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白小姐来了。”
“请她进来。还有,一杯曼特宁。”低沉优雅的声音透过话筒传了过去。
“是。”
祁浩放下手中的公文,摘下了银框眼镜,略有疲惫地揉了揉鼻梁。记不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白以柔就在他身边了。她突然地出现,穿着一袭长长的白裙、一头长发,就这样站在暴雨中,向他甜甜地笑着。那一瞬间,他仿佛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恰巧是他疯狂渴望却不敢触碰的,但白以柔可以。他知道白以柔不是“她”,可他却无法果决地将她推离。
白以柔总是甜甜地笑着,总是在他身边,也总是令他的痛楚变得格外的鲜明。
不出一刻,白以柔已端着一杯香浓的曼特宁走了进来。“喏,你的咖啡。”她巧笑着,凑上前,咖啡放在办公桌上的同时也吻上了他的颊。
祁浩径自喘起咖啡轻啜一口,看也没看她一眼。
像是早已对他的冷淡习以为常,白以柔撒娇地从身后环住他的脖子,轻道:“浩……”
“嗯?”他淡淡地应声,知道她又有话说了。
“你妈又给我电话了哦。”
他静待下文。
被他事不关己的态度恼得嘟起了嘴,白以柔只得对他瞪了又瞪。明知他妈找她是什么事,他怎么就一点反应也没有呢?真是个呆木头!可她偏迷上了这块木头,还迷得无法自拔,迷得连对他大声的勇气也没有!
灵慧的明眸一转,白以柔的脸上又是笑意盈盈了。她很狗腿地单膝点地,跪在他腿间,握住他的一只手,仰头道:“祁浩先生,请你答应我的求婚好吗?我白以柔,二十五岁,附带家父的‘白氏企业’为嫁妆,一定会好好对待你的。”
见他还是一脸的无动于衷,她不禁有些急了,“浩,好嘛好嘛。虽然你才二十六岁,但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我爸妈都急死了……那,结婚的事就先不管。至少,你也应该带人家回祖屋把我正式介绍给你家人吧?算一算,我们交往五年了,才只在外面碰到你妈一次。伯母说了,这回伯父和姐姐都会在家,你就带我回去嘛!”
祁浩没有答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抚弄着她过肩的长发。
“浩!你有没有听人家说话啦!”她不依地坐在他腿上,嘴巴嘟得高高的。这个臭男人,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偏偏不将注意力分给她!
“剪掉。”
“啊?”
“头发长了,剪得越短越好。”
“又剪?!才刚刚长一点耶!每次剪了你又让人家留长,长了又要人剪,干吗啊?”
“随便你。”他脸色一冷,伸手就要将她给推下自己的腿。
“好啦!好啦!人家剪嘛!”她忙勾住他的脖子,不让自己掉了下去,“你别生气喔!总是崩着脸,身体会不健康的哦!”
“以柔。”
“小的在!”她忙睁圆了眼睛,“深情款款”地凝视他。他会这样叫她,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事呢!
“结婚的事,我还没想过。我们不一定会有结果,如果你有好的对象,就不要跟在我身边了。”这是他对她隐隐的一点亏欠。从来没想过与姐姐以外的人过一辈子,他更不想让姐姐难过。他想她想得无法自已时,身边还有白以柔陪伴。可她又有谁?他恨自己的自私,口口声声只爱她,身边却又有另一个女人。但是他没有办法,白以柔像她,如果没有白以柔……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们不一样!很多的地方甚至是截然相反的。是啊,没有人可以替代她,如果不是知道这一点,他又为何会如此痛苦?理智上劝他远离,但情感却迫使他一次又一次地在陌生中去寻找那个令他动容的身影。
他好想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但是他怕。怕什么,他并不清楚。只要想到那个孩子,他的心就会开始紧缩起来,连直视她的勇气都不再有。
可他快受不了了!多年的自我麻痹和压抑已快令他崩溃。想她……好想好想,想到浑身都一阵阵的抽痛……
“哦。”白以柔脸色一黯,眼中浮上了淡淡的哀伤,“不过,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她猛地抱住他,“浩,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并不深,但至少我还是特别的,至少这五年来我还是你的惟一。你不懂爱没有关系,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的!”
“这个周末,我带你回祁家。”不是因为白以柔的要求,而是他再也无法忍受分离的日子。当初离开的理由仍在,却无力再束缚他回去的步伐。想看看她,只是如此……吧?
“耶!万岁!浩,你真好!”她兴奋得跳起来,俯身就想去吻他的唇,却被他别开了脸,不过现在她已经快乐得可以不去计较这一个小动作了。她终于可以到祁家了,这代表了什么呢?代表他认同她了!
“想等我下班的话就去那边安静坐好。”
“是!”白以柔立即一溜烟地端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无聊之余,又习惯成自然地开始打量着已戴回眼镜开始工作的祁浩来。
他真的是好帅、好帅、好帅喔!斯文儒雅的脸、柔顺的发、忧郁的眼神、冷冷的唇角,还有那种万事掌握般的沉稳气质。现在的他,与那时已不一样了。或许是长大了人就会自然而然地褪去一身年少轻狂的原故吧,他不像那时那样凶她,只是感觉很冷。
忘不了,在她对他的主持风格迷恋不已时,他却一副飞车党的凶恶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瞧,她还是做到了。他们再次相见了,她也留在了他的身边。很长的一段时间,爸爸禁止她与男生交往过密,她也只敢偷偷地在暗处爱恋他,直到她踏入了和他相同的一所大学。
这些年来,祁浩玩过摇滚、搞过娱乐主播,还当过老师,每次都是干到一半便收了手。他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游走,像是片找不到归依的浮萍,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开这家公司,或许是他惟一认真做的一件事了。他放弃了父亲的跨国企业,反倒选择了从零开始,短时间内成就了这家规模不小的中型企业,令业界中人人称道。他的想法,她不懂。但她始终相信,她在他心中是与众不同的。
他从不滥交男女关系,但他在某些时候真的对她好温柔好温柔,而他眼中的忧郁,又是那么的令她心疼。她不懂他,她只是爱他,用她自己的方式。她爱他好久了,从他活力四射地登上荧幕,从他狂嚣地载着她到海边吹风,从他那天在雨中紧紧地拥她入怀……
爱,不等于理解,不是吗?她只是爱他,只是想待在他身边。她不在乎他在想什么,只要他还在乎她就好。而她相信他。
“王妈,动作快一点。”张莉喜上眉梢地催促着,“今天‘白氏’的小姐要来,你要多用点心。”
“是的。”王妈颔首应允。但她高兴的可不是为什么‘白氏’小姐,而是因为久未归家的少爷终于要回来了。今天,先生、夫人、小姐和少爷都会同桌吃饭,家里总算又有点热乎起来了。
祁允承没有张莉那股喜气洋洋的感觉,他独自坐在客厅,报纸一看就是大半天。
“爸。”祁欣岚从楼上下来,坐在他身边,“今天有客人?”看妈妈热络的样子就可以猜到来人身份不凡了。如果是,她会考虑回避。她一向不喜喧闹应酬,对客人冷着脸双方都不自在,还不如自己到外面走走。
“你不知道?”祁允承讶异地看了女儿一眼,这才发现,她真的是长大了。不但长大了,还长得芙蓉出水、冷若冰霜。
“小姐,是少爷要回来了!少爷带女朋友回家了!”厨房里的王妈兴致勃勃地探出头道。
阿……浩?祁欣岚眸光一颤,却巧妙地掩饰住了眼中的心慌。
“哎呀!你这是什么打扮?”张莉冲她尖叫道:“嫁不出去就算了,你可别再给祁家丢脸!快上楼换套礼服、化个妆,别让白小姐轻看了我们的礼数!”
“你这是什么话?”祁允承不悦的皱眉,“什么嫁不出去?欣岚的打扮又怎么了?我祁允承的女儿内外兼俱,是她看不上别人,怎么可能丢人?我就乐意养欣岚一辈子,怎么了?”
“你凶什么凶?!”张莉双手一插腰,泼妇态全现,“我也是为了她好,哪有女人不嫁人的?再说,白小姐是重要的客人,我们怎能失礼?相信你比我更懂,要在海外站稳脚,就必须与白氏联姻!”
“妇人之见!联姻只是利益输送的媒介之一,实力才是根本!‘白氏’再如何,也不用我们讨好,我祁允承做不来这当卑躬屈膝的事!”
“你说我卑躬屈膝?!”
见状,祁欣岚只是默默地起身上楼,远离战场。
是吗?他在离家这么久后,终于要回来了吗?站在梳妆镜前,她的心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一个人走,两个人回。他是否已找到了心之所属,也决意不再漂泊了呢?年少轻狂的日子已经远去。他所有的冲动与热情是否也已尽数冷却?
可是她还没有。
当年他离开的原因,她懂。再那样下去,只会是两个人的绝望,最后亦在绝望中分离。只是今时已不同往日,时间让人成熟,也让人遗忘。他已淡忘了吗?
她却不忘。
所以,她还守着这个家,等待着他归来的那一刻,看见他幸福的笑容。然后,该是她的离去。与她在一起,他不会幸福。当他可以再爱上她之外的人,那么不再被需要的她要走回自己的路。
从来不知天有多广,从来不知地有多大,从来不知害怕为何物。她不愿看见他在没有她的世界幸福。以她要远走,去看清这片广袤而久远的土地。当大自然和她一样沉默,或许她也就能不再寂寞。
她的弟弟呵。祁欣岚温柔地笑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她的生命。所以,她不可以掉泪,不可以乞求,不可以慌乱……她想对他笑,让他记得她的笑。
“少爷?!”王妈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外的男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是她家少爷?那个蛮横霸道却又阳光率真的男孩?
“王妈。”见到这张熟悉而亲切的脸,祁浩不禁拉开了一抹笑容。
“怎么让客人站在门口?”张莉瞪了王妈一眼,随即笑道:“小浩,快带白小姐进来。”
“是是是,少爷,快进来!”王妈懊恼地一拍额,“是王妈糊涂了。”
待进门坐定后,祁浩才正式向爸妈介绍了白以柔。
“白小姐真是年轻漂亮!”张莉赞美道。
“伯母不用客气,叫我‘以柔’就好,改天一起上街可以吗?”白以柔甜笑道。
“当然可以,你可要帮伯母挑几件礼服哦!”因为白以柔是有名的服装设计师,张莉才有此一说。
“好啊。”她爽快应允,进而将带来的礼物盒推向祁允承的位置,“因为初次见面,也不知道伯父喜欢什么。一款手表而已,请伯父别嫌弃。”
“白小姐客气了。”祁允承淡道。
“咦?欣岚怎么还没下来?”张莉叫过王妈道:“去叫一下。这孩子,真是的。”
“是浩的姐姐吗?”白以柔眼睛一亮,没注意到他复杂的神色,一径地摇着他的手臂道:“浩,姐姐会不会喜欢我?我长得和姐姐像吗!啊,以后可以一起Shopping了!”印象中,他是极为在乎他姐姐的,不然那时也不会因为错认她为姐姐而跳下机车,还那么急切地问她是否受伤了。浩喜欢的,她怎么可以不喜欢呢?尽管心里有那么一点嫉妒,尽管吃他姐姐的醋很奇怪,但她就是忍不住。
“她不是你姐姐。”祁浩嫌恶似的抽回手,不让她碰到。
气氛有一瞬间的滞闷。白以柔只能委屈地瞪着他,没想到他竟会在长辈面前那么不给她面子。
“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向以柔道歉!”张莉怒喝道。
“不、不用了,伯母。”白以柔小声道。
“别怕,伯母一定会帮你做主的!”张莉先是温和地看向白以柔,而后投向祁浩的目光却是威胁意味十足的,“快点道歉!我可不允许你亏待了白小姐!”
“妈,”祁浩随手抽过一张报纸,闲闲地翻看着,“你想疯,我可不会和你一起疯。”
“你……你这个逆子!你说什么?!”当众在晚辈面前下不了台,张莉不禁恼羞成怒,正待开骂时,一句浅浅的话音却使整个场面的火药味转淡。
“阿浩,向白小姐和妈妈道歉。”祁欣岚从旋梯上缓缓走下,口吻是淡淡的。这孩子,冲动的性子还是没改。明知再吵下去会烦不甚烦,也不愿顾全大局地退上一步。
出人意料地,祁浩听话地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
白以柔不禁讶异地张大了嘴,看了看祁浩,又看了看祁欣岚,最后眼中是一片崇拜,“好厉害哦!”
“这还差不多。”有了个台阶下,张莉也只好先按下一肚子怒火,维持了体面。
“阿浩,”祁欣岚浅笑着坐在他身旁,“不与我介绍吗?”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他别开脸不看她。
“姐姐,我叫白以柔!你叫我以柔就好,以后我一定会对姐姐很好的!”不管他的冷漠,白以柔自告奋勇地自我介绍起来。
“你好。”轻轻颔首,祁欣岚并不习惯过于与人亲切。白以柔?是那个常送东西给阿浩的女孩吗?看来,他们交往也挺久了。只是,他似乎并不快乐。
“先吃饭吧,菜都快凉了。”张莉招呼说,一席人也就陆续移向餐厅。
白以柔正准备拉祁浩一起走,却发现祁欣岚凑近他正耳语什么。
“手上的伤好了吗?”她轻声问。
祁浩猛一抬头,就看到姐姐那双注满了关切的眸子,他顿时眼眶一红,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她都知道!包括只是那一起小小的车祸都记在了脑中。她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他吗?
“有没有好好地看医生?”
“嗯。”他点头。
“乖孩子。”她笑笑,也起身走向餐厅。
“姐……”她身上的馨香还遗留在他的鼻间,直到这一刻,他才确定自己是真的到家了。她一靠近,一种久违的悸动与疼痛就又袭占了他的每一根神经,令他又有了碰触的。
白以柔再迟钝,也隐隐地感到了某种预兆。他们相视的那一眼……好浓郁。他从未那样看过她,却这么看他的……姐姐。是多心吗?是多心吧!那是姐姐呀!他的亲姐姐呢!白以柔自我安慰地想,可心头的忧虑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以柔,来,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笑着给白以柔夹了菜后,张莉就转向一径沉默用餐的女儿,“欣岚,不是妈说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是整天闷在家里。连弟弟都是准备要结婚了,你却一个对象也没有。还有,把你那宾馆经理的工作辞,我们祁家不缺那小钱,从下周开始,妈给你介绍一些青年才俊。嗯,前几天有个……好像是‘腾亚’总裁,叫郁文的已经同意和你见面,那就从他开始,能不能让人看上就是你的造化了。反正今年年底,你非给我找个能耐的人嫁了不可。”她是料定了有外人在场,女儿大略不会反抗,才把话给说死了。对于这个女儿,她不寄什么期望,只要能嫁个可以为公司带来利润的人就行了。
祁欣岚在听到‘郁文’的名字时有一瞬间的怔忡,祁浩则是一脸复杂地注视着她。
“你听见了没有?傻了呀,回话!”张莉被她的沉默激得重重地放下了筷子。
“不可能的。”回答的是祁浩。他面色一沉,冷冷的道:“我没有准备要结婚,姐姐也不会去相亲。”
“你说什么?!”张莉猛一站起,指着白以柔说,“人家以柔哪不好了?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你姐的事你甭管,有我来安排就行了!”
“不嫌太晚吗?”祁浩冷冷地道。
“什么?!”
“现在才异想天开地插手儿女的事,你以为你可以干涉吗?”
“阿浩。”轻啜了一口果汁,祁欣岚像个旁观的局外人,只是淡淡地提醒。
“你给我闭嘴!”张莉炮口一转,对向女儿,“都是你教的好弟弟!一天天晚只会冲长辈发火,一点教养也没有!”
“你没有资格批评他,他的教养比你好太多。”平生第一次,祁欣岚发火了,为了祁浩。
“都反了!你这该死的丫头!没有我,哪有你的今天?!你倒神气了啊!”张莉挥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别碰我姐姐!”祁浩飞快地扭住张莉的手。力道之大,差点拧断她的手腕。
“你!你们……”委屈之下,张莉眼眶一红,泪水往下猛掉。正想找祁允承哭诉,才发现他早已明哲保身地离开战场了,“该死的东西!这样对你妈,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告诉你,别神气太早,等你那小公司破了产,休想我会帮你!”
“妈,你花的钱是谁的,自己心里有数,还敢夸口帮我?”祁浩嗤笑一声,推开了她,“叫你一声‘妈’,是看在你生我的份上,可我宁可你没有生下我!活着有多好?几乎让我生不如死!你是一个什么母亲!还用我来告诉你吗?爸爸至少还是记得我们,而你却只有一肚子火没处发时,打我和姐出气!你以为我还小,什么也不懂吗?打完人后把我丢在一边,竟就旁若无人地和那些小白脸在地上乱搞,心情不好时又把我关进蟑螂蜈蚣成堆的黑屋!我的调皮,成了你虐待的最好掩饰,反正我不听话!在外,你总是端着一副贤淑的脸,可实际上呢?自从爸爸搬出去后,你回过家几次?还让爸爸误以为你是在家好好照顾孩子,才会容忍了你这么多年!我在学校闯了祸,老师们却联系不到家长,找来的人只有姐姐;我出车祸时,陪着我的是姐姐;我怕黑,安抚我的人是姐姐;我打架、混帮派、玩红灯区,守在我身边相信我的人还是姐姐!我生命里只有这么一个人,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责骂她?!像你这样自私的人,生下孩子干什么?只是为了利益吧!可我们不是你手上的棋子!”
“你!你……”张莉被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连舌头也变得不灵活。她没有想到,那个仿佛还躺在摇篮窝里,只会哭闹不休的小女圭女圭已长到这么大,大到可以制住她,还令她在人前抬不起头!
“你……怎么可以……”白以柔泪眼模糊地看着张莉,“这样对待我无比珍爱的人……”她那么爱他,不忍他遭受任何的难过,为了他拼命忍耐自己的爱意,即使再难过也不愿令他看见她的哀怨而产生负担。她终于知道,他是怎样从一个霸气十足的活泼男孩变成了今天于人前的冷淡。被生母这样对待,他不变才奇怪!
“妈,你先上楼。”祁欣岚蹲子收拾起无意间被摔碎在地的碗盘,心知再这样闹下去,事情只会更加无可收拾罢了。幸好王妈刚出门去买夜宵材料,否则再多个劝架的,场面会更乱。
“我才不会再回来受你们这帮小崽子的气!”有了台阶可下的张莉红着眼眶奔了出去。女人就是有这一大优势,撒泼有理,即使做了再过分的事,只要眼儿一红身子一软,又会是个令人怜惜的弱者。
轻叹口气,祁欣岚握住他的手,“干吗和那种人斗气?手会痛吗?”
他摇头,“我气不过。”
放开了他的手,她轻轻地旋身上楼,象是自言自语地说,“傻孩子,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呢?”
“姐。”他伸手拉住她,哑声道:“我不要你放心。放了心了,你就不要我了。”就要远走。
“你想依赖我一辈子吗?”她回头直视他,“这些年来,你都在做些什么?你的放纵还不够彻底?为什么不好好做些事情?这样的游戏,你还想持续多久?如果,飘泊能够让你快乐。可你真的快乐吗?阿浩,不要埋没自己,姐姐希望有一天可以引你为傲,而不是看你沉溺在懊悔与自责中无可自拔。你一直都是坚强的好孩子的,是不是?”
他垂下脸,柔顺的刘海搭在了眼前,掩住了他的泪水,“姐,这是你的要求吗?”
她不要他陪她痛苦,她要看他功成名就,成为人人称羡的对象,而后再独自疗伤?如果,这真的是她想要的,他会做到,他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即使他根本不想。男人,只会为了追求想要的东西而变得强大。他只是想要她!惟一想要的……也是永远也无法得到。
“是的。”
“我答应你,姐。”只要能给她些什么,只要是她想要的,哪怕只有一点,他都不会拒绝。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在白以柔的心里浮现出来了。但她下意识地不敢深想,只是深深地凝视着祁欣岚,记住她的话,记住她的脸。刻入心头的,却是自己心爱的人对这个“姐姐”超乎寻常的在乎。
结果,张莉连夜搬出了祁宅,祁允承也在她的叫嚣之下不堪其烦地离开了。偌大的房子,又只剩下零落的几个人。
白以柔留在楼下,一派亲和地帮忙王妈收拾残局。
“白小姐,时候不早了,这里已经没什么好忙的了,你快上去歇息吧。”
“王妈,我还不累,我和你一块做夜宵好不好?”她甜笑道。
“怎么敢再劳烦白小姐?方才你已帮我很多了,快歇息去吧。夜宵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
“王妈,浩是你一手带大的,你就象是他的半个妈妈一样。我知道,他见到你都比见到伯母要高兴。所以,就请不要再客气了,我帮你是应该的。再说,我也想为浩做份夜宵,还要请王妈多多指点呢!”
“白小姐言重了。”王妈涩涩地一笑,“我只是一介佣人,哪敢自称少爷的什么人?照顾少爷是应该的。白小姐若是想做夜宵,尽管叫我帮忙。”
“王妈,叫我以柔就好了。”她抡高了袖子,笑道:“你再叫我‘白小姐’我都会以为浩的家人不喜欢我了,怪生分的!”
王妈被她逗笑了,“这么好的孩子,有谁会不喜欢呢?少爷真是好眼光。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如果是你这么活泼的孩子,一定能让少爷快乐起来的吧?”轻叹了口气,王妈走向厨房,“来,以柔,王妈教你做少爷最爱吃的点心。”她是打心眼里喜欢上这个女孩了,一看就知道是开朗善良的好人家的孩子,只是希望她能够成为少爷命定的那个人。
“哇!浩喜欢吃甜点吗?!”她看着王妈拿出了一堆各式各样的甜食,惊讶地低呼一声。她可从来不知道哩!调查时也没有查到。以前都是她在大吃特吃,而他一脸麻木地坐在一旁。原来他也是喜欢甜食的呀?嘻!真可爱,可能是因为觉得大男人喜欢吃甜食很奇怪,所以才故意装出一张冷脸的吧?真是可爱到死的别扭!白以柔越想越不可自拔,傻笑不止。
没有发现她的怪笑,王妈径自动手做了起来,说道:“喜欢啊!少爷一直都很喜欢甜食呢!小姐也是。小的时候,少爷还经常让人从法国寄巧克力回来给小姐呢!”说起往事,王妈脸上不禁露出了久违的温暖,“那时候,少爷还好小、性子又急,整天都黏在小姐身边,就连吃饭睡觉也离不开,十几岁了还时不时地让小姐给他洗澡,任性得不得了。也亏得小姐管得住他,否则还不知会闯出多大的祸呢!”
“他们……我是说,浩和他姐姐的感情很好吗?”她有些不自然的问。
“是啊。少爷几乎是小姐带大的。从小到大,这个家的事就是小姐在管。该尽责的人没有尽半点责,倒是累得孩子受苦。小姐她呀,总是不多话,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常人说她冷,我看啊,还不是被逼的?哪个女孩子不想开开心心的?但小姐就是没法开心,这是我们做下人的没办法的事,也只能看着心疼,还好有少爷。别看小姐对旁人总是不大理睬,但她最疼少爷了。只要是少爷喜欢的、想做的,她没有不答应的。少爷也是,一向都是只听小姐的话。虽说少爷那时好像也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不知怎么回事,老是伤着回来,像是交了一些不好的朋友。我见了担心,就同小姐说,果然情况就好多了,少爷的成绩也越来越好。”说到这里,王妈才觉得自己好像太投入了,忽略了白以柔,她歉然道:“不好意思,可能人老了就是罗嗦了点,你不爱听吧?”
“没有。王妈说浩小时候的事,我很想知道。可是,”她抿了抿唇,犹豫道:“浩和姐姐关系这么好,不是很奇怪吗?”
“奇怪?怎么会奇怪?”王妈不解地看着她,“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少爷小姐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是好人家的孩子,这一看就知道了,生长在和睦家庭的孩子就算有不开心,也不会长久地晦涩下去。你的性格开朗明媚,说明你很幸福,也难怪你会不理解了。他们只是互相依靠而已。从小不但不被父母关心,反而还常常要面对各种残酷的暴力。他们是互相惟一的亲人了。家庭的伤害和痛苦,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感受得最清楚。少爷其实很脆弱,曾经受过的伤害至今没有消除。所以,我认为他和你在一起是幸运的。你是个善良的孩子,虽然无法理解,但你一定会对他很好的。说句不知身份的话,我真的当他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但孩子长大了、走远了,我再也看不见、也照顾不到了。我也知道少爷的性子不是很好相处,直到现在也还是很依赖小姐。但是请你不要放弃,他还是个好孩子,只是一直都太孤独了。请你代我和小姐好好地待他,好吗?”
“王妈……”她蓦地哽咽,“我会的。”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尽管自以为是地爱了他这么多年,她不知道的竟还有这么多?!她居然还怀疑他和姐姐……真是太过分了!这样的话,她凭什么说爱他?!她会对他好。她当然会对他好,她会爱他所爱,会学着理解他,会包容他的一切。即使受伤的会是自己,也决不再让他难过了。
确定了想法,她一把抹去泪水,打起精神道:“我们动作快一点!浩他可能在书房已经很累了,我们快点做好夜宵送上去,也好让他休息一下!对了,姐姐喜欢吃什么?我也要帮姐姐做,姐姐喜欢我了,浩才会高兴,对不对?”
王妈只是欣慰地笑了。看来,少爷可能真的可以幸福了,是吧?
是夜。一盏昏黄的壁灯,在卧室的角落铺陈了些微的暖意。
祁欣岚坐在梳妆台前,缓缓地梳着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镜中映出一张绝艳的容颜,舒缓而幽长,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他,回来了。还是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就在这片屋檐底下,和她呼吸着如此相同的空气,只要多走几步就能看到,只要多说几句就能让他留下。
可是,她的喉间却只有苦涩。傻瓜。为什么还要回来?放她一个人静静地在此不好吗?怎么又回了,还带着另外一个开朗的面容。他难道不懂?见到这样的他,她惟有离去。只有远离,才不会成为他的牵绊。
她的弟弟。她的好孩子。她此生惟一最爱的人。她要放他自由。他们已经牵累得太久太久。再这样下去,只会毁了他而已。从来,她都要好好地保护他、照顾他,不让他受到伤害。可终归她也还是陪不了他一世。终归,也还是只能将他交给另外一个女人。
如果分开是一定的,那么她就必须是理智的那一个。他的痛,她懂。她也一样在痛、在懊悔。可是他们早已退无可退。她的弟弟,是个多么优秀的孩子。至少,让他得到应有的生活,让他平静。
他们的这趟列车注定没有终点。如果他会因先下车而觉得痛苦,那么,就让她先离开。她已经不会再牵挂不定了。白以柔是个好女孩,以后也会是个好妻子,而且很爱他。纵使自己无法让他真正的幸福,至少知道他能过得还好。虽然,这样地瞒着那个女孩、这样利用一个人的感情并不是什么能令人庆幸的事,但她却庆幸着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她放心地离开。
门口,传来了轻轻的响动。不用回头,她知道是谁。他们之间,总是不用过多的言语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这房间,还是象以前一样温暖。”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令她不禁心魂一颤。而后是熟悉的脚步声。
她感到自己的后背渐渐灼热起来。那样的压抑而渴望。
他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镜中那张令他魂萦梦牵的容颜。
“阿浩……”她轻轻地叹息。
他猛地从身后拥住她,将头深深地埋入她的发中。
“姐。”他嘶哑地低喃,“我受不了了,我快崩溃了……”好想她!想念她的味道,想她的笑容,想她的一切一切!想到撕心裂肺地痛苦,想到快要窒息!
她哽然,心下一恸!舍不得他痛、舍不得他苦,舍不得的有千千万万,而会令他痛苦万分的却仍只是她!
“阿浩。”她起身,依入他的怀里。
“姐。”他更紧地抱住她,双眼泛红,“只有现在,不要离开我……我爱你……”
“傻孩子。”她湿了双眼,温柔地抚摩他的发。
他只是抱住她,很紧很紧的,一刻也不愿松开。
夜,更静了。门外,捧着甜品的白以柔,早已泪痕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