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历的九月,介于西历的十一至十二月之间,又称为“斋月”。在这整个月份,每天从破晓到太阳下山为止,成年人都必须守斋,并禁止男女之事。斋月期满的那一天,就是“开斋节”。
开斋节是回教的重要庆典。在这一日,各地教友热热闹闹地庆祝起来,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欢贺斋月的结束。
麦达回来的当日,正是开斋节。
纱缦不禁怀疑,他是故意选在这一天回来的。若是在斋月期间回来,她一定不肯和他……和他……
想到这里,巴掌大的俏颜顿时红通通。
虽然麦达这浪子百无禁忌,斋月也不太限制得了他,可是,有些事是需要“对手”的。即使他自己不忌,别人也会忌;可以想见,过去那个月他一定处处“碰壁”,难怪昨天夜里对她索求得格外厉害。
“纱缦,你的脸怎地红成这样?中暑吗?”工头的妻子阿加娜突然冒出来,探探她的额头。
“没事,我没事!”纱缦连忙低下头继续柔面团,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平时,阿加娜负责主屋的清洁打扫,兼替牧场的工人们煮三餐。主屋的事,其实她一个人整理就够了。可是麦达和众人都不依,知道她其实体质并不健朗,硬要加派一个人手,她也只好由他们去。
“炉里的烤鸡可以取出来了吗?外头那些大个子在叫饿了,晚上庆典之前,我先端一只烤鸡出去,让他们垫垫肚子。”阿加娜套上防热手套。
“其实我们应该昨天就过开斋节的。”纱缦叹了口气,把面团放进面包模子里。
“那怎么行?麦达昨天下午才回来,一身风尘仆仆,一定累得很,晚上如果直接办庆典,他一定无法玩得尽兴。反正我们也只是顺延一天而已,顺便帮他接风洗尘啊。”阿加娜说得很理所当然。
也就是说,麦达周围的人都养成了随机应变的习惯。
阿加娜先端一只烤鸡出去安抚群众了。纱缦瞄一眼墙上的钟,距离庆典还有两个小时,食物准备够了吗?
主屋的厨房里,放眼所见的空间都堆满了食物,香喷喷的味道不断飘出窗外。
十只肥女敕金黄的烤鸡、二十七条面包、三十人份的印度大饼、二十盘配着大饼吃的烤肉及沾酱、十大盆新鲜沙拉、七桶热米饭、十五盘炒蔬菜、十二盆鲜美水果、三十人份的葡萄叶卷,冰箱里还镇着十碗鹰嘴豆泥,屋外有老工头正在熏烤一只全羊。
自从养了飞飞之后,麦达就讨厌极了吃羊肉,因此,主屋里唯一会出现羊肉的机会,只有在重要庆典时。
“……这些食物应该够了。”她喃喃自语。
站在这间香喷喷的房子里,纱缦的心涌起一阵满足感。
这里是她的家,她的归依,她的心之所在。喂饱牧场上的人——以及喂饱麦达,或许看在别人眼中,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对她而言,这就是她小小世界里,最重要的使命。
或许是平时禁忌太多,压抑久了,阿拉伯人一旦狂欢起来,野放畅快的劲儿,连许多民风开放的外国人都自叹不如。
开斋庆典选在牧场正中央举行。巨大的营火熊熊燃烧,四条长桌平行排开来,上头堆满色彩缤纷的蔬果及热食,烤全羊已经先切割妥当,摆在桌上,看不出来一丁点羊模样,这是为了体贴也会出席庆典的飞飞。
绵羊区的四个牧工轮第一班乐队,演奏响亮热闹的传统音乐,乐队前方已清出一块场地,铺上木板,做为临时舞池。
根据传统,没有亲属关系的男人与女人是不能共舞的,可是,会跟随麦达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拘泥于狗屁礼教之人。牧场上的工人和眷属全聚集在一起,同欢同饮兼同舞,热腾腾的食物不断补给上桌。
随着时间过去,夜的加深,进食的人越来越少,而舞池里的人越来越多。
“哎啊,纱缦,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牧工太太忽然跑过来,把纱缦手中的大汤杓抢走。
“我替大家盛甜汤啊!”纱缦杵在第四张长桌后,一头雾水。
“这些事让我来就好,去去去,你去陪麦达跳舞!”
“对嘛!这些事让曼姐去就好,来来来,你来陪我跳舞。”一个陰魂不散的男中音突然模到她身后。
“麦达!”纱缦连忙去扯他圈在纤腰上的臂。
回头一看,她差点笑出来。
麦达今天晚上还特地“盛装打扮”过,头上戴着可笑的圆顶帽,身上穿着镶金边的阿拉伯袍,嘴唇上还用黑炭涂了两撇翘翘的八字胡,看起来就像电视上色迷迷的中年阿伯,俊朗得很好笑,好笑得很古怪,古怪得很俊朗。
“好了,小冬烘,别躲在这里装古板,陪我跳舞吧!”麦达凌空把她抱起,一路攻向热闹滚滚的舞池。
“纱缦!纱缦!纱缦!”
群众的吆喝刺激了他爱现的天性。麦达把她扛在肩上,挥挥手示意大家清空舞池,让他们俩来一场双人秀。
“麦达,快放我下来。”她用力拍他的背。
麦达得到观众全部的注意力后,得意地咧开嘴,至于背后那一点小小的阻力,他皮厚骨粗,自动当做没感觉。
观众被他们的小动作逗乐了,音乐演奏得益发热烈。
他深深一鞠躬,猛然把纱缦抛向半空中。
“哗——”观众长长的惊呼。
“麦、达!”可以想见,是受害者的怒唤。
“就来了,宝贝。”麦达大笑着接住她。
接下来的五分钟,纱缦只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健身器材,被麦达从左侧甩到右侧,再从右侧甩到左侧。左右甩还不够看,他索性举起她,高过头顶,打旋了两圈,再降到胸口的高度。
就在头晕眼花的她随时有可能吐出来时,她的一双脚突然站在实地上,乐风一变,蹬、蹬、蹬蹬蹬居然变成探戈!
麦达面容一整,右手握住她的左手,向横打直,有模有样地踩起舞步。
乐队仿佛和他们杠上了,乐风一转,又变成快节奏的街舞。麦达罔顾身上是绊手绊脚的长袍,从背后搂着她,像玩傀儡戏一样,抓住她的手就跳起巡回性的舞步。
大家伙全乐了,只见一群穿着传统装束的阿拉伯人,左右排排站,全跟着麦达的舞步走,一时之间,街舞的阵容热烈而浩大,声势惊人;偶尔还会左右两侧的人互相陷害,故意转错方向,和邻居撞个正着。
庆典达到了最高潮,而欢腾的中心永远在麦达身上。
他跳,他动,他唱,他叫,他吃纱缦豆腐。
大家也一样,跟着他跳,跟着他动,跟着他唱,跟着他叫,跟着他……呃,吃自己老婆的豆腐,因为纱缦的豆腐只有麦达能吃。
他低头一瞥,怀中的纱缦早已放弃挣扎,和大家一起舞得酣快而尽兴,火光掩映中,她的秀额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玉颊染上一片淡淡的红,火光跃入她的眸心里,从外而内,再从内而外,焕亮了她欢笑的容颜。
他觉得喉咙一紧,猛然抱起她,走出舞池外。
“耶——”
“哟呼——”一阵戏谑的大叫从身后包围过来。
“麦达!”纱缦惊羞交错地大叫。
麦达咧开大大的笑脸,深深向观众们一鞠躬,抱着她,走回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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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欢过后,入夜时分。
大半天的煮食折腾,再加上大半夜被他折腾,纱缦早已体力不支,卷在床单里睡得昏昏沉沉的了。
“纱缦?纱缦?”
寤寐之际,他热热的气息呼向她的耳畔。
她困倦地应了一声,仍然未清醒。
麦达心中涌起一股罪恶感。她白天的杂务已经够多了,向来靠正常的作息来补足精神,他才回来两天而已,就已经把她累得奄奄一息。
吵醒她固然让他舍不得,可是现在不交代一下,待她明晨醒来找不着他,一定会着急。
让她担忧,他更不乐意。
“纱缦,醒醒。”他温存啄吻着她的脸颊。
方才两人一起洗过鸳鸯浴,当然是他动手的部分居多。她的身上和他融着同一股气息,淡爽的青草香,嗯……这种沐浴精,在她身上的效果,比在他身上好闻,他喜欢!
“嗯?”终于,她困困地眨开眼。
“纱缦,我要到楼上闭关了。”麦达怕她睡迷糊了,明天一觉起来全忘光光,四处找不到他。
她的神智稍微回复一点,“闭关多久?”
“大概四天左右。”他依依啄着她的红唇。
“嗯,我知道了。”即将有四天看不见他,她忍不住和他续起一个深切缠绵的吻。“我每天会把三餐送上去,一定要记得吃,不准一工作起来就废寝忘餐,知道吗?”
“大人,遵命。”他戏谑地咬她香肩一口,换来一句娇柔的叫痛声,才满足地离开床铺。
少去了身旁温暖的他,她前半个小时怎么转也找不到舒服的角度。
人的依恋性真是可怕,之前过了三个月不见麦达的时光,她还不觉得如何,而今他回来两日而已,她却已不适应没有他同寐的滋味了。
或许是她实在累得太厉害,辗转反侧了一阵,终究还是不太安稳地睡去。
再张开眼时,天光已然大亮。
她惺忪地坐起身,伸个懒腰,习惯性地看向身旁的睡脸。
空的。
纱缦一愣。麦达这只贪睡虫向来醒得比她晚呀!
噢,对了,她想起来,麦达上二楼闭关去了。
纱缦轻轻抚着枕头上的凹陷。
原来,他这一次回来,是为了赶工的。
二楼有一间麦达的工作室,里面配备着高科技的电脑设备,甚至有卫星视讯系统。绝大多数出自于他手中的电脑程式,都在这个房间里设计、测试完成。
这些程式里,正经的有麦氏产业的安全连线系统,公司内部应用软体,特殊的文件加密程式,总之,麦氏所需的各种软体,主架构几乎都由他一手完成,之后视需要,再交给电脑部门去添校加叶。当然,以他爱玩的个性,也替自己写了不少游戏软体,骇客软体,甚至好些个恶作剧的病毒——而受害者,通常是麦氏里由他设计的防护系统。
“不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怎么知道程式有没有虫虫?”齐磊骂他时,他还很理直气壮地反驳。
想到他的顽劣赖皮,她又笑了。
可是,根据惯例,他赶完工之后,也会离开一阵子,回城市里,正式将系统上线测试。
他说,只闭关四天,难道这趟回来他不会待太久吗?
纱缦叹了口气,下床盥洗及更衣。
他的去与留,从来不是她能控制,有时,连麦达自己都不能掌控。他常抱怨,他弟弟就是当年试探穆罕默德的那个恶魔,才会这么狠心,把他一个人当成两个人来躁。
不管了,她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而她的工作,就是将他照顾得好好的。
麦达一旦进入闭关期,任何人都不准上楼打扰!目前为止,还没人有兴趣去测试好脾气的麦达发起火来是什么样子,连她也不例外。
纱缦看了下钟,糟糕,已经过了早餐时间!得快去做点东西给他填肚子才行。
来到厨房,心思有些不属,她调好沾酱,拿出Q软的大饼、馅料、咖啡、茶,放在一个圆托盘上,送进墙内的迷你升降机。
这个升降机直通二楼麦达的工作室,专门用来传送食物。偶尔麦达有任何需要,也会写了纸条,传下来给她,请她代为张罗。
在他闭关期间,这就是他和外界唯一的沟通管道。二楼只有电话线,没有电话机,因为闭关期间一并谢绝电话打扰。
三十分钟后,纱缦按下升降钮,升降机又降回厨房来。托盘里的食物仍然原封未动——完全在她预料之中。
这一回,她放了一根红辣椒在托盘里,再把食物升回去。这代表,他若再不吃东西,她会很火大;等他出了关,就有他好看的!
果然,再隔三十分钟,升降机退下来时,托盘里只剩下带着油渍的空盘和杯子,红辣椒上则绑了一个小蝴蝶结。
他在求饶。
纱缦轻笑出声。
“好了,在厨房无所事事的耗了一个小时,该办点正事了。”她自言自语。
离开厨房,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她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奇怪,以前的这个时候,她应该都很忙的啊!为什么现在连自己应该做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以前在忙什么呢?她坐进沙发里,茫茫然寻思起来。
忙着被他拉到旁边说话,忙着看他驯马,忙着闪躲他的毛手毛脚……不对不对不对,那是麦达在牧场的时候,而他不在的时间居多。
那么,他不在的期间,她都在做什么?
做什么呢?
想不起来!她的脑袋坏了!记忆力衰退了,她竟然完全想不起来麦达不在的期间,她都在做什么!
“纱缦,你怎么坐在这里发呆?”阿加娜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她的出神。“麦达呢?”
“嗯。”她无意识的应着,脸孔虽然转向阿加娜,视线却没有焦点。
“噢,他又去二楼闭关了是吧?”看见她的反应,阿加娜就明白了。
女管家耸耸肩,直接走向收藏室拿清洁工具。
这是麦达回家之后的例行景象,牧场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一上楼闭关,纱缦就发一个早上的呆。在纱缦没回魂之前,即使天大的事情都不用和她谈,因为保证说了跟没说一样。
阿加娜拖出吸尘器开始吸地板,吸到纱缦脚边,她自动举起双脚,让管家吸完。
阿加娜浸湿拖把开始拖地板,拖到纱缦脚边,她依然自动抬起双脚,让管家拖完。
阿加娜在房子里进进出出的,一下子晒毛毯,一下子准备牧工的午食。她把纱缦当隐形人,任她去发呆,纱缦也把她当隐形人,迳自去发呆。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
铃——
一声尖锐的响钤蓦然将纱缦从怔呆中惊醒过来。她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
电话。难得响上一次的电话居然发声了。
她从柜子里把电话翻出来,急急接起来,深怕它的刺耳影响了二楼的人。
“喂?”
“喂,麦达在吗?”是一个很低柔好听的女性声音。
纱缦对声音有绝佳的记忆力,她立刻辨识出,这是麦达的母亲——桔姬夫人的声腔。
“抱歉,麦达现在无法接听您的电话。”她从未见过桔姬夫人,两人只有过几次短短的电话交谈。她可以感觉到,桔姬夫人对于麦达在沙漠边陲经营牧场的事,相当不赞同,连带地,对她这名“贴身女仆”也颇不以为然。
在谨守礼教之防的桔姬心中,她一个未婚的女孩儿家,跟一个英俊的男主人独居,可能还发生亲密关系,无疑是太欠缺教养了。尤其,麦达的牧场不让任何未经他同意的人前来,即使母亲和弟弟也不例外,因此,桔姬夫人对她更有一股隐隐的醋意。
但是,纱缦并不在意。她这一生,只对麦达负责,别人以何种眼光看待她,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我不会花他太多时间的,麻烦请他听一下电话。”姑姬夫人温和却坚定。
纱缦叹了口气。“麦达闭关期间,向来不和任何人接触,连我也不例外。”
“你只是替他工作的人,我却是他的母亲啊!”桔姬夫人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却明显按捺着怒气。
“是,您稍候。”纱缦冷冷地道。
她按下保留键,把话筒放在一边。
先去厨房替自已冲了杯茶,再走出来。瞄一眼钟,哎啊!已经过午了!她这整个早上都在做什么啊?居然任时间这样白白的流失掉。
“麦达的午餐!”纱缦抚着额头,懊恼地大喊。糟了糟了,他现在一定饿坏了。
匆匆回到话筒旁,她重新接起来。
“喂,麦达?”桔极夫人轻唤。
“不,我是纱缦,方才我上去叫了麦达,他说他现在没空,改天再回电话给您。”
“你真的上楼叫他了吗?”桔姐夫人冷冷地道。
“是的。”她连迟疑都不必。
形势比人强,桔姬知道今天是肯定和儿子搭不上线了。
“好吧!请你叫他出关之后,立刻回利雅德来,齐磊和我有事找他。”
嘟……通话中断。
纱缦吐了吐舌头。别怪我,我可是尽量顾全你主子的权威了。
对了,午餐。
她匆匆进厨房,替他炸好鸡块,做一份义大利面,一大块他最喜欢吃的玉米面包和女乃油、咖啡,再度放进升降机里。这一回,她在托盘上放了一朵阿加娜从温室里剪来插瓶的雏菊。
对不起,午餐送迟了。她说。
半个钟头后,升降机退下来。托盘内的食物已清扫一空,两块废弃的电路把那朵雏菊夹在中间。
害我饿得扁扁的。他说。
纱缦微笑,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把雏菊怞出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凌淑芬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四天后,麦达准时出关。
一头长发被他搔得乱七八糟,打了十来个结;两只眼圈黑得像戴着墨镜,脸颊瘦削,双眼无神,完全就是他向来连日赶完工的衰竭样。
他轻飘飘地晃下楼梯,晃进厨房。不出所料,纱缦已经帮他准备好食物了。
他幽魂似地坐定位。
“快吃!”纱缦板着脸,将如山高的米饭、烤肉堆进他的碗里。
餐点的香气钻进他鼻尖,麦达精神微振,活像个烟瘾发作的老烟枪终于抢到鸦片烟,左手持烤鸡腿,右手抓大饼,左右开弓唏哩呼噜拚命往嘴里塞。
“慢慢吃,当心呛到!”纱缦忍不住拍拍他的背,替他顺气。
她最不爱看他这样,一投入工作就什么都忘了。尤其在完工的最后十来个小时,更是滴米不进,直到出关为止。现在是因为他年轻力壮,身体承受得起如此的折磨,将来老了,有他自己受的了。
“你……咕……你究竟要我快点吃,还是慢慢吃?咕嘟……嗯,好吃!”狼吞虎咽之际,他还有工夫从嘴里腾出一小块空间和她斗嘴。
“吃撑死你最好!”纱缦瞪他。
纱缦恼了他的时候,通常是他最安分的时候。识时务者为俊杰,麦达被瞪得乖乖的,埋头拚命把东西塞进嘴里,还不忘投给她一个讨好的笑。
一桌子食物很快全进了他的胃。麦达酒足饭饱地拍拍肚子。
“困了。”他宣布。
纱缦怞出一张餐巾纸,帮他拭掉唇角的油渍。
“困了就快去睡觉。”她命令。
“遵命。”麦达行了一个举手礼,挺身立正,踩着四平八稳地踢正步,离开厨房。
纱缦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对他的背影摇摇头。
他这一补眠,没睡上二十个小时是不会醒来的。
“咦?麦达出关啦?”阿加娜正好走进厨房,迎面就是餐桌上的一堆鸡骨头。
“嘘。”纱缦示意管家放低音量,她自己也轻声细语的,“他刚刚进房去补眠了。”
“噢,这你就别担心了,麦达一睡着,长程飞弹也炸不醒他。”阿加娜爽朗地挥挥手。
她当然知道啊,可是……
“总是会有例外嘛!”纱缦犯嘀咕。
铃——难得一响的电话铃声再度尖叫。
纱缦被突如其来的一吓,险些跳起来。
“厨房让你来收拾!”匆匆交代完管家,她快速奔进客厅里,翻出那个扰人安眠的讨厌东西。
“喂?”找到了!她很少这么慌张急促的,接起话筒的那一刻,呼吸不禁有些喘。
“麦达忙完了吗?”依然是桔姬夫人优雅有礼的嗓音。
纱缦蹙着眉看话筒一眼。夫人是在牧场上装雷达吗?
“刚出来,现在吃饱饭,已经回房里睡下了。”
“哦?”彼端沉吟了一下。“麦达有没有提过,他何时会回利雅德来?”
催得这么紧,想必真有重要的事吧?纱缦深呼吸了一下,心头忽然紧紧的。麦达又快要离开了……
“没有,但是等他一醒来,我会立刻转告他,请他马上回去。”她的声音仍平稳。
“嗯。”
有一瞬间,桔姬夫人没再发话,纱缦以为她就要挂断了,正要同样效法时,彼端突然又出声。
“纱缦,你还在吗?”
“我在。”
“纱缦,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这次麦达回利雅德时,请你跟他一起回来好吗?”姑姬夫人温柔要求。
纱缦迟疑了一下。夫人找她,是前所未有的事!她们两人从来不搭轧,她想不起来夫人可能会有什么事情与她商量。
她们之间唯一的共通点,就是麦达了。
不知为什么,纱缦觉得自己的喉咙怞紧得更厉害了。
“夫人,牧场里的工作很多,我怕我走不开,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谈吗?”
桔姬夫人叹了口气。“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一定要当面和你聊聊才行。”
聊?用这个字眼?
其实纱缦也不懂,为什么她现在会用一堆负面的思想来演绎夫人的用字遣词。她以前不会这样的!
夫人对她固然不以为然,也是因为礼俗所限的原因居多,再加上一点争儿子宠的心态。她一直听说过,桔姬夫人是个温柔公正的主母,并不会恶意刁难任何仆佣。
另一个例证就是像上一通电话一样,即使明知她在虚应故事、假传圣旨,夫人也不会揭穿她。
为什么一阵滞塞的感觉直直从心底冒上来呢?
“纱缦?”
她回过神来。“是,我在。我……好的,我这次会跟麦达一起回去见您。”
“谢谢你。”客气的道别从另一端响起。“那么,到时候见了。”
喀,挂断。
纱缦执着话筒,呆立了半晌。
远方的天空,天与地的交接处,有一层薄淡的黄雾漫开来。她久居沙漠边陲,知道这是尘暴所造成。
蒸沙烁石燃虏云,沙漠即将进入尘蚤风躁的季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