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落长桥 第九章 作者 : 枫落长桥

苍翠的竹林犹如一柄青葱大伞,遮掩着山林间那素雅精致的竹屋。

日上三竿,如星迷迷蒙蒙的醒了,稍一翻转,只觉得浑身乏力腰肢酸痛,他半眯着眼长长的喘了口气,决定先躺躺再起床。回首望向枕畔,空无一人,只有另外那只略微凹陷的合欢竹枕隐秘的宣告着昨夜此处暗含的绮丽风光。他走了吧?应该是走了。

竹屋,带着全套竹制家具摆设的简雅竹屋,依山傍水背靠董家二老的墓冢。这就是沈瑶送如星的最后一件礼物,一件让他不得不既感动又感激的东西,于是,他就在这感动与感激之下再次糊里糊涂将自己交付给了那个衣冠楚楚的「君子」。

一夜缠绵,如梦如幻,忘却了他是「姐夫」,也忘却了两人同样身为「男子」早非之前「主仆」的不对等关系。如星只在这一刻完全清醒后才觉得此事荒唐。然而,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他竟突然觉得一阵失落。

失落?如星猛得一怔,努力把自己这可怕的想法赶出脑海,然后勉强起身,移步挪向厨房。一觉睡到晌午,早就饥肠辘辘了呐……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我都快疯掉了还剩两个菜,你来做!」灶台前,一个人回过头来欢天喜地的招呼着如星。

「你?」他看着蓬头垢面、手忙脚乱,左手锅铲、右手汤勺的沈瑶,愣了半晌,「你没走啊……」如星喃喃的问着。

「谁说我今天要走了?别发呆呀,没看见我招架不住了么?快来帮忙!」双手不空的沈瑶急急忙忙用身体拱着如星逼他走向炉灶。

微带胡须的下颚不经意刮过少年的额头、脸蛋……那是种舒舒痒痒的扎痛,仿佛还带着一丝成熟男子的体热,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一把锅铲便递到了如星手中,然后,沈瑶紧贴着身体站在他背后,轻柔的为他系上围裙。

「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下厨,」男子环着少年的腰笑道:「也是头一次体验这种平常百姓家的温馨感觉。你呢,感动么?『娘子』?」

如墨听罢双颊倏地一红,喝道:「你、你说什么呐!一边儿去,别妨碍我。」

几道家常小菜,两个俊秀男子,对坐无言。姐夫和小舅子、情侣或仇敌。一桌极坏与极好各半的饭菜——奇怪的组合、奇怪的行为,两人都张了张嘴,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趁热吃吧,都快凉了。」沈瑶夹起一筷黑黑的青菜想要送到如星碗中,手伸到半途却改了道,皱着眉作了个鬼脸。「这个,我做的还是由我自己吃好了——不知道会不会吃坏肚子啊!」

如星见状噗哧一笑,沈瑶含着那难以下咽的青菜也跟着笑了。

三日,沈瑶住在这竹屋中陪伴了如星三日。平和、温馨,甚至是快乐有趣的三日。然后,他悄悄的走了,留给那少年一只装着四个锦囊的雕花木盒,并且留书说,如果觉得寂寞空虚就依次拆开来看看。

在他走后的第十日,如星打开了第一锦囊,囊中有一字条,条上只有两个字:红豆。

心中一怔,想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少年坐在窗前,手捏字条,愁思漫溢……

***

一月之后,山林间突然出现了一位瘦削而身材匀称的翩翩贵公子,他身着淡绿色翠竹锈袍,腰间垂系精致佩坷,脚蹬一双银色丝鞋,领着两名随从在林中漫步着——从清晨走到了日落。

「王爷,咱们该不会……迷路了吧?」名唤夏目的侍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因为带路的是王爷本人,所以做下人的都不好说什么,就算明知道肯定是迷路也只能用些不确定的表达方式。

「是公子,不是王爷,」冷脸的炎凉瞪了他一眼,「不过……确实像是迷路了。」

郓王楷认同的点了点头虽是一脸平静,心头却在暗想:不知这荒山野岭有没有适合露宿主所,若是不巧遇到毒蛇猛兽可就糟了。

正在此时,三人忽地竟都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悠扬琴声,急走几步转过一山头,只见大片苍翠的竹林矗立眼前,掩隐一座淡泊清雅的竹屋——琴声便是从此处飘出的。

看着竹屋规模不小,腾出个我主仆三人的住处应该没有问题,说不定还能喝杯热茶,如此一想,郓王楷便笑着吩咐道:「去叩门。」

「王公子,不要吧?荒山野岭怎么会有怎么豪华的竹屋?这、这太诡异了!万一是碰到狐仙……」夏目不由的往后退缩着。

「本王从不信鬼神之说。」俊逸公子一脸不屑的挥掌将夏目推向了竹门。

如星站在门后犹豫着,沈瑶一再叮嘱过孤身待在野外万事都要小心不可随便给人开门。可是,这些人仿佛确实迷路了,好歹也学过了一丁点功夫,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条小缝,飘逸少年穿着一袭白衣长发披散的以一种防备的眼神望向外面的不速之客。

郓王楷愣愣地看着少年的脸庞,先是觉得有些面熟,而后突然想起挚友的爱妾仿佛就是这般模样,而自己次番离京远赴杭州正是因为好友沈瑶写信说得了爱妾的死讯悲痛不已。死讯?死了……?

「鬼、鬼啊!」英俊王爷一声惨叫直直的晕了过去。

「不、不是说不信鬼神的么?」夏目扶着自家王爷一脸呆滞。

也好在郓王晕厥,才使如星不加戒备的让他们进了屋,还好心的递上热茶。郓王醒时,是躺在堂屋的摇椅中正巧斜对着优雅点茶的如星。

好个出尘仙子!他如此暗叹着。

「在下姓肖,名慕。方才失礼了,望公子海涵。」郓王楷潇洒起身,拱手行礼。

「不碍事,是我衣着太过随意引人误会,请勿挂心。」如星顽皮一笑,指了两间客房给他们,随后便推说夜深回了自己房间,死死的插紧了门。有了沈瑶的前车之鉴,纯洁如纸的他好歹明白了男人与男人之间也是能够做那些不堪勾当的,如今深更半夜的房里突然来了三个大男人,他确实觉得有些不妥。虽说肖公子仿佛也蛮温和有礼,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小心为上。

殊不知,正当如星在防备那些借宿者的同时,郓王的侍卫为安全起见也开始查探这位房主。从书房搜至橱下,一砖一瓦也不曾放过。

「西湖烟柳映残红,碧波虚掩一江愁。日暮思故人,无言泪空流。

枯叶飘零霜月秋,仲仲悲落白衫袖。苦恨何时休,潦倒困西楼。」

望着某本书册中夹带的词句,郓王楷一阵惊讶原来,是个落魄才子。是避居在此处的隐士么?

「公子,您看!」炎凉突然呈上了一枝碧玉箫。

啊?这不是本王送给沈瑶的么?奇了,怎会在这少年手中?待明日好好盘问罢。

***

隔日,紧张得几乎一夜不曾阖眼的如星早早便起了身,熬好一锅玉米粥伴着几碟寻常小菜放到堂屋桌上。经沈瑶那将近半年的变相囚禁,他着实有些怕这些家世不凡的锦衣公子,本想着放好东西就去砍柴,能避过就避过。哪想,郓王楷他们却都是习武之人早起惯了,还没等如星退出堂屋便撞了个正着。

「肖公子早。这山野中也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我凑合着做了些粗简吃食,你们请先用。还有样东西在厨下灶里,稍后便好。」如星淡淡一笑,欠身退了出去。他见郓王楷那一身贵气隐约觉得他应是世族子弟,言辞间自然而然便不由得恭敬多礼。

在他转身之后,主仆三人面面相觑。荒山野岭的凭空出现这么个彬彬有礼的美少年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他容貌又与已过世的月娘极为相似,还有那只玉箫……沈瑶并非随意之人,皇家对象怎么也不可能轻易顺手送出。难道,他是月娘的血亲?或者,只是某些居心叵测之人刻意布下的局。郓王楷眼神一挑,炎凉立刻会意的取出银针一一试毒。

片刻之后,如星端来了一碟飘着幽香的精致菊花饼,弄得那三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他们只是借宿之人,总不好当着主人的面试毒吧?就算是有机会,饼这类干粮却也并不容易察觉。

殊不知,在他们担心着如星做手脚同时,那少年却也在心底暗暗提防他们起邪念。

一顿焦心磨人的早餐就这么过去了,如星为他们指了路,作势送客。

然而,郓王楷见他似乎不像有害之人,便推说腰痛厚颜的想要再叨扰一日。如星虽心中不愿,却也不好赶他出门只得允了。几人抚琴吹箫吟诗对词混过大半日,郓王楷旁敲侧鼓的问了那玉箫的来历。他只回答:「故人所赠」。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讲,那故人容貌仿佛与肖公子有些许相似。

郓王楷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想到了沈瑶——在京中时就不止一人认为他俩肖似。大约是因为双方母亲为亲姐妹血缘相近的缘故罢。如此看来,这董如星或许真是月娘的弟弟。

「说来可巧,我欲拜会的杭州友人亲眷也与董公子容貌颇为相似。」郓王楷缓缓启唇,顿了顿又道:「不过,那人为女子……」

刹时,如星面色陡然一僵。郓王楷赶紧解释他并无它意,只是随口说说罢了。然而话已出口道歉也迟了,那倔强少年最恨此类说法,当即不再搭理那主仆三人。眼看天色渐晚,郓王楷见这情景只得起身告辞,带着仆从出了树林。

端坐房中的如星在那「肖公子」走了许久之后仍有些愣愣地回不过神来。那人容貌确实与沈瑶颇为相似,细细看来又有很多差别。肖公子身上似乎带有更多的「贵气」,虽气度不凡但心肠却应该是很好的,毕竟,他只见自己不高兴就自动的走了,而沈瑶却是表面温柔多情,内心深处则有着说不出的阴冷。

如星想着他待自己的狠绝,又不由得想到了他的好。想到了在这山林中度过的温馨三日,那是自己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快乐日子。

郓王楷走后的这个夜里,也是沈瑶离开的第二十日,如星打开了第二个锦囊,囊中纸条上有四字:三宿桑下。

三宿桑下。这是什么典故?如星蹙眉一想,顿悟。后汉书有云: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爱……意思是说,在一棵桑树下面连续住上三宿,即便是僧人也会产生眷恋的情怀。

此三宿大概是暗指他待在这里的三日,所谓日久生情,果真不假。

少年苦涩一笑,将字条凑近烛火,点燃、焚尽……

***

收到郓王楷飞鸽传书,沈瑶算好时日早早便在「逸园」门外等候迎接皇子,却左盼右望不见他人影,隔日之梭郓王楷这才风尘仆仆急赶而至。问过才知,他居然是迷路了,主仆三人在树林中渡过一夜!

「该来接你才是,让堂堂郓王如此狼狈,都是我的错。」沈瑶笑着微微欠了欠身。

郓王楷也爽朗一笑:「哪有狼狈,我在竹林里遇到个美人,不知过得有多销魂呐!」

美人,竹林中的美人?沈瑶眉头一蹙,难道是如星?不过,按他走的路线不应该路过那里,真是奇了。正当沈瑶暗暗盘算之时,郓王楷却毫不隐瞒的讲出了林中发生的一切,甚至包括自己以为那美人是月娘之魂被惊吓至晕厥。

「果真是如星。」沈瑶听罢,也笑了。「他是月娘的弟弟,很像吧?」

「那当然,非常肖似。」郓王楷点了点头,又问沈瑶为什么没接他到宅子里来,孤零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单独住在山林中太过危险。

「他不愿意。说是想给父母和姐姐守孝,所以我就让人在那里建了个竹屋,遍种翠竹。月娘从前的名字就叫做绿竹。」轻声说着,沈瑶渐渐神色黯然的垂下了头。

之前见那少年避世独居山林,眼眸间又有些许无法言明的凄凉之意,郓王楷当时就觉得如星定有什么难言苦衷。听沈瑶说那理由,他却是不太相信的,若没什么特殊缘故,难得有亲人仿伴,谁会愿意孤单落寞的住到山中去?而后,看沈瑶也同样神情苦闷,郓王楷更觉得自己没有猜错。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我也不肯讲么?」郓王楷关切的问着。

「实在是,难以启齿,」沈瑶叹息着摇了摇头,悄声说道:「我……我醉酒时将他误当成了月娘,举止间,冒犯了他……」他刻意如此语焉不详,单说「醉酒」,施计逼迫如星之事,却是只字不提。郓王楷是今上最宠爱的皇子,在他面前维持美好形象是绝对必要的。

听罢,郓王楷顿时一惊。看他们分隔两处如此尴尬,那这「冒犯」恐怕并非只是简单的轻薄,心想本朝虽说男风盛行,但沈瑶却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做出这等事来,肯定也是情非得己,一时荒唐罢了。

「醉酒啊……情有可原,别太自责。」他拍着沈瑶的肩,安慰着。

「可是,他就这样一直避着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要赎罪都找不到着手之处。」他满腔无奈的长叹不已,又不住的说道,其实自己早已真心喜欢上他,不过顾虑到月娘的关系一直不曾开口,没想到,还未来得及诉衷情,便犯下了这不可饶恕的错。

好心的郓王楷并不知他只是三分真情七分做戏,赶紧承诺十余日后自己返京之时,定会绕回去看看那少年,帮沈瑶劝他回家。「我看这孩子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你送他的玉箫也一直在用着,他心里应该也有你的一席之地。放心吧。」

「那自然很好,一切就拜托您了!」沈瑶拽起郓王楷的手,喜色满面。

正如郓王楷所说,半月之后他又去见了一次如星,诚恳的为沈瑶说情,也正如他所料,在如星心中早已深深烙下了沈瑶的身影。其实,一切都在他计算之中,即便不用郓王楷出面,如星也迟早会自己回来,有他推波助澜,不过是减少一点沈瑶等待的时间罢了。

「陈先生,你说,如星他现在是否已经解开了第三个锦囊?」逸园中,沈瑶站在廊下,逗弄着笼中鹦鹉。

「或许吧,敢问大人在里面写着什么?」陈素微微皱起了眉,他和凌琰同样担心着孤身在外的如星,但也并不希望他回到沈瑶身边,总觉得这我行我素的贵公子还会伤到那个孩子。

「采葛。」沈瑶笑着回答:「《诗经》王风。」

念书不多的凌琰疑惑的望向了陈素,采葛?是什么东西?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被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陈素轻声颂道。这是描写男子度日如年的相思之情,自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人绝不会是沈瑶。

「大人高明。这样,如星很快就会回来了吧?」陈素违心的恭维道。

「那倒不一定,第四个锦囊才是最关键的。我就不信他看了之后不回来。」沈瑶呵呵一笑,进了内室,临走之时还向凌琰古怪的眨眼,说如果如星回家,他功劳最大,直笑的凌琰不明所以。

***

「令姐诞有一子,现居汴梁,名沈弼。」

闲来无聊,如星下意识的又想起了沈瑶,鬼使神差的便打开了最后一张字条,看着上面的那行工整的蝇头小楷,他瞬间气血冲顶,面色惨白。

阿姐还有个儿子,为沈瑶生的儿子!从来没听他讲过啊?侄子、那是我的侄子!不行,我得回去,必须回去!想到此处,他头脑一热,猛然冲出了房门,又忽地折回来,粗略收拾包袱之后,跌跌绊绊的跑入了竹林……

出山的路并不难找,如星平日里偶尔也会下去卖些柴薪蔬果,早走惯了。只是此次由于心中焦急步子格外的快,清晨出发不到正午就已来到小镇,站在城门边歇气时,他默默的看着那些神色各异的匆匆行人,竟不由蒙生了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之前,如星一直向沈瑶吵着要求回家,可真正到了这个从小生长的地方却没寻回丝毫家的感觉。他幼时的玩伴家境都不错,现今多半都已是一方才俊,根本不可能与早年家破人亡的如星再次相交。而孤身一人待在竹林中时他更是觉得寂寞难堪,夜里听着窗外的各种阴森响动甚至还常有一丝恐惧感。回想到有沈瑶相伴的那温馨几日。难免有些挂念,此刻终于下定决心回杭州,忆起陈素、凌琰等相熟之人才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活在这世上的。

「客官进来坐坐吧,本店米面酒菜一应俱全。」某客栈小二远远见到如星肩挎包袱一副四处打望的模样,便赶紧奔出门来招呼着。

少年侧脸看了看,见这客栈装潢普通,料想饭菜价格也不会太贵,便走了进去。虽然沈瑶当初也在竹屋给如星留了好些铜钱,但他出门时嫌重没带多少,接下来路途遥远总归节省点比较妥当。

草草车用了午饭,如星随即问起小二可否代他雇辆愿意去杭州的马车。虽说走水路要快些,可他是由沈瑶带着沿途游山玩水过来的,压根就没留意路程,自己可找不回去,倒不如雇个识途的马夫。

「客官是一个人去?」听了如星的话店小二不由的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眼眸中渐渐流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

「有什么问题么?」如星见他面色有异,赶紧追问着。

「没,没问题。只是……客官可是姓董?」

「咦?你怎么会知道?」如星明显的一愣。

「呵,随便猜的。」小二浅浅笑着说道:「您请稍等,小的这就去寻个马车。」

等了许久,也没见小二回来,如星正纳闷却突然觉得身侧有人正打量着自己,回头一看顿时怔住了。那人,分明就是沈瑶的贴身侍从!

「如星公子是准备回去了?」来者恭敬的询问着,眼中不由流露出欣喜的意味。

「小五,你怎么会在这里?」如星没回话,只是自顾自的问着。

「少爷让我留下办差事。」那青年耸肩答道。若非沈瑶的命令,谁乐意长期待在这穷乡僻壤?

「是什么差事!」如星刚一说罢就看见沈五脸上添了一抹涵义不明的浅笑,有些暧昧,又像是带有些许嘲弄。

看着那眼神如星顿时明白了他所指何意,沈瑶怎么可能当真任自己独自一人待在这里?不只是小五,说不定平日还有其它武艺高强的侍卫一直暗中保护着。毕竟,沈瑶是个无论何时都不会让事情月兑离自己掌控的人,想到这里,如星不由得皱了皱眉。

「如果,我打算永远也不回去,姐夫岂不是要让你在这儿等我一世?」他轻轻开了口,语气颇有些冷淡。

「怎么可能!」五儿不以为然的回答。

「是我怎么可能当真在此住一生,还是他沈瑶怎么可能任我如此?」

一想到那男人居然无时无刻都在算计自己,如星突然就动了怒,当场将小五吓得面色一僵。

他不是怕如星。因为这俊美少年即便是发脾气也依旧是一副善良的文弱书生模样,压根吓唬不了人。小五担忧的是,眼看着这主子的心上人已经打算回杭州了,却被自己两三句话给莫名其妙的说回了去。

这样一来,让他在山下守一辈子都算是小事,就怕被大少爷知道了会活扒自己一层皮!

「您别发火啊……少爷就是关心您,怕您万一有什么需要却临时找不到人帮忙,这才让我们待这里听候差遣的,他没别的意思。」小五一脸苦相的辩解道。

他没别的意思?他没别的意思会费尽心思留下那几个锦囊么?

如星满眼的质疑,不由的心念道:红豆相思、桑树留情、三秋三岁……每张纸条都是沈瑶精心思量后写下的,以此简单而轻易的让我一点点陷进去,无法自拔,就这么回去了他不知该多得意。说不定还会暗笑我即蠢又傻,可是,若不主动去见沈瑶。他决计不会将小侄儿带来与我相认!

想到这里,如星犹豫了片刻,望着小五那快急哭了的期待眼神终于轻轻一叹,说道:「我们这就启程吧。」他算是想明白了,使性子不回去又能如何?从始至终有哪一件事情是当真由自己做主?沈瑶有的是办法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马车行在路上,有些颠簸得难受,五儿却是一路乐滋滋的哼着小曲。

他主子早就放了话,若如星不回他就得一辈子守着,别想回杭州更别指望回京城,守着乡下山林不能回去,相好的妹子还不跟别人跑罗?那可是少女乃女乃的贴身小婢,自己做不了少爷书僮是配不上的。如星公子愿意回去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也省得自己去求他了。

与此同时,神情略有些落寞的如星看了一眼满面春风的小五又将头扭向了窗外,他有些不甘心,总觉得自己是被沈瑶骗回去的,与此同时,他只好不停的告诉自己,虽然不知道这决定究竟是否正确,但他却必须这么做,不亲眼看看小侄儿,看他长什么样,过得好不好自己定会抱憾终生!至于对沈瑶的情感,那倒还是其次的,这种卑鄙小人,是瞎眼了才会喜欢上他!如此一想,心里自然好过了些。

入夜,马车稳稳的停在了客栈门外,小五利落的跳下车说道:「公子,咱们先歇一晚再走。」

「不必了吧,我想早些回去。」如星犹豫着没下车,只是抬眼看了看客栈招牌,发现这也是当初去嘉善时和沈瑶一同住过的地方。

「不用那么赶啦,少爷特别交待过,公子身体不好路上一定不能累着!在这歇一晚咱们就换水路。」小五不由分说的便将如星拖了进去。

「我有这么娇贵么?何必麻烦……」他磨蹭着还想要分辩几句,却突然发现客房桌上早己摆放好了热腾腾的饭菜,见状如星不由得又是一叹,不消说,沿途的客栈一定都有人提前打点,做到这种地步就是要断了自己所有反悔的念想。

用过晚饭后小五收拾好餐碟离开了房间,只剩下如星一人坐在桌前看着那忽明忽暗的油灯出神。不多久,他从包里中抽出那只碧玉箫,微举着轻轻压在唇上吹了起来。

曲调悠扬,却隐约透着几许忧郁和迷茫。到了今时今日,连如星本人也无法真正弄清自己的心意。当初刚认识沈瑶时,他待如星还算不错,客气而关切的言行举止让这少年不由得怦然心动,若就这般一直装扮下去,说不定如星早已死心塌地的恋上了他。只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沈瑶就原形毕露开始骗他、逼他,两人关系渐渐疏远……

被沈瑶以卑劣手段强占的那一刻,若说如星不恨他,是绝不可能的。然而,在向嘉善的游玩途中,在竹林里小住的那几日,沈瑶却又变回作亲切而温柔的模样,使得如星不由得再次沉沦。他从未经历过情事,也很少得到旁人的疼爱,那些许柔情蜜语自然就显得弥足珍贵,虽不敢去相信他却又无法不为之心动。有时想来,去看侄子一说都像是自欺欺人,自己心里,隐约还是恋着沈瑶……

「我真是够贱!还能指望那歹人当真变得温柔、善良么?他对我再好也不过是在做戏!」如星心里刚划过这么个念头箫声顿时一滞,彻底变了味,他只得停下吹奏,有些气恼的将王箫重重扣在了桌上。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飞蛾扑火一般,明知有诈却不得不靠近陷阱,只因为恋着那一处火焰的温暖而忽略它是否会焚烧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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