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直接去厨房,如果艾莉真的被请去帮忙接生,仆人一定知道,但是杜妮一见到他,便转身逃到洗物槽那里。西蒙双唇一抿,等他再问提森,提森更是一无所知,只是忠诚的推说他刚刚不在廚房,需要再找人问问才知道。
“不必了,我相信每个人的答案都一样。”西蒙跛著走向门门,似乎一时之间这仆人全都维护他们的艾莉小姐,无论他们知道事实与否。
他以枴杖探路的走在厨房外的小径,有如瞎眼的人,因为雾实在太浓了,空气宁静得有点怪异,仿彿所有的生物都被潮湿、严酷的毯子盖得窒息了,馬厩的中庭空无一人,连灯光都沒有。
西蒙静静的佇立,专注的倾听,然后他听到一丝声音,好像有狗吠声,立刻又安静下來,但是雾浓得令人失去方向感,他不动的等待,就像在战场上巡逻的时候,全神贯注,然后他见雾里传来模糊的谈话声,他再细听,没错,是河边的方向。
他等到方向感恢复,才以枴杖探路,模索到马廄通往河边的小径。路面上原本泥泞结冰的状况显得很凌乱,显然前不久才有人经过。
明知道走太快很危险,但他还是跛著加快速度,前面的声音更加清楚了,然后黑暗中有个东西向他甩过来,他诅咒著,腳步一滑,立刻伸手模索,抓住右边的树干,恢复平衡,一只猎犬冒出來,兴奋的趴在他胸前,第二只也现了身。
“坐下!”他低声命令。它們立刻听話的坐下,显然很高兴和他玩游戏。
猎犬在这里,他知道艾莉也会在这里。
她的声音果真从雾中传过来。“‘雷米’……‘洛米’……你们在哪里?”
“来,妈妈在叫了,”西蒙呢喃。“我们去给她惊喜,好吗?”
河边的雾似乎更浓,但是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可以看到人影,他惊讶的瞪大眼睛,好几把火炬提供了模糊的亮光,艾莉的阿拉伯马群全聚集在河边,河面上泊了三艘平底船,人们忙著把马牵上船。
艾莉极度忙碌,可是一切都靜悄悄的,连马的蹄声都沒有,他们一定是裹住马蹄了,西蒙心想。
艾莉怎么会计划这么大的运送过程却下知会他呢?她一整天都在预备,可是他却没有一丝的头绪。但当他根本不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又如何猜得到呢?几个星期内赫斯摩的马廄就准备妥当了,所以她究竟要把马匹送去哪里?为什么?
不过光站在一边是不会有答案的。他走出树木,来到河岸。
两只猎犬兴奋的吠叫,艾莉嘶声命令。“安静!”
“该把它们关在工具室里面,”是亚德先看到西蒙。“爵爷。”他的声音立刻使艾莉转过身。
“西蒙!”
“没错,”他向前一步。“你介意告訴我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吗?”
艾莉手中的缰绳掉在地上,她徐徐走过来,能说什么呢?教她如何解释眼前的一切?
“你不应该出現的。”即使一心想找满意的说辞,她却傻傻的月兑口而出。
“我也有同感,”他观察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我没时间解释,请你回城堡去吧!”她急切地说。
“这个说辞不够好,我现在就要知道,艾莉。”
她担心芮夫会突然出现,她迫切的将西蒙拉到树林边缘。“天哪,西蒙。回去吧!你不明白这和你无关吗?你不明白你在阻挠吗?我必须回去帮忙,以免——”
他扣住她的手腕。“你不能去,现在就告訴我。”
艾莉近乎狂乱的扭头看,运送的工作似乎停頓下来,大家都望向他们这个方向。她急切的开口。“我必须把马匹送走,以免芮夫再来偷,你不明白吗?”
西蒙摇头以对。“还是不懂,为什么芮夫要偷?”
“因为它們很值钱,你真笨!”看到他眼睛冒火了,她捂住嘴巴,害怕的倒退一步,可是她的手腕仍然被扣住。“求求你,西蒙,对不起,”她狂乱的道歉。“但这不是解释的时机。”
“不过妳还是得说下去。”他声音中的怒气锐利得可以切割钢铁。“而且你最好小心用语。如果你想將马匹运离雷文斯堡,为什么还送去赫斯摩?”
艾莉深吸一口气。“没那么简单,我……我……哦,我无法解释。”
“不行吗?”他的语气冷得像冰,而她的意志力已经开始流失了。“真的不行吗,艾莉?”
他以另一只手勾起她的下巴,眼神毫无怜悯。“不过算了,因为我开始明白了,哦,是的,恐怕我终于明白了。”
他扣住她的手腕,拉著她走向呆站在一边的亚德。
“把马匹送回馬廄——”
“不!”艾莉呐喊。“不,你不可以。”
“哦,我可以。或者你忘了婚姻协议的本质了,亲爱的太太?”他一字一句的说。
“不过我怀疑你有用心去看协议的内容,因为你根本不打算履行。”
他转向亚德。“立刻送回去!夜里派双倍人手巡逻,松开猎犬。”
亚德没有移动,来回打量伯爵和艾莉苍白的脸庞,气氛十分紧绷。一只猎犬试探性的吠了一声。
“别逼我再说一遍,亚德。”西蒙的声音使艾莉冷得发抖。
“照伯爵的话做,亚德。”她挫敗的说,不想让忠心的仆人受连累。
亚德拉住猎犬的颈圈,转向河边那些人。“带它们回去。”
西蒙满意的点点头,转开身体,彷彿对眼前这一幕无兴趣了。他以拐杖柄顶住艾莉的背。“我们回屋里去,即使我可以猜得出来,但是我还是想在比较舒服的环境底下,听你的解释。”
艾莉沮丧的回头看著自己失敗的计划,拐杖柄更用力的抵住她。她咬住唇,忿怒和挫折的眼泪刺痛她的眼睛,但是她向前走,用力踢开一颗挡路的石头。
她失去了一切,控制不了种马群,就没有收入确保未来。
他的怒火像一刀一样切入她的肉里面,他不过转眼之间就猜中了事实——猜中她根本无心经营他们的婚姻。
她在绝望当中,怒火熊熊,气他的掌控,高傲的推翻她的计划和她的愿望,就像她哥哥一样,她不信任他是正确的,可是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呢?
她不自觉的加快步伐,但是他将她拉到身边,配合他的速度。
“该死,赫斯摩!”她干脆停住,他差点绊倒,她气昏了。“你毁了我的生活,毁了我所努力的一切。我才不要像一只狗似的被你用链子栓住。”
“那就好好走路,別这样一下走一下停住。”
艾莉撇撇唇,但是没说话,两人沈默的走向城堡的侧门。
西蒙一离开,绿色起居室的宴会也随即散了,海伦回到房间,遣退女仆,许久之后,她终于听见西蒙和艾莉的脚步声。她好奇的将门开了一条缝,西蒙绷着脸,眼中怒火燃烧;艾莉则脸色苍白,眸中有著泪光,看起来既生气又沮丧。两人先后进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海伦实在忍不住的悄悄开了门,看看走道没人。躲在艾莉门边的掛毯后面。她来是为了帮助西蒙的婚姻,如果他的婚姻有困难,她当然要知道。她凑近门缝听。
“原来我毁了妳的生活……和一切?这是你刚刚说的。”西蒙斜靠著窗台,刚刚的步行使他的脚痛得要命,再也无法支撑。
艾莉丟开斗篷。“你没有权利那样做!”她已经不想费心安抚,反正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了解。“那些是我的马,不是你的。你没权力管。”
“不,当然不是,我对你该死的马群没兴趣!”他啐道,发现这是严重离题。“我只对你走过祭坛之后脑袋里的计划感兴趣,如果你要移动马群,为什么不先和我讨论?你知道我已经在赫斯摩宅邸建马廄要容纳它们。”
艾莉突然泪流满面。她如何在这种气氛下解释这件错综复杂的事?他不预备听,无论要谅解,根本不值得努力。她转开身,沮丧的挥挥手,西蒙却解读成不想多谈。
他努力控制怒火。“好吧,既然你不想说,那就让我替你解释。”
艾莉仍然背对著他,他说道:“看著我,艾莉。”
她转身面对他。伸手拭去眼泪,一切都变得很清楚了。当他追间她对马匹的计划。她处处回避回答:她对芮夫造访马厩的紧张反应;而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怀疑艾莉对这桩婚姻多所保留和退缩。
他本来一直认为背叛会来自于她的哥哥们,然而使出最终撒手锏的却是艾莉。
“亲爱的妻子,你计划何时和你马群会合呢?或是你今晚一并离开?你会费心留张字条给我吗?”他嘲弄的环顾周遭。“不过或许被妻子遗弃的我不配得到解释。”
艾莉瞪著他的头顶,假装自己不在这里。她已经把这种技巧运用得很娴熟了,只要事情变得很丑陋,她就用这一招,可是对赫斯摩似乎不管用。
过了半晌,赫斯摩继续以相同的语气说下去。“大约估计一下,你现在的马群大约值两万金币,当然要看种马的价值而定,下过它们一定是最好的,对吧?”
他扬扬眉毛。“还是沉默?那我的方向一定正确,只是我不确定你要去哪里安顿,想必你已经签下合约……”
看见她眼中的光芒,他说:“啊,看来我说对了。”
他突然停住,伸手抓抓头发。“老天,艾莉,你究竟在想什么?离婚,或是撤销婚姻?”
“现在都无所谓了。”她面无表情。
“无所谓!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桩假的婚姻,所以无所谓?当然,”他尖酸的说。“我忘了你从来不打算圆房!我真不懂你为什么不帮你哥哥除掉我。”
艾莉的脸胀成紫红色。“那太不公平了,我只想自由的选择生活方式。”
“我们都没有那样的自由,女孩。”他刺耳的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哦,有什么用,”她再次拭去眼泪。“我只希望自己的生活可以在财务上独立。”
他皱眉。“我记得婚姻协议的内容给你相当丰厚的津贴。”
“可是我仍然必须依赖你!”她再次激动起来。“我得依赖哥哥强逼你表现得慷慨,你很清楚他为什么那么做,赫斯摩,绝对不是为了我、而是要赢你。总之,那些钱并不属于我,不是吗?不是我用劳力和技巧赚来的,是一种救济,纯粹的救济!”
“呃,那倒是婚姻协议的最新诠释法,”西蒙站了起来。“今晚我无法再继续下去了。我太生气,没办法思考。”他开始月兑外套。“宽衣上床吧,艾莉。”
“我睡不著。”
“随便你,我必须锁门吗?”
艾莉耸耸肩。“有什么差别吗?无论锁不锁门,我都是婚姻里的囚犯。”
他月兑掉衣服爬上床,靠著枕头,深思地打量她紧绷的脸。
“如果你妄想在天亮前离开,艾莉,我建议你锁门,把钥匙给我。如果你今晚再次寻求独立,我可无法为后果负责。”
艾莉走过去销门,将钥匙丢给他,然后颓然坐在火边的摇椅里面。
西蒙将钥匙放在枕头底下,平躺在床上,他实在深受伤害,本来以为她开始敞开了,不只献出躯体而已。他以为自己对她具有某种意义。然而她从头到尾都意图要离开,自从结婚的日子以来,无论他说了什么或是做什么,都无法穿透她所建立的围墙。
他可以了解她可能很想月兑离哥哥的压制和掌握,但是他从来没想到艾莉也把他当成暴君,将他们的婚姻当作新的监狱,一间她下计代价要月兑逃的监狱。
海伦悄悄的溜回房里,她不曾听过西蒙如此苦涩的语气,由于对他的了解,她听得出他怒火底下深埋的伤害,她真想打醒那个不知感恩又拒绝西蒙的丫头。
西蒙在黎明时醒过来,自动伸手模模旁边的位置,冰冷空荡,他的心好沉重,他半坐起身,昨夜凄惨的回忆在他心中重现。
艾莉和衣躺在小床上,薄薄的毛毯盖到下巴,双眸紧闭,脸颊苍白。
西蒙看著她的睡容,即使在睡梦中,她的下巴和嘴唇仍然显得很固执。这就是他和平任务所得到的结果。
他掀开棉被,挣扎地起身,脚疼痛地支撑身体的重量,最近几个早晨他的状况很少这么糟,夜间艾莉通常会替他按摩,使他早上醒来时,肌肉和关节都相当通畅。
他站在小床边,不知道她是下是真的在睡觉,如果下是,那她模仿得真好,他徐徐的穿上衣服,拿了钥匙开门,如果艾莉真的怕芮夫偷走她的马。那她的丈夫最好去处理一下。
他跛著来到中庭,雾已经散了许多。两只猎犬跑来欢迎,亚德站在马房门口,口咬稻草,看著伯爵走近。
“早安,亚德。”
“早安,爵爷。”亚德面无表情。
“我们最好先处理一下艾莉小姐的马匹,”西蒙直截了当的说。“雷文斯伯爵真的会偷走它们吗?”
“他已经偷走一匹怀孕的牝马。”
西蒙点点头。“陪我巡视一下,亚德,告诉我它们需要怎样饲养环境,然后再安排送到赫斯摩宅邸。”
“容我大瞻地问,爵爷,艾莉小姐怎么说呢?”
“我相信她会明白这样做的好处。”西蒙回应。
亚德有些勉强的退到一边,陪著西蒙一起巡视马房。
艾莉直等到西蒙的脚步声消失才坐起来,但是她没起床,反而坐在床沿,瞪着自己的脚趾。
在漫长的夜里,她断断绩续的睡著,每次大约都不超过五分钟,她的眼睛只觉得很干涩,喉咙不时梗著眼泪,要不时的咽下去。
她现在该怎么办呢?因为某些理由,她心底激不起不平,遑论怒火。一生志业的崩溃,比起西蒙傲慢的盲目而言,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他没有试著了解为什么独立自主对她如此重要,也没去想她可能是因为害怕才没有告诉他。
他没有尝试去考虑她自小以来的经历可能使她保持戒心……昨天晚上他只要有了解的一句话,就能赢得她全部的信任。但是他反而展现权威,一意践踏她——那和她的父亲及哥哥的方式没两样。
叩门声使她抬起头来。“是谁?”
“海伦。我可以进来吗?”
艾莉跳了起来,把小床推进大床底下,她不想昭告全世界自己没有和丈夫同床的事实,她用手抓抓头发,想要整齐一点,然后又放弃了,反正她的衣服也绉得可以。“请进。”
海伦神清气爽的走进来,只是在日光下,显得有些苍老。“对个起,艾莉,昨晚我忍不住听了一下。”
艾莉胀红脸。“怎……怎么……我不知道我们的声音那么大。”
海伦有一点点脸红。“我很了解西蒙,亲爱的,或许我可以帮你了解他,我并不想无礼,介入不欢迎我的地方,可是如果能帮忙,请让我协助你,相信我,我的动机十分善意。”
她握住艾莉的手。“到我的房间,艾莉,我的仆人会送热茶上来,而你看起来很需要温暖。”
她的语气充满真挚的关心和了解,使艾莉的戒心消失了一,她向来独自面对生命中的混乱和复杂,如果有人能够分担似乎也很好,特别是这个人比她年长,是西蒙的旧情人,自小就认识他。
她让自己被拉到海伦的房间。
“坐在火边吧,”海伦替她倒茶。“告诉我昨天发生什么事。”她端一杯给艾莉。
“我听到声音,西蒙在生气,而他很少发脾气。”
艾莉双手握住热热的杯子,开始描述昨夜的事件。
“现在我才知道自己多么希望他和其他的男人不一样,”她作结尾。“我知道自己和其他女性不一样,有时候他也说他了解,但是了解不同于接纳,对吗?”她望著海伦。
海伦喝了一口茶。“西蒙是我认识的男人当中最体谅也最特别的,”她徐徐说道。“有他这个丈夫是你三生有幸,一个妻子期待的仁慈和体贴他都可以给你,你当然也可以有相同的回馈吧?”
艾莉放下茶杯,脸色很苍白。“仁慈和体贴还不够,海伦,我要的更多,是那种出于爱的了解和接纳。”她说出自己刚刚才了解的事实。
梅伦再次握住她的手。“别期望月亮,孩子,相信我,怜悯、友谊、仁慈、忠贞也是一样的宝贵,西蒙可以给你这一切。”
“但不是爱?”
海伦捏捏她的手。“亲爱的,他是赫斯摩,你父亲杀了他爸爸。他可以感觉温馨、柔情。可是他的心里没有雷文斯的空间。”
“他告诉你的?”
“这是他用的字眼。”
“谢谢你。”艾莉轻轻抽回手,站起身。“我当然知道,请容我告退,我还有一些家务要处理。”她淡漠的微笑,回到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