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墙上的火把微微照明。再笨的人看到眼前的铁门和自己身上的枷锁,也知道此刻身陷何处。
这是个地牢,一座相当坚固的地牢。
手臂仍然隐隐作痛。恐怕是月兑臼了,这使得冷-无法移动被反剪在后的双臂?只能靠脚施力爬行--他无法行走。因为他的双脚亦被铁链限制而无法站立。
这是一个很糟的情况,但他还是得察看一下这里的地势及逃走的可能性。
他将身子靠在以钢铁制成的牢门上,就着微弱的火光寻找出口。
这宽大的地牢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向绿意不知道被关到那里去了,如果他跟自己一样处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难保不会死在地牢里。
地牢四周全是天然石壁,坚不可摧,以内力击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唯一的出口--石门,四周也找不到任何开启的机关,只能判定是由外面开启,而阻隔在他与石门之间的铁门……不,不能称之为铁门,这一条条由上至下的铁条排列而成一面墙,甚至找不到可以开启的钥匙孔。
他不禁怀疑他是怎么被关进来的,这天衣无缝的地牢里,他根本没有逃出去的可能。如果那男子抓他的目的是为了胁迫他炼制长生不死药,那他何必连向绿意也带走?难道这也是胁迫他的手段之一?
空气里弥漫的霉味令他非常不舒服,将沉重的头颅倚靠在铁墙上,无力地叹息,脑海里不由自主浮上那张清俊的脸庞--
他好吗?惦记着自己吗?知不知道他已经身陷囹圄?
为什么在这种生死交关的时候会想起那个人?他们之间除了多年来培养出的友谊外,还能容得下其他吗?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如果傲尘知道他被掳,会来救他吗?他……现在到底在那里?眼眸轻阖。梁傲尘那温热的气息仿佛还吐在脸庞上,牵动了他的心湖……唉,如果注定死在这里,那他此生必定会抱憾。
多可笑,死到临头才知道自己动心,他都还来不及接受他的感情呢。就这样……又要结束了吗?
脑海里不断浮出这几年一直跟随着自己的那一个人、那一双眼。其实……其实在自己封闭了感觉后,还是可以知道他人的感觉的,只是……已经封锁了回应的能力,也不想回应。
呆子。
明知自己无心无情。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应他,却还这样爱上他。若不是那个仿佛要倾尽一生爱恋的吻,现在还是不识情滋味的冷-,还是封合感情的冷-,恐怕……恐怕连梁傲尘死在自己面前都不会掉一滴泪。
睁开双眼,心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死了,就算要死,也要见到那呆子后再死,他想见他。
轰隆!
石门打开的声响唤回了他的思绪,只见那掳走他的西门冽和他身后一名魁武壮硕的巨汉走下石阶,巨汉手中的火把将阴暗的地牢照亮了几分。
由于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以致于冷-无法看清楚西门冽的表情,但是四周不断透过来的寒意提醒着来人的存在。
「看来,大名鼎鼎的毒医在此处也活不过三天。」这是他亲手设计的牢笼,专门用来囚禁他的猎物。
「反正都是要死,有没有三天可活对找而言根本毫无意义。」冷-的口气软弱无力,连抬头正眼瞧清来人的容貌的力气都没有,他仅剩的力气只能用来说话而已。
「你也不一定要死,只要你答应替我炼制丹药,我可以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这牢笼里弥漫的霉味其实是一种瘴气,一般人只要一吸入就会全身无力,如果待在此处超过三天,就会中毒而亡。
「如果我说不呢?」
「一样会离开这里,但我保证你会活得痛不欲生,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
西门冽的声音变得极轻极柔,像对情人呢喃般,但是听入耳里竟觉透心之寒、焚身之火侵入其中。
冷-明白,像西门冽这种人,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
只要活着,就可以有机会见到梁傲尘,就算……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也好……,下一刻,冷-抬眼直视西门冽的双眸。
「看来,我想活命,只能选择顺从你。」
代表寡情的薄唇笑开了,温度却是比冰运冷。
「聪明。」
西门冽以手势示意身后的巨汉。
巨汉将手中的火把挂在石墙上,来到铁栏杆前。两手各抓一条铁柱。使力往反方向一拉,那面铁墙就出现了足以让人出入的空隙。
再度陷入昏迷前,冷-心想:原来他就是这样被关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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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失踪三天了,原本以为他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谁知,一场风波,一切全出了轨。
从上官雨口中得知带走他的人名唤西门冽,原是五大家族之人,现在占据了楚山自封为王,行事作风残虐嗜血。心中的震撼让他忘记了受他保护的向绿意也失踪了,这是他担任杀手以来第一次失职。
冷-啊……你到底在那里?
「我从没见你这么落魄过。」身后传来上官雨的声音。那是江湖上,除了夜神庄的兄弟外,他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不管是为了谁。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向绿意从此与你再无瓜葛,你也不再欠我什么。」
不该再束缚他了,更何况绿园的生死存亡本来就与他无关。
略一沉吟,上官雨问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
「冷-?就是我寻觅已久的毒医吧。」
梁傲尘终于回过头,直视上官雨询问的眼神。
上官雨微微一笑。
「他的医术太精湛了,世上除了传说中的毒医。我找不出第二个人符合他的特征;不过;他生性太凉薄了……」
上官雨意有所指,手中羽扇不断轻摇。
「人生苦短?很多事一旦错过,就再以没有机会了,是要放手让他留走,还是放手一搏,一切尽在你心。」
上官雨背过身,羽扇掩笑,轻道:「去吧。切莫让自己还撼了。」
再回首,人迹已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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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汉将冷-的手铐脚镣使劲扯断,意在下马威:如果他敢逃,下场就像那散了一地的铁条一般。
「如果,你敢背叛我,后果,你自行负责……」毫无温度的话语随西门冽消失在石门后。
而他,则被巨汉以蛮力半拍着走出,因为用力过大,扯痛了原已受伤的手臂。
将剧痛忍了下来?冷-步上石阶。在见到光明的那一刻,一种重获自由的喜悦油然而生。
他被带到一个房间,那巨汉并未交代只字片语就离开了。
冷-稍微审视了一下房间;除了基本家具外还有一柜子的医书,看来是为他准备的,稍稍松懈了紧绷的神经后,冷-将整个身子倒向柔软的床铺。
方才一路走来守卫森严,凭他现在的情况根本逃不出去,所以他才放任他一人待在房间吗?
炼制长生不死药,谈何容易啊!
命,暂时是保住了,但将来呢?依西门冽那残暴的性子。如果知道他的能力有限,难保不会杀了他。
对长生不死药的好奇心不是没有,事实上,他对任何药理都有兴趣,只是不愿在逼迫下为人卖命。从来没有人强迫他什么,即使在夜神庄。他的行动仍然是自由的。以前是自由之身时不爱四处走动,现在自由被局限了才能体会笼中鸟的滋味。
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随遇而安了……。
昏昏沉沉之间,他听到门开了又关的声音,眼帘阖上前,似乎看见了那墨色人影。虽然知道那个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里,但他仍是忍不住轻唤出声:
「傲尘……」
意识却早巳沉入梦乡。
****
蒙胧之中,他感到有人在月兑他的衣服,冷-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你是谁?」
不是梦。身上衣衫半褪和眼前陌生的人让他提高警觉心,即使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他仍然力持冷静。
像是没有预料到他会惊醒似的,男子露出了讶异的眼神,他讷讷地道:
「你受伤了,少主要我照顾你。」说到最后,男子垂下了头。
「是西门冽要你来的?」
那男子点点头,冷-高悬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男子长得并不好看,平凡的五官加上较一般人高瘦的身材,称不上俊美,看起来是一个相当平凡的人,但他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味道。
冷-忍不住问道:
「我见过你吗?为什么我觉得你好眼熟?」
「公子说笑了,小人是外地来的,昨儿个晚上才被抓来山寨里头干活,不过是个低贱的下人,公子怎么可能见过小人。」男子的样子极为谦卑。「可能是小人长得太平凡吧,一般人不都长这样的,所以公子才会认为见过小人。」
「是这样吗?」冷-依然有些半信半疑,但是他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
公子的手受伤了,不快点医治是会恶化的,公子,呃,小人必须为你宽衣……」男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无助的眼神望向冷。
「我自己来吧,还有,不要再自称小人了,你总有名字吧。」
才说完,冷-才发觉自己双手皆废,根本动不了,如何月兑衣?
「看来,还是得麻烦你了。」
「公子请唤找子规吧。」
轻轻为冷-褪下早已脏污的白裳,出来的肌肤透着珍珠色的光泽,手臂处的红肿看起来是如此的触目惊心,想必是搁置太久,伤势加重了。
「你月兑臼了。」双手皆月兑臼,难怪动弹不得。
「我知道。」’
西门冽也真是奇怪,废了他双手却叫他炼制丹药,没了手怎么炼?
「忍一忍……」
在冷-毫无准备的错愕中,子规巧劲一运,双手便接回了原来的位置。却也带来前所未有的剧痛!
「啊……」
可恶!居然没事先警告他,好痛!冷-投向子规的目光多子一些怨怼。
「你怎么没告诉我你会医术?」
虽然很痛,可是人家帮了他却是事实?这样的人材埋没在此太可惜了。
「公子没问。」那无辜的口气听起来像冷-的错。
「你……」冷-并不擅辩。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子规准备了热水让公子净身。」
他抱起冷-半果的身子走进房间后的浴室。原本以为子规会让自己一个人洗,没想到他竟直接抱着他走下那宛如小池塘的浴池。
「你做什么?!」
「帮公子净身。」子规扶着冷-坐在他腿上,开始动手帮他清理身子。
「放手!我可以自己来。」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他们的举动太过亲密了!冷-的脸胀得通红。下一刻,更让他气愤的事情发生了。
为了堵住他的口,他居然亲了他!
刚接好的右手下意识的就要挥过去,可是……。
等等!这感觉……这熟悉的气息,冷-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眼前那张陌生的脸孔。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唇边扬起捉弄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面露惊愕的冷。冷-变了……变得拥有感觉、情绪,眼神间也多了抹灵动的魂魄。
短短数日。一个人竟能有这么大的改变?
「傲……」
未出口的呼唤被厚实的手掌给硬生生逼了回去,他不解地看向他。
「嘘、叫我子规。那是我的字,这样外头的守卫才不会起疑、这里有太多人看守,就算这浴池再隐蔽,也难抵隔墙耳、你受苦了……」放开封口的厚掌,再次抵上他的唇。
轻吻,细柔而绵密,纯粹的疼惜。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吻人。」
原本该赏他一巴掌的,可是,念在他来救自己了,这个问题就留待以后再讨论吧。顾不得尚在肿痛的双臂,他抱住子规的颈项,有如溺水之人紧紧抱住最后一根浮木。
缠绵的吻结束,梁傲尘怯怯的看着冷-,他可没忘了上次他赏给他的一巴掌。
「如果你不喜欢我这般待你,那……你可以拒绝。」话是说得相当大方,可惜流撂出的失望泄了他的底。
「唉。你吻都吻了,现在说这些不觉太迟吗?」
冷-的双颊布满了红潮,漆黑的眸透着一层氤氲的水气,口气有些哀怨。挑起了他的还想抽身吗?
面对冷-这种像是半接受的态度,梁傲尘不敢置信的迫问:「你知道吻代表什么意思吗?」
「当然,你以为我会随随便便让人吻我吗?敢这么做的你是第一人,欺负我那么彻底的你也是第一人。」
「我以为,你今生今世都不会拥有这种东西。」
这会是老天爷可怜他多年的单相思而给的奇迹吗?
「过去我把自己的感觉给封闭了,让自己变得无欲无求,也认为那样的人生才适合我,谁知道你的一个吻,让我多年的努力全破了功。」
其实过去的他还是有感情的,只是太淡了,所以不太在乎周遭的一切,现在全变了样,连感情也封锁不住了。
一旦有了,还有回头路吗?
这下惊讶的人换成梁傲尘了。
「我不知道我的吻这么有影响力……」他没有白白苦等多年,上官雨说的对,等待只会让机会溜走。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的意志这么薄弱。」竟然软弱到为了活着见他一面而低头。
「能活着见到你。我……」感到脸上湿湿滑滑的,探手一模,是微带咸味的液体。
「你会活着,现在会,以后也会。」
轻柔地吻去那滚落的清泪,梁傲尘心疼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
抱起冷-略嫌削瘦的身子,他为他换上一套干净的白袍,自己也换上了一身劲装。
「现在,我要带你离开。」
冷-握住那向他伸出的厚掌,将自己的生命交予眼前的男人。现在,他总算明白爹娘为何到死都一直握着对方的手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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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声震天。
原想利用伪装身份带走冷-的梁傲尘,不料引起看守侍卫的怀疑,眼前一个个倒下的男子的鲜血,引来更多的人潮,一时之间血光布满了他的眼。
「子规!」
眼见他背后劈来一刀,冷-赶紧提醒护着自己的人,梁傲尘一个转身,让那把朝他劈来的致命一刀改砍向他先前应付的敌人。
随后蕴含内力的一击朝对方月复部击去,趁机夺走那把看来相当锋利的宝刀,笑道:
「如此宝刀,让你们这种人使用,真是太可惜了。」
之前为了混入山寨,他不得不把自己多年来从不离身的宝剑留在绿园,所以他现在只能夺取敌人的武器来自保。
梁傲尘擅于使剑,但对于刀法也略有涉猎,左手护住冷-,右手使刀杀出血路。
梁傲尘的话引起众多入的愤慨,一一将手中兵器朝目标疯狂砍杀。
可惜。皆被梁傲尘手中所握的宝刀给砍断,顷刻间,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漫天飞舞的血腥与滚滚黄沙湮没了他们的容颜。
冷-虽有毒医之能,但苦于身上的毒药全给西门冽拿走,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情况下。也只能焦心等待。
终于,他看到地上有一把从死亡的侍卫手中掉落的剑,连忙拾起长剑,手臂虽然很痛,但还可以动,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成为梁傲尘的负担。
如果必须流光敌人的血,才能铺成自由之路,那就杀吧,此时怜悯是毫无意义的。
「冷-?」
一向只碰花草的素手如今拾起了刀剑,他当然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想什么,只是不忍?终是得让他亲手碰触血腥。
江湖,不过是一条血路。
「一起闯出去总比死在这里好!」
他朝他淡淡一笑,随即挣月兑温暖的怀抱,朝敌人迎去。
冷-凭借自身些微的武功底子,虽然无法像梁傲尘那样身手俐落。一刀一命,用来防御却以绰绰有余。
梁傲尘没了顾虑,于是放手一搏。平常身为杀手嗜血的一面展露无疑,眼前的人命瞬间成了碍眼的石头。
他不爱杀人,以往是为了任务,为了活下去才必须杀人,现在杀人可以保住他最重要的东西,那么他甘愿让自己变成一个杀人恶鬼。
生命像是飞絮一般,不断飘落……。
远方冷冷看着这一切的男子露出不可思议的邪笑。
「呵呵……血,我最爱血了,木延,你不觉得我们不该错过这场好戏吗?看他们,玩得多开心-,只可惜啊……」西门冽眸子一黯,露出足以杀人的寒冰之气。
身后巨大无比的木延听懂主人的意思,跟随挺拔的身躯纵身跳人满是鲜血的战场。
猫捉老鼠的游戏开始。
就在梁傲尘和冷-以为自由已唾手可得之时,冰冷而带着邪魅的笑声却传入他们耳里。随后,那宛如死神般的西门冽从天而降,冷-的心震了一下;但还是不忘一剑刺向眼前的敌人。
「美人儿是不适合杀戮的,冷-,我的娇客,你忘了你的任务吗?如果你执意要跟这名男子走……」
西门冽的笑容突然变得好温柔、好深情,只是他下一刻的举动却吓坏了冷。一道尖锐如利刀的宏大刀气就这样贯穿了梁傲尘的身体,带出一道血剑如花,而梁傲尘手中的刀也砍向眼前最后一人,可惜,他不敌眼前的敌人。
口中溢出腥甜的液体,身体的温度逐渐降低,梁傲尘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躯,以刀尖插地,扶着刀柄以稳住身形。
他怕,他怕倒在冷-面前……再也……看不到他……。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让冷-措手不及,他甚至忘了该一剑刺向西门冽替傲尘报仇。丢下手中染血的剑,冷-直奔向效尘……。
死,也要死在一起。
西门冽那张俊得邪美的脸庞又笑了,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轻移至冷-身旁,在他耳畔轻喃;「上次折断你的手真是抱歉,这次,我会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你和你的朋友……」
语毕,揽过冷-的身子点住他昏穴,让他倒在自己的怀中。
「木延,叫人来收拾现场,还有,带这男人去地牢,记住,我不要他死,明白吗?」
木延颔首领命,不轻不重的一掌,让尚在苦撑的梁傲尘失去意识,直接扛起那奄奄一息的躯体,在去地牢的一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西门冽伸出手抚模着冷-光洁略微憔悴的脸庞,美丽的丹风眼眯了起来……。
人间炼狱,于焉展开。
而他,西门冽,是一切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