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起,祁欣岚就是公认的乖乖牌。不迟到、不早退、对人有礼,只是性子冷淡了些,但这并无伤大雅,反为她的形象增添了更多的淑彩。这是她的面具,更是她的保护色。只有在这样的氛围下,她才能生活得自在。
但再完美的面具也会有黏合的缝隙,只看观察者的眼神是否锐利。而祁欣岚只有一种时候才会亲手划开她完美无瑕的伪装,不惜令所有人惊诧,也要固执己见,而那绝对是因为——她那可恨又可爱的小弟——祁浩。
才上了一个星期的补习班,祁浩就在她耳边唠唠叨叨个没完的。不但每天早出晚归一身烟酒气,似乎也和人打了架。而真正令她下定决心向老师申请不补习的特权的原因是,他不再在晚上来她房间了。她怎会不明白?这小子恁地逞强,准是身上有了伤不愿被她发现。实在是对他放心不下,她才做了这件极出风头的蠢事,也在预期中被批准了。无所谓,反正她对老师同学们对她的观感并不在乎,只要目的达到,一切的问题已不再是问题。
放学时间了,校室里坐得满满的都是备战高考的同学。只有祁欣岚一个人站起身,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书包。
“欣岚!欣岚!”只见刚刚下楼买汽水的柳湘玉双眼冒着无比兴奋的金光,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大声嚷嚷。教室里一些同学小声抱怨着,不过显然兴奋过头的柳湘玉丝毫没往心里去。
没有搭腔,祁欣岚只抬头瞄她一眼,又继续地清理自己的书包。反正柳湘玉一年四季都处于极度敏感的时期,而且动不动就发作,大可不必太在意。
“欣岚!”她一把握住祁欣岚的肩膀,闪耀着感动、幸福、迷恋等复杂情绪的眼中泪光浮动,“你知道是谁吗?谁回来了?!”
“不知道。”挣不开她有力的钳制,祁欣岚眉一皱、不悦地撇嘴。
而沉迷于激动与幻想中的柳湘玉完全不理会祁欣岚拒绝的表情,径自溺于方才的幸运中无法自拔。只见她双手捧颊,一脸的迷醉,“哇!他对我笑耶!那么斯文、那么儒雅、那么成熟……果然祁浩还是太青涩稚气了。虽然祁浩很帅,但还是年纪大一点的男人更可靠……噢,两年不见,他怎么可以变得这么有魅力?!真是太没人道了啦!”语毕,她还投入过度的嗔笑着轻跺了跺脚尖,那肉麻兮兮的表情呕得全班同学鸡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
听到弟弟的名字,祁欣岚不免瞟了她一眼,冷不防却被她紧紧地握住了手。
“可是,为什么?!”柳湘玉眼神哀怨地瞅着她,“为什么他喜欢的还是你?!真是太不公平了!”
“放手,我要回家了。”思及祁浩可能正在校门口等她,祁欣岚更是一点听废话的兴致也没有。
“哎哟!不要这么无趣嘛!你难道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位白马王子到底是谁吗?”
不想。她一点也不想。虽然柳湘玉的审美眼光很高,但祁欣岚对于祁浩以外的任何异性、或者是说任何事物,都没有兴趣。她只知道祁浩现在或许正等人等得不耐烦了,而她不准备让他久等。但过于直接的回答柳湘玉又是不可行的,经验有云,那只会被缠得更久。
“谁?”祁欣岚打算尽快听她激动完,然后走人。
“就是……”面对着关键问题,柳湘玉发现此时全班同学的目光竟都兴致勃勃地盯着她看,她不禁为难地吞了吞口水,“那个……他不让说,他说,你看了信就会知道了。”她将一个散着清香的粉红色信封交给祁欣岚。
精致的封面上,文雅而刚劲地写了三个字:祁欣岚。
接过信封,祁欣岚拎着书包就走出了教室门,徒留一室空叹。在经过一座垃圾桶时,她修长的指尖轻一翻转,那封未开的信便如一片新落的花瓣,缓缓地坠入了无底的黑洞。
祁欣岚没有听见的是,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一双流光溢彩的漂亮眸子深深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角却泛上了一抹温柔的笑。
“还是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啊……”
是夜。一丝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浅浅地流了进来,铺陈了一室凉意。
均匀的呼吸声,身旁睡着的年轻躯体,在在令祁欣岚左右不能成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冲动?如此渴望和他贴近。不是姐弟间单纯的拥抱,而是令一种更灼热、更深沉的……。
想抚模他,想吻他,想被他紧紧抱住。浑身好烫,指尖在微微发抖,渴望着碰触。
听说,女人是因爱而性的动物。越是渴望,越是深爱。那么她对他,究竟是怎样的“爱”呢?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普通姐弟那般、可以若无其事地看着对方独立、结婚,然后成为一年只碰几次面的陌生人!
她对他,有占有欲。心,因极度的渴望和罪恶感而剧烈的疼痛。啊,好想与他合而为一,想让他穿透她的身体,熔入她的血液。如果,他不是她弟弟……
她轻轻地侧过身,深情地注视着他稚气的睡脸,抬手温柔地抚开搭在他额前的发。如果,他不是她弟弟。她或许连爱上他的机会都没有。无奈呵,上天注定了她的肮脏与罪孽,令她连反抗的余力也没有。
是啊,她一点也不纯洁,一点也不气质清幽。世人总容易被表相上的东西给欺骗。爱她?追她?口口声声迷恋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谁又真正了解她?!谁又能真正地安抚下潜藏在她血液中、随时都可能会奔逃而出的肮脏怪物?!
任由泪水湿了眼眶,她不由自主地在黑暗中描绘起他惑人的轮廓。指尖触到皮肤的感觉,好烫、好软,也令人无比的兴奋。
“浩……”她很轻很轻地唤他,像是怕将他吵醒,又像是想让他从无边的睡梦中醒来。十指温柔地陷入他的发中,轻柔而炙热的吻一个又一个地烙上他的额、脸,以及唇上。
喜欢、好喜欢……喜欢他在阳光下灿烂的笑脸,喝东西时眼睛微眯的神情,奔跑于篮球场时淋漓的汗水;喜欢他撒娇时嗲气的口吻,生气时怒气勃发的气势,开心时微微一笑露出两粒虎牙;喜欢他难过时沉默地窝在她怀中,只为寻求着一丝的温暖。
演讲台上的他,总是那么的神采飞扬,毫无一丝忸怩之态。他的自信与才华使得他犹如一团会移动的发光体,走到哪里,都是那么地令人瞩目。
可是此时,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她的身侧,犹如一个初生的婴孩,毫无一丝的防备力。多想就这样将他留在身边,她不必远走,他也不会遇见此生中命定相守的另一个女子。如果,他可以是她的……
祁欣岚的手轻轻地移到他的脖子。不想让他长大!不愿见他高飞!她自私地希望他可以一事无成,只能在她的怀抱中寻求安慰。但是她不能!
手心陡地一软,泪水倏然滑落。她不能!她怎能那么自私?!这是她的亲弟弟啊!她又何其忍心去摧折他年轻而璀璨的生命?却只是为了那不可见人的肮脏!
指尖,轻轻地在他俊美的轮廓上游移,感受他年轻而旺盛的生命力。孩子,姐姐怎会忍心伤害你?姐姐还想看你长大,看你幸福。姐姐要当你一辈子的守望塔,姐姐等着有一天你累了,再陪你一同入梦……
她凝视着他,在心里默默地祷告:愿这世上真有神、有上帝,可以听见她的祈祷,让他安宁幸福地生活吧!所有的罪孽,她一个人背就好。
是的,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污秽的感情来伤害他,她要他快乐。如果这种事情真是那么地罪无可赦,下地狱的人,也该只有她一个。她要好好地保护他长大,看着他幸福,然后再带着满身的罪孽孤独地死去。这是她的报应,这是她最心安理得的结束。
是的,是的。该死的是她,让她来承担一切的罪,让她来放他自由,让她来在这隐隐的纠缠中做一个了断,即使那会令她痛彻心扉……
黑夜中,当她的呼吸声已渐渐均匀,另一双晶亮的眸子却缓缓地睁开了。他抬手,却不敢抚模她的脸,只是轻轻地吮了下她的唇,沙哑道:“为什么不?姐,我爱你啊,我愿意……”
一连五天,祁欣岚天天收到柳湘玉传送来的小礼物。其中有她喜欢的巧克力,有她偏好的香水百合,还有她钟情的那家店的热豆浆……不多不少,每天一件,而且都是她喜欢的东西。他甚至连她想要买的书都知道。
被人这样过分的了解,祁欣岚有种被偷窥的不快。她不喜欢无法掌控的感觉,仿佛有企图的人正在暗处策划着什么,而她却连对方是敌是友都不知道。
如果是往日,她不会想这么多。别人爱送,就让他送,她永远有拒绝的权利,大可沉默以对。但只是现在,她要见见这个人,要为自己的窒闷找一个出口。
她必须做些什么,令她与祁浩回到所谓“正常”的姐弟关系中。是的,她必须这么做了……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无法想象自己与阿浩之外的异性相处!她讨厌被人触碰!
拿着今天收到的礼物盒,祁欣岚连拆都没拆,便主动走出了教室。看着手上包装精美的小礼物,她不由得无奈一笑。为什么一个人会喜欢另一个人呢?可以为了那个人生、为了那个人死,做下许多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傻事。
很多很多的人喜欢她。在他们眼中,她是一个怎样完美的存在呢?他们又是喜欢她哪里呢?她也有一个喜欢的人,但她不会以回避那种懦弱的方式来逃开自己的污点。喜欢,就是喜欢。爱上一个人不是她的错,她的错在于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却又因为爱得太深而无法任由自己去伤害对方。
在她的字典里,本没有伦常道德的束缚,但别人有,众口铄金之下将是一场无可避免的灾难。相爱,能顺理成章地在一起,这听起来就像个遥不可及的幻想。有时看着身边的小情侣或夫妻因为一点小事而吵得不可开交,她的心里就似羡慕、似惋惜。两个人因相爱而在一起,有什么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谈清楚的?非得用那么极端的手段,将双方都伤得体无完肤才甘心吗?
啊,上天果然是不公平的。如果给她一次这样的机会,哪怕只是短短一天的神迹,她也一定会用尽全力地去珍惜,去好好地对待深爱的人、好好地解决小小的矛盾,好好地宠他……
可是,她不会有这一次的机会。因为……她是“姐姐”。命运的残酷她已经领教,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只能是幻想罢了。
经过一座垃圾桶时,祁欣岚像往常一样,准备扔掉这来路不明的东西。
“不拆开来看看吗?你会喜欢的。”一个温和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令她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轻轻地转身,因背光而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感觉他的头发比祁浩的略长,却应该也十分的柔顺。
“两年不见了,还记得我吗?”他含着笑,缓缓地向她走近。
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些什么,她只是一径看着他黑亮的发。不知他的头发模起来,会不会……
终于他伸手将她拥入了怀里,很紧很紧,“欣岚,我回来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走!”
被抱的感觉,隐隐有些排斥,不是讨厌,而是总有一丝背叛阿浩的罪恶感。但她并没有挣扎,而是抬手抚上他的发。十指触到头皮的感觉,发丝清爽柔顺地滑下指尖。啊,真的好像,像是在模着阿浩一样,令她整个人都觉得安全起来。暖暖的,像阿浩的味道。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双手很用力地环住她。莫名地,她不讨厌这个有点像阿浩的男孩。可能吗?或许,她是可以接受其他的男生?如果是,那又会变得怎样?
“姐……”一声低喃,令她浑身僵硬地转过身子。
祁浩就站在那里,手里的书包掉在了地上,眼中除了她,仿佛谁也看不见。
被他看见了!被他看见她依在别人的怀里!祁欣岚的心脏猛的一阵紧缩,快要停止呼吸了!好脏!她觉得自己好脏!她竟然让一个连脸都没看清的男生抱住了她!可不论内心是如何的交战,呈现在她脸上的,除了漠然还是漠然。
“姐,你为什么要骗我?”祁浩的声音很轻很轻,眼神却比冰更冷,“你说过的,你和郁文不是男女朋友,而且你也不会交男朋友。为什么?你对我撒谎吗?”两年前,他为了打败郁文而拼命练篮球,直到在郁文出国前才将郁文打败,才算解开一个心结。是的,他相信姐姐与郁文没什么,但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愿输!郁文在两年前追了祁欣岚好一阵子,直到败在祁浩手下,才发誓有一天一定会再回来带她走!
时间,真快啊!才不过短短两年,他郁文就雷霆万钧地回来这里了,是自信满满了吗?他祁浩才不会怕!再强的挑战他都不怕他所怕的……只有她。
只有她,才可以让他不战而败。如果她爱的人是郁文……那么,他再争又有何用?勉强她吗?不,他不会。再痛,也会尊重她的选择。所以他怕,怕她不在乎他,怕她选择了自己的“爱”而遗弃他!
她张唇欲言,却半天都发不出一个音节。身后一双大手将她牢牢地圈入怀里,郁文轻笑道,“这毛头的恋姐情节还是那么重啊。”
祁浩没有理他,天知道他想将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碎成千万块!可他还是抑制了自己的愤怒与妒嫉,走到祁欣岚身前,定定地看着她。
“姐。”他温柔地唤她。
“嗯?”她本能地走近他。
“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他轻抚她的长发,喃道:“今天我帮你洗头。”
“好。”她拉开郁文圈在自己腰上的手,像是从泥泞中挣月兑出来般地松了口气。还是习惯阿浩,还是无法忍受别人。她试过了,却只从心底觉得脏。
“欣岚!”郁文在她身后唤道。
她淡淡地回过头来,看见夕阳在他的身上笼罩了一层金色,有些如梦似幻的感觉。她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了他一眼,便与祁浩牵着手回家了。
徒留郁文一人立于斜阳之中,看来分外落寞。
刚洗完澡的祁浩坐在房间里的大床上,静静地看着梳装台前的祁欣岚梳理着一头齐腰的长发。
她的发,是为他而留。他喜欢她留着长长的发,也喜欢看她梳头时的神情。真想将她的美丽深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她是他的。她就该是在他身边的。他们在一起,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
她很疼他,他在她心中是最重要的,但他却没有把握她是否有与他一样的感觉。一种极速堕落的致命快感,无可抑止的渴望。他不敢说,怕她以鄙弃嫌恶的目光看他,怕她从此以后对他是退避三舍。他清楚地知道脑子里的这个念头是多么地恐怖,但他无惧于一切世人的指责唾弃——除了她,他受不了她的否定。
已经厌倦了骑着机车在红灯区泡吧吊马子的糜烂,上的发泄却只使得精神的日益空虚。他不是个滥情的人,惟一想要的,也只有眼前的这一人而已,但他只能望而却步。只因太过在乎,一点点失去的风险也会令他噤若寒蝉。
过分的在乎令他怯懦,却也使得他的怒火无比高扬!他可以在两年前打败郁文,两年后也一定行!他不会放过郁文的!绝不!只因郁文碰到了祁欣岚,该死的碰到了她!他无法忍受有任何人的手曾沾上过她的身体!
“姐……”他从身后抱住她,脸颊撒娇似的磨着她的。
“嗯?”她看着境中他稚气的占有神情,不觉一笑,推了推他的头,“怎么啦?谁给你委屈受了?”
“你。”他报复性地轻咬一口她小巧的耳垂。
“咦?我哪有?”她状似不解道。
“装傻。”他又咬了她一口。
一阵颤栗猛地袭来,她却无力推开他,只能任他在她身上放肆。“阿浩,你是在气什么呢?”她又怎会不知?但莫名就是想听他说不说的理由。
“还装?姐,你的耳垂红透了哦。”他沙哑地低笑道。
“还不都是你?”她想大声骂他,无奈发出的声音却娇软无力。
“我?那我来帮你为它‘灭火’好了。”他沙哑地在她的耳边低吟。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每次都幻想着可以与她贴近、更近,想要她想得发狂!可他也只有忍耐!他不想再忍下去!不想再当她的弟弟!不想再与她之外的任何女人发生关系!他受够了!
“阿……浩……你在干什么?”
“姐,你喜欢我吗?”他轻吻着她的唇角,细腻而缠绵。
“傻瓜,”她爱怜地模他的头,“这你还不知道吗?”
“爱我吗?”他的嗓子忽地一哑,透过镜面直视着她,“姐,你爱我吗?只爱我吗?”
泪光盈盈中,她轻点了点头。
他猛地拥她入怀,紧紧地抱住她,“陪我吧!我不要再一个人难受,陪我一起下地狱,姐姐,我……”
一只小手捂住了他即将月兑口而出的爱语,“别说。”她轻轻地摇头,“朋些事情说了出来,就没有办法再回到从前了。”
“‘从前’有那么好吗?”他哽咽着埋入她的怀里,“我不要‘从前’,我只要你。姐,你不能只属于我吗?”
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抚着哭闹不休的孩子。她轻吻着他的发梢,“我属于你,永远只属于你。”他在不安,她知道,“谁也不能把我带走,姐姐会在这里等你回家,一直等、一直等……”
“永远都不会有别人吗?”
“嗯。”这是她的承诺。永远永远,她的生命中不再有他之外的任何人。
“姐,我想睡觉……”他轻喃。
“睡吧,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天亮之后也不反悔?”他强撑着睡眼,想听到她的承诺。
“不反悔。”
他满足地逸出一抹轻笑,很快便沉沉地睡去。真像个不解世事的孩子。
一个女人,究竟能有多坚强?当她深爱上一个人时,她会比任何人都有勇气去直面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