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自己提前的行程之后,母亲的心情一直不错,似乎也因为可以离开这个让她不喜欢的地方,在准备着行李的过程中,她显得相当愉快。但让人吃惊的是罗琳的态度,康洛影以为她该庆幸母亲的离开的,相反的却是不依不饶地挽留——并非礼貌性的挽留,她也不是那种会在乎礼仪的人,而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的挽留。
突然间婆媳间就变得亲密起来似的,亲密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她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吗?
康洛影一时想不通究竟什么原因。
除了罗琳,罗家上下的气氛都好了不少,不管是罗峥良还是佣人,对待母亲都客气了不少,这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态度的转变缘自很快可以远离麻烦,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康洛影不快之余也有些无奈。
“不能再多留些时候吗?”
晚饭过后,罗琳磨蹭了半天没有离开餐桌,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好不容易才对着他说出这句话。自纵火事件之后,也许是歉疚,也许是心虚,对和自己单独相处,总是避之唯恐不及。
“事务所那边积了很多案子,必须要我回去处理。”这是实话。
她抬头,眼神怨恨,“你知道他几天没回来了吗?”
四天,他当然知道,自从那晚,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我每天都跑去公司劝他回来休息,他理都不理。找知道他忙,住院期间滞留的工作都需要他处理,但是也用不着天天住公司吧?”
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他知道他不回来的原因,难道她也清楚吗?
“如果你真的等不及要走,麻烦你把他先带回家再说!”
罗琳愤愤地起身上楼。康洛影看着她的背影,微微锁起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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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了下班时间,映在蓝色灯光下的大楼有些冷清,凭着记忆,他熟练地绕过楼下的保安进入电梯。
他来找耶理。
罗琳的话很对,不管如何,在他走之前,他都该先把他带回家再说。
整层的灯光都亮着,但不见一个员工。右手边应该是耶理的办公室,百叶窗上晃动出淡淡的人影,而且不止一个,他疑惑地走近,从虚掩的门缝里听到了不太融洽的说话声。
“你们感情不是很好吗?分别十年再见,对你这个唯一的弟弟应该是有求必应吧?”声音很熟悉,他从缝隙间看过去,发现站在耶理对面的人是罗峥良。“只要你说一声,他肯定会留下来的。”
他看着耶理,态度傲慢。看两人对话的架势不像岳父和女婿,反而更似商场的谈判。
他们在谈论自己,而且相当不愉快。
“我们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样亲近。”耶理的声音很冷静,也很沉。
“那就就想点法子,我可以帮你。”
“帮我添乱?你要的股份我不会给你,更不会任凭你借机打击康氏。你该知道的,这种方法行不通,上个季度康氏陷入那样的困境,他不可能没有耳闻,但他没回来。即使这样能留住他,我也不会答应的。”
“那就把这些东西塞进信筒!相信对此感兴趣的大有人在,说不准,还能卖个好价钱!”罗峥良扬手,把一叠东西扔到了耶理的脸上。
“照片里的场面,他看过。”耶理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淡定。
“你……”罗峥良气急败坏地盯着他,冷哼。“可其他人不一定都见过!”
“只要您不怕丢脸,我无所谓。”
“啪!”响亮又干脆的一个巴掌,他的动作非常快,因为根本没预料到他会打人,门外的康洛影吃了一惊。
“夏耶理!”罗峥良字字切齿,“我把女儿嫁给你,你就这样对待她吗?”
“留住我哥又有什么用?他不会喜欢你女儿的,她想要我哥也不是因为喜欢他,只是想报复我而已。”他抬起头,半边脸颊已经微微肿起来,但眼神仍然镇静。
“她难道没有报复你的理由吗?”他咬牙切齿。“以前的事暂且不说,看看她这些天是怎么待你的,端茶倒水,热汤送药,整天围着你转,生怕有一点点怠慢,我从没见她这么费心地照顾一个人!是人都不会感觉不到她的诚意吧,但你居然那样铁石心肠,当她是空气一样不理不睬,夏耶理,你也太嚣张了!”
“那是她自觉做了亏心事,因为心虚,所以想弥补而已。”
“那不也是你逼的!”
“我逼她放火烧我全家,我逼她杀我大哥吗?”他轻轻地笑出,笑得有些残酷,“她怎样对我都无所谓,但是,她不该伤害我最在乎的人!这辈子,休想我会原谅她!-’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门外的康洛影被他的认真和狰狞微微愣住。
“这算什么?偏执的恋兄情节吗?不要摆出受害人的面孔,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有过错似的下定论!你是怎么样的人,你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吗?”罗峥良咆哮。
“和男人鬼混吗?”他冷笑,面容在瞬间苍白得可怕,“我只喜欢男人,这种事情没必要向全世界宣捣吧?你答应把女儿嫁给我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除了她喜欢我,也有对‘创业’的商业利益。既然你没问我,我为什么要说自己不喜欢女人?”
很冷血的回答,自暴自弃地,仿佛在故意引人憎恨……这决不是他的本意,康洛影相信决不是!
“你……”罗峥良再度挥起他的右手,“框——”地一声,这次没等他再煽下去,康洛影当机立断地重重地推开门,在两人愕然的目光下,他走到他们之间,将那只还悬在半空的手臂按了下来。
他面对着罗峥良,视线镇静而冰冷。
气氛立即微妙又尴尬起来,确信他刚才听到了对话,罗峥良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他很快收起吃惊,对着康洛影冷笑起来,“好好瞧瞧脚底下的东西,虽然他说你已经知道了他是个同性恋,但是这么精彩的照片,怕是你也是第一次看见吧?”
透过康洛影的肩膀看去,他漆黑的眼珠里映出一张泫然欲泣的惨白脸孔,罗峥良露出了满意的冷笑,他呼了声,转身出了办公室,临走前将门狠狠摔上,“框”地又发出一声巨响。
室内立即陷入沉默,让人无法忍受的沉默。脚上好像踩到了什么,康洛影退了一步,低下头去,但还没看得仔细,一声细如蚊蚋的声音传入了耳朵。
“别看……”几近绝望的乞求,连声音都沙哑得扭曲起来。
“求你,别看……”贴得很近的声音,后背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好,我不看。”他应他,遵守承诺不再低头,只是站着那里,待在原地动也不动。没有勇气转过去面对他,更不忍心看他的脸。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而且此之前更让他难堪,更让他伤心了。
和男人耳鬓厮摩、抚模、亲吻、肢体交缠……只是那一刹那的低头扫过,照片上的画面却还是进入了视野。生平第一次,他痛恨自己的观察力,那总帮助他顺利办案的傲人资本,在这一刻显得极其多余而可悲。
身后传来细细的喘息声,是那种缺氧状态下的呼吸不顺畅的一阵急促又一阵缓慢的声音,包含着努力压抑的还是忍不住发出的颤抖哽咽声。“……你……讨厌我吗……”
“……耶理……”
“不要回头……”
“……”他立即僵直身体,听话得一动不敢动。
更加贴近的呼吸声,背后感觉到了温热,额头顶在他的背部,脸也跟着贴上了去,一双手伸到他的前面,慢慢得、死死地圈住了他的腰。
“别讨厌我……”他哭出声,“……别讨厌我洛洛……“
心酸满溢,胸口就这样忽然撕扯般痛起来。“洛洛……”
这个睽违十年的亲昵叫唤,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被重新叫起。
“……你不要走……我不会越矩,不会再对你说奇怪的话……我会和罗琳好好相处,乖乖做你的弟弟,做你的好弟弟……”他贴着他的背部,像拥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一样不放,“让找每天都能看到你就好……哪怕不说话都可以,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我求你了……”
人的承受力总是有限的吧,仿佛终于再也无法压制下去,他的强悍在这一刻全盘崩溃。泪水湿透了后背,滚热的感觉在背部蔓延着,他颤抖的身躯紧紧贴着自己,通过那双缠在腰上的手臂,他的苦痛和酸楚全部传达给了他,每句话、每个字,像刺绣一样一针一针缝在了他心上,不见血,但很痛。
他哭得如此伤心,他害他哭得如此伤心……
十年前,除了母亲,他会为了他暴打任何一个欺负他的人,而现在,让他如此伤心流泪的人却是自己,总被他捧在掌心的人,因为自己,两次痛哭流涕。那在他不知道的十年时间里,他又有多少次这样的伤心?
耶理……为什么你的幸福要建立在我的身上呢?
为什么你喜欢的是不该喜欢的人呢?
我无法给予你要的东西,我不能对你做任何承诺!
你知道的,我不能!
我们不能!
转身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抱在怀里。按下胸口涌动的情潮,他安抚地亲吻他的额际,温柔地抚模着他的短发,尽量想让他安静下来,让自己安静下来。而在他怀里的颤抖的身子,自始至终却都没有一丝恢复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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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到来。东西并不多,母亲的行李也尽量少拿了,本该可以是个轻松的旅程,心情却怎么也无法像天空那样明快起来。没有直接去机场,他们先回到还在整修的家,东边依旧焦黑一片,乱七八糟的,几个戴头盔的工人正在干活。罗琳送他们到庭院的大门,母亲好不容易流着眼泪与这所房子告别,坐上车后,转头穿过车后的玻璃,康洛影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张怨恨的脸。
他转身坐好,安抚着还在伤感的母亲,不再期待那个最牵挂的人的出现。
昨晚他们一直在一起,为了让他紧绷颤抖的身体放松下来,他坐在沙发上抱了他整个晚上。中间好几次准备放手,却都因为他拽得太紧而放弃,等他真正放松已是他睡着之后,眼角还有泪痕,鼻子红红的,即使在睡梦中,不时还会抽泣一下。
他看着他,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怀里的人还是那个十年前的耶理,那个爱哭鼻子、胆小又爱在自己面前撒娇的耶理,不同在于身体大了一号,眼泪中多了让人心酸的悲伤。
醒来发现自己不在一定又会伤心吧?说不定又会哭泣,而这次自己不能再安慰他了。
再次环顾四周,确定过往的熙攘人群中没有熟悉的身影,他真心希望他此时还在沙发上做着香甜的美梦,而不是匆忙地赶往这里。
嘈杂的大厅里响起清脆的铃音,康洛影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陌生号码,按下了连通键。
“你在哪里?”
“机场。”他听出是风见尘的声音。
“回来,情况很不妙!”
“什么意思?”话筒里的声音是鲜有的认真和紧张,短暂的交往,他知道他是个分得清缓急轻重的家伙,会戏耍人,但不会随便撒谎,他不免也跟着紧张起来。
“耶理……”
“他怎么了?”不是风见尘故弄玄虚,他的话是被他硬生生打断的。脑中某根神经忽然被拨动了一下,敏锐的直觉刹那告诉了他对方现在在干什么。“该死!我不是让你拆了那东西吗?”
“你为此会感谢我的!”少了平时的玩味,他的口吻相当严肃,“康洛影,我发誓,如果你现在不赶回来,你会后悔一辈子!”
“耶理他到底怎么了?”嗓音超乎自己预料的紧张,过高的音量招来众多侧目,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不知道!”话筒里的声音有些冷,“但他快死了……”
一阵急速而凌乱的脚步声在话筒里响了起来,电话并未切断,像是丢下挂断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般奔了出去。康洛影的心猛然收缩起来,血液凝固得手脚冰凉。风见尘不会骗自己,他不会拿耶理的事情开玩笑。
脚步何时开始跑动起来他自己也不清楚,一路横冲直撞地飞出大厅,钻进车子后就直往耶理的公司驶去,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肌肉太过紧绷而有些僵硬,心很忐忑,从风见尘的电话挂掉那瞬间起,他听见了脑海深处不断翻涌而出的声音一种叫做害怕的声音。
四十分钟的车程,来时那样短,此时却漫长非常,在进入市区后交通有些堵塞,鲜少有情绪的康洛影禁不住捶起了方向盘,电话在此时又响了起来,他注视着前方的交通灯,只手提起电话。
“喂?”
“到医院来。”那是风见尘随从的声音,从来冷淡而没有起伏的声音,此时居然透出明显的急促和愤怒,康洛影的心在刹那被提得更高,
“医院?谁出事了?耶理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刻意压制的冷呼声传来,“不是他!”
他震了一下,不是耶理?
“风见尘?”他恍然醒悟过来,让这个男人这么紧张的人决不可能是和他关系不深的人,太过于担心耶理,居然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他出什么事了?”
“中了一枪,现在在手术室。”
“什么?”
“在进手术室之前,他让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并让我告诉你,他没有食言,做到了答应你的事!”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根本来不及进一步了解情况,虽然极力沉稳地对话,但他还是很轻易地感觉到了男人的敌意,风见尘的受伤不是偶然,男人的话告诉他,他是为了保护耶理而中弹的,即使排除那些天的演戏积累下的恩怨,单从这件事上他就有足够的理由恨自己。
他呼了口气,告诫自己要镇定,耶理没事让他稍稍放心,但是风见尘的生死未卜又让他神经紧绷,不仅仅因为担心他,而且这背后隐藏的东西更让他害怕,那次的枪击事件不是自己太敏感,不管隐藏幕后的人是谁,有人想杀耶理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先送走母亲是正确的安排,去机场的路上他尽力说服了她,并且答应会很快过去和她会合,加拿大那边他也安排好接机和安顿的人,这是个很仓促的决定,在今早从他安睡的办公室里出来,在关门的刹那,看着他在沙发蜷成一团的身子和眉间的褶皱,他毅然取消了离开的打算,割舍不下他是一个原因,罗峥良的那些照片也让他很担忧,一走了之很容易,但这之后怕是会有数不清的辗转难眠夜,就像带走母亲一样,他只希望以己之力能让他的身边少些让他难受烦恼的人和事。
但事件的发展总是超乎他的预料,只是一早的时间,本以为该排除的危险又降临到了他的身上。自己是太大意了,他不该那样就离开他身边,至少,他该告诉他,今早去机场不是为离开,只是先送母亲走而已。
后悔的话多说也无益,手术室外红灯刺眼地亮着,医院内的消毒水味道让人呼吸不顺,他沿着长廊走近,一直面向着手术室矗立的男人听到身影转过身来。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的声音很冷,眼神也是。
“他怎么样?”
“肩膀中弹而已,应该死不了。”
这该是个不坏的消息,但是被他这样说出来,听在耳里非常不是滋味,但康洛影无法责怪他的尖刻。
“耶理呢?”他为什么不在这里,于情于理他该过来才对。
“急诊室。”
他微微张开嘴巴,心猛然又被提起来,“你不是说他没事?”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他冷笑,“他的生死是你关心的问题,不是我!”
康洛影吸口气,转身往急诊大楼赶去。他讨厌自己到这种地步,是该庆贺风见尘的计画成功,还是该祝贺他的演技一流?就为这一点那家伙也舍不得死吧。
赶到急诊大楼被告知夏耶理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又跑到住院大楼,推开病房门,看到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人儿,反反复复的几次担心和安心后,他终于彻底宽下心来。
他的右腿缠着白色纱布,笔直地伸展着,另外一只腿曲起,手臂横在膝盖上,开门的声音让他转过头来,看到进来的人是谁,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地,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脸色黯淡下去又转过了头颅。
他看着他受伤的腿走近他,“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被子弹擦了一下而已。”他看着窗外,声音淡淡的,淡得有些无所谓的味道。“你特意赶回来不是为看我吧?他怎么样?手术结束了吗?”
“还没有。”
“应该死不了吧?如果他死了,你会找我挂命的是不是?”
“耶理,我和他只是朋友。”气氛有些尴尬,为什么他们现在在讲这个?他是来看他的,按照常识,他们该谈论的是他的伤势和病情才对。他不希望他像昨晚那样失控,但是至少也不该像这样毫无情感地对话。
“可他是为了我才中弹的,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把我推开……"
“如果不是他把你推开,你会死的!”沉静地道出事实,整个人却有往下沉的感觉,那是种无言的压迫和恐惧如果风见尘没有出现,如果他没有他替他挡下那颗子弹,现在,他就再也无法和他说话,他将再也看不到活生生的他……
“他不该出现。”
“耶理!”他的嗓音既怒又心疼。
“我本来就想死……”
他愣住了,大步上前,只手抚着他的脸让他面对他,他垂着眼睑不看他,稍后才缓缓抬起了眼睛,他的眼神很镇静,镇静得让他觉得恐怖。
“你说什么,耶理?”
“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对不对?你向来很聪明,在这种事情上尤其很敏锐。是我找人暗杀自己的,因为没自杀的勇气,但又很想死……”
康洛影盯着他依旧淡然的双眼,抚模在他脸上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是的,是有想过,而且不止一次,但因为太过荒谬,因为太不可能,在这种念头刚冒上来的时候都被他自动否定掉,支援这个推测需要一个前提,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前提,那就是自己的拒绝,因为拒绝了他的感情,他才会如此……
“觉得我在逼你是不是?”他闪开他的手掌,继续望着窗外,没有焦距的瞳孔有些闪动。“这个世上,我不想为难的人就是你,可我没有办法。十年了,我掰着指头过了三千多天,每天晚上都梦到你回来,但却没有一次是真的,你没回来看我,已经忘记我也说不定。失望太多了,就特别害怕睡觉,因为睡着了就会梦到你,梦到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非常开心。梦总是那么美好,但是梦会醒,醒来看不到你回来只会更加伤心……我知道继续傻傻地等下去不会有结果,再等十年都不会有结果,如果我不做点什么的话,你永远都只会出现在我梦里而已。”
“……所以……”他顿了顿,“你想故意整垮公司?”
他淡淡地笑了下,“对,我故意的,如果父亲遗留下的产业在我手里摇摇欲坠了,说不定你会回来设法拯救陷入危机的公司,至少,会回来过问一下,不是为我回来也没关系,因此会责怪我也没关系,我想你……”他叹息,“我太想你了,我很想很想见你,非常想……”
他的告白让他无言以对。
“可是,事实证明我好天真,公司出事后的那么长时间,依旧没有你的任何消息,在我万不得已需要同‘创业’联姻走出困境时,我那时还心存侥幸,虽然不喜欢罗琳,但毕竟是我的人生大事,只为参加弟弟的婚礼也好,或许你会回来的……”他停下来,露出一抹淡而苦涩的笑容,“一天又一天过去,离婚礼越来越近,我望眼欲穿,最后的一点耐心都被消耗尽了。如果这些都不能让你出现,那我必须得做些更狠的事情。”
他明白了,那次枪击事件,并非是他的车子碰巧经过抢劫现场,而是抢劫运钞车的抢匪偶然碰上了他预先计画好的暗杀行动。射穿他的车窗玻璃是故意安排的,那次他没想死,他只想引自己回来而已,但是这次……
“如果没有那次枪击事件,你会回来吗?单纯回来看我,或是参加我的婚礼,你会回来吗?”他咬了咬牙,“你不会的!虽然你出现在我的婚礼上,但你不是特意为我的婚礼回来……真的有这么难?你非要我做到那一步才肯回来吗?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一直淡然的表情终于开始改变,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其实在教堂里我就看到你了,虽然你站得很隐蔽,而且故意隐藏在人群后,但在我转身的霎那,我还是轻易地搜寻到了你的身影。我曾设想过千万种重逢的场面,或扑到你怀里倾诉,或怨恨你的无情,或打或骂或撒娇,但在那种情形下却什么也不能做。那时我忽然有种觉悟,多年来期盼你回家,可我等待的不仅仅是哥哥,我要的也不是你的兄弟情谊,现在你真回来了,我见到你了,可是又能怎样?我盼到你的人,却依旧不会得到我要的结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为什么还要你回来呢……
“我恨你!尤其那晚看到你和风见尘亲吻……我真的恨你!从你回来我一直尽量做你的好弟弟,我拼命忍着,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做奇怪的事,说奇怪的话,可是你……却让我看到了那样的场面!”
他的喉头上下抖动起来,“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还记得吗?我们谈论过的,知道我为什么要拖回家和你一起种吗?虽然还是小孩子,但是大家都叫情侣树,班上好多小朋友都是男孩女孩一组,为什么情侣非要一男一女呢?为什么情侣不能是兄弟呢?我只想和你种树,只想和我的洛洛种而已……我多想你吻的是我而不是他,我多想和你那样在饭店走廊里肆无忌惮……可我们是兄弟,就因为是兄弟,所以什么都不可以……”
“耶理……”他又在哭了,没有抽泣和哽咽声,眼泪却大滴大滴地从脸颊上滚落下来,沿着颈子,湿了一片衣领。
“我讨厌你,很讨厌……是你让我变成这个样子,失败的家庭,失败的婚姻,都是你害的,可你还要无动于衷地一走了之,在我那么苦苦哀求你还要离开我。明明知道一切,却装作若无其事……那次火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很感激罗琳,至少因此让你多留了段日子,时间对我太重要了,我以为可以改变什么,哪怕一点也好,我想让你记住我,不是作为兄弟……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我永远斗不过你那傲人的理性,这只是我十年的贪心和任性而已,可是……可是如果我等了十年就是再次目睹你的离去,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期盼什么了,我真不知道继续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就想到了死吗?一种如山压顶的逼迫感袭来,胸口堵得无法呼吸。他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想死,如果不是风见尘,他会再也看不到他,再也听不到他呼喊自己,而且,是自己害死他的!不是亲自动手,却是间接凶手!
从脚底蔓延上来的冰凉,渗透骨髓,深深的恐惧,在这一瞬间迅速攫住了他的咽喉。
扪心自问,接受他真有那么难吗?世俗眼光、血缘关系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什么他总是那么勇敢地对自己表白,而自己却一再逃避,拼命压抑内心的真实?十年时间,到底是谁忍得比较辛苦,到底是谁思念谁多些?又到底是谁渴望谁更多?
他把自己逼到了不得不做选择的地步,可是,何尝又不是自己把他逼到寻死的境地?
他捏住他下巴,费了些力气才把他的视线从窗外转移到自己身上,在手指刮掉他眼角的泪水时,他俯身将嘴唇压到了他的唇瓣上。
舌头勾画着他的唇线,在品尝湿咸的味道时,一并将他嘴角的泪珠吻干净。他的唇瓣在颤抖,不敢相信和万分期待夹杂在一起,身体在一瞬间都僵硬掉。舌头交缠时,他浑身痉挛了一下,他的手掌托着他的后脑勺让彼此贴得更近,在鼻息渐渐浓重起来时,他恋恋不舍地退出他的口腔,吻尽他脸颊上的泪痕。
一个温柔又让人心痛的吻。四目交接,他呆呆地望着他,眼中写满疑惑。
如果不是敲门声突然响起,或许他们能确认的不止是一个成人间的吻,但还能确定下什么,康洛影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迅速拉回理智是种优点,他那双包含期待和憧憬的眼睛则让他产生愧疚感。
“他醒了,想见你。”
门被推开,是刚才守候在手术室外的男人,脸色非常不好,康洛影相信那家伙故意的,这个口讯会让他和男人之间的误会更深,他把他置于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后首先想见的人,这招的确管用,但自己被这个男人杀掉也许是迟早的事。
转头看向病床,因为方才的深吻而微微泛红的脸庞已经褪去,甚至比起之前更加苍白,他的心揪了一下,会被这个男人杀掉也无所谓,但不想给他再增添和风见尘扯不清的印象。
“我很快就回来。”他不能拒绝刚被推出手术室的人的要求,何况他还救过他。“半个小时,我保证,半个小时后我一定回来!”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真怕他在这里做什么傻事。
他垂了垂眼睑,没有说话。
他吻了吻他的额头,随着男人一起出去,带上门的那刻,他寂寞无神的侧影落入眼帘,使他一时无法移动自己的脚步。
“帮我照看他一下,等我回来再走。”
他没应声也没拒绝,后退一步站到了门边。康洛影说了声“谢谢”,立即动身。
风见尘从手术室直接被推入普通病房,就在楼下,单人的公寓式房间,如果没有单调的白色和消毒水味,应该是个很惬意的地方,他的左肩缠着厚厚的纱布,头发有此乱,但帅气丝毫不减,唇色苍白了点,不过精神还不错。
“这个时候把你叫过来,很为难吧?”他躺在床上,看到他后坏笑起来。
“你清醒得太快了点。”
“局部麻醉。看着他们对自己的身体动刀子,那感觉还真奇怪。”
他也猜到了,不过这样未免太乱来。
“没办法,我宝贝自己的脑袋不想变白痴。”
“有那么夸张吗?”
“我体质特殊!”他潇洒一笑,话锋转过来,“耶理还好吗?”
“只是轻伤。”他拉过椅子坐到床边。
“他伤的可不只是身体。”见他要说什么,他抬手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这之前,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告诉你。”
“杀手是你介绍给他的?”
“我低估你的智慧了。”他笑,“不过也不难猜,谁让我嫌疑最大。”
康洛影轻轻叹口气,的确不太难,两次行动,稍稍分析下就可以知道是职业杀手的作为,耶理不可能认识那样的人;而且他对他们兄弟的事情实在太过热衷,即使感同身受为耶理打抱不平,他也不用做到这种替他挡子弹的地步。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感激你。”他是真心的。
“不用道谢。我不能救下他,便是我杀了他!”他收起玩笑,“他是真心想死对不对?”
“……我似乎无路可逃了。”
“这个消息不坏。”他呵呵笑起来,因为笑得太厉害牵动伤口,他很快又皱着眉头乖乖躺好。
“不是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好消息。”
“对你们来说是就够了。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可以让所有人都幸福的事。”他闭上眼睛,眉头拧成一条线,可能说话太多,呼吸有些喘。
毕竟是刚从手术室出来的,他差点忘记他是个虚弱的病人。
“你好好休息。”他起身,为他拉好薄被,俯身时却听到他的嘴里在念叨什么。
“……夜晚,当你望着天空的时候,既然我就住在其中一颗星星上,既然我在其中一颗星星上笑着,那么对你来说,就好像所有的星星都在笑,那么你将看到的星星就是会笑的星星!”
他微微愣了下,稍后才反应过来他念的是《小王子》里的一段,小王子和“我”告别时说的话。
“出事前他很不对劲,一直反复念着这些,他很伤心的时候都会念这段,我知道你今天会走,直觉告诉我事情不妙,所以我才给你打了电话——真该死,麻醉好像没作用了……”俊美的脸因为疼痛微微扭曲起来,他的体质天生怕痛,即便被蚊子叮一口,也是痛的感觉大于瘙痒,更别说现在刚取出子弹。
“要叫医生吗?”
“吻我一下就够了。”虽然伤口痛得他咬牙,他还是伸手扫拉下了他的脖子,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他苦笑,“如果我因此被他杀掉,你要负全部责任。”
始作俑者扭曲地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终于禁不住轻声申吟出来。
康洛影转身离开房间,在病房门口,不意外的发现脸色僵硬的男人。他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但想必,刚才的那幕是全落入眼底了。
“耶理呢?”
“有人去看他,我先回来了。”
“他似乎很痛,叫医生过来查看一下为好。”
“他的事我比你清楚。”
走廊拐角处已经出现了医生的身影,他点点头,差不多身高的原因,他们的视线保持在同一个水平线。
“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了。”
男人毫无表情地盯着他,“不错。”
这两个字的另解,听在康洛影的耳里就是“你死定了”。
他微微一笑,不知为什么突然整个人都轻松起来,是的,有些事逃避也没用,要来的终归会来,面对不是坏事,一旦定下决心,要做的反而简单。
“速战速决吧,我只剩十分钟的时间了。”康洛影看下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