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里,瑞夫?”床上凌乱的被罩下,传来一个充满睡意的声音。一个人用手肘撑起身子。她用手将脸上蓬乱的鬓丝拨开,露出一双棕色的眼睛。
“我有事要忙,美琪。你知道的。”狄瑞夫用拳头打碎水瓶中的冰块,将冰冷的水倒在自己的头上,发出一声申吟。然后他甩了甩头,冰冷的水珠散落在地上。那个女人咒骂一声,立刻钻回被罩底下。
瑞夫不理会她的咒骂和抱怨,用毛巾擦干了头。美琪坐在床上,将毯子拉到下面,皱着眉头望着狄家村的主人。
“天都还没有亮呢!”
“你是个懒鬼,亲爱的美琪。”瑞夫说道,伸手去拿褂在床头的衬衫。
那个女人眯起了眼睛,将身子倚靠在床头柜上。“回到床上来吧。”这个狄瑞夫是个英俊、强壮的男人,而每次他召唤她,她都毫不犹豫地过来。和她其他的客户相比,在这里她得到许多上的欢愉。
她的目光慵懒地扫视着他的身体。一身金红色的毛发,从他的肩膀,一直向下延伸到他的鼠蹊部。在烛光下,红色的毛发在他古铜色的手臂和腿部发出闪烁的光芒。他的全身没有一块赘肉,而这个男人高大无比的身材,使得这个房间显得十分狭小。
“起来吧。”他对她说道,将她身上的被单拉开。“起来,我今天有一整天要忙呢!”是他那双蓝眸中的危险光芒,让他的伴侣不得不服从。的确,狄瑞夫的脾气像他的发色一样火爆,而大部分的时候,他是不容许其他人持有反对意见的。
“你又要出去掠夺了吗?”美琪坐在床边,穿上她的羊毛长衫,然后是她的法兰绒衬裙,以及一件羊毛上衣。
“也许吧。”他穿上一件皮质外套,然后弯,搅动了一下炉火中的木柴。
美琪走到炉火前更衣。“听说你要宣布支持国王。”她瞥了他一眼。“带着你的手下加入国王的军队。”
“别道听途说。”瑞夫走过她身边,拍了一下她浑圆的臀部。“我把钱放在老地方。”他对她微笑一下,然后就下了楼梯,往楼下的小屋走去。
那个微笑让美琪十分满意。瑞夫不喜欢谈公事,而在狄家村中,所有的事情都是没有秘密的。在这里没有女人。美琪和她的朋友偶而被召唤来服务,其他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这些男人们都自己处理。
每个人都知道,这里比较像是个军营,而不是一个文明的社区。瑞夫很清楚附近居民的好奇,猜想美琪的雇主贝夫人,一定经常向这些女孩打听狄家村内的消息。她们的好奇心很快就会被满足的。因为,瑞夫已经下了决定,并打算在一、两天之内对外发布消息。
在楼下的小房间中,壁炉的火光微微地照亮了屋内。瑞夫走到房间尽头的角落,惊讶地看到床上依然躺着两个小小的身体。这两个小鬼通常在第一声鸡鸣之前就起来了,即使在冬天也一样。不过他知道,当他们听到美琪离去的声音,就会立刻警醒的。在那之前,他们的父亲决定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清闲。
他拿起褂在门边的大衣,拿下木栓,将门打了开来。瑞夫穿过村落,来到了小河边。在结冰的表面下,河水依然川流不息地流动着,提供村民们所需的水源。
一群年轻人站在小河边,他们正拿着水桶,冲洗着隔夜结了冰的水龙头。他们看到瑞夫后,都站直身子,双颊被冻得通红。
“早安,爵爷。”
“早安,孩子们。”瑞夫和他们每个人分别打了招呼,并稍微闲聊一下。这些孩子的眼中,明显地流露出对他的崇拜,但他并不以为意。
这些年轻人是狄家阵营的新血液。许多是跟随他们的父亲,兄弟,甚至叔伯而加入的。有些本身就是逃犯,而另一些只是喜欢追求刺激冒险。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对罗斯堡堡主忠心耿耿。
“爵爷,我们真的要宣布对国王效忠吗?”其中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显然是这群人的带头者,开口问瑞夫道。其他五个人也用急切的目光望着他。
“你认为国王陛下会接受我们这一群莽夫吗,保罗?”瑞夫反问他道,眼中露出一道光芒。“接纳一个背负叛徒罪名的家族?一群多年来犯下无数的偷窃罪、抢劫,以及其他罪名的亡命之徒?”
保罗望着他的眼睛。“我认为陛不会接受任何愿意支持他的人,爵爷。”他说道。
“现在罗爵士的军队已经攻到苏格兰来了,我想国王陛下没有太多选择。”
瑞夫微微扬起了嘴唇。“是的,我想你说的有道理,小子。忠心可以弥补一切的过错。我相信国王在感激之下,一定不会亏待我们的。”他挥挥手道别,然后就踏步走了开来。
国王在感激之下,将会遗忘过去的污点……狄家又可以重新在这个世界上立足。是的,一个国王有无限的权力,可以犒赏忠心的属下。
瑞夫轻声笑了起来。表面上,他是为国王在打仗。而实际上,他为的是自己的利益。查理国王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个傻子。但瑞夫不会犯下他父亲当年所犯的错误。他会让国王看到他的忠心,直到达成目的。他会奋力争取到他的奖赏。
他沿着弯曲的小路走到守望台。录他来到山丘顶端时,已经是黎明了。
“早安,瑞夫。”一个大约二十几岁的高瘦男子对他说道。“喝点咖啡吗?”
“谢谢你,威尔。”瑞夫对他的堂弟说道。他十分喜欢这个年轻人。在瑞夫的成长过程中,威尔的父亲一手将他带大。“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不过,雷爵士的军队似乎又往北方前进了。”
瑞夫从另一个男人手中接过一杯咖啡。“我们今天早上会派巡逻兵出去。如果费爵士和雷爵士加入了国会的阵营,国王就有麻烦了。”
“你认为我们可以拦下雷爵士的军队吗?”威尔问道。
“那正是我的打算。”瑞夫的眼中闪着光芒。“我们可以非正式地先帮国王一点小忙。”
“可是葛家也是支持国王的。”片刻之后威尔说道。
“还传言说,他已经为国王招募了军队,”威尔还是感觉很迷惑。
“等着瞧吧。”瑞夫重复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确定凯托游移的意志。然而他这一生都在与这个男人对抗。掌握他的动向、试图猜穿他的心思,彷佛像是他肚子里的—条蛔虫。
他把杯子还给那个哨兵。“我会带几个人前往麦克镇,看看能否在路上探听到什么消息。”
“小心一点。”
“好。”瑞夫回头往村落中走去。
瑞夫回到家中,突然从后院里传出一阵尖叫。他穿过一个木门来到厨房后的小花园。那里的土地硬得像铁一样,根本是草木不生。两个小小的身影在雪地中翻滚着。
瑞夫走向他们,抓住两个孩子的衣领,将他们分开来。两双蓝眼睛愤怒地瞪着对方,彼此都胀红了脸。
“今天轮到我捡鸡蛋。”
“才不是。是我!”
瑞夫打趣地望着这两个男孩。他们两个相差一岁,但都遗传了狄家的火爆脾气。“你们两个真是野孩子。这么冷的天气还在雪地里打滚。”
“应该由我来捡鸡蛋,因为我比较大。”托比说道,奋力挣月兑他父亲的手。
“你昨天已经捡过了。你每次都说你比较大。”泪水开始滑落他弟弟的面颊。
“我本来就是。”托比固孰地说道。
“这不公平。”路克哭泣道。“不公平!”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瑞夫同意道。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昨天是谁捡鸡蛋的?”
“是托比!”路克用手臂擦拭着鼻子。“每次都是他,因为他比较大。”
“我做得比较好,因为我的年纪比你大。”托比骄傲地说道。
“可是。如果路克都没有机会练习的话,怎么有办法进步呢?”瑞夫说道。“好了。等一下再来捡鸡蛋吧。该吃早餐了。”
不顾两个孩子的抗议,他抓着他们的衣领,把他们拖进屋子里去。
孩子的母亲在生下路克不久之后就死去了。琳娜当了瑞夫五年的床上件侣。她并不住在村中,只是像美琪一样,固定来这里拜访瑞夫。她的死对他影响很大,当路克离开襁褓之后,瑞夫就把两个孩子接过来自己照顾。虽然军队不是养孩子的最佳场所,但他曾答应过他们的母亲,他会好好照顾这两个孩子。
况且,等到他们的父亲计划成功,重新恢复狄家过去的地位,这两个孩子的未来就会是一片光明燦烂。
蓓莎将斗篷的帽子紧紧包在脸上,冷风飕飕地吹拂着。她的马匹低着头。无精打采地往前走。已经是下午了,她希望他们会赶快停下来用餐。然而,在这条爱丁堡的路上,似乎没有任何建筑物。她的同伴康吉尔以及他的四个手下,似乎一点也不受风寒影响,继续迎着寒风往前走去。
这位自称为康中士的男人,是在一个星期前,来到阳光酒吧。当时她正忙着在酒吧中端酒,并闪避客人们的毛手毛脚。这位来自约克夏的高大男子打开了酒吧的门,一股寒风夹带着雪花吹进门内……
“温小姐吗?”
“你是谁?”蓓莎将倒满的酒杯推到客人面前,将手肘靠在吧台上问道。她的绿眸扫视着这个男人,审视着他的衣着、厚重的靴子,看起来像是个习惯于户外生活的人。想必一定是个夫夫或是木匠吧,她猜想道。但从他那双布满青筋的大手,宽大的肩膀,肌肉强健的大腿,以及锐利的棕色眼眸看来,这个男人不是个好惹的对象。
“我姓康。康中士。”吉尔打开他的斗篷,露出腰间的手枪和剑鞘。
当然了,蓓莎想道,他是个军人。全苏格兰都在谈论英格兰的内战,而战火似乎已经开始往北延伸。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中士?”她把下巴靠在手掌上,好奇地望着他。“要来点麦酒吗?”
“葛爵士的侄女不该在酒吧工作的。”吉尔严肃地说道。“我想请你离开这个地方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谈,温小姐。我带了一封你叔叔写的信来。”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羊皮纸,将它放在吧台上。
蓓莎突然觉得心跳加快起来。她完全不知道杰克写给他弟弟信中的内容,但一定与她有关。她打开羊皮纸,读着上面的字迹。
蓓莎记得凯托,在伦敦那个炎热的午后。她也记得那个船库,以及那两个女孩:新娘的妹妹菲碧,还有蓓莎自己的堂妹莉薇。那个口吃、脸色苍白、严肃的小女孩。她们一起玩了一个愚蠢的游戏,混合对方的血液,承藉永久的友谊。她甚至用她们的头发编了三个手环。
想到那个幼稚的儿时游戏,几乎让她笑了起来。三年前,她还能够幼稚的当个孩子。但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她叔叔答应给她一个家。信中似乎没有提到什么条件,但蓓莎知道,接受他人的施舍是要付出代价的。然而,葛爵士的半个兄弟所生下的私生女,能够为他做些什么呢?她没有办法嫁个好丈夫,为葛家与名门家族拉拢关系。没有人会娶一个身无分文的私生女。他也不需要仆人。他一定已经有很多仆人了。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莉薇小姐要我把这个交给你。”康中士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把一张折叠起来封好的纸放在吧台上。
蓓莎打开它。一个三色发丝编成的手环掉了出来。
“请你来。”包着手环的那张纸上只有这三个字。
这一次蓓莎真的笑出声来。莉薇把那个在船库里玩的游戏当真了吗?
“如果我谢谢葛爵士的慷慨,但依然决定留在这里……她扬起一道眉毛。
“那么,那将是你的选择,小姐。”他环视四周。“不过依我看,任何有一点大脑的人,都知道该如何抉择。”
蓓莎把手环包回纸中,紧紧地抓在胸前。“你说得对,中士。我只是不知未来……”
因此她现在才会在这里,离开爱丁堡已经三天了,身上穿着保暖的靴子和厚重的外套,以及一件羊毛装,还有干净的羊毛衬裤,和一件柔软的皮长裤。这样她才有办法跨骑。毕竟在严冬的天气下,要穿越危险的苏格兰边境,侧骑实在不太方便。
康中士也给了她一些钱,但他并没有多作解释。这一点蓓莎十分感激。她不喜欢接受施舍,但中士的态度省去了她的尴尬。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接受他的钱。毕竟,她身上原本的这身装扮,实在不适合长途跋涉。
“你不好吗?小姐?”中士将马骑到蓓莎身旁。他的眼睛扫视着四周。一向镇定的他,此时看起来却有些不安。
“我很好,中士。”蓓莎回答道。“不过这里的景象实在很荒凉。”
“是的。”他同意道。“我们应该再走四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了。如果你还撑得下去的话。我不希望停下来。”
“没问题。”蓓莎轻松地说道。她已经习惯饥饿了。“这里有危险吗?”
“这里是狄家的土地。那些该死的强盗。”吉尔嫌恶地说道。
“强盗!我还以为他们在多年前就不存在了。”
“是的。除了狄家的人之外。他们经常攻击和偷窃葛家的牛只。那些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混蛋!”
蓓莎记得杰克曾经告诉过她,有关葛家和狄家之间的仇恨。杰克对他和凯托的父样印象并不好,说他是一个暴躁、固孰,对自己的儿子冷酷无情的男人。但杰克显然对罗斯堡伯爵狄瑞夫,以及他的那群手下,更加没有好感。
“所以他们还经常出动吗?”
“是的,尤其过去的几个月更糟。”吉尔怒道。“一群强盗和谋杀犯。那个狄瑞夫简直是魔鬼的爪牙。我相信他一定会利用战争,乘机大捞一笔的。”
蓓莎颤抖了一下。“葛爵士支持国王吗?”
吉尔瞪了她一眼。“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只是好奇而已。”她瞥了他一眼。“是不是嘛?”
“应该是吧。”他简短地回答道,又往前骑去加入前方两个男人的行列。
蓓莎把手伸进口袋中。莉薇的手环依然包在那张纸中。蓓莎也找到了她自己的手环。它被放在那个她仅有的小盒子中,里面还有一些其他有纪念价值的东西:她父亲的戒指;一个中间穿孔的银币,蓓莎一向认为它有魔力,可以带给她好运;一朵干燥被压平的紫罗兰。印象中是她母亲送给她的,不过她一点也不记得在她满人岁之前就死去的母亲,一把破损的象牙梳;还有一个杰克说曾归她母亲所有的小瓷器胸针。这个小盒子是她唯一从爱丁堡带来的东西。
莉薇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呢?过去的她是如此严肃……不快乐,虽然莎蓓并不了解,一个向来衣食无缺的人,为什么会不快乐。当然,当时莉薇担心的是她的新继母。新娘的妹妹菲碧,显然对她姊姊的评价并不高。蓓莎心想,不知莉薇是不是有麻烦了。如果她是,难道她认为蓓莎可以帮忙她吗?蓓莎自己已经有够多的麻烦了。
她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她用斗篷紧紧包住自己。一个星期来正常的饮食,显然让她的肚子变得不再有耐心。
突然间,一声叫喊,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一个枪响,将饥饿的思绪赶走了。她的马抬起了前脚,蓓莎猛然拉住马韁。她听到康中士叫他的手下聚集过来,但他们只有四个人,根本抵不过八个全副武装的骑士。
“哦,看看我们逮到谁了。”
蓓莎紧拉住马韁。她抬起头,看到一双蓝眸危险地闪烁着。
“你是谁?”她问道。“你为什么要抓我们?”
她的帽子在挣扎时掉落了下来。瑞夫看到一个一头桔红色头发,有着一双绿眼睛的女孩。她的脸色苍白,但不是因为恐惧。她看起来倒比较像在生气。
“狄瑞夫,罗斯堡的堡主,悉听尊便。”他严肃地说道,摘下帽子对她行了个礼。“而这位受葛家人马保护的人又是谁呢?”他扬起一道眉毛。
蓓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要绑架我们吗?或者你打算杀我们?”
“我们这么办吧。”瑞夫愉悦地说道。“我们轮流问问题。不过,让我们先去一个比较不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