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元佑把竞之扶到一边,对她说:
“赵先生发病很久了,一直不要让你知道,直至无法隐瞒了,才让你来看他。”
“什么病?善鸿什么病?会不会康复过来。”
古元佑低下头去,用近乎只有他自己才听到的声音说:
“肝癌。”
庄竞之完全呆掉了。
那源源不绝似的泪水,骤然终止,错愕与绝望明显地盖过了伤心与难堪。庄竞之顷刻之间不知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
几位医生忙乱了一阵子,其中一位走过来,和蔼可亲地跟庄竞之点头招呼。
古元佑介绍:
“这位是赵先生的主诊医生,特别从美国受聘来的癌症专家杜普林教授。”
“你好,庄小姐,闻名不如见面,平日赵先生跟我们谈起你时,同僚们总觉得他夸大,原来赵先生的形容仍有欠功力。幸会。”
庄竞之奇怪在这个紧张时期,教授还有心情说这种风流的应酬话。
“赵先生的情况怎么样?”竞之急问。
杜普林教授轻轻搀扶了竞之的手,引领着她走出偏厅。竞之有点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去,显得有点放不下心。
“庄小姐,我请你到外头去喝杯咖啡长谈,赵先生有人照顾,等会你再进来陪他好了。”
庄竞之只好一直随着杜普林走出病房,再乘升降机到顶楼的一层医生专用的休憩室及餐厅去。
坐了下来不久,杜普林就对竞之说:
“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情。”
“有得救吗?”
“你的心情?还是赵先生的病况?”
“后者。”
对方摇摇头。
“已经尽了最大的人事,会诊的都是本国大国手。”
“那么说,我的心情也会跟着受重创,何来得救?”
“不,”杜普林很坚定地说,“我们必须面对现实。生死有命,是不是?不能因为舍不得某亲友的离去而气馁,庄小姐,像赵先生这种人,他不会看走了眼,你会好好地活下去。”
杜普林教授的这番话,其实是拿来安慰人的老生常谈,然,对于庄竞之,竟起了一个新鲜的作用。
在这一分钟之前,竞之没有想过,她会为赵善鸿的生命付出如此深厚的寄望与深情。
在庄竞之的心潮脑际,始终是那段与杨慕天难解难分的宿世情仇。
只有在这一刻,当她惊闻噩耗之后,她有一种愿意以自己任何心愿和幸福交换赵善鸿生命的强烈感觉。
没有了赵善鸿,她的希望好像会随之而殒灭。
她因而恐惧、战栗、忧心戚戚。
要她好好地生活下去,又将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了。
“他还会活多久?”竞之问。
“很难说。希望他能继续创造奇迹。”
“他会创造奇迹吗?”
“对。我曾坦白告诉他这个病就算手术成功,也可能是延长寿命而已,万一不成功,他就不会自手术床上转醒过来了。然而,他决定冒险。他说,你毕业回来,有很多事要亲自教导你,令你在事业上成长,故而就算苟延残喘的机会也不可放过。”
“结果呢?”
“结果手术成功,他度过危险时期。距离癌细胞再分化蚕食,还有一段日子。刚才他一听你回来,就急不及待地作出反应,实在也是意料之外。”
杜普林教授很认真地对竞之说:
“余下来之照顾赵先生的功夫,你我个半。对于他这种有坚强意志的病人,治疗法不能只靠高明的医术与药物,精神上的支持,可能是创造奇迹的原动力。”
庄竞之立即答:
“我必尽我所能。”
从新坐回赵善鸿床边时,竞之发觉他已然再度入睡。
刚才一听到竞之的叫唤声音,立时间作出的回应,怕是他的朝思暮想,潜藏在骨子里的强烈,令他有常理以外的力量。张着嘴讲他想讲的话,睁开眼看他要看的人。
事实上,一个生死边缘的大手术之后,整个人疲累至极。
至此,竞之顿然明白,为什么赵善鸿一直不肯来纽约参加她的毕业典礼,甚至乎在年前的暑假,也不赞成她回到菲律宾来,怕是因为已经发现初期病征,而有了重重的担挂与沮丧,不欲跟竞之分忧,免障碍她的学业。
对于一个垂死的恩人知己,竞之的心,绞痛至迷糊不清的地步。
杜普林教授说,对于有顽强斗志的人,心灵的鼓舞与精神的激励,可能比药物更有灵验。
这是真的。
竞之的心飞驰回很多很多年以前,当她仍与老父居于乡间,跟杨慕天过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生活时,那一日,上山采药找生活补贴,慕天忽尔被毒蛇咬到。四野无人,求助无援,眼看慕天必死无疑,就是她庄竞之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当天发了个毒誓:
“保得杨慕天重出生天,庄竞之以百倍于现今的苦难抵偿。”
誓言应验了。
她庄竞之,三度拯救了杨慕天的生命。
他杨慕天,三度背弃的庄竞之的恩情。
庄竞之回望床边骨瘦嶙峋、奄奄一息的菲岛巨人。她相信自己若能如爱杨慕天般爱他,为他生命的延续而奉献牺牲一些自己应得的福分,或许,他会有一线生机。
然,扪心自问:竞之肯吗?
誓言之所以会实现,一定要全心全意,绝不犹疑,决不反悔,自心上发出一种强有力的,死而后已的坚贞才会奏效。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对赵善鸿的敬重、感激与爱护,竞之是绝对肯定的。可惜,这种特殊的感情仍未浓烈到要以生命赌誓。
竞之在这最危急、最决定性的关头,仍然一下子就想到,自己这再世之身,要留为后用。
杨慕天负情弃义的仇恨,非报不可。
庄竞之在未如愿之前,身不由己。
如此牢牢地,老树盘根似的恨着一个人,只为仍然对他有着不可解的深情。
庄竞之完全知道。
她祈求赵善鸿平安,她渴望赵善鸿长命百岁,她甚至愿意在她了却心愿之后,以当时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交换赵善鸿的寿缘。
然,誓言与祷告一旦有所顾忌,有了先后的选择,丧失掉誓无二志的决绝,是不会成功的。
庄竞之呆呆望着这位垂死的恩人,浑身痹痛,因为她了解自己的自私自利,她痛恨自己的不能自拔。
无法不缓缓地洒下眼泪,甚而发出了哭音。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少,竞之迷糊的眼泪中,竟看得见床上有微微的蠕动。
她下意识地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赵善鸿的手嚷:
“善鸿,善鸿,请快快康复过来,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
赵善鸿的确是转醒过来,他竭力地把手怞离,再伸到竞之的脸上去,尝试为她揩泪。
赵善鸿以微弱的声音,缓缓地说:
“别哭,竞之……别哭,我会好起来的,我会。”
果然在往后的一个星期内,做完大手术之后的赵善鸿,康复速度令群医惊骇。
每一次来为他检查,都有显著的进步。
“这不会是我们的功劳。”杜普林教授这样对竞之说。
庄竞之的心仍是极端沉重。
对方这句极具鼓舞性的话,其实更令她伤心。因为如果她真有能力起死回生,那么,她的未尽全心全力,就更是罪过。
这些天来,赵善鸿已能斜坐在床上,由着竞之服侍他吃稀粥,一边吃,一边他已有足够的力气跟庄竞之聊天。
“老早知道你回来,我会恢复得如此神速,我根本不应让你逗留美国了!”赵善鸿说,一旦恢复了他微微的霸气,反而是好现象。
“早回迟回,反正回来就好了。”
“什么时候才回到美国去?”
“回去?怎么会?我根本无此打算?”
“为什么?你应该继续攻读硕士,那是我的愿望。”
“为了你,也为了我,就觉得留下来,心上比较安稳。”
“竞之。”赵善鸿回一回气,把脸上笑意隐没,很认真、很缓慢地说:“不必为我,为你自己。你是来日方长,我是去日无多。”
“不!”庄竞之突然惊叫一声,冲前抱住了赵善鸿。
他扫抚着庄竞之的头发,再浮起刚才的笑容来:
“别傻!我们应该理智点处事。竞之,你快回纽约去!”
“不,赵善鸿,我是个说了‘不’就一定‘不’的人,你明白。”
“我明白,可是,我们是臭气相投,怎么办?”
“其中一个要屈服。”
“那个人是你。”
庄竞之扬一扬眉,很坚定地说:
“我不是个屈服惯的人!”
“我可又是了?”
他俩相视而笑,由微笑继而大笑,笑得连眼泪水都挂下来,流了一脸。
“竞之,我们的关系复杂,这些年,我们成为知己、父女、亲人、密友。”
庄竞之望住赵善鸿,做不了声。彼此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明白心里头的感受与关系。
“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那我们就不要再谈分离了。”
“人力难以胜天,竞之,我们须要像过往,有勇气面对现实,接受现实。”
“且改变现实。”
“你是冥顽不灵。”
“我坚持,你会完全康复过来。”
“不论我会与不会,竞之,答应我,在这最近的日子,让我们别浪费时间,好好地、切实地过。”
赵善鸿这番意思很快就明显地实行起来。只要那一天,他的精神较好,就会跟竞之谈他的赵氏王国。
“竞之,你必须用心点听,关于我名下生意与产业的一切情况。”
“为什么?善鸿,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就是我会好起来,也希望你能帮我打理事业。养兵千日,用在一朝。麦基给我报道得很详细。竞之,你是个极具潜质的商业奇才,条件优厚得不得了。”
“说得煞有介事似。”
“不,我的信心来自年来阅人的经验。一个成功的商人,要有基本的商业知识与概念,你利用这三年时间,完成大学教育速成班,成绩斐然。其次要讲天分与潜质,女人心细如尘,在一些事物的感触上非常敏锐,聪明的女人尤然,把这个潜质发挥到商业上,有不可言喻的好处,非一般男人所能及。平常女人失于胆怯,很多大事的裁决,不能大刀阔斧,狠得下心去干。
“妇人之仁往往是致命伤,竞之,偏巧你后天的际遇培植了你,使你晓得临危不乱,且肯不择手段,为要达到目的为止。这个作风,正正是成功关键。”
庄竞之听赵善鸿这么不客气地实话实说,竟有一点腼腆,以她的这个脾气对知己和恩人,无疑是惭愧的。
“善鸿,你怪责我?”竞之说这话时,头不期然地垂了下去。
“怎么会?在我的一生中,曾不知多少次为求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世界上总不该有理以律人,情以恕己的这回事。”
赵善鸿叹息一声,再以他那混浊而没带神情的目光望这竞之,说:
“怕只有一次是例外。”
这个例外,施之于庄竞之身上,当事人完全明白。
“善鸿,感谢你。”
“不用说这话,竞之,不强求而能得的更多,只在吾妻身上发生过,现今我又在你身上,看到活生生的例子。可惜,太迟了。”
“请别再说丧气话。”
“的确如是。如果我还有时间,你我之间的转变会更动人,更深得我心。”
无疑,除了赵善鸿的元配夫人之外,庄竞之是令他肯赋予真情挚爱的一个女人。
“我常想,都是跟祖荫的母亲有生生世世解不开的缘分,连在精神上稍有背离她、遗忘她的迹象都不可以,女人善妒,她决定把我带回身边去了。”
庄竞之听了这番话,微微地吃惊。女人对感情的坚持与执着,竟至殁后?
“我们言归正传,竞之,你要留神听着,我把赵氏王国版图内的一切向你详尽地解释。”
于是一个竭心尽力地讲解,另一个全神贯注地倾听。赵善鸿把企业王国的精美与奥妙之处,都一一自心中怞调出来,注入庄竞之聪明透顶的脑筋里去。
几日之后,赵善鸿对庄竞之作出了总结,说:
“菲岛的资产在目下政权庇佑之中,不会有巨变。但这正正是关键所在。你明白吗?”
庄竞之点头:
“明白。这就是说其实菲岛的资产可以随时有变,因为这儿的政权不稳定。”
“对极了。”赵善鸿大喜,他连身子也因这份兴奋而悄悄坐直了:
“竞之,然则,你认为应如何防御与处理?”
竞之低头想了一会,说:
“方法要从祥计议,原则可以大定。必须将能控制的流动资金,全部挪到安全的地方去。”
“哪是指什么地方?”
“菲岛政权其实握于幕后支持者之手,挪动到它的本土,最为安全。”
赵善鸿竖起了大拇指,说:
“孺子可教。”
“这就是你有在美国纽约设办公室与生意网络的意思。”
对方又点点头,闭上眼睛,再问:
“那么不动产又如何处置?”
“你有多少不动产?”
“相当多。”
“设法变为动产。”
“这是原则,然则方法呢?”
“这个……我还没有想到。”竞之说,“可否给我一点贴士?”
“可以。抖集游资,一般只两个重要的方式,其一是向银行借贷,其二是向公众集资。”
庄竞之立即说:
“候着时机,把手上的不动产全部以按揭方式跟银行商议贷款,挪动至海外去。另一方面,把其他生意分别以注入已有之上市公司方式,收回现金,或独立上市集资。”
“竞之,你的答案得九十九分。”
“为什么不是满分?”
“因为仍有瑕疵。给你一个补答的机会。”
竞之再仔细地想,面露得意的笑容,说:
“不能候着时机,必须分秒必争,尽快逐步进行。”
赵善鸿拉着竞之的手拍拍,很安慰地说:
“待下医生来,我会提出要求,让我坐在轮椅上,到外头吸一口新鲜空气,再在温暖的阳光下,给你上第二节课。”
赵善鸿的这个要求,得到准许。以后的每天,有两小时,他可以在竞之的陪伴下到医院的后花园去,晒太阳,吸新鲜空气。
日子似乎真的渐入佳境,庄竞之心头的沉重减轻了许多,她说:
“或许在不久,你就能回到家里去。”
“是的。在回归之前,你得再做一件事,令我安心。这有助于我的康复。”
“什么?”
“竞之,从明天起,你要把大半时间用在赵氏王国的业务之上。我正要宣布委派你为代主席。”
竞之惊叫。
“中国历史上有的是幼子登基,趁我还有一口气,给你作太上皇,无人敢动你分毫。”
“可是,这并不重要。至重要的是陪伴你。”
“我担心我的事业,更怕后继无人,祖荫尚年幼,且他距离准备好接我之位,还有一大段日子。竞之,这是你的责任,亦是你回报我的途径。对你,我有绝对的信心,将来有日祖荫成长,你会把权位移交到他手上去。在这世上,只有你会。”
庄竞之感动了,再次的感动了。
士为知己者死。
“要如此迫不及待地施行吗?”只在乎时间问题而已,原则上竞之已觉得是责无旁贷。
“竞之,听我说。”赵善鸿捉住了庄竞之的手,“你要记着两点。其一,抵御意外发生的唯一方法,就是效率。能够在今天做的事,做好了,明天有什么天覆地翻的变动,也无法再影响成果。我们生下来就是要跟命运抗衡,必须跟它竞赛,走在它的前面。到它发挥威力时,我们已经准备妥当。
“其二,竞之,实践很重要。你坐在我身边听道理一年不及你工作一日,从实际生活上找出成例来,以你的所知去解决,且可向我求教。”
“好。我听你的。”
庄竞之是个有胆识、有志气、有内涵的女子,这些天来,她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要面临另外一个转捩点,她会努力应接。这以后,竞之拨了一半以上的时间在打理业务上头。其余剩下来的时间,都在陪伴赵善鸿。
她掌握了时间与机缘,将事业上的学习与实践、感情上的抒发与憩息,放在同一阶段内雷厉进行。
并不是没有困难的,且是困难重重。
赵善鸿的手下,如龙似虎,要他们心悦诚服地奉一个出身奇特的中国女子为主子,并不是易事。
但竞之有她绝对优胜的本钱。她一站到人前去,那种勇者无惧的亮光,令对手目眩。她的态度闲雅,头脑的冷静,表情的不怒而威,言谈的敏锐决断,都在一日又一日地起着催化与熏陶的作用,令围绕在她身边,准备乘其不备的一班人,由轻蔑转变为戒备,这是她赢的第一回和合。
再下来,是她无敌的聪明与惊人的体力,不论何件公事一摊在会议桌上,她的资料与评论,如山泉之于高处下流,一泻千里。除了因为她拼命的在每一宗公事上做足调查、了解、分析,以至于决断的功夫,别无其他的解释。
赵氏机构内的人正窃窃私语:
“这女子一天有七十二小时的时间。”
“赵善鸿是菲岛奇迹,庄竞之是菲岛的第二个奇迹。”
“有如武侠小说中的离奇故事,人海江湖上,巧遇高人,提炼成材,七日之内尽吸武林秘笈,傲视同群。”
赵善鸿每天都在黄昏时,请护士把他推到医院后花园去,欣赏红艳艳的落日余晖,候着庄竞之回来,给他报道业务上的一切顺与逆、成和败。
这一天,庄竞之讲完了她把赵氏集团生意枝节的修剪功夫时,作了总结,说:
“去芜存菁,这是法则。有条件注入上市的公司内者,留下来。没有这番资格者,我决定出让或结束,。将要接管的范围浓缩,我的火力才能集中照顾重点业务,贵珍不贵多。且也配合我们尽情套现,挪动到海外去的目标。按照如今的计划,到明年这个时候,菲岛有任何政局变动赵氏也可保无虞。”
“明年,春暖花开的日子,就大功告成?”
“除非有意外。”
“万一有意外,你又应付不来,如何是好?”
“还不容易,我跑来问你。”
“我若不在呢!”赵善鸿未待庄竞之答复,就已经抢先说,“假设!我们必须假设各方面都出现最坏的情况。”
庄竞之细想,答:
“问题若是出在酒店业、矿务、地产、银行等方面,我都晓得三顾草庐,向你交给我的名单找出一个高人来,给我拿主意。他们正正有足够能力在那个范围内扭转乾坤、起死回生。”
“对,你记紧了。然,还有一位大亨的名字,你必须谨记,此人背靠中国,面对世界,傲视亚太区域,只要他肯出手相帮,什么政治经济的纠纷,他都有办法帮你化险为夷。但,竞之,他等闲不肯出面,以他的名声押在别人的困难与纷扰之上。”
“即使动用到赵善鸿的威名。”
“他如果人人买帐,就不会坐到如今登山一呼,天下应诺的至尊地步。”
“要怎样才能使他甘于站到我们一边去?”
“在你的而且确山穷水尽之时。”
“他的名字?”
“写在我的遗嘱之上。”
庄竞之吁长长一口气,试探着说:
“是不是人在中东?”
“不是。”
赵善鸿笑,他当然明白什么导致竞之的这个推测,因为他跟中东有商业来往。而菲岛与中东之间的生意,除表面上的建筑材料化工供应之外,其余是他和中东油王古斯巴的有关国防和军火上的安排。庄竞之只从集团纪录上知道赵氏在中东的盈利,她当然不会洞悉正常生意之外的一切。赵善鸿乘机提出:
“对于中东的生意,没有我在旁兼顾,谁也做不来,适宜早早跟古斯巴作个了断,他并不是个难缠的家伙,相当爽快,尤其不会留难你。”
“为什么?”
赵善鸿疲累地扯动嘴角,笑得别饶意义,道:
“古斯巴最尊重漂亮的女人。”
庄竞之微微一愣。
“放心,他是个公正的商人,你也有绝对的自主权,任何时候,你都安全。”
庄竞之有点不好意思,她的心思扯得太远,引起了无端的尴尬,只好立即把话题带回重要的讨论上:
“那人不在中东,究竟在哪儿?”
“香港。”
“香港?”
“恩,该地卧虎藏龙,别小瞧了它。”
“为什么不能透露他的名字?”
“他是救急用的一股灵丹妙药,用早了,不会见到起死回生的作用,那又何必浪费。”赵善鸿说,“记着,求神拜佛,也必在人力的确无法胜天之时,才会显得他显灵显圣。人必须先行第一着,尽力之后仍有险境,拖庇于他,无可厚非,知道吗?”
竞之点头。
“今天我们谈得很多,竞之,我有点疲倦了。”
“我陪你回房去躺一躺,才吃晚饭好吗?”
“不,别走开,陪我看到夕阳西下,才回去。”赵善鸿坚持。
竞之默默地坐在他身边,挽着他的臂弯,不语,似有无尽的不舍似。
晚霞在天边随风追逐,如许的美艳动人,如许的如画如诗。漂亮的眼前情景影响着人的心绪,竞之惘然。
“你想起了谁?”赵善鸿放眼望着浮动的彩霞,说着这话。
竞之没有答。
“你的那一位现在哪儿?做着些什么事?你知道吗?”赵善鸿竟这么问。
他知道庄竞之心中始终有他。
竞之轻声地答:
“不知道。”
“恩,放心,你很快就会知道一切。我看到你久候的机缘,已由远而至。”
庄竞之望向赵善鸿,发觉他干枯的脸庞上抹有一层豁出去的亮光,予人一种豁达、洒月兑、不拘泥、不计较、不留恋的感觉。
很难分辨这种感觉是属悲,抑或属喜,属惆怅,抑或属舒畅?
竞之看得呆了。
“你可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你,甚而爱慕你?我重复,因为我的一生之中,除吾妻之外,只有在你身上,我看到自己的慷慨,只有对你,我才是施予,明知回报不足,而依然甘于奉赠我之所有,为着你个人的愉快与幸福。”
赵善鸿回头望住竞之的眼神,流露着盛载不下的感动情绪,说:
“施比受有福,可惜我知得太迟。”
“不,不迟,不迟。”竞之蹲在他的身旁说:“我会回报你,我会照顾祖荫。”
赵善鸿拍着她的手,说:
“多谢你。请你好好照顾祖荫,他是吾妻的心肝与血脉,我极爱她,因而更爱祖荫。以我曾种下的罪孽,有今日的结果,祖荫又能活下去,已是上天宽容的对待。”
庄竞之吓一大跳,嚷:
“你言重了!”
“竞之,赵氏王国在你手上时,须要净化,除了把资金引退之外,远离菲岛,重建基地于美国,谨记。”
竞之点头。
赵善鸿这才表示放心,闭上了眼,说:
“推我回去吧,我实在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