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舟问那店小二要了件干净衣服,对曲天虹说道:“烦劳教主穿上它。”
曲天虹满脸惊讶,说道:“你干什么?”
沈静舟二话不说,就去解开曲天虹的衣服,曲天虹脸上登时一红,说道:“今天沈公子热情的很……”
再看沈静舟时,只见他脸上涨的通红,似乎连这句话都没听见,神色异常激动,这才心下了然,说道:“我自己来。”当即换下了衣服,边换边说道:“我的静舟要去大显才华了,还是为了别人的姻缘美事。”
沈静舟脸上一热,曲天虹和他说话总是持之以礼,此时竟然说“我的静舟”,实在是过于亲密,沈静舟颇觉不好意思。又见他穿了如此素淡的衣服,忍不住一笑,左看右看,忽然摇头道:“你虽说穿的是这样的衣服,但是……”话说到这里,脸微微发红,没有再说下去,拿过一块方巾,蒙在曲天虹脸上,只露出眼睛,说道:“要是别人问起,你就说你病了,得了风寒,吹不得风。”
曲天虹无可奈何,点头答应。
沈静舟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目不转瞬,看的呆住了,曲天虹问道:“怎么了?”
沈静舟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更红,忽然拿过一支笔来,蘸了浓浓的墨,就要往曲天虹的眼睛上涂去,曲天虹忍无可忍,将方巾一把扯下,说道:“你要将我变成丑八怪,何必如此彻底?”
沈静舟只得放下笔,满面委屈之色,说道:“不如此,谁会信你是我的书僮?”
曲天虹对他狠狠看了一眼,这才将方巾戴上。
两人出了门,一路问到王状元府上,只见果然气势巍峨,好大一座宅邸。
那下人见沈静舟衣饰华贵,言语之间便颇为客气。沈静舟照着曲天虹叮嘱的胡说八道一番,那人居然将他放了进去。
两人进了大厅,只见果然宾客济济一堂,都是些儒雅人物。王老爷也坐在其中,白面微须,更是显得儒雅端方,沈静舟看着他,心中说道:“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便不再搭理。再看时,只见那些书生也都坐在厅中。
酒过三巡,王老爷站了起来,说道:“各位今日光临寒舍,不胜荣幸。闲话少叙,今日不才就出几个题,李家公子不来,他的朋友同好相答亦可。哪一位先来?”
那些书生都是面有怒色,有几个人已经准备站了起来。
王老爷呵呵一笑,说道:“今日来的都是儒雅之士,贵胄名流,各位如何应对,自然会让人铭记于心。”他此言一出,有些人就沉默了下去。
原来这些书生都是贫寒之士,虽说出于一腔义愤,但也没想到王老爷能请来如此多的达官显贵。就算这些贵客中有些和王老爷的私交一般,自己若是出了丑,必然贻笑大方,连累了仕途,则此生完矣。心中虽然愤怒,却是不敢强自出头。整个大厅一片沉寂。
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小可不才,愿意答题。”
这声音清亮优雅,在这沉寂的大厅里阵阵回荡,众人都觉得全身一震,齐齐望向了那个说话的人。
那人长身玉立,身穿华服,这大厅本已是明亮之极,但众人望向这人时,却觉得他的容颜光彩照人,让人觉得这大厅都更加明亮了起来。
这人自然就是沈静舟了。他看了眼望向他的众人,却丝毫没有胆怯之色。
王老爷微微一笑,说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沈静舟说道:“小可姓周,名静沈。无字。”
曲天虹心下暗笑:“他居然将自己的名字倒了过来。”
王老爷仍是满面微笑,说道:“原来是周公子。”又拈须一笑,说道:“不知周公子的字体如何?”
沈静舟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那王老爷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废话,请周公子大展才华,写上五种字体。”
沈静舟说道:“是不是不拘写什么?”
王老爷笑道:“这道考题,只为考究公子的好字。”右手轻摆,仆人将文房四宝送上。
沈静舟微一沉吟,拈笔在手,写了下去。过不多时,便已写完。仆人将那幅字拿起,面向众人。只见那清雅的花笺之上写了一首诗:“绝代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笔致妩媚,墨香馥郁。王老爷细看了一遍,轻叹道:“这一幅卫夫人簪花小楷,真是令人观之不倦。只是周公子故意将北方二字改为绝代,可有深意藏之?此佳人者,所指为谁?”再看这位周公子时,只见他清瘦白皙的脸上微现红晕,却没有回答。曲天虹站在他旁边,心中也是一动。
沈静舟又蘸了浓浓的松烟之墨,在一张素笺上写了下去。未及写完,王老爷已是轻咦一声,待到那仆人将字展给众人看时,赞叹之声四起。只见那素笺之上,录的乃是“清奇”一格:“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竹,隔溪渔舟。可人如玉,步渫寻幽。载瞻载止,空碧悠悠,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王老爷拈须笑道:“好一句可人如玉!柳公玄秘塔碑清奇之意,尽在笔意之中。”
待得又一幅字展现在众人之前时,很多人已是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原来暗花古笺上,正是一笔张旭的狂草。录的是“飘逸”一格:“落落欲往,矫矫不群。缑山之鹤,华顶之云。高人画中,令色氤氲。御风蓬叶,泛彼无垠。识者已领,期之愈分。”那字体飘逸潇洒,真有挥毫落笔如云烟之致。
第四幅字写完时,众人已是不由自主的大声喝采。原来那精致之极的描金花笺上,竟然是以瘦金体书之。此种字体极为难学,这幅字却是几可乱真。写道:“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待到最后一副字时,众人已经再也顾不得读书人的文雅,都纷纷离席上前,细细观看。原来在这难得一见的烟花软笺之上,写了韦应物的一首诗。字体却是非王非柳,非颜非钟。乃是独具一格,从未见过的字体。写到那最后两句“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时,力透纸背,笔意纵横,飘忽灵动,几欲破纸而去。
曲天虹默默看着,心想:“这首诗的笔法,他竟然和我写的一模一样,只不知他独自练了多久?”
王老爷拈着胡须,说道:“公子如此之才,若是去应考,定当蟾宫折桂。”
沈静舟摇头一笑,说道:“功名富贵,于我如浮云,但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王老爷听他如此说,干咳了一声,说道:“公子果然好字,难得的是取法乎上,得乎其上,融会百家,了无痕迹。佩服佩服。”
沈静舟微微一笑,说道:“心正则笔正。”
王老爷脸色微微一变,那些坐在下面的寒士却不由的心里暗暗叫好。也有些贵胄名流,见沈静舟虽然俊美端方,举止优雅,却不是相熟的官宦人家子弟,心中都微有纳罕。又见他一介书生,却又是衣饰华贵,骨格清奇,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慕之意,都不由得暗暗喝采。
王老爷面色如常,便似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说道:“公子的好字,各位已经见识过了,不才想请公子画一幅画。画题乃是踏花归去马蹄香。”见沈静舟没有答话,又说道:“公子就不必效仿那些院师画法了!”
沈静舟微微一笑,说道:“那是无可再俗的画法。”轻轻拈笔在手,调好了颜色。
待到画好给众人看时,有人不由得微显失望,只见那宣纸之上,竟是满纸的鲜花,虽说浓淡有致,花色鲜妍,到底无甚出奇之处。王老爷微微摇头说道:“也未见长。”
沈静舟说道:“请看背面。”那仆人将宣纸转了过来,众人都是惊呼一声,原来那背面也有画,却不是直接画在背面,竟是从正面影过来的一匹骏马。竹批双耳,神峻非凡。众人也是纷纷惊叹。
沈静舟说道:“烦请在这画上泼上些清水。”
众人都是惊讶之极。眼见如此非凡的画作登时就要毁了,都不由得纷纷劝阻,那仆人望着老爷,却见老爷点了点头,当即将一盆清水洒了上去,过得片刻,只见那画上竟然现出奇异之极的景象。
原来这画被水一泼,那骏马和鲜花竟然到了同一面,似乎本来便是如此画的一般,细看之下,忽见那些花丛之中,竟然隐隐有蜂蝶栖于其上,若隐若现。众人都是震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这才不约而同大声喝彩。达官显贵也好,清贫寒士也好,都无不为眼前这位少年公子的才华倾倒。而他才华横溢之外,长得又是如此俊美,行止又是如此端方,站在这明亮的大厅之中,牢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厅之内一片赞叹之声,良久不绝。
王老爷微喟道:“原来老天造人,竟然真是将福泽齐聚到了一个人身上。周公子真是谦谦君子,人中龙凤。若是得此佳婿,夫复何求?”
沈静舟说道:“只请老爷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
王老爷一呆,这才想起前因后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也无可反悔,说道:“天意如此,也罢!”
沈静舟微微一笑,对曲天虹说道:“我们回去。”
王老爷忽然说道:“刚才看公子笔下之意,似乎公子心中,另有倾慕之人,只不知能让公子倾慕的人,究竟要到何种地步?简直是不可想象。抑或只是公子意想之中的人物?”
沈静舟仍是没有答话,微一拱手,和曲天虹一起走了出去。大厅之中所有的目光,都在依依不舍的目送着这位翩翩少年,过了许久,仍是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到了客栈房中,曲天虹换回了衣服,对沈静舟大加称赞,沈静舟开始是连连谦虚,后来终究是少年人心性,听他如此盛赞自己,也不由得有些得意。
曲天虹忽然笑问道:“沈公子今天不避嫌疑,在这么多人面前毫不吝啬的称赞自己意中之人,我倒想知道,那人是谁?”
沈静舟没想到他会问自己如此一个问题,脸上已经红了起来,想了一阵,只得说道:“你好没礼数!这等私事,也是可以随便问的么?何尝有君子之风?”
曲天虹听他这么说,便连连责备自己,沈静舟这才敛了怒色。
两人沐浴过后,天色已晚,曲天虹便将沈静舟抱到自己床上欢好,沈静舟只挣扎的几下,知道反抗无用,只得任其所为,曲天虹偏要将烛火燃着,做那云雨之事。沈静舟欲待将那烛火吹熄,却总是不得手,曲天虹先将沈静舟上衣月兑去,给他月兑去衣物时,隐约见沈静舟的手似乎动了一动,曲天虹心中正是情动不已,便没去留心。他将沈静舟的最后一件衣物月兑去,将他抱在怀中,吻了下去,却忽觉脸上一凉。
曲天虹吃了一惊,反手去擦,只见手背上竟全是黑色的墨汁。再看沈静舟时,只见他举着一支毛笔,脸上神情竟也似乎在惊诧自己怎么如此容易得手。
曲天虹说道:“你怎么如此顽皮?何尝有君子之风?”
沈静舟仍是举着那支笔,口中说道:“不是我!”
曲天虹笑道:“我知道不是你,是我自己碰上去的。”说完夺过笔来,在沈静舟脸上也画了一团团墨汁,沈静舟大声惨叫,这才后悔不迭。
又过了一阵,这房中忽然传出既似痛苦,又似欢愉的申吟。隐隐还有求饶之声。静夜中听来,真是撩人之极。幸好此时已是很晚,廊上少有人行。
***
两人日日策马而行,只见水荇牵风,落花依依。已是江南景色。斜风细雨中策马缓行,令人心旷神怡。只是沈静舟却常常若有所思的轻叹。曲天虹也似乎颇有心事。
这晚两人在客栈之中,沈静舟望着那支白烛出神,只见灯花炸了几个,微笑道:“不知道有什么喜事。”
曲天虹见他虽是面带笑容,眉目之间,却是有一股抑郁之意,笑道:“你我天天在一起,就是喜事。”
沈静舟叹了口气,忽然说道:“我身上的毒也解了……过几日也要回去了。”
曲天虹看着沈静舟,忽然默默将他抱在怀中,沈静舟脸上一红,却没有挣月兑,说道:“这样子未免太过荒唐了。”
曲天虹笑道:“你我所作的事情,好像不止于此吧?还有什么好脸红的?”
沈静舟讪讪的开口道:“我想去睡了。你放开我吧。”
曲天虹笑道:“你有本事,自己挣开我的手。”
沈静舟知道自己即便是练几十年武功,也是不可能挣开,见他的手环在自己胸前,猛地低下头去咬了一口,曲天虹吓了一跳,说道:“你是乳狗么?常常咬人?”
沈静舟说道:“是人咬狗。”
曲天虹忽地将沈静舟压倒在床上,沈静舟吓了一跳,说道:“我不是存心咬你……”
曲天虹笑道:“原来沈公子不小心咬人啊,真是奇了。我要做的事,也不是存心。”
扯了一床被子,盖在沈静舟身上,自己也钻了进去,接着除掉了两人的衣服。
沈静舟身上没有了衣服,赶紧扯了被子盖住,见曲天虹压在自己身上,膝盖不由的一阵阵发软,曲天虹低声说道:“我真的很想和你亲热。你不做声,我就当你应允了。”
沈静舟没有说话,曲天虹难得主动要求和自己亲热,虽说自己身上的毒已解了,拒绝的话却实在说不出口……
沈静舟闭着眼睛,什么话都不说,曲天虹无论说什么,他都似乎没听见,翻了个身将头埋在枕头里。
曲天虹心中极为愧疚,回思自己怎么会如此不知克制,大失常态,便抱住沈静舟低声安慰,见他一动不动,只得又在他背上轻轻抚模,低声说了不少道歉的情话,见沈静舟依然将头埋在枕头里,想去逗逗他,便将手伸进了枕头里,轻轻抚模他的脸颊,还只抚模得一两下,曲天虹就呆住了,只见自己的手上竟是湿的,沈静舟分明是在那里哭泣。
曲天虹慢慢的将手放在了沈静舟的肩上,低声说道:“你原谅我。刚才不是存心这样。”
沈静舟仍是没有说话,只是枕头上的湿印却是越来越大。
曲天虹不再说话,只是抱住了他不停的抚模,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还是这么讨厌我。”
沈静舟听了这话,忽然翻身过来,低声问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曲天虹见沈静舟说这句话时,脸上还有泪痕,心里也隐隐约约猜到是什么原因,只是不好说破。再说自己心里也未必比他好受,便微笑说道:“问什么,你说。”
沈静舟略一犹豫,轻声说道:“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曲天虹慢慢的握住了沈静舟的手,正打算说什么,沈静舟忽然有如火烫,将手抽了出来,翻身过去,说道:“我真的很困,我想歇息了。”
曲天虹又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难过。”
沈静舟忽然怒道:“我有什么难过?我回到家中,从此这些江湖上的事和我再没有瓜葛,我会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意。”这句话未完,语声中却已有了隐隐的哽咽。
曲天虹沉默了一阵,忽然说道:“我要是真的想什么就是什么,那我就把你留在我身边,一天都不分开,可是你不愿意,我就不能勉强你。我也不想令你为难。”沈静舟想说话,却是哽咽的说不出来,曲天虹微笑道:“我一个月之后,就去看你,好不好?要拒绝我就得赶快。”沈静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眼泪不停的流了出来。
次晨曲天虹醒来,却发现有一只手轻轻的在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上抚模,那抚模轻柔之极,带着羞怯,又似乎怕自己发现,便闭着眼睛,装成熟睡,任那只手慢慢的模到了脖子,胸前,腰上……只觉得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苦楚。接着两片温暖的嘴唇在自己唇上有如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曲天虹虽仍是闭着眼睛,一颗心却跳到了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