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姐被白云送了回去,这场战争是我胜利了,可我真的胜利了吗?几个月以后,在我跟白云回到北平的时候,我才见识到女人的嫉妒心是多么的强烈:欢迎我们的不只是白云的影迷,还有漫天的大报小报。巨大的黑标题写着:“白云的女人原是妓女”……
白云更小心地将我保护起来,可他那些影迷一边喊着“白云,我们爱你,我们永远支持你。”一边趁他不备向我扔臭鸡蛋。
真是搞不懂他们,不是说爱屋及乌吗?怎么……
哼,我才不在意,反正有虎子哥和菊儿在,又没有一颗丢到我身上,可是,“咯吱……咯吱”这是什么声音?为什么大家都看着我?哦,哦,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恨得牙痒痒,也有一点儿受伤。这该死的孙嫣然、该死的这些报纸、该死的不接受我的多管闲事的人们。
白云喜欢谁关他们什么事,反正又不会轮到他们不过,我才不理他们呢,娘说过能管的管,不能管的不要去管、这些事情只能白云去管。这场战争已经不再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而是孙大小姐对上白云了。
我没做什么,因为我知道,白云不会放任这件事这样下去的,我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必要强出头。果然,几天后报纸都转变风向,大肆地颂扬我们。
我轻蔑地将报纸扔在桌上,报纸第一版上是鸡蛋大的黑字:“为保清白烈女装疯,感天动地得遇白云。”
哼,见风使舵。
江南和北方到底是不一样的,江南建筑纤巧玲珑,精致得让人心动。北方的建筑却是气势磅礴.雄伟得让人震惊。江南人纤巧,北方人高大、江南和北方有太多的不同,新的城市、新的人,极大的满是了我们的新奇感。
我们在果子巷的一处民宅里安顿下来白云自有他的事要忙,这几天他又出门了,我们几个人偷空溜到街市上去玩、
我和菊儿快乐地走在街上,虎子哥和杨帆就跟在身旁。我们去看杂耍,听大鼓书,逛杂货摊,没人认出这个束着两条小辫子,穿着蓝布衣服的小姑娘就是最近搅得京师为之变色,缠着白云的小狐狸精吧到北平那天,白云执意要我和菊儿穿着那种欠蓬蓬裙的洋装戴着围了半幅面纱的帽子,原来。哦,是在这儿留下伏笔呀。好好玩,也好感动。白云总是将我保护得很好。
据说爱情是狂热的、犹豫的、猜忌的,像我们这样的能算是爱情吗?哦,哦,当然是了,这不,猜忌已经出来了,这当然是爱情。白云快些回来吧,短短的几天,这思念已经让我坐立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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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祖上出过翰林,出过御史,几代下来,府第便已可观,加上这代赵老爷极富经营头脑,将家族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在偌大的北平虽说不上是首富,但也是屈指可数的富户厂。
位于虎坊桥的赵宅着实气派,宽敞的朱漆大门,门旁蹲踞着两只张牙舞爪的雄狮,威风凛凛,栩栩如生;门里一道高大的影壁,浮雕着青松迎客图;走过二门才到主房,房屋高大宽敞,布局错落有致;赵宅的后园更是池水碧波,绿树繁花,炎炎的盛夏一进来也只觉得幽凉怡人,园里亭台轩榭辗转相迎,让人能在各个角度欣赏这美景。
曾雨柔站在游廊上四处张望,呈祥怎么还不回来,说是想和她说几句悄悄话,不让人跟,这会儿又要吃冰镇莲子羹,跑去找人做,将她一个人丢在偌大的园子里,也不怕她会迷路。
游廊那头定过一个男人,雨柔见无处可避,索性大大方方地站在廊边。抬眼看去,她竟不敢相信自己,黝黑的皮肤,修长的身体,熟悉的一张面孔,是他?会是他吗?怎会是他呢?她心中涌起——阵狂喜,又立刻局促不安起来,手脚都觉得没个放处。
整整衣衫,理理头发,地心里怦怦地像急鼓一样,想看他又不敢.抬头瞥一眼,义赶紧将眼光放在自己的脚尖上。
那人一见她,也是一怔。然后竟急奔过来,-把将她揽在怀里,“我在家找了你半天,你们上哪儿去了,菊儿他们呢?”
她被他清爽的男人体味包围着,脑中-阵昏眩,耳中听到他怦怦的心跳强而有力,她又羞又喜又惊又怕,想要挣开,浑身却使不出半分力气来。只觉得他像火一样围绕着她、地将乒塞进她和他之间,贴在他胸上,想推开他,却感觉到他强健的胸肌下,心脏有力的震动,竟像鲜活的生命。
“想我了吗?”他竞嗓音暗哑地贴在她耳边低喃,热热的气喷在她耳际,她只觉得浑身酥软,若不是靠在他怀中她几乎要瘫倒在地了。
他放开她,用于握住她的肩头,“你怎么会在这里?””足呈样带我来的。”
“呈样?这丫头,她怎么知道你?有没有人为难你?你怎么这身打扮,不过很好看,我喜欢。”他看了看她,一件象牙白的小袄,一条过膝的百折蓝长裙子线条优美的小腿上套着一双雪白的长袜,小巧的系带黑皮鞋擦得亮亮的,“像是个女学生呢,想我了吗?”
她要晕了。
“你怎么了,怪怪的。”
看着她羞红的脸,娇羞的眼神,他突然推开她厉声问:“你是谁?”
还不待她回答,路那边冲过一个纤巧的身影,一边喊着,一边像幼鸟归林似的扑向他。
他将她抱起,转了一个大圈才放在地上。那女孩大叫:“二哥,我可想死你了。”
“傻丫头,都长这么高了。”他轻轻点了下她那跑得通红的脸蛋,宠溺地笑着。
“对了,二哥,这是我同学曾雨柔;雨柔,这是我二哥,大名鼎鼎的影帝白云,我可没有吹牛哦。”和哥哥亲热了半晌,呈样才想起互相介绍。回头一看,却见雨柔满面的红潮还没退去,再一看自己的哥哥,黝黑的一张面孔也涨成了紫色。
“怎么了,你们。”
“哦,我刚刚认错人了。”白云尴尬地向雨柔道歉,“对不起,曾小姐,唐突了。”
“啊,怎么会呢,像雨柔这样漂亮的女孩天下怎么会有入跟她相像呢、”她拉过白云,拉下他的头轻声说:“这种追女孩子的老土把戏也敢使?爸妈很喜欢雨柔呢,加把劲儿,把她追到手,我好想l让她做我的嫂子呢。”
白云宠溺地捏了捏她翘翘的鼻尖,“小丫头,别乱说话,这回我倒真给你带了个嫂子回来。在我现在住的地方,改天带来.准保吓你一跳。”
呈样不满地皱着眉头嘟着小嘴,“还有什么样的女人会比雨柔更美更好吗?她又温柔又可爱,你娶雨柔好了,而且呀,雨柔还是你的影迷呢。,’
“现在不告诉你.等我带她回来吓你-跳。”
久别重逢的喜悦让兄妹二:人兴奋不已,有说不完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早祥才扎着白云回来,“你要成亲怎么也得爹娘同意,要是那女人不好,我可不赞成。”
他要成亲了?成亲?雨柔只觉得脑中响过一声炸雷.把什么都炸光了.只剩下这两个字。
“你怎么了?”白云走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她,与玉瑛-模-样的面孔让白云对她多了份关注。
定了定神,雨柔挤出-抹笑容,“没事,我只是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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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地被送回家,雨柔摇摇晃晃地推开大门,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暖暖的,甜甜的,将她的心神稍稍安抚了一下。她直接走回屋子里,一头栽在床上。
“怎么了?”伴着温柔的声音,一只暖暖的手覆上她的额头,“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柔儿,你病了吗?告诉娘你哪里不舒服,娘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好不好。”
“娘,我真的没事,只是有点儿中暑。”
“姐姐,你回来了,给我买的风筝呢?”
“给我买的大刀呢?”
一对弟妹叽叽喳喳地在她床边跳闹。
“去去去,上一边儿玩去,没看见你姐姐不舒服吗?”
柔柔的两只小手轻轻贴在她脸上,“姐,我还有个大桃子,你吃了病就好了。”
“姐,我也有,你吃我的吧。”
“乖,我没事,我只是有点儿太热,你们去玩吧,娘您也去忙吧,我歇一会儿。”
“真的没事?”
“没事。”
晚饭后,曾母拉着雨柔的手坐在床沿,“柔儿,你今天去了赵府是吗?”
“是。”雨柔勉强应道。
“是不是……赵家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曾母小心地问道。
“娘……”雨柔待要否定,可眼眶内的泪水却禁不住要滴落下来。
“柔儿,当初我们是看赵家小姐人不错,才不阻拦你和她交往,虽然你爹在赵家的商行做事,可咱们也不比人低一等,你不需要委屈自己的,如果她或者是她家里人欺负你……”
“娘,不是这样的,我真的只是不舒服。”
“真的只是不舒服?”
“真的,看您都问了几遍了。”
“我从没看你这样失魂落魄过,我养了你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别把不开心的事憋在心里。你爹也不放心你,特意叫我细问你,”
“娘你们真好,我真开心是你们的孩子。”雨柔含着泪扑人曾母怀中。
“傻丫头,说什么呢,你是我们的女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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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儿,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儿回见,家世虽然差了点儿,但她父亲我也认识,是个很本分的人。她配你也不算辱没了你。”
白云但笑不浯,“怎么,你不想要她这样的女人吗?”
“我当然要这个样子的,但却不是她。”
“哦?’赵老爷狐疑地看了白云一眼,“你别以为你从外面带个女人回来我不知道,听说那女人是个妓女。”
“她不是妓女,她只是在妓院里长大而已。”
“从妓院里长大的不是妓女是什么?她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让你这样死心塌地地待她?”
“长在妓院就是妓女,那长在皇宫的都是皇上,长在深山的都是野兽了?”
“别狡辩。”
“什么是狡辩,她本就是个干干净净的好女孩,你知道她为了保全自己,跳出那个火坑她吃了多少苦吗?!”白云说着已有一些激动。
“哼,我只知道她出身低贱,我绝不允许这样的女人进门,污了赵家的门楣。琪儿,婊子无情,她只不过是为了你的钱你的名罢了,你要是没了钱她还会跟你吗?”
白云气恼得不能自己,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他无法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赵先生,难道你忘了,我的身份也不过是个戏子,若真如你们说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那也罢了,我们这对无情无义的男女正好凑成一对。而我,赵先生,容我提醒您一句,我姓白,我娶谁,我做什么,都不会辱没你赵家的门楣。”
赵老爷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白云眼中闪过一丝小忍和内疚。
“你滚,我不想再见你!”
白云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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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我呆呆地坐在阶上捧着腮数星星,才从北数过来,数着数着就乱了。天上的星星也眨着一双双倦眼,容忍我无聊的举动。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白云今晚回家以后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像一只负伤的野兽。谁也不许接近,连我也在内。我敲过一次门,他恶声恶气地叫我走开,我很担心他。
北平的夏末,风已经有些凉了,我搓搓凉凉的手臂,又走到窗下。
屋里黑黑的,我轻轻敲了一下门,低声叫道:“白云,我很担心你。”
门“呼”的一下开了,出乎我的意料,我被吓了一跳,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我被拥进一个微颤的怀抱,我连忙紧紧回抱住他的腰。我在等他向我倾诉。
他将脸埋在我的颈窝处,声音低低哑哑的道:“我父亲,他……”
我立刻明白了,不过也好,事情总是要来的,早点儿面对也好。早在我们刚到北平时,面对大报小报的批评时,我已明白。
对于他的家族来说,白云是个叛逆者,但我知道,对于白云,他还是放不下家里人的。他渴望得到家里的认可和支持,虽然他倔强地不肯承认。现在,我是又一次和解破裂的罪魁祸首。我无法说什么做什么,也不能说什么做什么。
我静静地抱着他,好半天他才松开我。我扭亮灯,他有些害羞有些别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个大男人,他并不明白,女人并不完全喜欢永远金刚不败的那种男人,他偶尔的脆弱会让我心疼,会让我想保护他,也会让我更爱他。
我轻轻对他说:“我爱你。”看着他下巴快掉到胸前的样子我心里坏坏地笑了。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将我抱进怀里,“小妖精,我也爱你呀。”他大叫着,一把推开门,将我拉到院子里,对着挂在暗蓝色天幕上的月亮大喊道:
“我——白云,爱玉瑛。”那喊声那么响,在寂暗的夜里传出好远好远。我似乎能听到那声音远远地撞到了山上又弹回的声音。
我的心里一下子就被什么涨满了,满得让我喘不过气来,满得要从我眼中溢出了。我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对着他的心脏说:“我——玉瑛,爱白云。”我低喃着,一遍一遍地。
他也低下头,一句一句在我耳边应答“我——白云,爱玉瑛。”他说给全世界听,我说给他的心听。
天亮了,娇女敕的朝阳从东方钻出,如此的鲜红亮丽,将缕缕柔光撒下,驱走了黑暗。那月,惨白地挂在西方的天际,眷恋着不肯离去。
我们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日升月落的天体运行。我和他同时长叹一口气,相视一笑。我模着他颊边新生的青胡碴。那胡碴硬硬的,有些许刺手,麻麻痒痒的感觉让我喜欢。
“吱嘎!”西厢的门开了,菊儿端着铜盆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出,到了近前才看见我们相拥坐在阶上。我和白云还没在人前这么亲近过,她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嗯。”她干咳一声,决定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脸却腾的一下子红了,转头想走开,我却不愿放过她,她的表情那么可爱,不逗逗她怎么行。
“菊儿。”
她站下,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眼神紧紧地勾在鞋尖上,好像那上面突然生出一朵花来。
“菊儿,你的眼睛怎么红红肿肿的。”我的关切换回她一记白眼。
“不知哪家的猫半夜不睡,在叫春,吵得入睡不好。”
我和白云都脸上一红,这丫头也太没大没小、没上没下了。
“要吵又不早点儿吵,害人家担心了一晚上。”她嘟哝着。
我翻白云相视一笑,口是心非的小丫头,明明心里头记挂着我们,嘴里却拐弯抹角地骂人。
我抱紧白云,他轻轻地在我脸上香了一记。我爱他,他爱我,世上再没比这更重要的事了。是吧,在恋人眼中,相爱是这世上的首件大事啊。我们相拥坐在台阶上,谁也不想动。
虎子哥起来了,也红着眼睛;李婶,张伯,阿标都起来了,路过院子的时候都吃了一惊,也都会心地一笑。雨过,天总算晴一些了。然后他们都很小心地尽量不到这边来,把静静的小院留给我们。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享受这难得的宁静,仿佛这就是天荒地老。
“对了,玉瑛。”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见着一个人。”
喔,我懒洋洋地应着,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哦,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人!”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抓紧他的手臂,“姐姐,会是我姐姐吗?我寻了那么久的姐姐,和我流着同样血液的姐姐?”
“我还不太确定,只知道她叫曾雨柔。”他欲言
“怎么?”我焦急地问,“她怎么了?”
“不,没什么,她……她很好。”
“我要去见她,你带我去见她,我要见她,我要穿什么衣服?我……”
白云打断我神经质的自言自语,“你不认为多了解她一点儿再去相见会比较好吗?也许她并不是你的姐姐;也许她的情况不允许你们相认;也许,有太多的也许你必须考虑到。而且,即使相认你也必须找一个好点儿的机会。”我痴痴傻傻地望着他点头。
“哎!”他轻叹一口气,将我的头按在他怀里,“你呀,一提你那姐姐你就整个变了一个人,你的伶牙俐齿哪儿去了,你的刁钻古怪哪儿去了。”他的话中有掩不住的醋意,愣了半晌,我轻轻推开他,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你是在吃醋吗?’’
红潮在他黝黑的皮肤下涌动,形成美丽的棕紫色,“我?怎么会。”那红潮更明显了。
“还说没有。”我在他耳边呵着气,手指在他腋下乱动。
“好啊,你欺负我。”他也伸出手向我腋下攻来,我们两人笑闹作一团。
“哎,哎,我已经不行了。”我的笑声已经有了颤音,四肢酸软地摊在草地上。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就瘫在我的身边,我们就这样并着头躺在草地上,让温暖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脸上。
“跟我去见我父母吧。”
“哦?……好……可是……”
“我必须尽点儿孝心,”他转过头来,对准我的眼神,委屈你了。”
爱一个人,为他吃点儿苦,受点儿罪也是应该的。我可以想象我将面对的是什么,而我并不觉得委屈。
我们又重躺回草地上,看天上飘过的那朵白云,“哦,玉瑛……”他突然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和你姐姐,在你心中谁更重要一些?”
啊?这怎么可以比,我真想反问他一句,我和你的事业在你心里谁更重要一些?我的话到了唇边又被我吞回肚里。我不要问了,不要问,我怕听到的答案是我不能接受的,甚至我怕他会犹豫,就像我现在的犹豫。在这世界上,在所有的女人中他最爱我,这就够了。
“说呀,”他催我,“这很难比较吗?”他口气中竟有一些受伤。
我冲着他甜甜地笑着,媚惑地眨着眼睛,“我爱你!”
我给不了他答案,只能给他一个承诺。果然,这三个字是万灵的符咒,他一听就乐上了九霄,哪里还会继续向我要答案。
那片云缓缓飘过,我心里慢慢生出一丝不安,近乡情怯吧。我那没见过面的姐姐,曾是我生存下来的希望,是我自我救助的动力。可她也许从不曾知道我的存在。
我已不像当初那么的单纯乐观。即使知道我的存在,她也许并不像我这样渴望相见。我对于她,也许不是惊喜,而是惊讶和惊慌。因为我必然将扰乱她的生活,将她从熟知的一切中拖离。
我要去见她。但我怎么去见她?我必须想一想,我必须知道她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才好和她相认。她是我的姐姐,这世上惟一和我血脉相通的亲人,我必须得谨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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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赵府宏大的气势来讲,我显得过于弱小。那高大的建筑群给我一种很强的压迫感。我的手和白云的手紧紧相握,两人的手心已是湿漉漉的一片,分不清是谁的汗。
他捏捏我的手,向我鼓励地一笑,我也回握他,回他一笑,但是,老天,我的嘴角好沉。
“没关系的,屋里没有吃人的老虎。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嘟囔着给自己打气。
“喂,怎么了?”白云好笑地拉回我。
“哦,哦。”我讪笑着扭回身子,“门口的石狮子很好看,嗯,很漂亮,我好想仔细再看一看。”我用力地点着头想增加些说服力。
他只是了然地笑着,我的假笑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不顾旁边仆人好奇的目光,我苦着一张脸,“人家真的很紧张嘛,一场决不会赢的仗还必须要打。”
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拍拍我嘟得鼓鼓的脸颊,“昨天是谁拍着胸脯说一切有她就没问题的?好了,好了,都到这里了,难道还能打退堂鼓不成?”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好了,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随你一起了。”
“用不着视死如归这么严重吧,你呀,怎么跟杨帆学的越来越滑头了。”
“谁跟杨帆学了,我用得着跟杨帆学吗?”
“是呀,他作怪比不上你高竿,行了吧?”他宠溺地捏一捏我的鼻子,“别以为你搞的鬼我不知道,哼,我只是不跟你计较罢了。”
我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几句说笑冲散了我的紧张。可当我们穿过重重的庭院走进主屋的时候,我的手心又汗津津的了。
“玉瑛,这是我的父亲、母亲。”他的声音在深深的屋子里回响着,形成一种奇怪的振音。
“见过伯父伯母。”我恭敬地行礼,一抬头,正看见赵老爷板得长长的青灰色面孔。纵有心理准备,仍不免心里一惊。那是一张老年版的白云的脸,那上面的纹路刻画着他不容辩驳的威严他是瘦削的,虽两鬓已斑白,但并不显老。他是儒雅干练的,同时也是专制严厉的。
相较于赵老爷来讲,赵太太要和蔼很多。微胖的身上是件藕合色的低领半袖旗袍,颈下二串莹润的珍珠,衬得脸润润的,俊眉修目,岁月并没有过多抹煞她的美丽。她偷偷地拉拉赵老爷的袖子,试图让他仰到天上的脸垂下来一些。
“哼!”赵老爷将袖子一甩,甩开她的手。赵太太无奈地将目光转向我们,“琪儿,你爹爹就是这臭脾气,你……啊!老爷,你快看,琪儿领回的人是谁呀!”
怎么了?我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月白色的改良旗袍,下摆和前襟绣着荷花,没什么不对劲呀,我模模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没有丝毫不妥。
赵老爷将目光扫过我,然后他显然吃了一惊,来回又重新打量了我之后,将目光定在白云脸上:“琪儿,你终于肯听爹爹的话了。”
我不明白他声音中的喜悦从何而来。
“来,琪儿,过来。”赵老爷微笑着向白云招手。那样铁青的长脸突然变成笑眯眯的方脸,我还真是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曾姑娘。”赵太太笑吟吟地来牵我的手,我愣愣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娘,”白云止住她,“这是玉瑛。”
“哦,曾玉瑛,很好听的名字。”
她的串很美,十指尖尖,圆圆胖胖的,手背上有小巧的窝坑。握住我的手,我的意识中只剩下这种柔滑温软韵感觉——好似她是母亲的感觉。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可是我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我要澄清吗?这柔滑温软的手——好似她是母亲的感觉。
“我没有姓,我叫玉瑛。”我轻轻地抽出手,垂下眼睛,坚定地说。我轻轻将两手交握,好让那温暖别那么快散去。
赵太太的笑僵在脸上,她求助似的望向白云。
“这是我带回的那个女孩,她叫玉瑛。”白云靠近我,轻轻将手放在我交握的手上。
“啊?这不是曾姑娘吗,琪儿,别和我们开玩笑。”赵太太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五官生硬地扯了个笑容,实在是别扭。
“雨柔,你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一屋的尴尬气氛,一道娇小的人影从外面飞奔过来,到了门口,她缓住冲势,规规矩矩地走了进来。眉目间依稀有赵太太的影子,透着一股灵秀气。
“爹、娘、二哥。”站在赵太太身边,她立即恢复了满面的飞扬神采,不再低眉垂目,“好啊,二哥,那天你还说……呜哦,今天就把雨柔带过来了,好本事。”
说着她亲亲热热地用手肘顶了一下我的腰,眨眨笑眯眯的眼睛打趣着道:“雨柔,你呀,怎么能这么痛快呢,怎么也得吊吊他的胃口。”
话已至此,我怎能不明白.原来她家人属意的,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也许是我姐姐的那个人。我心里一下子有什么翻搅了一下,一股酸酸的味道淡淡悠悠地顽固地绕在我心上。
“呈祥,我说过要吓你一跳的嘛。”转过身面对赵老爷,他的声音变得沉重而有力,“我对您说过,我要的的确是这样的女人,这就是我从扬州带回来的女人——玉瑛,不是曾小姐。”
三个人全呆住了。
“可是……”
“可是她……”
“这世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多了,说不定我们是亲戚呢。”我轻声干笑着说。
“哼,你……你和雨柔才不是亲戚呢。”呈祥气鼓鼓地反驳道,“你只是迷住我哥哥的狐狸精,你才不配和雨柔做亲戚呢……”
欲盖弥彰,我有意说我和曾雨柔有关系,就是要人认为我们没关系,为什么要这么说?潜意识里我是想保护她的,为什么?我是自惭形秽吗?
白云握紧我的手,也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他就站在我身边,保护的意味那么明显,“呈样,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哥哥,你就不该如此羞辱我的妻子。”
“赵先生,赵太太,我今日携未婚妻前来拜望……”耳边,他的声音渐渐地淡开去,他的声音那么生疏有礼,可我知道,他又多么渴望能被家人认可和重新接受。
他从十七岁那年离家出走,十年了,岁月的风霜已将他雕琢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几个人再能认出他就是赵家的二少爷,他也不愿让人知道这一点。刚开始他所从事的事业是不被家族所接受的,而现在他是不想将危险带给家人。虽然在他心中家人还是最重要的。
他没有详细地告诉我他从事的是什么危险的事,只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位公主,爱上了一位勇敢英俊的神秘武士,他告诉她,他出身高贵,但不能泄露来历,他要求她不要打开他的箱子。爱情使公主信任她的爱人,但很长时间过去了,她敌不住大家的质疑,渐渐对她的爱人失去了信心。当她打开那只禁忌的箱子,发现他确实是血统高贵的神仙,可他却必须离开她了。就如他在来时对她说的一样。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失去对他的信任,会不会也像那位公主那样,控制不住揭开迷底的渴望。我只知道,现在我信任他,没来由的信任他,不管他对也罢、错也罢、好也罢、坏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