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寺偏处赤骊国都风华府的西山脚下,名字中虽然带了个寺字,却压根和僧侣香火沾不上边。寺内阴暗幽深,把守森严。
这里,是专门关押犯事的赤骊皇族宗亲和朝中重臣的地方。
池梦蝶就被收押在此。虽然背上了毒杀母君的罪名,但未受审定罪前,寺里值守的官员丝毫不敢怠慢这最得女皇宠爱的三殿下,单独拨了间干净的牢房安顿这要犯,也没给池梦蝶上手铐脚镣,还殷勤地找来大夫为池梦蝶折断的小腿接骨上了夹板。
看到朝铁栅走近的纤弱红影,池梦蝶呼地从墙角里跃起,也不管伤腿剧痛,一瘸一拐扑到铁栅前,恶狠狠瞪着池枕月。
「三哥,你精神不错啊!」池枕月轻描淡写地一挥手,命监视池梦蝶的几个狱卒都退到外间,对池梦蝶微笑道:「我好心来探望三哥,你这么凶看着我干什么?」
池梦蝶牙齿咬得咯咯响。「老四,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巴不得我早点死。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彼此彼此。」池枕月的微笑消失了,代之一抹淡淡讥诮。「你何尝不是想要我的命?毒杀皇母,还想诬陷我。呵,如果我不是早有准备,这黑锅就背定了。你现在是自作自受,怪得了谁?」
他目注七窍生烟的池梦蝶,轻声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蠢,那么容易就相信二哥。你这样有勇无谋的蠢才,就算给你当上赤骊皇,也早晚给人掀下皇帝宝座。」
池梦蝶气得面红耳赤,半天才挤出声音。「好,好,算你狠。我只后悔从前总是碍着大哥情面,没早点除掉你。也只有大哥那笨蛋,才会被你骗得团团转,做了你的挡箭牌。大哥要是还在人世,看到你现在的嘴脸,不知道还会不会当你好弟弟。」说到最后,他眼睛忍不住微酸。
大殿下池重楼生性淡泊随和,对三个弟弟素来关照。池梦蝶虽然一直嫌这大哥太过敦厚温吞,又看不过大哥处处维护老四,心底却着实喜欢尊重。去年女皇寿辰过后,池重楼在自己王府中离奇遇害,尸身头脸都被砍得血肉模糊。他和女皇同样震怒,可追查经年,至今仍毫无头绪。
池枕月眼波微转,也想起了那个始终对他关怀备至的大哥,沉默之后旋即笑道:「三哥你自身难保,就少替大哥操心了。」
池梦蝶瞪着池枕月嘴角那丝诡异笑容,忽然叫了起来:「大哥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他性子莽撞冲动,行事欠考虑,人却其实不蠢笨。只是跟心思机敏的池君上相处久了,习惯把那些伤脑筋的事情都交给二哥。今天金殿上吃了有生以来最大一个暗亏,愤怒之余,头脑倒比平日活络得多。
大哥身为女皇长子,同样是老四登上赤骊皇位的绊脚石……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紧抓铁栅的十指都泛了白,厉声追问道:「是不是?!」
池枕月微一挑眉,笑得狡黠。「三哥你就放心吧!大哥他待我不错,我怎么可能害他呢?实话告诉你──」他向铁栅凑近身,对满脸狐疑的池梦蝶轻轻地道:「大哥他在句屏,应该比你逍遥百倍,呵呵……」
「你说什么?」池梦蝶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眼眶。
池枕月摇头道:「说你蠢还不认。你不想想,屏国肯平白无故答应出兵,助赤骊对付玄龙吗?」
他看着池梦蝶惊怒交迸的表情,反而笑了一笑。「你以为,那数万兵马是用什么换来的?啊!──」
两只手猛地扼上他咽喉,掐断了他的惊叫。
池梦蝶睚眦欲裂,用力摇晃着手里已快闭气晕厥的人,怒吼道:「大哥一直都那么相信你,你居然把他送给句屏人!池枕月,你猪狗不如!」
外间候命的狱卒听到动静,疾冲进来,见状大惊失色,忙将池枕月从池梦蝶掌中硬抢了下来,七嘴八舌地问候。
池枕月缓过一口气,发紫的面庞好一阵才恢复了血色,模着颈中淤痕,朝还在怒骂的池梦蝶冷冷道:「皇母那么疼爱你,你却毒杀她,三哥,究竟是谁猪狗不如?」
他回头,吩咐那些狱卒道:「三殿下怕是疯了,你们好好看住他,别再让他伤人。」
那些狱卒都在提心吊胆,怕四殿下问他们个营救来迟的罪名,听池枕月并无责备之意,忙不迭点头附和道:「四殿下说得是,小人一定看好这疯子。」
池枕月用力咳嗽几声,不再听池梦蝶破口大骂,缓步走出牢房。
出得天恩寺,已近黄昏,云霞满山。
曲长岭和几个侍卫正守在马车旁,见池枕月出来,忙将马车赶到池枕月跟前。蓦然发现池枕月颈中伤痕,曲长岭惊道:「殿下,你这是?」
「不碍事。」池枕月拉高衣领,遮住了伤痕,神色淡淡地一摇头。曲长岭立刻闭上了嘴。跟随这主子也有几年光景,深知池枕月此刻的表情就是不愿旁人再问下去。
他放下踮脚用的锦凳,等池枕月入车坐定,自己跃上车架,扬鞭赶车回府。
池枕月靠在薰香的软垫上闭目养神,手指仍在脖子那几道明显鼓起的指痕上来回摩挲,突然一笑──
「猪狗不如?」他在车轮辘辘行进中无声笑。他日大权在手,谁敢再用那等鄙夷轻蔑的口气指责他?
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好人。这世上,温良如大哥重楼又如何?还不是被他利用出卖。如果做好人,就是跟大哥同样的下场,他宁可负人。
马车驶离天恩寺不到一箭路,猛地停住了。池枕月听到驾车的曲长岭在跟人说话,随后一人声音透过布帘直传进来。
「四殿下,小人奉静王爷之名,请四殿下去王爷府上议事。得知四殿下来了天恩寺探监,特在此等候。」
池枕月慢慢睁开了眼眸,拉开布帘,望向马车外高头骏马上的十多名精壮侍卫。淡红的嘴唇,缓缓勾起点弧度。
对方这阵仗,显然有备而来。探监的消息,这么快就传进了静王手下的耳朵里。看来,静王已经开始注意监视起他的动向。他和二哥,一直将精力放在与池梦蝶结党的那群朝臣周旋之上,倒是忽略了静王爷……
嘴角笑意更浓,他放落布帘,靠回软垫上。「静王爷相邀,枕月自然要去,烦请诸位带路吧。」
***
池女皇共有兄弟六人。静王排行第五,论声势,本不如另几个兄长,但胜在长女雪影娇俏聪慧,在一群皇室女孩中最是出挑,深得女皇欢心,被膝下无女的池女皇抱养为皇储之后,这静王父凭女贵,气势远远压倒了其他几个亲王。雪影去年惨死玄龙,池女皇想到是她应允了玄龙皇帝的求亲,才累得雪影殒命,因此对这五哥更觉愧疚,大肆封赏抚恤。这静王声望,几乎直追池女皇。
静王府,也紧挨宫城而建,占地极广,雕梁画栋,飞檐重楼,不比宫城逊色。
池枕月在王府门口下了马车。这时天色尚未变黑,王府朱门廊檐下已经点亮了连排八角宫灯,将门上金钉照得耀眼生辉。池枕月的目光却落在正从府内走出的数人身上。
几个宫仆手提纱灯,簇拥着个肩宽腰细长身玉立的紫衣男人向一边的车辇走去。男人眼角略带皱纹,依然不减英挺风采,唯独剑眉紧缩,显得心事重重。
这人,池枕月当然认得,正是池梦蝶的生父安子卿。年轻时曾是赤骊威名远扬的武将,剑术傲视三军,又爱着紫衣,人称紫衣剑君,入宫后深居简出,极少出现人前。池枕月数次宫宴时见过这安子卿,除了沉默寡言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印象。
安子卿也看到了池枕月,脚下一顿停了脚步。
被男人锐利如剑的眼神盯视着,池枕月竟错觉自己周身都给安子卿目光穿了个透,勉强一笑,刚想开口请安,安子卿已经微微逸出出轻叹,拂袖上了马车,扬尘而去。
池枕月脸色有些阴郁,咬着唇,听到周围人在催促,这才抛开心头隐怒,交代曲长岭等人在偏厅等候,跟着静王府上随从走进内院。
上百盏宫灯高低错落,悬挂在花园回廊、树梢间,将园中照得亮如白昼,纤毫可见。
随从将池枕月带到花园门口,便躬身告退。
静王就端坐在凉亭内,月兑下了白天的繁复朝服,轻袍缓带,衣袖半卷,正一手握银盅,一手持金壶,在红泥小炉上慢慢暖着陈年花雕。听到脚步声,静王方抬头,向池枕月招手道:「来,陪本王坐坐。」
池枕月跟这静王往日并无深交,叫了声舅舅后入座。目光微掠,发现青玉桌上除却几样珍馐,还有个银盅,里面满满一杯酒没有动。
「呵呵,这是安剑君的。」静王取过副干净杯盏银箸,替池枕月斟着酒水,淡然道:「尝下本王酿的女儿红。」
池枕月一时猜不透静王邀他来此的用意,陪静王默默饮了几盅后,低咳道:「舅舅,安剑君可是来为三哥求情的?」
静王点头道:「安剑君只得梦蝶这一个儿子,听说梦蝶投毒弑母,自然不信,来向我追问实情。」他搁下金壶,起身踱了两步,背对池枕月叹道:「女皇停灵七天日,就得下葬皇陵。安剑君自愿为女皇殉葬,只求换梦蝶一条活路。」
池枕月心头猛震,「舅舅答应了?」池梦蝶若不死,迟早成他大患。
静王旋身,打量着池枕月面色,似笑非笑道:「你怕本王答应?」不等池枕月回答,他淡淡道:「梦蝶那小子人固然鲁莽,却也没有你这般的玲珑心肝,凭他自己,还想不出毒杀母君的主意。他若不是受人诬陷,就是有人在背后唆使。」
他哼了一声,语气带上几分森严。「弑君凶手当然罪无可恕,可那背后主使之人,更是罪大恶极,绝不能放过。枕月,你说是不是?嗯?」
池枕月手微颤,几点酒水泼出了杯口。心跳都暂漏了一拍。
静王的神情言语,分明已经看破了他和池君上。他紧攥银盅,竭力不让自己失态,可满脸苍白还是落在了静王眼里。
「枕月,你脸色真差,身子骨果然太虚。」静王伸出手。他身材颀长,一双手也远比常人修长宽厚,右手大拇指根还套了枚粗大的赤金指环。拍了拍少年肩膀,叹道:「你父亲月浮也是文人弱质,青年早逝。说起来,月浮学士和紫衣剑君当年一文一武,并立朝堂,合称赤骊双璧,不知道是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你跟梦蝶却势如水火,唉……」
静王连连叹息。池枕月反而慢慢恢复了镇定。倘若静王真的有心揪出元凶,早就可以下令将他和池君上擒拿押送天恩寺,不用站在这里与他煮酒闲扯。
红泥炉上还暖着女儿红,酒香阵阵,扑鼻香。
池枕月脑海间霍然灵光一现,朗声清笑:「三哥的事,有天恩寺秉公审理,自会水落石出。舅舅,枕月已有好些时候没见到雪瑶妹子,不知雪瑶近来可好?」
静王目光深沉,朝少年望了片刻,终于露出个笑容。「月儿,你果然比你爹更聪明三分,呵呵,你想见瑶儿,我这就叫人带她过来。」
听到那声「月儿」,池枕月知道,自己赌对了──静王邀他来此的真正用意,果然是为了池雪瑶。
静王无子,只有一对孪生爱女。长女雪影生前贵为储君,而次女,却绝少有人提及。只因这次女虽然有着和雪影同样容貌,却在八岁时摔了一跤,伤在脑颅,从此心智停留在了八岁,至今仍深藏闺中。只有在几年前的一次中秋夜宴上,雪影曾带了这妹子入宫,与池枕月照过面。他犹记得自己当时还被那傻丫头缠着去钓御花园里放养的鲤鱼。
静王的女儿红,想必也是为了这雪瑶才拿出来的……池枕月了然微笑着把目光转向花园圆形洞门入口。
一个娇美少女抱着只雪白的猫儿,撅着嘴,满脸不情不愿地被几个仆妇半推半拖地拉近凉亭。
看到池枕月的刹那,少女的眼睛忽然亮了,惊喜地丢下猫儿,冲到池枕月身边,抓着他的手雀跃不已。「月哥哥,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啊?你答应过要陪我去钓鱼和小乌龟的,啊,还有,我养的猫儿雪球很乖的,给你看!」
她一回头,发现那白猫儿已经走远,便撩起了裙摆,追着白猫儿在灌木花丛里乱钻,嘴里还雪球雪球地叫个不停。几个仆妇怕小姐有闪失,忙跟着一起帮忙捉猫。
静王苦笑,却也不阻拦,提起那壶女儿红,替池枕月斟满银盅,缓缓道:「瑶儿若有雪影一半的聪慧,也可胜任储君,何至于赤骊如今后继无人?梦蝶那小子,也不会觊觎皇位,犯下弑母大罪。」
池枕月看着静王递到他面前的酒,在逐渐转凉的夜风中轻咳:「国一日无储君,便无宁日。即使枕月遵从祖训,拥女子为皇,瑶儿妹子肯定是当不了女皇的。要是其他几个舅舅家的女儿登上皇位,舅舅你不担心么?」
他斜睨静王,如期看到静王俊美的脸庞变得阴沉起来。
雪影被立为储君后,气焰嚣张,对同宗的姐妹颐指气使,早跟几家王爷都结了怨。倘若另立女皇,别说静王如今的荣华富贵难保,只怕连父女的性命也堪忧。
静王想要的,无非是为心智如幼童的爱女物色个终身依靠罢。池枕月闭目,再睁开,已经有了决定。
他接过银盅,浅浅笑道:「舅舅但请放心,枕月若能得舅舅鼎助登基为皇,雪瑶妹子就是赤骊皇后。枕月只要在位一天,就绝不会冷落委屈她。」
似乎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静王脸泛笑意,却是三分欣慰七分强硬。「月儿,你最好记得自己今日所说的话。否则──」
他没把威胁说完,因为彼此都已经心照不宣。两人眼神暗流汹涌间,雪瑶抓到了白猫儿,兴冲冲地将猫儿塞到池枕月怀里。「月哥哥,你看雪球它是不是很乖?」
池枕月素来讨厌猫猫狗狗,下意识去推,那白猫儿脚爪尖利,已在他手背抓出几道细细血痕。
他皱眉,可在边上静王炯炯注视下,又把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去,对一脸殷切等着他夸奖的雪瑶微笑道:「很乖。」
雪瑶大喜:「我院子里还养了好几只小乌龟,我们去喂乌龟。」拖起池枕月就往园外跑。
两人逗了半天小猫小乌龟,月上中庭,雪瑶终于抵不住睡意,呵欠连连,被仆妇送回闺房睡觉。
池枕月陪这傻丫头玩了这许久,也觉体力略有不支,打起精神向静王辞了行,坐车回府。在车厢里他已经眼皮发涩,小睡了一阵。
到府后径自回房,刚关上卧房门,还没点起灯烛,一只手掌已经搭上他肩头。
他微惊,随即全身放松下来。不用回头,单凭那只手掌传来的熟悉温度,他就知道身后人是谁。
天底下,也只有池君上会在他卧房逗留。
他没有点蜡烛,回头借着照进屋内的稀疏月光审视起池君上眉眼间的不悦,低笑道:「二哥你怎么不在自己府里养伤,跑我这里来了?」
「我不来,还不知道你今天又乱喝酒。」池君上望向被他拿进屋的罪证──桌上那只白玉酒壶,轻声责备,又忍不住叹气。「你心肺先天有疾,本不该沾酒。枕月,你就少喝点。」
池枕月脸一沉,拂开了池君上的手,冷冷道:「二哥,你也不是今天才认识我。我池枕月就是一日都不能离酒。你别来管我。」
池君上愕然。池枕月却又飞快换上副哀怨神情,垂眸幽幽道:「二哥,你若是真心喜欢我,就别要我改这改那的。我若变了,也就不再是你喜欢的那个池枕月了。」
池君上明知池枕月是在拿话挤兑他,可见了池枕月这表情,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还能责怪下去,他苦笑道:「我不会来逼你改的。只要你高兴,爱做什么我都依你。」
池枕月登时眉开眼笑。「二哥你待我最好了。」
他一嗔一喜,风情无限。池君上看得目不转睛,终是长叹了一口气,点着灯烛,缓缓道:「我只是担心烈酒伤身,劝你少喝些。枕月,你体弱又不会武功,现在又站在了风口浪尖。朝堂上的事,我可以为你挡,可身体总是你自己的。你──」
「二哥,你真是越来越爱唠叨了。」池枕月掩嘴打个呵欠,自顾自往床上一坐就开始宽衣解带。
池君上无奈收声,走到床沿坐下,见池枕月意态慵懒,问道:「对了,我听说你下午就去了天恩寺,怎么现在才回府?咦,这是……」
池枕月已经月兑下了红衣,脖子上那数道扼痕即刻映入池君上视线。半天下来,指印越发青紫发黑,横在池枕月玉白的皮肤上更显狰狞。
「是老三?」池君上转念就猜到了行凶之人。
池枕月黯然点头,低声道:「三哥他是恨死我了。」他偷眼一瞥池君上脸上阴郁。「要不是天恩寺的狱卒及时拉开三哥,枕月今天恐怕就回不来了。」
池君上不语,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替池枕月脖子涂了药,才沉声道:「留着老三,你始终不得安宁。我明天就安排诸家大臣联名上书,尽早处死他。」
池枕月模着脖子,眼波流转。「二哥,你真的能狠下心?三哥可不比雪影那等外戚,他父亲和你爹爹可是自幼交好的表兄弟。你要杀了三哥,就不怕你爹爹发怒?」
「那也顾不上了。」池君上俊雅的容颜背着烛光,一片森然。「我本来还不想赶尽杀绝,可眼下看来,只有除掉他,你才能高枕无忧。枕月,凡是伤害阻碍你的人,我都会一一为你铲除。」
「可枕月不想二哥再为我惹上罪孽……」池枕月垂下头,嘴角却在池君上看不见的地方渐渐扬起丝得意。
这一趟天恩寺,总算没有白去……要是不让池梦蝶这么掐上一掐,池君上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打定主意要老三的命罢。
池君上柔声道:「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为你做的,你不用难过。」见池枕月仍低着头,他轻拍了拍池枕月的手安慰少年。倏地看见池枕月手背上那几条细长血痕,不禁一怔。
「这该不会是老三抓的吧?」
「啊!是只猫儿。」池枕月赶紧拉下衣袖掩起伤口,但池君上仍抓着他的手不放,摆明要他说清楚。池枕月轻叹一声,老老实实道:「我先前还被静主请了去,这伤,是雪瑶妹子养的猫儿搔的。」
「什么?你答应娶雪瑶?」
听池枕月说完静王府之行,池君上脸色彻底变了,眼内尽是气恼。「这种事情,你怎么也不和我商量就答应下来?」
池枕月早料到池君上会生气,反而打着呵欠笑道:「商量又如何?我跟三哥两边的势力相差无几,就看静王愿意帮哪边。要是惹恼了他,到时投毒弑母的人,就是我们两个了。再说了──」他眼波盈盈一转,笑容更艳。「三哥你不成亲不打紧,我当上赤骊国君之后,却总得迎立皇后。与其娶个心智伶俐的,还不如要了雪瑶这什么也不懂的傻丫头,免得她将来妨碍你我。」
池君上并非不知个中利害,可心里还是像堵了块大石般闷得难受。他也明白池枕月位及人君,势必得娶妻生子,但当一切他不愿去多想的事情当真摆到了眼前,心头只觉怅然。
「二哥……」池枕月握住池君上袖子轻轻摇晃,双眸水汪汪的,满是哀求意味。「事发突然,我只能当机立断答应婚事,应付静王那只老狐狸。二哥,你就别再气了。」
听他软语相求,池君上对他凝睇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好。你想做什么,二哥不会拦着你。可你要记住,不管你今后立多少妃嫔,你都是我的。」
他轻抚着池枕月微凉面颊,目光之专注,令池枕月无从闪避。「大哥不在,本该以我为尊。于情于理,这赤骊皇位都轮不到你和老三。不过只要你高兴,二哥就把赤骊拱手让给你也无妨。从今往后,赤骊属于你,而你……属于我。」
一字一句,他都说得特别缓慢,特别清晰,似乎想将之深印进两人脑海。
池枕月竟有些招架不住池君上炽烈的眼神,强笑道:「二哥你在担心什么?我本来就是你的,呃……」
两片火热的嘴唇覆了上来,将他没说完的话淹没在两人逐渐升温的气息中。
池君上一手揽住池枕月后颈,舌头反覆造访过池枕月的嘴,听到耳边断断续续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虽然意犹未尽,他还是停止了亲热。
这个四弟天生病弱,曾经在两人亲吻之时因呼吸不畅昏厥过好几次,以致他从此都不敢太造次。至于真正的床第之欢,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亲个嘴都会晕倒,要是他执意交欢,只怕刚进去,池枕月便要活活痛死了。
他伸指摩挲着池枕月已变深红的嘴唇,深呼吸,直等压下小月复那团欲火才起身。「你今晚累了罢,早些休息。我也要回府打点明日联名上书之事。」
池枕月点头,目送池君上出了屋,确定脚步声已经走远,他猛地跳下床,闩上房门后回到桌边,不假思索提起酒壶,入手就想起酒壶已经空了,便抄起茶壶喝了满满一大口,漱了两下后尽数吐进床脚银盂。
胸口翻涌的反胃感觉终于淡了,他低咳着,走到墙角铜镜前,伸手轻抚镜中少年。苍白的脸,褪去了血色的唇,依然不掩秀美……眉心一滴血泪朱砂痣,烟视媚行……这,大概也就是池君上为他执迷的原因罢。
「呵呵……」他凝望自己同样秀气纤细的手,双肩微微抖动着。谁叫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靠姿容来做赌注。只不过,花无百日红。等他年长色衰,就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锁住池君上的心。
镜中人嘴角也展露个自嘲的笑容,冷冷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