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义经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盛况,惊讶与震撼同时浮现,他不禁下意识的抓住景时的手,有些手足无措的意味。
景时知道义经在害怕了,毕竟他未曾看过这种盛况,会惊讶是理所当然的。
他笑了一声,将义经的手抓得紧紧的,这样的举动让义经放心不少,表情也逐渐柔和起来,接着义经的脸上开始出现,一般孩童该有的好奇与好玩心态,景时看着他的笑靥,他很喜欢义经的笑,不仅珍贵,也很美。
原本是由景时拉着义经四处晃晃的,到后来则变成义经拉着景时,开始四处转呀绕呀跑啊的,一下子要看这个、一下子又对那个有兴趣,十足小孩子样。
景时不怪义经这样的反应,他知道他不过是个孩子,一个需要疼爱与呵护的孩子。
景时跟义经不同,他有一双疼爱他的父母,还有一个妹妹。景时的家庭很完整,他自小接受父母的疼爱到现在,所以他很为义经的遭遇感到难过,他知道没有父母疼爱的童年,到底有多么令人难受。
不可否认,景时很喜欢看义经笑。
因此,他尽量的去疼爱他、补足他未曾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关爱,纵使两者永远不会有所平等,景时也丝毫不在意,他只是想要疼爱他,只是想要看他笑的样子罢了。
「景时、景时,你看那把太刀,跟你送给我的好像耶。」
义经的声音陡然将景时的神智拉回现实,他顺着义经的手看过去,发现他正指着其中一个刀剑摊贩上的太刀,景时凑过去仔细一看,发现果然极为相像,不禁深深的为义经的观察力感到佩服。
因为急着与景时出门,义经匆匆换了衣服之后,却将太刀忘在寝室里,现在他的太刀并未佩挂在身上。
「啊,是啊,义经真厉害。」景时赞赏的模模义经的头,后者则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接着义经又拉着景时的手,往其它地方晃过去,一路上他都保持着开心的笑靥,一直玩到黄昏,景时这才将义经送回平氏。
当两人回到平氏门口时,弁庆正一脸不悦的站在门旁看着义经。
「啊,弁庆。」义经小声的呼唤着,弁庆嘟着嘴,有些不满的将靠墙壁上的身子移开,他走到义经的面前,有些生气。
「我不是交代过您,出门要先说一声的吗?就算是跟景时大人,也不可以一声不响就跑出去啊。」弁庆强压着怒气说。
义经自知理亏的吐了吐舌头,小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弁庆是义经的护卫,两人的年纪相仿,除去主仆的身分,其实两人的关系用玩伴来形容,可能更恰当。
义经在八岁时,曾经被送往鞍马寺住上一段时间,一直到十岁才被送回来平氏。平清盛告诉义经,将他送往鞍马寺修行,是每个平家人都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他既然是平氏的人就必须一视同仁,义经对此没有表达任何意见,默默的接受了。
义经在鞍马寺待了约两个年头,其间他认识了眼前这个小孩,武藏坊弁庆,原因是因为那一把太刀。
弁庆对于武器有异于常人的偏好,他喜欢搜集武器,看到漂亮的武器,就跟小偷看到名贵的珠宝一样见猎心喜,那时他要求跟义经比一场,谁赢了就可以拥有那把太刀。
理所当然,义经坚决不肯用太刀当成筹码,这把太刀可是景时送给他的礼物,再怎么样,也不可以被当成赌注一样的赌来赌去,因此他坚决不肯。
但弁庆想要把那把太刀纳为收藏品,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干脆大打出手,不为太刀不为什么,就是打了起来。
最后义经赢了,太刀理所当然不用出让,弁庆也开始对义经有了景仰之心。
义经十岁要回到平氏时,弁庆主动提出要求说,想要与义经一同回到平氏,于是他成了义经的护卫兼玩伴。
「真是的,景时大人也是,下次要带义经大人出门一定要说一声,要不然大家找不到人会很着急的。」
弁庆用有些责怪意味的眼神,瞪着在义经后头笑得相当开心的景时,后者给予他一个似有若无的答案,让弁庆受不了的翻了一个白眼。
「怎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义经看着弁庆。应该不会是府内的人,找自己找翻天了才是,他这妖子不在,可能大家还会松一口气呢。
弁庆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怎么会在这里啊,义经大人下次不要乱跑,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义经不告而出门,也没有留张字条,害他找翻了也找不到人,无奈之下只好到门口来等人,看会不会运气好让他碰到。
事实证明他运气不错。
义经嘟着嘴又说了几声对不起,景时笑着替义经打圆场,到最后义经跟弁庆回到了寝室内,景时则去替两人张罗晚膳。
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走回房内,一个在地板上大剌剌的坐了下来,姿势极为不雅观;另外一个则恭敬的屈膝跪坐于案前。
天色已入夜,现在是冬季,快要过年节了,夜晚来得特别早,也去得特别慢,气温早晚温差相当大,让许多人都苦不堪言。
早上还冷得必须穿上几层毛皮呢,中午却热得让人直呼难受,到了傍晚又急遽下降,这样的气温没几个人受得了,如此怪异的天气人人都感觉疑惑。
如此不祥的天候,是不是预言着什么?
义经看着窗外的月亮,发现今天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
「弁庆,今天是不是十五?月亮怎么这么圆,好像饼。」小孩子肚子饿了,话题就离不开吃。
弁庆闻言也回过头看了一下月亮,发现的确特别圆,但是……
「今天不是十五,已经二十二了,月亮没道理还这么圆啊。」不同于义经的欣赏陶醉,弁庆只觉得怪异万分。
义经没去多注意,只是倚着纸门,看着天上的月亮。
诸如此类怪异的现象,在弁庆的心里激起不安的涟漪,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这种现象绝对不正常,但哪里怪异却又说不上来,要说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也没个来由,糊里糊涂的让人心慌。
空气中似乎隐藏着什么让人不安的因子,让弁庆觉得呼吸困难。
纸门再度被拉开,景时一脸笑着走了进来,看到弁庆的脸色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弁庆?你还好吧?」景时走到弁庆身边轻声问着。
弁庆摇了摇头说没事,义经也跟着凑上来拍拍弁庆的背。
「没事,不用担心我。」弁庆低声说着。
「喔,不舒服要说喔,晚膳等等就有人送过来了,弁庆不舒服就先喝点水,晚点再去找药师帮你看看吧。」景时轻松的说。
弁庆低声的道了谢之后,又恢复成沉思的状态,义经嘟着嘴,在一边很担心的看着他。
接着晚膳被送了上来,放置在三人面前,义经侧着脸招呼弁庆用膳,弁庆点点头,打算压下心里的不安感先用餐再说,然心情却不听从命令的越来越慌乱,弁庆的眉头皱得更严重了,他不安的瞪视着窗外的月。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原本将饭碗递交给义经的那名下仆,突然一个反手将义经架住,碗掉落在地上、洒了一地,同时也发出响亮的碰撞声,弁庆急忙回过头来,却发现义经早已被那个人架在怀里动弹不得。
景时距离义经很近,但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景时根本无从反应起,自然也没办法救援。
现在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形,在场的两人都一头雾水,为什么他要架着义经?
「混蛋!放开义经!」景时首先反应过来,他对着那名下仆怒吼。
弁庆则属于行动派,举起武器指着那名下仆,但是顾虑到义经,所以无法随心所欲的出手攻击。
义经也随即反应过来想要挣月兑,但是手跟脖子都被扣住,还扣得死紧,完全无法动弹。义经甚至感到有些呼吸困难,他试图张开嘴呼救,这时他才惊觉那下仆已经用拇指跟食指扣住他的咽喉处,只要他一想发声就会痛得冒冷汗。
况且,就算他呼救,会有人救他吗?义经自嘲的苦笑。
是啊,会有人救他吗?
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扣得越来越紧,义经现在即使没有发声的意愿,也觉得难受了,若非他自小经历过的一切,让他的毅力如此坚强,他可能早就晕死在现场了,哪能像现在这样,感受得到咽喉逐渐被揪紧的痛楚?
手下意识的往身侧探去想握住太刀,却扑了个空,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忘了把太刀佩挂在身上!
义经怨恨的苦笑着,为什么自己在重要时刻,老是没有任何用处呢?要是自己再多点能力,多年前说不定他可以保护父亲不被杀死,也可以保护母亲不被平氏控制,甚至、也许、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
源氏就不会全部灭亡,一点都不剩了!
一想到已经被灭亡的源氏一族,义经的眼角流下了泪水,晶亮的反射着月亮的光线,他好心痛好怨恨自己一点能耐都没有、一点忙都帮不上……
明明习得了剑术,他却忘了要随时把太刀挂在身上;明明知道平氏不安全,他却因为景时而松了戒心,误以为平氏都是好人,误以为这里还是源氏那个安全的地方。
误以为自己已经被接受,真是可笑!
义经难受的闭上双眼,强忍着不哭出声,有人恨自己恨到必须杀了自己,已经被厌恶到这种地步了,他还可以活下去吗?
眼前的景色逐渐模糊,下仆的手揪得越来越紧,紧到义经近乎要晕了过去。
「放开义经!你这家伙为了什么!」景时再度怒吼着。
这一次下仆有了反应,义经感觉得到他的手放松了一点点,义经得以稍稍的喘口气,但是突然的新鲜空气窜入喉咙,引来的就是一阵激烈咳嗽,义经的脸都咳红了。
「……我的父亲,是被这妖子的父亲杀死的,首级就亮在源氏大门前七天七夜,尸首分离,到现在连遗骸都没有找到!」下仆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
义经愣住,顿时他忘记了咳嗽、忘记了难过。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凶残霸道了点,对待敌人从来不曾留情,一点点的情面也没得说,他知道父亲的个性,但是他竟然惊觉,自己从来未劝过父亲不要如此,自己竟然放任父亲,做出如此令人难受的事情而袖手旁观。
即使那时自己只有几岁?四岁?五岁?袖手旁观就是一种罪,不管年龄多小多大。
莫名的感到更大的无力感,原来自己被叫作妖子是有理由的。父亲的确有如妖怪一般的无情冷血,为什么直至深入敌人的阵地,他才能了解到原来自己的父亲,有多么残暴、多么无理?明明……在以前这一切是如此合理。
莫非是自己已经懂得为敌人着想?莫非是自己有了怜悯的妇人之仁……
莫非,自己为这件事感到无力是因为,他已将自己定位成为平氏的一分子了?
多么可笑……
义经再度扯开一抹苦笑,那抹笑包着痛楚、歉疚、无力、无助、后悔、悲伤、决心……这是义经头一次感到他是个人。
眼见义经的动作静止了,景时急忙扑上去,想将义经从下仆的手中抢救下来。下仆吼了一声,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另外一只手伸到背后,从腰际处抽出匕首,狠狠的往景时胸前挥了过去,一道完美的圆弧光芒闪过,景时的胸膛瞬间染上了鲜红。
「景时!」义经痛楚的大吼。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不是自己受伤,心却会如此难受如此痛苦?为什么他会觉得想哭?为什么他会想要挣月兑去抱住景时?
为什么,就连景时脸上的那一抹逞强笑靥,他都觉得心痛?
弁庆知道机不可失,他立刻往下仆的身后移动,因为景时摇摇欲坠的身体,正好成了弁庆遮掩形体的遮蔽物,他不动声色的在下仆身后站定,一双眼眸写满了怒气,而后优雅的将利刃由上往下挥下,像极了死神挥镰时的优雅姿态。
下仆连声痛都来不及呼,弁庆的攻击力道准确的令人惊讶,未伤到骨却可以让敌人受到极大的剧痛,而晕死过去,他的身形一晃往前倒下,义经立刻挣月兑他的控制,跑到景时身边,一张脸早已布满了泪水,令人好生怜爱。
「景时!景时你还好吗?流了好多血,景时……」义经无助的撕下袖子,暂时替景时包扎止血。
景时扯着一抹含着痛楚的笑,伸出手模着义经的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义经如此的为自己担心,竟然觉得好开心。
「对不起喔,那些大人不懂礼貌,不要哭了……」
景时想试着用初次见面的那一招,来哄骗义经,义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眼泪流得更凶了,景时无奈之下,只好用可以行动的那一只手,将义经抱入怀里,温柔的说着自己没有事。
义经听着景时沉稳的心跳,知道他已经没有大碍了,不禁安心的哭出声来。
他好恨自己一点用处都没有,好恨好恨,好恨自己没有办法保护景时、保护自己,好恨自己竟然让重要的人受了伤,好恨自己让景时受了伤害。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没有能力了,不够强、没有能耐。
义经决定了,他要变强,他一定要变强,不管为什么,无论要用什么方式,他一定要变强,他要强得足以保护自己,要强得足以打到敌人,要强得可以保护自己最珍贵的人事物,要强得不让自己最重要的人受到伤害。
他一定要变强,就算吃再多苦也无所谓!义经在心里发了誓。
他不要再让景时为自己受伤了,他想要保护自己珍惜的一切事物,包含景时。
那一年,源义经十二岁,娓原景时二十岁。qiqi
那一年,他发誓自己要保护所爱的人,他发誓要变强,他发誓要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