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刚考上建筑师执照,刚进入父亲的建筑师事务所工作的前几年发生的事。
韩澈开始独立接一些建筑案,并且一边忙着准备考结构技师执照,一有空闲好好忖度前两天交下去给绘图组的某建案草图,忽然觉得当中有些细部范围似乎抵触到某些建筑法规。
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实在不太确定图上的细部设计,而他早就把手稿设计草图交下去给事务所的绘图组,原本只要等着绘图员将图Key入电脑,留待最后的检查步骤再修改即可,偏偏一想起某件事就立刻马上要做的性格让他迟迟无法入睡,于是他拨了通电话给绘图组的组长,才知道因为最近案子多,他下面的组员把部分草图带回家做了。
韩澈的图就在梁绽晴带回家的那几件案子里。
于是他打了绘图组组长给他的电话,与那位“梁小姐”联络,来到梁绽晴家外面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梁绽晴在邻近事务所的地方租了一间约莫六坪左右的小套房。台北市寸土寸金,他猜测这几坪大空间的房租,已经足够耗掉一个绘图员每月接近三分之一的薪水。
“请进。”梁绽晴来应门时向韩澈说道。外面在下雨,韩澈的发丝上都还沾了些雨水。
“不了,你把图给我就好。”
梁绽晴停顿了几秒,看了韩澈一眼,他的头发还在滴水呢!
她接到韩澈电话后没多久就听见骤下的雨声,她租的小套房楼下没车位,不知道他走了多远,八成是没带伞才会被淋成这样。
“进来吧,好歹把头发吹干再走。”她一边说,一边弯身拿了双室内拖鞋放在他脚边。“我一个人住,你不用担心会吵到别人。”
韩澈瞅了她一眼,并没有移动脚步,只是皱着眉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梁绽晴与他对望,忍不住觉得好笑,这人明明站在狭小的楼梯间,穿着一身休闲的POL0衫与长裤,竟然还能一副高贵得如同君王睥睨一切似的。
她都已经弯腰拿拖鞋给他了,还不够像个女仆吗?
“啊,拿点绅士风度出来好吗?你三更半夜跑来,我都不怕你叨扰了,你就进来吧!我图已经快做好了,等你吹完头发弄干衣服就差不多了。”梁绽晴笑道。
“你已经快做好了?”韩澈挑眉,忍不住在心里怀疑起眼前这个看似小他几岁的女人的专业,难道她没发现图中有抵触到建筑法规的部分吗?抑或是他记错了?
“不相信你自己进来看。”韩澈口吻中的不以为然太明显,梁绽晴无奈地睐了他一眼,决定不理他,迳自兜过身子往内走,要进来不进来随便他。
韩澈拧眉想了想,果然月兑下鞋子跟在她后头。
既然她已经快做好了,他可以直接在旁确认,亲自告诉她要改的部分,这样比他带回去看,明天一早再拿给她修有效率多了。
才走进屋子里,梁绽晴就将一条大浴巾迎面塞进他怀里,指了指右手边一道门扇。“浴室在那儿,吹风机在里面,你想洗澡也成,我可以帮你把衣服烘干……”
呃?烘干?梁绽晴突然顿住,尴尬地吐了吐舌,她有男人的衣服可以给韩澈换穿吗?她居然还要他洗澡,再把衣服拿给她烘干?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果然,就算心里想装作不在意,表面上再如何平静也是有露出马脚的危机。
王子大驾光临,其实她好紧张……她已经喜欢韩澈好久、好久了……
韩澈并没有发现梁绽晴神色中那微乎其微的不对劲,他只是迳自转进去浴室吹头发,过了几分钟,听见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梁绽晴从浴室门口抛了件男用衬衫与休闲裤给他。
他张手接住,纳闷地看了看手中衣物,居然连汗衫和内裤都有,全是新的。
“算你好运,我阿姨上周寄了些衣服给我要我转交给我哥,你就先将就着穿吧!洗发精沐浴乳都在浴室里面,你可以安心洗澡了。”
梁绽晴说完,自己一股脑儿地把浴室门关上。
怪了,他有说他要洗澡吗?韩澈真是有点哭笑不得。罢了!这身湿黏真的很要命,于是他扭开水龙头,迅速地冲洗完毕弄干自己。
他从浴室出来时,就看见梁绽晴坐在电脑前绘图,旁边的小茶几放着两杯热腾腾还冒着白烟的热茶。
梁绽晴的屋子很小,电脑桌旁没有多余的椅子,唯一可以坐的地方就是那张单人床。
韩澈很自动地坐在床沿,拿起矮几上其中一杯茶啜了一口。
……茶包。他皱了皱眉,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走到浴室里将嘴里那口廉价的、没有资格称为茶的液体吐在洗手槽里,冲掉。
梁绽晴侧头看了从浴室里走出的韩澈一眼,心中不禁暗自觉得好笑。在公司,韩澈有独立的办公室,她没办法知道他喝什么,但她曾经注意过秘书端进去给他的跟韩执行长的都是不一样的。
王子果然是王子,喝不惯茶包啊!
梁绽晴问道:“还是你要喝咖啡?”
“不了,我不喝即溶包。”韩澈拿起电脑桌上那张他自己画的草图,眼光在她的电脑萤幕上细细审视。
“谁跟你说咖啡是即溶……”算了!梁绽晴看着已经专注在电脑上的韩澈的侧脸,把想抗辩的话咽回。
她自己给人家茶包的,不能怪他……即溶包通通都是一家人,韩澈有这样的联想也是合理的推测……而且,她煮咖啡的器具都拿去放在公司的茶水间里了,现在想变出一杯专业得让王子没得嫌的咖啡也没办法。
于是,她把视线拉回到萤幕前,正要开始动作,韩澈的身体忽然微微前倾,直接将手搭在她放在滑鼠上的手,将萤幕上的图拖曳到另一个画面。
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差点让梁绽晴的心脏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里你改过?”韩澈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电脑萤幕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将手覆在她的手上。
“是呀。”梁绽晴的目光跟着看向滑鼠游标指的方向。“这里有稍微抵触到法规,我做了一点微调,还有这里跟那里。”她又动了动滑鼠,韩澈很快地将自己的手拿开。
很显然地,刚才那一瞬间的亲昵只是韩澈无意识的动作。
梁绽晴虽然早就知道王子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他甚至可能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叫“梁小姐”,但是心里还是难免有一点小小、小小的失落。
毕竟她从学生时代就暗恋他了嘛!心里有点粉红色的泡泡应该不为过吧?
韩澈盯着电脑跟手上自己画的草图沉吟了半响,他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梁绽晴居然都已经改好了,她看起来约莫小他几岁呢!应该也是个建筑新鲜人,没想到她竟然出乎他意料地这么称职。
“我有疑虑的地方你都修正了,看来是我多跑一趟,抱歉这么晚还来叨扰。谢谢,你画得很好。”既然心中的大石已经落下,韩澈站起身子就要告别。
“不客气。”梁绽晴跟着起身。
“明早来得及给我吗?”韩澈回头又问。
直到现在站起来,这么近距离的相视,韩澈才注意到梁绽晴的个子很娇小,她站起来甚至连他的下巴都碰不到,或许她连一六0都没有?
韩澈打量她,梁绽晴及肩的头发和身上干净清新的气质,都让她看起来还像是个大学生。她并不是什么艳光四射的大美女,身子骨也显得单薄,但是她的五官十分精致秀气,一身清灵的气质让人感觉安心与舒服。
在今天之前,他对她只有简单照过几次面的印象,没有太多交集。
“如果你不介意等的话,我再半个小时就好了,我顺便把你的衣服拿去洗好烘干。”梁绽晴定定地看着眼前韩澈的身影。
哥哥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袖子还短了一截,真的太不合身了……王子穿这样,明明应该很滑稽,偏偏他还是一副很优雅的样子……
“不了,明早再给我就好。”韩澈面无表情地说道,才转身往外走,一个黑影跳过他的眼前,窜进梁绽晴怀里。
他跟着往后跌了几步,纳闷地回头看着粱绽晴怀中那团不明物体……是猫?刚才进屋时明明都没有看见,是打哪儿来的?
粱绽晴看出他眼中的疑惑,很有耐心地笑道:“玛露很怕生,你刚来时它到天花板夹层躲起来了,现在它观察了会儿,发现你没有威胁性,就跑出来跟我讨抱了。”
梁绽晴口中的黑猫玛露从她怀里溜下来,一脸舒适惬意地躺在地上,将肚子朝上,撒娇讨好似地跟主人讨模模……
喵呜!它最喜欢爱的模肚了。
梁绽晴二话不说地蹲下来模了模玛露软绵绵的肚子,而令人惊讶的是,韩澈居然也走到黑猫旁边跟着蹲下了。
“马陆?好怪的名字,你为什么用虫来帮它命名?”韩澈挑眉,问话的语气中充满疑问,活像梁绽晴是个虐猫人一样。
“虫?”梁绽晴不解地愣了愣,而后会意,露如一个恶心到不行的表情。“天啦!我养了玛露好几年,从来没想过它名字的谐音是那个“马陆”……我是在马路旁边捡到玛露的,所以就帮它取名叫玛露,玛莉兄弟的“玛”,露水的“露”……天啦天啦天啦,“马陆”,好恶心……”
梁绽晴只差没有尖叫了,她说了一串绕口令,然后正牌“马陆”的影像突然在她脑中活灵活现——节肢动物、多足、和头上一对可怕的触角……救命……嗯……
瞧见她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韩澈差点笑出来。
“好,玛莉兄弟的“玛”,露水的“露”,这名字很可爱,你忘了“马陆”吧,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对了,你是在哪里的马路捡到玛露的?”韩澈很有善心地转移话题,想让粱绽晴忘了脑中那多足昆虫的影像,她脸上的表情让他觉得她随时有可能吐出来。
粱绽晴忽尔抬眼望了望韩澈,问他道:“你不记得了吗?”
韩澈一怔,记得什么?他跟这只还躺在地上舒服地被模着的黑猫有见过吗?
梁绽晴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好吧,你忘记也是应该的,你遇见玛露时,它还很小,现在已经是成猫了。”
因为心中那股难掩的失落,于是爱的模肚结束,梁绽晴把黑猫从地上捞起来抱回怀里,坐在床沿。
喵呜!玛露咕哝抗议了一声,今天也模太快了!它没志气地睐了女主人一眼,然后继续软绵绵地让她抱在怀里,舒服地眯了眯眼,女主人的身上好香,它好喜欢,这么幸福,来睡觉好了。
韩澈跟着坐在她旁边,打量着她怀里的黑猫,皱眉……没印象就是没印象……
他正要再问,梁绽晴就先开口了。
“那是我刚升大一时的事,我在学校的便利商店打完工要回家,才拐过了个弯,经过一条小巷子跟马路交叉口的骑楼,就看见你蹲在地上,不知道在跟一个箱子说什么,喃喃自语的……”
那时已经傍晚,尚未全部暗下的天色让她即使与韩澈稍隔一点距离,仍认出了他是同校建筑系的、白马王子级的风云人物。
梁绽晴其实对这类风云人物提不起什么太大的兴致,隐约只知道他已经大四,成绩很好、家境优渥,父亲也是响当当的建筑师,很帅,迷倒了一堆学姐、同学……啊对了,还有他刚才去她打工的便利商店买牛女乃,就这样。
可是粱绽晴实在是对韩澈正在看着的东西太有兴趣了,她喜欢小动物,她猜测箱子里装的应该是小动物没错,只是,那是什么呢?是猫吗?狗吗?会不会是小兔子或是天竺鼠?
她微微走近了几步,于是看见地上有打开的牛女乃盒,跟拆开的免洗盘包装……
唔,喝牛女乃的话,就约莫是猫了。这里离宠物店还有一段距离,买不到猫女乃,难怪王子刚刚来店里买牛女乃……
于是她更走近了些,来到韩澈后头只有几步远的距离,眼前蹲着的那个伟岸的男人身影很专心,丝毫没注意到她的接近。
果然是猫啊!好小好小,看起来才出生一、两个月,只有掌心大的黑猫惹人爱怜地舌忝舐着盘里的鲜女乃,幸好它已经足够大到能自己进食了……
梁绽晴很快地就注意到它白色的脚掌……真过分!约莫又是被那些迷信白足黑猫会带来下车的可恶饲主丢弃的……
她正想再往前几步,蹲到韩澈身边一起看,韩澈突然伸出手模了模小猫。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梁绽晴不知为何地不敢贸然走到他身旁,仿佛—惊扰他,现在围绕在他身边的什么神奇魔法就会消失一样。
梁绽晴定了定心神,仔细看他,韩澈整个人像笼罩在一个奇妙且静谧的氛围里,他的神情十分地专注、温柔且执着,令她移不开目光。
小猫仍只是不停地在喵喵叫。
韩澈叹了口气,又伸手怜爱地模了模小猫头顶,以一个温柔到令人双腿发软的口吻说:“你好想妈妈吗?这么小就跟妈妈分开了,一定很寂寞吧?”
梁绽晴的心脏猛然抽紧,一股急涌上来的情绪让她几乎要捂住胸口,才能避免心口泛疼。
小猫还是只不停地叫着,韩澈的唇边忽然勾起一抹很无奈的浅笑。“乖,有妈妈不一定能让你过得比较好……你会很幸福的,你等等。”
他拿起喝了一半的牛女乃盒,跟已经见底的免洗盘,正要起身,粱绽晴却不知道在心虚什么似地躲进离她最近的、能遮掩她的廊柱后头。
他不能养猫吗?梁绽晴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消失在一个转角。
于是她偷偷地走出来,蹲在小猫的纸箱前看了看,几乎是没有片刻犹疑,她就决定带它回家。
这么一养下来,转眼就过了四个年头。
“难怪……我回去的时候猫已经不在了。”韩澈淡声说道。
他去便利商店处理完垃圾之后绕回来,小猫已经不见了。
后来他也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在这里跟“玛露”相见了。
“长这么大了啊。”韩澈伸手模了模梁绽晴怀中黑猫,唇角勾起浅弧。玛露很亲人,并没有因他的碰触而跳开。
一时之间,梁绽晴为这朵笑容失神。
“我从那时就喜欢你了。”在梁绽晴尚未意识到之前,她就已经开口说了。
韩澈睐了她一眼,方才眼底的温柔一纵即逝,深不可测的黑眸恢复一贯的冷然,毫无热度。
梁绽晴向他微笑,迎视他的眼神毫无畏惧、羞赧,或是正常女生跟心上人告白时应该要有的任何紧张情绪,她的语气平淡沉稳,就像在叙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的父母亲很早就过世了,我被亲戚收养,甚至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子,虽然阿姨、姨丈跟哥哥都对我很好,但我始终觉得很遗憾,常常想早点离开他们独立,常常想着如果妈妈还在不知道有多好。”
韩澈极其冷淡地看着她,仅有微微蹙起的眉心稍微出卖了他真正的情绪。
“然后,你说的话突然让我觉得,我应该要好好珍惜自己目前拥有的幸福,虽然我真的很寂寞,但母亲还在的话或许不能让我比现在更幸福。”梁绽晴朝他微笑,又继续接着说道:“我忍不住想,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这句话的呢?你很寂寞吗?你在想什么呢?于是我很努力地学绘图,很认真地背法规……学着学着竟然也有了很大的兴趣,所以我毕业之后就进了你父亲的建筑师事务所……”
“你为了你自以为是的想像与同情喜欢我?还跟着我一起进了同一间公司?”
韩澈忍不住觉得好笑,语气里不无讽刺。
“跟着你一起进同一间公司又怎样?而且,爱情就是爱情,就算它的起点是同情,它的本质还是爱情。”梁绽晴对他话中的讽刺之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低下头顺了顺怀中玛露的柔软黑毛。
韩澈不自觉地拧起眉心看着梁绽晴,觉得她真是个很奇怪的人,她突如其来向他一阵表白,脸不红气不喘,口吻平静得就像在说巷口卫生纸两串九十九元一样。
说来傲慢,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对女人的吸引力,再多的女人喜欢他都并不是什么值得令人惊奇的事。
但她此时的一切反应都很令人值得玩味。她说她一毕业就进事务所了,那或许也有一年了,在他们共事的这段期间,她从没有跳到他眼前做任何吸引他目光的动作,甚至连让他记得她名字的机会都没有,这并不像他过往对那些喜欢他的女人的认知。
“你叫什么名字?”韩澈问。
“梁绽晴。绽放的绽,晴天的晴。”梁绽晴抬眼看他。
“为什么跟男人表白,你却听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没有,我紧张得连脚底板都流汗了。”又是一个再冷静不过的语气。
韩澈挑起一边眉毛,发觉自己对她这种完全搭不上来的反应居然感到一丝好笑,但他从容地敛起笑意,从床沿站起身,要走了。
梁绽晴抱着玛露,也跟着韩澈站起来,送他走到门口,想起了他换下来的衣服还在她浴室里,于是对着他已经离去的背影说道:“你的衣服我洗好了再还你。”
“随便,要扔要丢都随你。”韩澈回过身,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口吻是他一径地倨傲漠然。“梁绽晴,请把你对我过度美好的粉红色幻想收起来,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王子。”
梁绽晴愣了愣,随即坦然地迎视上他的目光。“嘿,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无权决定我要不要喜欢你,就像你无法决定我对你表白时要不要紧张一样。”
韩澈绝对认为这句话是一种挑衅,虽然说话的人并不这么想。
他简单几步欺近她,屏蔽住她的天,以一个吻遮去她所有的视线。
玛露受到惊扰,从梁绽晴怀中一跃而下,而它双颊嫣红的女主人终于在韩澈放开她的两秒后回神。
“我想……我有资格决定你要不要紧张。”韩澈伸手用拇指抹了抹梁绽晴的唇,看起来像是十分满意自己破坏了她毫无破绽的冷静。
他唇角微扬,扬长而去。
那是梁绽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为他唇边勾起的、那近似微笑的浅弧心慌意乱。
她一整夜,都为了这个吻辗转难眠。
***
梁绽晴没有跳到韩澈眼前吸引他的注意,并不代表她在事务所时没有注意韩澈。
像她就知道,韩澈与父亲,也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韩仲谦建筑师、韩老板、韩执行长、韩总裁,或是任何一个名字,常常都处于一个剑拔弩张的状态。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韩执行长明明是个温文有礼、即使属下犯错也不会太严厉训斥惩戒的好老板,而他的儿子韩澈也明明是个待人处事都十分冷淡,一切公事公办的新锐建筑师,这两个人明明不该有什么火花,但他们父子俩却总是很难和平共处。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工作上一些小意见的相左,而他们父子俩也并不是在办公室大声吵闹或争辩不休什么的,但两人之间的那份低气压,在事务所里的每个人都能很轻易发现。
不知怎地,梁绽晴总觉得,韩澈看起来就像个因为缺乏爱、需要被关注,于是总忍不住找父亲麻烦的青少年。
否则他老是冷冰冰地,好像除了建筑之外的事都提不起兴致,为何只是独独对父亲闹脾气?
像今晨,他们争论的事情更让人费解了。
约莫就是韩澈在目前应该专心准备考结构师执照的当口,又在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报名参加了一个陶瓷博物馆的竞图比赛。
而他手上同时还有几件案子在跑,多头蜡烛在烧,身为上司兼父亲的老板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也影响到工作品质,随口念了几句,韩澈就爆炸性地甩门进他自己的办公室了。
瞧!这不是闹脾气的叛逆少年是什么?梁绽晴心里不禁暗自好笑。
她端了杯咖啡,叩了叩韩澈办公室的门扇,虽然她并不认为在他气头上进门是件好事,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进来。”韩澈冷淡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梁绽晴推门而入,韩澈的眼神在看见是她的第一时间里变得更为深沉严厉,难以亲近。
粱绽晴稍早的时候已经将做好的图给他,而且她说为了怕在事务所把他昨天洗好的衣服还给他会引来同事们的蜚短流长,所以今天没把衣服带来,韩澈实在是不觉得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值得她需要进他办公室的理由。
就算是平时,他都没有心情与暗恋他的女人打交道,更遑论是心情极度恶劣的现在。
“你也是来看热闹的?”韩澈问。
他知道事务所里有多少人都想看他的笑话,每次他和父亲争执时,办公室外就多了走动的人潮与耳语,不管他们的动机是什么,解读在韩澈的心里,每个动作释放出来的讯息都是在期待他出洋相,都是在希望打倒他。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将视线放回办公桌上那堆工作里,甚至没有正眼看梁绽晴。
蓦地,一杯咖啡忽然跳进他的视野。
“不,我只是来证明我不是只会冲即溶包的。”梁绽晴朝他微笑,颊边的酒窝让她的笑容总是看起来有几分淘气,她将方才装咖啡的托盘放在胸前,一脸期待地眨了眨眼睛说:“喝喝看,可以续杯喔!”
韩澈俊颜一凛,迅速地扬高了一边眉毛,看着梁绽晴的眼神锐利得像是要洞察些什么,他没有回话,手上也没有任何动作。
梁绽晴如果以为因为他们之间有个他一时兴起的吻,她就可以跳进他的办公室里来跟他装熟,那她就错了。
“好吧好吧!”梁绽晴被打败,她不该以为韩澈会有什么关于韩剧的幽默感,她怎么会以为他有看过“市政厅”这部韩剧,而且因为她说了女主角的台词而觉得好笑呢?
她对上他的目光,摆了摆手,一脸很无奈地说道:“好啦!我承认我是来看热闹的,你这人真是有够讨厌的,书念得好,人长得好,图又画得好,一路风风光光的,难得有个落水的时候,不来看一看怎么行?更何况,身为一个喜欢你的女人,我总得计划自己有个营救落难王子的关键时刻吧?”
听见她这么说的韩澈居然有点想笑,他紧蹙的眉松开了,不知道是因为她幽默调侃的言语,还是因为那阵窜到鼻间的咖啡香?他看了看她,而后将目光落在那杯咖啡上。
那是杯以透明高脚杯盛装,色泽浓郁,香味醇厚,上面还加了鲜女乃油,看起来十分道地专业的一杯咖啡。
“没有毒,你就喝吧,那我出去喽!”梁绽晴朝他笑了笑,脚步轻盈地就退出韩澈的办公室。
韩澈看着已经消失在门扇后头的身影,心头的感受很复杂。
梁绽晴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对吧……她并不是在人群中能一眼望见的美丽,但她幽默、冷静,清秀且让人感觉舒心。
她对他说喜欢却不玩些试图接近他的把戏,明明和他之间有个吻却没有自以为特别地想与他改变什么关系,她看起来总是怡然自得游刃有余,而现在,她除了会画图,甚至还会煮咖啡?她把那些煮咖啡的器具藏在哪里?茶水间?
其实韩澈并不喜欢女乃油,但他还是端起咖啡在唇边啜了一口……
咖啡入喉的第一秒,他讶异地将唇从杯缘移开,惊愕的眼光看了看盛在玻璃杯中的液体。
这香味绝对是曼特宁没错,但另一股呛辣,却又融合得如此协调的口感是……威士忌?
他望着刚才被梁绽晴合上的门扇,唇边扬起浅笑,对刚才离开的女人,不禁感到一丝玩味与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