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哈罗!有人在上面吗?拜托帮个忙,在这儿!”
“我的天主!”一张像颗干苹果的脸孔在坑顶上出现,老丁瞪着坑洞看。“老天爷——是你吗,丹丝小姐?”
“是,老丁,是我!”丹丝大松一口气。
老头子毛发直竖,像遭静力作用。“你在底下做什么呀?孩子?”
“我不小心跌下来了,”或是有人把我推下来。“请你找条绳子什么的,拜托,洛克一定急坏了。”
“好,等着,”不一会儿,一道爬坑洞专用的梯子降下来。“你爬得上来吗?”
“可以!”丹丝撩高裙子登上梯子,笑着爬上去了。老丁扶她出洞,她不理会突然发软的双膝,开玩笑道:“你瞧,老丁,像猴子爬可可树一样。”
老丁一边帮她拍去衣裙上的木屑,一边摇头。“如果我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到这儿来捡块桃心木,你还不知道多久才会被发现2”
“幸好你起得早,”丹丝在老人脸上印了一吻。“船厂一切好好的吧?”她问,老人点点头。“洛克呢?我得去找他。”
“来吧。”
老丁向她伸出手让她挽着,至于是谁扶着谁那则难说。老了把她带到制图室,倒了杯茶给她。
“我叫人去找洛克了,”老丁对她说:“他昨晚跑遍了全城在找你,你待在这儿别走,你们两个统们于彼此找对方,那才滑稽。”
“好的。”
底下的船厂,已可见到陆续来上工的工人,不久,老丁下楼去忙他的。喝过热茶之后,丹丝觉得舒服多了,等着等着无聊,丹丝蹲到地面,从一只盒子拿出蓝粉笔开始涂起鸦来。
涂得太过专心,她没听到那三步并做两步匆匆而上的脚步声,直到洛克的鞋尖出现在眼前,她才发现她丈夫来了。
洛克身上仍穿前前天穿的衣裤,下巴冒出胡须,因一夜未睡而声音沙哑。“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可思议的女人。”
“哦?”她挑战似的应一声。
“在坑里待了一夜,换做别的女人早就歇斯底里了,可是你却像个孩子在游戏。”
“得要有更戏剧化的场面我才会歇斯底里。”
他看着她用粉笔描绘的彩色景致。“这是你心目中的天堂?”
丹丝站了起来。“不是,因为那里没有你。”
洛克一脚踩人圈子里,将丹丝纳人怀抱。“现在我在里面了。”
他随即低头吻她,吻得她疼痛,但她任由他重重的吻,因为他需要一个肯定。
待他抬起头时,他们两人都已无法喘息。
“你还好吧?”洛克在她颈上问。
“现在好了。”她用双手抚模他僵硬的背肌,希望自己溶入他的肌理。
“我到处找你,警方那儿,爱儿,梅姬……”她轻噬他的下巴。“我知道,对不起。”
洛克捧住她的脸孔。“我怕死了,还以为—一”
“我又跑了,”她替他说完。“可是不是那样,有人潜近亚古谱号,把我推到锯木坑,我不知道那是故意或是意外。”
他的唇角抽动。“你不必编理由,阿丹,我了解。”
丹丝身子一冷。“我说的是真的。”
他无可奈何的放开她,把手插入她的头发内。“好吧,你怎么说都可以。”
“你不相信我,”她短促一笑。“可是我不怪你,我昨夜在坑里有了重大发现。”
“什么发现?”他怀疑的看她。
“我比我想像中还要坚强,头上肿了一个包,一整夜坐在黑暗中没有发狂,如果再碰上一次,我还是可以熬过去,我也许可以理清混乱的头脑,就算你不相信我,就算我必须独自奋斗。”
她转身想走,可是洛克伸手环住她的腰。
“可恶,别把我排拒在外,我担忧了一整夜,怀疑了一整夜……”
丹丝的怒意消散,她贴在他胸前哺哺言道:“哦,洛克……”
她向他降服,但实际上是赢了;刚刚在他第一眼见到她时,他的情感坦露无遗,她终于知道他是爱她的,这个铁汉是她的,总有一天,倘若老天垂怜,他就能够承认他爱她。
书店门上的小银铃清脆的响了,正在柜后忙碌的爱儿奔向她,握住她戴着蕾丝手套的手,各吻她的两颊。“在坑洞里过恐怖的一夜,可是对你似乎没什么不良影响,谢天谢地。”
“你的便条写得好忧虑,所以我赶紧过来让你瞧瞧我是平安无恙的。”丹丝拉起她黄色的裙子说道。
“麦先生保证你没事,可是不亲眼看见你,我还是不放心,你的意外造成轰动。”
“这意外对我反而利多于弊。”丹丝顽皮的说,爱儿来不及回答,即被等着结帐的客人叫回去。
“你先到古典书籍那一区去逛逛,”临去前,爱儿对她道:“有新书来了,待会儿我就过去。”
丹丝点点头,踱到书店的后侧,边例览架上成列成列的书册边想,不知她自己的画册何时可以上架。她正想抽出一本厚厚的书,忽听一个声音道:“我来。”
“谢——”
丹丝瞥见拄着象牙杖的老绅士,吃惊的说不下去。
“亚利。”她微弱的出声。“您……怎么也在这儿?”
“别胡思乱想,把我想歪了,丫头。”他把书塞到她手中,哼道:“和你一样,来逛逛书店,一个退休的老人有很多时间得打发。”
“哦”见到老人,她没有预期中的不悦,反而只觉得心痛。“是的,您——一向好吧?”
“除了家里多了个牧师弄得我耳根不清静,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硬朗。”
“这就好。”
“听说你出了意外”亚利像在咆哮,用棕色眼睛上下打量她。“看起来没受到什么伤害”
“是的,我很幸运。”她咽下唤咽感。傻子!亚利真有可能关心她吗?
丹丝从亚利肩上看见在柜台上的爱儿,忍不住给她一个“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的责备眼光,爱儿则耸耸肩,回她一个“我能怎么说”的表情。
“船厂不是笨女孩该去的地方,”亚利在地板上播手杖。“姓麦的小子该知道才对,不过洛克的智力一向比不上他的自尊心。”
“不是洛克的错,是有人想破坏亚古诺号,我碰巧给撞上,”说着,丹丝突然灵光一现,得到结论,此事一定是罗家在搞鬼!她说下去,“商场上竞争是一回事,可是你和怒基使出这种手段未免太过分了!”
“什么?”亚利喊道:“你在说什么?”
她把船厂的问题告诉他。
“胡扯!我和这回事完全无关,”亚利强调的说:“怒基也应该不至于如此,你并没有证据。”
“你能否认罗氏想把奥德赛卖给坎特的计划吗?坎特因此中止和洛克的合约,迫使洛克不得不放弃亚古诺号,罗氏这么做岂不是太毒辣了!”
亚利抚着白胡子蹩眉道:“我不知道有这回事,如果他为了报复,把公司的利益押上去做赌注,我非得回去找他好好问一问不可。”
“别忘了他派人潜入麦氏船厂搞鬼的可能性,我掉入锯木坑并不是洛克的错!”
亚利嗤道:“据我和你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我相信。洛克该打你一顿才是。”
“他没有。”她把书放下,转过身去。
亚利拉住她。“这么说,姓麦的对你很好?”
“他对我非常好,我爱他。”
“我明白了,”亚利放开她。“这倒有点意义。”
“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丹丝答道:“再者,不管我是不是罗家人,我都盼望麦罗两家的纷争能够消失,把大好的精力、智慧浪费在这上面,实在太不值了,如果两家不是老在对立冲突,说不定会更有成就!”
“积恨太深,难以化解。”亚利沉重的说。
“客中结果太悲惨。”
“不错。”亚利的目光投向丹丝胸前的银坠子,她碰了碰它,那股冰凉让她抖索。
“我想——你希望要回它吧?”她咽了咽,伸手去解链扣。
“不!”亚利一声大喝,引来旁人的回头注目,他压低声音道:“你留着,它一直在你身上,时日一久,已成为你的一部分,不再属于我了。”
“可是它以前是老大大的……”
“我叫你留着。”
她手握住那坠子,亚利的慷慨教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却很感激。这坠子是她脑中那片混饨记忆的关键,也是个重要的信物,叫她放弃,她是万分不舍的。“谢谢你。”
亚利的下颚抖索了一下,再也按捺不住的月兑口问道:“你不是我儿子的孩子,是吧?”
丹丝沮丧的说:“我对我的记忆……不太有把握,唯一有把握的是我的感觉。”
“你有什么感觉?”
她颤颤的吸口气,眨着眼睛,睡咽的别过身子。“对不起,亚利,我没办法……”
他拉住她。“告诉我,丫头,我得有点依凭。”
丹丝抬起烦恼的眼睛看他。“我始终觉得你就像我爷爷。”
亚利抽回手,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可是丹丝仍然看见了他迸出泪光的眼睛。她知道他们两个都为了失落的梦想而哭。
“老头子居然和她在那儿大谈特谈,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冷静,亲爱的朋友。”赖西伦牧师安抚道,瘦白双手交握搁在交叉的腿上。
“那贱人企图想夺回叔叔的欢心!”怒基在地毯上来回走着。
罗府的起居室拉下厚厚的窗帘,遮挡六月的艳阳,室内又问又热,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姜水和发油的味道,但两人谈得入神都没有感觉。
“你何必紧张?罗氏公司如今已在你掌握中,不是吗?”牧师从容的问。
“原则上是的,可是老狐狸仍然握有股权,虽然不至于对我缚手缚脚,但多少还是有点牵制。”
“那么我认为你无须担心。”
怒基嗤道:“老头子自从碰上丹丝之后就变得软绵绵的没出息。”
“莉莉就是有这个本事。”
“更可恨的是姓麦的小子居然能够那么快速的完成坎特的合约!不过他还没有月兑身,我不会罢手的。”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怒吼,一个女人捧着银盘入内,左手上绑着绷带。她把咖啡分送给两人。
“行了,巴太太。”怒基道:“你下去吧。”
她走后,怒基瞄着门说道:“她没有上一个女仆那么听话,但相当能干。”
“可靠的仆人价值非凡。”牧师附和道,并夸奖了几句手中的精致瓷杯,品尝香郁的咖啡,满足的叹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能怎么做就怎么做,姓麦的当庭羞辱我这笔帐。我一定要讨回来,现在我最怕的就是我叔叔又和那女人扯上关系!”
“莉莉是个十分不稳定的人,令叔对她大约只是同情罢了,她对任何人都不具威胁,除了她自己,她的情形只会越来越糟。”
“真的?”
“她一次又一次的发作,我已经看多了。”
“这可没有保障,”怒基握拳击打自己的手心。“我非让麦洛克一败涂地不可,就像当年亚利叔叔干掉他老子一样,如此可以向老头子证明我有资格完全得到罗氏公司。”
“身为你精神上的咨询者,怒基,我奉劝你要对上帝有信心,一切他自会安排。”
“可是我们也必须——”
“你已经尽了全力去博得令叔的认同,”牧师笑了,不自然的双眼迸出光彩。“相信我,其他的都得靠奇迹了。”
“好家伙,在那儿!”老丁欢呼道:“你们瞧瞧。”
“上帝”洛克喘气。
在波光涟浓的长港外海,一艘大船昂然助人洗口,她的体态线条对洛克而言,熟悉得一如他自己脸孔上的每一道纹路。
“上帝,里南!”他再度出声。平素严肃的表情此刻是欣喜若狂。“好小子,你办到了!”
“是西风号。”丹丝用欣悦轻颤的声音道。
“它提早了一个月!”老丁笑呵呵。“灯塔打出信号时你还不相信是它回来了。非得亲自过来接你弟弟下船,证明他的中国之旅创了新纪录不可。”
“我这人一向讲求实证,你这老小子!”洛克笑得合不拢嘴。
“这会儿你可信了吧?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洛克笑得更开怀了,甚至无法自制的抑天高啸。“我知道!这表示我不会落得当掉裤子,光着一张啦!”
“洛克!”丹丝吃惊的喊道,引来洛克一阵哈哈大笑,他重重吻她,险些把她撞翻。“你也不会,亲爱的,”他在她耳下低语。“只不过你的光比较可爱。”
丹丝又惊异又高兴,她没见过丈夫这么开心过。打从她跌入锯木坑月兑险之后,洛克变得益发深沉,成天不是在船厂赶工就是埋首忙他的帐册。此刻他的欣喜具有感染性,丹丝不由得跟着他容光焕发起来。
西风号泊岸,码头微微的震动,水手们忙着系住有男人胳臂粗的大缆绳,洛克兴奋得心脏狂跳、头晕眼花,像喝多了白兰地,他拉着丹丝往前跑,老丁也颤巍巍的跟在他们身后。
老天,这个奇迹来的正是时候!空氏兄弟公司的财务状况发发可危,就算他去求、去借。去偷都无法完成目前正在赶工的塔克号——虽然她已到了完工阶段!他一穷二白,跌得比丹丝掉下去的那个锯木坑还要深,几乎和他父亲当年破产的窘境相差无几。
可是西风号返航,情势逆转,她满载而归的中国茶叶和其他珍贵货品将可为他们解除眼前的经济危机。
“洛克!”
一条高大的影子从甲板上下来,洛克冲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响亮的击掌,两双眼睛久久凝视。
“再次平安归来,嗯?”洛克粗声道,目光端祥那张与他肖似但又不同的面孔。
“是的,感谢上帝,”那张古铜色的面孔出现笑涡。“抱歉我回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