蹄声,听起来很规律。
马鞍上的绣妍,面对项逸天沉默,教她始终不敢吭声。
只是,自身后传来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竟让她感到自己中断的记忆与生命,得到延续的力量。
蓦地,马儿脚步一停,止住了她的胡思乱想。
耳畔只传来他醇厚的嗓音。“前头有个湖,先下马休息一下。”
“好……”她乖巧的点头应允。
随后,只见项逸天先跃身下马,却把她一人留在马上。
尴尬的她不知怎么开口,但见他远去的背影,她只好自己困难的、七手八脚爬将下来。
只是,突然一个重心不稳,顺势惨跌泥泞之中……
“啊……”她最后是下马了,但,也换来满手满脚的脏污与……疼。
一听见她的叫声,项逸天立即飞奔到她身边。
“笨蛋。”只见他满脸怒容,活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蠢事。
绣妍心下一急,连忙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马儿太高,所以……我才……”
她好怕,怕他因自己的笨手笨脚而撇下她;天下之大,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她的羞涩和笨拙,他都看在眼里,但她的长相,却让他无法不联想到另一个女人。
会买下这个女人,是因为她可以当成他“挡婚”的棋子,至于要得到他的心,就要看她有没有那个能耐。
是以,他收回了方才因她落马,而心生的不舍与莫名的怜惜。
“那边有水,自己去清洗清洗。”他没有扶起她,只把方向指给她。
绣妍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这男人唯命是从,最终还是强忍泪意,迳自迈开步伐到湖畔清洗。
好疼!
当伤口一碰到水时,痛楚自她肌肤蔓延开来。但她始终咬紧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正当她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清洗伤口时,却一个不小心,让藏在衣袖里的手镯掉了出来。
“扑通——”镯子顺势掉进波光碧绿的湖中,一下子不见踪影。
绣妍顿时一惊,那是她与过去唯一的线索哪,倘若掉了,她将来要怎么证明自己的身分?
“我的镯子!”她丝毫没顾虑到自己是否识水性,想也不想便跳入湖中。
随后,果然传出一声喊叫:“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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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荫下,燃着几根木柴的火堆旁,正坐着浑身打颤、一身湿透而努力取暖的绣妍,旁边则是始终没有笑容,同样也是一身湿的项逸天。
“对不起……”好半晌,整个人缩在一起的绣妍,这时才艰难的挤出了这句话。“也谢谢你……又救了我……”
“我只是不想看见有人在我面前死,晦气!”
这笨女人,不就一只手镯吗?
难道她怕他堂堂一个王爷,还买不起给她吗?
项逸天睨她一眼,在心中暗斥。
仿佛看穿了他的嘲弄,她只是低喃道:“你不明白的……那手镯对我很重要,或许我以后要找到我的家人,完全就靠那只镯子了。”
他怎能理解她失去记忆后,那份纠缠着她的失落与无助?
即使她不愿离开他,但倘若她哪天忆起过去,或和家人重逢,她必然重新披上凤冠霞帔,那不是她能选择的啊……
只是一想到那不知名的夫君,她为何始终感受不到,任何身为新嫁娘的喜悦?在失去记忆前,她是否也如现下这般,极力厌恶这桩婚事?
看她落寞空洞的眼神,一想到她可能随时会离开他,在强烈占有欲的作祟下,他又像宣示所有权般,冷冷的道:“记住,你是我的人,若没我的允许,哪也不能去!”
“我从没忘记我是你的人,没有你的吩咐,我决计不会离开你的……”绣妍紧咬唇,用力摇头。
她是他的恩人,她从没忘记过,为何他一直不肯相信自己呢?
她的话,莫名的让项逸天感到心安,他却也同时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度。
项逸天起身离开,他没忘记这女人多么容易带给他麻烦,和……隐约的怒气。
抬头一看,原本晴朗的好天气,竟瞬间转为丝丝细雨,而后,豆大的雨滴随着乌云密布,开始打在两人身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是此刻他们两人最佳的写照。原先快要烤干的衣服,又瞬间被无情的雨势浸透。
“跟你在一起,准没好事!”’不知怎么,自己的翩翩风度在遇上这女人后,完全流露不出来。
“对不起。”这句话,仿佛已经成了她的口头掸。
对于自己成为他的累赘,她也感到困窘难堪。
他不再理她,只是一蹬,先跃上马背。“把手伸出来!”
“嗄?”她抬眸望着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曾经站在马下,这样看着他过……
“把手伸出来,别再让我说第二次!我要赶路,没时间跟你磨磨蹭蹭!”
他的暴吼,打断了她凌乱的记忆,下意识的怕他丢下她不管,绣妍索性急忙把手伸出。
顷刻间,她只感到自己的身子突然腾空,等她意识过来,发现自己已安全的落在他身前。
“谢谢……”绣妍感激的说着,但发觉项逸天阴黯的脸色,还以为他仍在气自己为了一只手镯跳入湖中,最后也害他一并遭殃,而道:“对不起……”
“你除了说这两句,就没别的了吗?”笨蛋果然是笨蛋!
“我……对不起……”
“还说?!”他的忍耐几乎要决堤了,他是发了什么疯,才把她带在身边?
“对……”一犯错,就习惯性的把道歉挂在嘴边的绣妍,在看见他眸中迸射出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后,终于住口。
就这样,两人一马,在纷飞的大雨中,伴随闪电雷鸣,经过了半个时辰后,最后到达官道上的驿站。
此刻,也已日落西山,天幕一片暗黑,星子也纷纷隐去。
两人换好干净衣裳后,恰好先前受他命令,暗中搜罗百花楼的人口贩卖,逼良为娼罪证的虎瑞,也已赶来。
“禀王爷,张庆和史嬷嬷一干人等已经严格查办。”
“很好,那我们明天再继续赶路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