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个夜晚,城市的另一端,位于豪华地段的私人住宅里。
月,是满盈的。
但是对站在窗边,手持一杯顶级兰姆酒轻轻摇晃的男子而言,他的心是空的,月的阴晴圆缺与他无关,一点也不需要往心里搁。
他朝外看着,看的不是闪烁不已的满天星斗,而是不落昼的满城灯火,一盏盏奋力照射的路灯,一个个呼啸而过的车灯,辉映着暗寂的城市。
夜晚是他唯一获得宁静的时候,夜越深,他的神智越清明,冷然无波的眸底与他嘴角扬起的和煦笑容形成对比。
“你说徐董不愿割爱他手中的那只『宝鸭穿莲玉盒』?”
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露出些许暗影,双眉如剑,轻轻挑起。
月光下,他显得圣洁无比,像是圣母照拂的天使,洁美而修长,隐隐散发比月亮更耀眼的光芒,让人自惭形秽,不敢直视。
而在他面前的西方男人虽然高壮如山,可是和他一比却是渺小不已,略带不安地频频拭汗。
“徐董说千金不换,那是他家传了十数代的传家宝,谁都别肖想。”
“那个谁指的是我吗?”他声言偏冷,不见温润醇厚。
身为国际骨董掮客的罗伯特干笑地直搓手。“我提了你的名字,可是……”
“他不卖?”厚薄适中的唇轻啜一口手心温热的酒,神态闲适。
“是的,秋先生,即使是你,他也誓言旦旦绝不转手,你强迫不了他。”中国人真是奇怪,不过是一件死物,何必执着不放?
有些人对骨董有超乎想象的狂热,不择手段、倾家荡产也要弄到手,不管它是不是陪葬品,或是已失去昔日光泽的古物。
罗伯特不懂骨董,他只是一名投机客,哪里有利可图便往哪里钻,无关道德和品行,他要的就是钱,不在乎双手弄得肮脏。
所以他表面上是游走各国的骨董商人,实际是从事黑市买卖,他转手非法获得的骨董供人收藏,同时也买卖消息,让收藏家得知想要的物品在何人手里。
秋隆棹便是他长期合作的客户之一,对骨董的热中更是其中之最。
“是吗?那可就有趣了。”半条腿进棺材的老头果然顽固。
“请秋先生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说服他月兑手。”这一笔佣金他非赚到手不可。
俊逸非凡的秋隆棹扬唇一笑。“不用了,徐董如此珍爱,我又何必夺人所爱呢!”
“可是……”那关系到他买给情妇的跑车,罗珊娜的火热胴体最叫他爱不释手。
“把『荷蛙笔洗』放下,你可以出去了。”他脸上依然带着笑,但是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罗伯特涎着笑。“那我的酬劳……”
“下楼左转,找管家领取支票。”他眼底闪过一抹不耐烦。
“是、是,多谢秋先生关照,以后还请你多多捧场,有任何需要服务的地方,我随传随到。”
贪利的骨董掮客不忘打躬作揖,满脸堆着势利的笑,倒退着走出宽敞的书房。
紫檀木雕螭刻双狮夺珠的书桌上,躺着翠色琉璃盒,盒内是垫着绒布的荷蛙笔洗,圆雕卷曲荷叶为水盂,盂内雕一蛙,盂外琢莲蓬。
双瞳黑如玉石的秋隆棹不急着赏玩,他放下酒杯,拿起折叠方正的纯白绸布,轻柔的擦拭骨董商人曾留在上头的指纹。
他不能忍受别人的“脏”。
“石帧,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吧?”
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缓缓走出一位面色严谨的男人,年约三十初,一身中规中矩的黑西装打扮,脚上皮鞋光可监人。
单看外表,是老实的上班族,可是那眼里的锐光,以及粗厚的十指和紧实肌肉,肯定非池中物,无声的脚步看得出他是练家子。
石帧,秋家资助培育的人才,曾是秋隆棹的儿时玩伴,如今是他的贴身保镖兼特助。
“要连根拔起,还是点到为止?”
秋隆棹笑得好似三月春风轻拂过桃花瓣,但说出口的话却残忍无比。“你几时见我对人手下留情了?”
“徐董是老爷子的旧识。”凡事留三分人情,日后好见面。
他低忖片刻。“手法利落点,别落人话柄。”
石帧口中的老爷子,指的是秋隆棹已逝的爷爷秋耀生,看似无情的他其实跟祖父的感情是全家族最好的,只是他不会把这种情绪展露出来。
只有死人跟死物才不会背叛人。
这是他坚信不已的座右铭。
秋家是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祖父娶妻纳妾共三名,育有七子六女,个个短视近利,好逸恶劳,一心算计着庞大财产。
而他父亲秋振农亦遗传祖父的多情,一连娶进三位夫人,让原本子孙众多的秋家更添混乱,子女一个接一个出生。
秋隆棹的母亲蓝月玫原是秋振农的二房,但是大老婆连生了三个女儿后肚皮便再无消息,为了当上秋家的大夫人,掌管大权,蓝月玫利用亲生子逼宫,硬是威胁丈夫立她为正室,否则带着儿子离家出走,永不认祖归宗。
秋振农生性软弱、无主见,被蓝月玫这么一闹,没想会不会伤了大老婆的心,只在意长子长孙是家族的宝,怎么能流落于外,姓外人的姓呢!
于是秋隆棹成了母亲耀武扬威的筹码,即使数年后三房古玉琦又生下两个儿子,他深受长辈喜爱的长孙地位已不可动摇。
而他就像母亲手中的牛肉,任人抢食,只要对她有利的,他便是祭品,不管他愿不愿意。
“一旦徐董倒下,大宅的人很难不听到风声。”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的工作是铲除障碍物。”没有人可以对他说:不。
性格自我的秋隆棹向来不问是非对错,只求达到目的,谁会因此受到伤害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在意等于给了别人伤害他的武器。
他在找寻一块古玉,不过做事谨慎小心的他鲜与人提起,除非他怀疑某人手中有他要的东西才会告知来意。
必要时,为了从收藏家手里收购他要的东西,他会不惜弄垮别人的公司,逼对方不得不妥协。
看别人失败是他最大的乐趣之一。
“还有,董氏基金会的慈善拍卖会在何时举行?”里头有他感兴趣的骨董。
办事效率奇高的石帧随手取出一张烫金的邀请函。“这个礼拜六,晚上八点开始。”
“嗯!排开当日的行程,我会出席。”他并未接过请柬,只大概瞄了一眼。
虽然不易察觉,他有小小的洁癖,平时隐藏得极佳,叫人看不出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
“是的。”石帧停顿了三秒后又开口。“需要为您安排女伴吗?”
剑眉一颦,暗成阴影。“不了,女人太黏腻了。”
不知分寸,自以为是,一尝到甜头便紧抓不放,活月兑月兑是扒不开的水蛭,让他心情大坏。
秋隆棹也有生理上的需求,但他没有固定的伴,对对象也相当挑剔,不够干净的女人绝对不碰,有其他男人的女人也不在他的条件内。
以他目前的身价,不乏投怀送抱的,但大都一句“不洁”便将之拒于门外。
可见他是自制力极强的男人。
“陈秘书已有两个孩子,知进退,不会给您带来困扰。”携伴同行才不显突兀。
把玩着拭净的荷蛙笔洗,秋隆棹的眼底稍有暖意。“好吧,叫她穿体面点,别丢了『末世企业』的面子,置装费可申请公费。”
公司叫“末世”,可想而知他的心有多狂、多傲,与谦冲自牧的外表完全不符。
“是的,我会将总裁的叮嘱转告陈秘书。”石帧背脊挺直,不卑不亢。
他的前二十年等于是卖给秋家,把秋隆棹当是主子的尊敬。
“还有事?”黑眸专注在玉石上,不曾分神多看站在一旁的男人。
像是不愿启齿,又不得不传达,刚毅的方正大脸出现困窘。“夫人要您出席一场宴会,下个月初是李夫人生日……”
他冷笑,眼里没有感情。“刚好李夫人有位学成归国的女儿,个性温婉,容貌秀丽,宜室宜家?”
“不,个性蛮横,相貌艳丽,喜欢夜生活,身边有三个以上的男伴,关系非常复杂。”有两次堕胎纪录。
“我母亲看中她什么?”无利可图的事,那个女人不会出手。
“李玉芽小姐的外公是国华金控集团的幕后金主,她是她母亲娘家唯一的外孙女,在全是男孙的家族中备受宠爱,听说谁娶了她就能拿到国华金控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相当五十亿台币。
“原来如此……”他扬高唇线,笑得好似刚得到一件无价之宝。
月儿当空,拂照着翠绿山头。
笑意渐冷的秋隆棹凝着脸,再一次端起酒杯轻啜,入口的苦涩让他眉宇低垂,深邃眸心流转着不知名的幽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