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么?”已经决定出国。他不能再在这块有她存在的土地上待下去。惟有远走,走得越远越好,远到看的都是不同肤色的人,远到再也无法听到她的消息,远到……能学会遗忘。
可是,在走之前,他还有些事情要做。这么久了,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给白以柔的少得可怜。看到他身边有另一个女人,姐姐心里会怎么想?或许是心底一直抱着这样的念头,才会允许这女孩在自己身边徘徊了这么久。答案,他已经知道。姐姐不会在意。一点也不会。姐姐在乎的,一直都是只有他,而不是他身边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明明知道是徒劳无功的事情,却还是费尽心思去试探,又有什么用呢?如果姐姐不会在乎,那他又何必在乎?
以金钱、礼物来偿还感情是一种无法弥补的伤害。可是,他不在乎。因为,他只有这些,也只能给这些。你还能要求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能付出什么呢?在他眼中,除一人以外的所有都是虚空,他没有办法在乎,却也不想亏欠太多。
“啊?你想送我礼物吗?为什么啊?”白以柔笑意盈盈地勾着他的手臂,“这就是你一大早带人家出来逛街的原因?”
“想要什么?”他好难过,他的心好痛。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说更多的话了。只想把该做的做完、该还的还完,就再也不回头地离开这片交织着他年轻的汗水与泪水的土地。
“那……”白以柔佯装思索,眼神娇怯地对他瞥了又瞥,“真的是什么都可以?”
连头都懒得点,祁浩面无表情地应她一声。
这次,她没有自以为是地将他的不耐当成害羞。她只是单纯,可是并不傻。王妈说她不懂。是的,她是真的不懂。恐怕不会有几个人能懂得那样的感情吧?!抱着自己的姐姐,口口声声地说着“我爱你”!
好脏!那样的女人好脏!对方是自己的亲弟弟,竟然还毫不拒绝地靠在他的怀里!她根本就从来不是“姐姐”!表面上还装出一副贴心的面孔。她很得意吧,被浩这样地爱着。她很为自己能这样驱使浩而感到快意吧?她算什么“姐姐”?!难道一点也不会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羞耻吗?难怪王妈会说浩只听姐姐的话。哼,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哪里斗得过心机深沉的姐姐?用不正常的感情困住人心的人最是卑鄙!亏她以前还想讨她欢心,她根本就不配!
原来,她是做了这么久的傻瓜。
以为浩是爱她的,只是性格使然,不太懂得表达。结果,他却是那么狂热地爱恋着自己的姐姐!
知道他不爱她,而是整颗心都在别人身上,她是该放弃了。苦苦强求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没有用的,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以前看电视时就刻骨铭心了。如果,他是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另外一个能令他幸福的女人,那么,她会放手。只要那女人不是他亲姐姐!
她那么爱他,爱得那么小心翼翼,爱到连自己的身份、家世都可以不管不顾,而他却还煎熬在那样的感情之中。
不,她不放手。她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走上一条不归的路,她不能让那种女人继续呆在他的身边!
所以,这一切都会过去。她还是选择留在他的身边。一个女人,一生当中能够遇上所爱之人并与之在一起,就已是莫大的幸运了。即使他不爱她,她也不要离开他。从头开始,还是有机会让他爱上她的,是不?
她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当个别人眼中的大傻瓜。她会高高兴兴的,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决不反悔!
仰起头,冲他甜甜一笑,“人家想要戒指!”她开朗地大声宣布,引来路人几抹“关注”的视线。
“好。”他带她走入一家珠宝店,对她欣喜若狂的表情视而不见。
眼尖的售货员一看到他们,便热络地迎了上来,“先生,小姐,选婚戒吗?这边请。”
“你看就好。”祁浩选了个离白以柔较远的位子坐下,随意地打量着陈设柜中的钻戒。
面对着售货员费解的神色,白以柔难堪地看了祁浩一眼,但仍是没有开口叫他。都已经承认是选婚戒的了,他的态度为什么还是那么冷漠,仿佛事不关己似的。
“小姐,您要选吗?”
再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下来,“选。”当然要选了,一辈子的事,不好好挑挑怎么可以?他不开心就由他去,总有一天他还是要爱上她的。因为,她还有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是吗?思及此,白以柔便又安下心来,开始兴奋地看着各种款式的戒指。
他看的这一区不比白以柔看的那么华丽,戒指大都精致而不奢华,没有象彰显富贵般的镶上大颗的钻石。
他要走了,就快走了。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橱窗中,满是闪耀着圣洁与梦想的戒指,也是他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承诺。朦胧中,他似乎看见姐姐在这优雅的闪光中轻轻地转身、轻轻地笑。
可以吗?他竟有这样的念头。婚姻,本是相爱的人互许诺言的实现。真正的婚姻,是不需要那张薄薄的证书来强制些什么的。忠诚,和永恒的爱,其实只在人心。即使不被任何人知道,他们也还是可以互许终生的吧?除了彼此,谁也不要。这样可以吗?姐姐。
她爱他,不是吗?明明是要走了,他却还想任性一次。这一生,他欠她太多太多。可是他不想还,也还不清。不是说,因果循环吗?这样一来,那下辈子,他们也会牵扯不清了吧?下辈子,如果有的话,换他对她。
“先生,有看上的吗?”售货员殷勤地问。
“帮我拿这副对戒。”他轻道,指着一对朴实典雅的婚戒,戒面是一只精致修长的白金海豚。虽然看起来有些幼稚,但他记得小时侯和姐姐一起看过的漫画上说过,双海豚戒指代表“真爱永恒”。他会好好收藏和姐姐在一起的点滴回忆,这都将是他今后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
“浩?”白以柔戴着一只华丽的钻戒向他走来,脸上有着不解,“我比较喜欢看这一款啦,你那对好幼稚哦!”
“你喜欢?”他问。
“啊……是的……”
“我送你。”他淡淡地说完,又指着那对婚戒道:“包起来。”
白以柔的脸色顿时一沉,“浩,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理她,却因无意间看到对街的某一景象时冷下脸来。白以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眶蓦地一红。她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而内心早已是千疮百孔了。
当郁文看见街上那一闪而过的白色人影时,还以为是自己因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他的胸口猛地抽紧,也顾不上现在正是交通繁忙阶段,他蓦地踩下刹车,将车子随意往路旁一停,便追上那道快要消失的倩影。
上天保佑!这次不会再认错人!
“欣岚!”
她闻言顿步,回头看他。
朝思慕想的容颜一瞬间清晰起来,离他这么近。郁文不禁激动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没有想到会遇见他,前几天妈妈提过的话她只当是耳旁风,看来他是又回来这城市了。祁欣岚平淡地道:“好久不见。”
“你还记得我?”他以为她早忘了有这么一个人。看着她,他连手心都在颤抖,狂喜得想冲上去紧紧地抱住她,却又怕会被她一拒千里。天!真的是她!还是那样的恬静优雅。
她点头,继续往前走。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不会轻易地遗忘,哪怕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我来。”他接过她手上的纸袋,连车子也没心思管,就这么陪着她走,“你和……我是说,你弟弟还好吗?‘
“可能快结婚了吧,我不太清楚。”她是笑着说的。提到祁浩,她的心情总不会太差。
“结婚?那你……”他试探地问。
“还好。”走自己的路,说自己想说的话,没有什么高兴,也没什么痛苦,可以这么一直活下去。
“一个人吗?不想……结婚?”他问得很小心。
她不语,一径向前走。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千帆过尽,没有她所要的,那她宁可不要。凑合着过?那又何必?只是内心虚弱的人的自我逃避自我安慰罢了。没有幸福,她一样可以一个人走到世界的尽头,不需要任何人来无知的关心。
他见她坐入一辆计程车,似乎没有让他跟的意思,不禁急了起来,“我说错了什么吗?”
“对不起。”她轻道。语毕,车子呼啸而去,远离了他的视线。她向他道歉,是为了数年前一时冲动的伤害。那天他抱住她,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是她太任性,才会因一时的厌恶而伤了他。任性与冲动都不是好现象,她不吝于伤人,但不原谅自己的放肆。
郁文呆滞地立于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听到的。直到看见自己手上的提袋,脸上才有了一丝的笑容。还没有结束,不是吗?
从早上逛街回来后,白以柔就象变了个人,她一反平常的活泼开朗,沉郁地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天,任王妈怎样问都不肯说话。祁浩则是一回来就上了楼,到傍晚都不见出来。
王妈只当是小两口闹了别扭。这也是好现象嘛。少爷会对小姐之外的人生气,那可是说明他在乎。这么一想,王妈心里就踏实了,没叫小姐去劝劝少爷。少爷总也得自己成长不是?什么事都依赖小姐是不行的。
看他们心情都不太好,索性今晚的菜色就丰富些好了。做些什么呢?最好是少爷和白小姐都爱吃的。
门铃声响起,王妈忙要放下手中的活,准备出去开门。
“我去吧。”白以柔起身道。
“那就麻烦了。”
白以柔没有答话,径自上前开门。
“打扰了。”是低沉斯文的男声。
她不禁抬头一看。真是近于完美的男人!成熟的气质,一身名贵却不失典雅的西装,举止之间都显示出他的良好教养。
“请问,你找谁?”这男人应该不是祁家的人,她的调查中没有他。但莫名地却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他。
“欣岚在吗?”他有礼地问。
“啊,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吗?”她挑了挑眉,试探地问。
他只是淡淡一笑,“不请我进去坐吗?”对于祁欣岚以外的人,他一向是有礼而疏远。
“抱歉。”她有些尴尬地一笑,“请进。”真是的,一听到与“姐姐”有关的人就忘了礼数,都是那女人害的,她愤愤地想。
“以柔,有客人吗?”王妈从厨房中走出。
“您好,晚辈郁文。打扰了。”他客套地打招呼。
“啊!是郁总裁吧?”王妈低呼一声。“郁文”这名字张莉经常提起,让她想不知道都不行。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青年才俊!小姐有福了!
“您客气了。祁小姐在吗?”对于长辈,用词就不能那么随便了。
“小姐在楼上。你先坐一下,我上去叫小姐下来。”王妈热络道。
“不用了。晚饭时间她应该就会下来,还是不要去打扰她,我在这里等就可以了,您忙您的。”
“可是……”王妈总觉得不太好,就让人家一个总裁在楼下干等着?
“没关系的。”他浅浅一笑。说实话,其实是他心里紧张,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她。
“那就真是不好意思了,快请坐吧。”王妈说完,就又回厨房去了。
郁文放下手中的提袋,坐了下来。
“你就是郁文?‘腾亚’的总裁?”白以柔好奇地问。
他含笑点头。
“哇!好帅哦!我还以为那些传闻是虚张声势呢,原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想那时,父亲也是想与“腾亚”联姻的,奈何她的极力反对,加上又被“腾亚”一口拒绝,此时便不了了之了。
“会比祁浩还帅吗?”他了然地。在这里能称祁欣岚为“姐姐”的,除了祁浩,自然是只有祁浩的未婚妻了。欣岚说祁浩要结婚了,对象就是这女孩吗?
白以柔顿时脸颊一红,似害羞似忧郁地下了头,“他不一样,喜欢的人是不能和别人比的。就算他一点也不帅,但他就是他。”
“喜欢的人……不一样吗?”他低喃道。欣岚也是这么认为的吗?因为是喜欢的人,所以无关长相、无关成就,就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现在还有这样执着的女人吗?他却宁可她不是。如果她不是那么执着,或许她就能接受他,也或许,他就不会这样的痛苦了。
“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吗?你喜欢她吗?”白以柔问。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应该是吧,你条件这么好,姐姐没有不接受的道理嘛!”她的口气中略有嘲讽。那种女人,巴不得嫁给这男人的吧?
他只是淡淡一笑。
“到底是不是嘛?!”她心急地追问。
他没有看她,而是将视线转向旋梯口,祁欣岚正缓缓走下。他蓦地起身,神色之间有几分慌乱和青涩。
“欣岚。”他低低地唤她。
“到我家来,有什么事吗?”祁欣岚明显有着不悦。这里,是她的私人空间,她不喜欢不相干的外人来。
“是……你的袋子,上午忘了拿。”锐气尽散,他在她面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袋子,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这么充分的理由,令她没有拒绝的余地。尽管,她并不想见他。
“谢谢。”她说。
他象是终于松了一口气,释然一笑,“应该的。”
“晚饭后再走吧。”她不想留他,但他选在这个时段来,不邀请是不礼貌的事。
“好。”
“我上楼了,你慢坐。”
他笑着点头。
白以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状似快乐的脸。这是什么状况?难道祁欣岚就是这么对待旁人的吗?是故意拿乔,还是根本就不屑一顾?如果说是想用这种方法来吸引郁文的注意力又太牵强了,搞不好会人财两失也不一定。难道,她是真的毫不动心?因为不喜欢,即使条件再好也还是不喜欢?连勉强自己也不愿意?如果是这样的话,会不会有可能,她是个好女人?和她想的并不一样?那么,她会抱住浩,就只可能是因为深爱了。是这样吗?
那她岂不是太愚蠢了?!郁文耶!“腾亚”的总裁,又帅、又多金、又有才、又年轻、还对她那么好,她真的会不要?!
看着郁文俊朗的侧脸,白以柔的心头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她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深潭,好深好深,完全见不到底,也看不清未来会怎样。
晚餐过后,祁欣岚与郁文在后园散步。
夜凉如水。月光在青卵石路上刷上了一条泛着银光的链带。迟开的夜来香,一片宁馨。
“你很坚持。”从小到大,追她的人多到数不清。但只有他,不论她如何冷漠,都没有丝毫的放弃。
“是因为值得。”她的美,她的好,总是令他念念不忘。再也不会有人比她更能打动他了。
“什么叫值得?”良好的家世,还是总有一天将要老去的面皮?
他笑了,不答反问,“如果可有来生,你想做什么?”
“好老套的问题。”她轻轻的向前移步,信手掐了一只花蕾,放在鼻前轻嗅。她今夜分外有雅兴与他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阿浩即将离她远去而有所神伤,才会想要一丝纾解。
“不回答吗?”
她一笑。“想当个没有亲人的人。”她走在他的前面,问道;“你呢?”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他涩涩地道。
“说吧。”
“下辈子,”他痴痴地看着她沐浴在月光下的背影,喃道:“我要当你弟弟。”
她顿住身子,却没有回头,只是低问:“为什么?”
他走上前,从身后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我想当你惟一深爱的人。”
她推开他,并没有生气,看他的眼神有丝悲悯,“你根本不懂自己祈望的是什么。”阿浩的痛苦她知道。也不愿再一次见到所爱的人难过却无能为力了。她会爱人,也想放纵自己却依赖所爱的人。所以,如果她只有自己,她会不惜一切去得到爱人的心。如果,他不是她弟弟……而这个男人,却还口口声声地宣称着要当她来世的“弟弟”?他怎会了解她内心的挣扎与煎熬?呵,真是好笑。有人挣月兑,有人渴望。只有在亲身痛过后,才会痛定思痛,而那时已太迟太迟了。
“我懂!我当然懂!”他扳过她,正视她道:“我要你在乎我!我要你爱我!就算违背伦常,我也在所不惜!”
她不屑地冷冷一笑,一只手搭上他的肩,“瞧,想碰便可以碰到。即使有一天你控制不住地强暴了我,只要忏悔地解释着说是情不自禁,谁又忍心对你这么杰出的男人予以痛斥呢?尝过那种滋味吗?”她的视线越过他的发梢,直视着二楼一扇昏暗的窗口,“明明爱得痛不欲生,明明知道所爱的人就活在某一个地方,明明看见那人近在咫尺,却还要拼命地躲闪逃避。伸出了手,又收了回去,连幻想的勇气也没有,还要假装自己过得很好……假装自己爱上别人……”她轻靠上他的肩,喃道:“让他放心地走……从此,再也没有相见的一天。”泪水滑下,落在他的肩上。
“事在人为,这世上没有千古不变的歧视,没有什么是不能争取的!”这么多年,他孤身在外,才终于明白相爱最是可贵,当初的正气凛然早已不再。
“争取?”她淡淡地回问:“当你亲手扼杀掉自己的孩子、亲眼看见深爱的人一脸惨白地从医院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你还会觉得自己有争取的资格吗?自责,会让一切的深情怯步。可以亏欠天下人,但是,如果连自己惟一在乎的人都亏欠,就会对自己的决定产生质疑。爱太深、罪太重,明知是悬崖,还要往下跳?也不过是多消失两道不甘的执着罢了。”
“你们……你们之间……”
“有过孩子是吗?是想这么问吗?”她离开他,向屋内走去,“是的,有过。很抱歉利用了你,以后你不用再来。”
微微一笑,连月光也为之失色。祁欣岚径自旋身回屋。是她够狠够绝。她的心早已麻木得不顾任何人的死活了,只求这一切都快点结束,她愿承担所有的报应。
窗帘被猛地拉下。祁浩一脸铁青地站在昏暗的书房里。
“浩?你在吗?”门外,白以柔煮好了香浓的咖啡,想要和他和好。她已经调适好心情了。不论他爱她多少,不论他怎样对她,她也要在他身边,对他好。
房门被突然地打开,祁浩连外套也来不及套上、只穿着件衬衫,便面无表情地绕开白以柔往楼下冲。
“浩?你要去哪?”见他脸色不对,她急冲冲地跟了上去。
海风,海声。总是在夜间,海对人的压迫感才会汹涌澎湃,蕴藏了无穷的爆发力。
白以柔担忧地看着身边的祁浩。跟着他一路飙车到这里,差点吓破了她的胆。来到海边已有一阵子了,他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任海风吹乱了他的发。没有表情的脸,却更让人心惊胆颤。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祁浩,浑身紧绷,象在拼命压抑什么。
从口袋里模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执火机的手却因为过分的颤抖,打了几次都没有将火点着。
“我来。”她接过打火机,打燃后一手护着火光,向他递去。他却别开了脸,烟也落在了地上。
他绕过她,一步一步踏向海面。海风狂啸着将他的衣服掀得啪啪作响。沁凉的海水漫过了他的鞋子,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他前进的步伐。
月亮,远远地落在了海上,象是柔柔地安睡着。白以柔在身后叫他。他听不见。他的世界只剩一片死寂。
姐姐,
他在心里轻喊着。任由水面漫过他的腰际。
姐姐,为什么?
泪水一颗又一颗的滑落,又被海风吹散。
为什么这样对他?她还在怪他是不是?
姐姐,放心。不会让你难以抉择,不会让你难以幸福。这些年来,你是否觉得被拖累得好苦?不会了,不会了……
他让海水洗清他所有的罪孽。然后,放她自由。
他又上前一步,脖子以下都浸在了水中。
原谅他。只求她能原谅他。因为他的任性与脆弱,她是背负了多大的伤痛。可是,他却又还是想要任性,最后最后一次,可以吗?
他轻轻地笑了,那么满足,有那么稚气。然后,闭上眼。
水面一片平静。
意识,在混沌模糊中逐渐清晰了起来。只觉一阵头痛欲裂,几句人声隐隐地传了进来。
“那两位先生我已经送走了。”
“麻烦了,白小姐。”是姐姐的声音,他的胸口又是一紧。
“怎么会这样?如果……不是那两位水性好的先生刚好路过的话……”
“不是你的错。”
“可是……”
一道光线划开了黑暗。落入眼帘的,是坐在床头的那张恬静而沉着的脸。以及白以柔的泪水。
他,没有死吗?
“醒了?”祁欣岚见他睁开了眼,便放下了手中正在削的苹果,道:“爸爸现在已在德国的分公司,听说你‘失足’落水了,说是过两天回来看你。既然你都醒了,我就让他不要过来了。”
他脸一沉,别开头,不再看她。
白以柔则是连忙绕到了另一边的床头,胡乱抹净了泪水,急问:“浩,怎样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现在就去叫陈医生来!”
“不用了。”祁欣岚止住了白以柔的动作,冷冷地看着祁浩,“他还巴不得早点死呢!”
一股莫名的委屈和窒闷感袭上他的胸口,泪水猛地了出来,沾湿了枕头。他不想表现得如此懦弱!可是一想到她和郁文拥在一起的画面,一想到她冷酷的话,他就再也忍不住。他用整个生命去爱她、去成全她,她还想要怎样?他没死,她很失望是不是?
明明说过会爱他等他一辈子的,却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幸福。郁文能给她的,他做不到。那他退出得还不够彻底吗?!难道还要他笑着说什么“祝你幸福”?!不,他做不到!他根本就无法忍受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酷!”白以柔总是会刻意地她“姐姐”,象是要划开一种界限,也是在提醒些什么。
“任性的孩子,就该受到惩罚。”祁欣岚蓦地哽咽,“敢自杀为什么又不敢看着我?!看着我啊!说说有什么天大的理由可以让你连命也不要了?!”
他缓缓地过头,看见了她眼眶中浮动的泪水,也看见了她被他伤到的心,。
“对不起……”不该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不该忘了,她对他总是有着深切的在乎。他笑了,泪水仍是不住地滑落,“牵绊你太久,我想让你自由……”有他在,她不可能放下一切真正与郁文在一起,而他也会无法忍受,连失控之下会干出什么伤害她的事也不知道。所以,只有他死,她才能摆月兑一切的罪孽与阴影,才能够安宁。他是真的这么想,即使有那么多的不甘愿。
“傻孩子。”轻轻拭去他的泪,她却忍不住哭了出来,“你以为姐姐会舍得让你一个人走吗?为什么不懂,只要你放心地走,姐姐会永远永远地等下去……”
“姐,”他费力地抬起手,抚上她的脸,苍白的嘴唇轻喃:“不要……不要……我受不了,不要那样对我……答应我……”
“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再有第二次这种愚蠢的行为了。”她握住他的手,坐上床沿,“只要你还拥有生命,就还有无限的可能,就没有什么是无法达成的。活着,才能‘得到’;死亡,就等于结束。这样结束,你甘心吗?这样的无奈,不想摆月兑了吗?死掉了,除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名字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灰飞湮灭外,什么也不会留下,就像从未来过一样。那太可悲了,是不是?”
他无言,只是将头靠向她的方向,闭上了疲惫的双眼,“姐。”
“嗯?”
“你还爱我吗?”
“傻瓜。”她轻柔地他的发。
“姐,你爱我的,是不是?全世界只爱我一个,是不是?”他拉过她的手,贴在脸下,贪婪地汲取她掌心的温暖。
“嗯。”
他握着她的手突然轻颤地收紧,哑声道:“不要幸福。姐……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幸福……”
“傻孩子。”刚干涸的泪水又因对他的心疼而泛滥。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地落在他光洁的额上,“没有你,怎么可能‘幸福’?”
他紧闭着眼,泪水却沾湿了枕巾,“姐,我不要离开你……我不会爱你之外的人,我做不到……我试过了,可还是做不到,我好痛苦……姐……姐……救救我……”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径轻轻地、轻轻地拍他的背。
光线很好的下午,白以柔约了祁欣岚在医院对面的茶馆见面。
因为祁浩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所以祁欣岚便答应赴约。
“姐姐,我希望你能将浩交给我。”她开门见山地。
对她的咄咄逼人视而不见,祁欣岚悠然地啜了一口杯中的热茶。
“姐姐!”被她的无动于衷所激怒,白以柔提高了音调,“我才能够让他得到平常的生活!至少,比你给他的要好。再这样下去,你只会毁了他而已!”
“是吗?”
“少一副事不关己的假仙样了!我不是白痴,别想敷衍我!叫你一声姐姐是尊重你是浩的长辈,别不识好歹了!”
“白小姐,”她依然是一脸平静,“看来你的教养不太好。”
“对你这样的人,不需要教养!”
“‘我这样的人’,是哪种人呢?”别开脸,看着玻璃窗外流逝的街景,祁欣岚露出一抹冷艳的浅笑,“要我替你说吗?勾引自己的弟弟,年纪一大把了还嫁不出去,眼高手低,连郁文这样的男人都距之门外,还有吗?还有什么?白小姐,容我提醒你,失去理智的叫嚣并不能伸张你的气势。如果你不能够以客观冷静的心态来与我交谈,那么很抱歉,我是不会与一个粗鄙之人说些什么的。”
一番话,使白以柔方才如梦初醒。是啊,祁欣岚的态度一直谦逊而有礼,失态的总是她。越是害怕,就越是想发泄心中的恐惧。对象不能是别人,就只能将所有的不顺都怪到祁欣岚的头上了。而事实上祁欣岚并没有做错什么。
“很抱歉。”白以柔低声道。
“很辛苦吧?”
“啊?”她不解地抬头。却见到祁欣岚唇边有着温柔的笑意。
“阿浩是个自我意识很强的孩子,这些年,他带给你很多不愉快了吧?”自己的弟弟她最是清楚,像白以柔这么爱他、性格又这么迁就的女孩,怕是受了他不少的冷待。
“没……在浩身边就很幸福了,一点也不会苦。所以,请你不要夺走他!我一定会对他很好的,请相信我,你也是希望他能过得好些的,不是吗?”
“我想,你是将关系搞错了。我当然是希望他能过得好,也相信你会对他很好,如果他是选择和你在一起,我会祝福你们。可阿浩他并不是我口袋里的东西,你要,就可以给你。我尊重他,所以,我不能允诺你什么。我只能说,我将不再介入他的生命。至于他是会选择和你在一起还是和另外的人,或者是要独身,都不是我该插手的范围了。”
“不!你是他姐姐,他不是最听你的话吗?只要是你说要他娶我,他就一定会的!姐姐,求求你!我不能没有浩!你看,你看……”她慌乱地从手提袋中拿出了那日买的戒指,泪如泉涌地道:“浩是爱我的,否则怎会送我戒指呢?浩是爱我的,他一定是爱我的……他送我戒指了……他只是一时忘了,忘了也曾爱过我,可是我会让他想起来的!……”她好怕会失去他!这些日子在医院里,他根本就对她不理不睬,眼中就只有祁欣岚一个人!他根本就忘了还有她这个人,即使勉强与他说话,他也只会问“姐呢”。如果祁欣岚不在,他就不会再开一句口了。而他们在一起时,仿佛这世上就没有别人,她只有一再一再默默地离开,周而复始。可是她好难受!再这么下去,她一定会发疯!
“白小姐。”
“不要跟我说那些骗人的大道理!我不想听!我不管是不是在强求,我只是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这样也错了吗?!姐姐,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几番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一声沉沉的叹息。再看了一眼泪眼模糊的白以柔,祁欣岚无奈的起身离去。身后是一声声的“姐姐”。
都是爱人的痛苦。爱上了同一个男人,而白以柔至少还有哭泣的权利,她却已一无所有。哀求什么呢?连自己也拯救不了的人,还有什么余力去帮别人?
泪水、伤痛,总会过去。连这躯体也不是永恒的,存在其中的那点微薄的感情又算什么呢?明知如此,却还是要痛、要流泪。或许,这便是生命的宿命和罪责吧,总要遇上这么一个人,让自己伤痛,也快乐。不是有人说过吗?一份恋爱能够带给人多大的伤痛,也曾经带来过多大的快乐。所以,她也算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