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后。接连数日的晴朗天晒走了苗疆土壤里特有的潮湿,依着层层梯田山坡而建的苗家竹楼高低分布,错落有致。
寨子最后段,一大空地上却只孤零零矗立着一间竹楼,也是整个寨子里最大的。
那就是药师居住的地方。苗疆多蛇虫瘴气,每个寨子都少不了药师,对药师也特别地敬畏礼遇,视若神明,逢年过节供奉给药师的物品比族长还丰盛。
药师的居所也被族人视为神圣之地,除非求医,不敢轻易涉足,因此格外幽静。
竹楼前有一大片松软黄草地,上面落了薄薄一层树叶,还零星绽放着一些无名野花。
紫冥就坐在草地中央的藤椅里,身上披了条薄毯,眯着眼半睡半醒晒太阳。
秋天的风真清爽,吹得他什么也不愿去多想……
竹楼顶,“叽叽喳喳”地叫得正欢,是那对几天前飞来筑巢的白雀儿又在亲热了罢……
他微微笑,仰起脸,让阳光毫无遮挡地抚上面庞,轻轻哼起了儿歌催自己入睡。
……不远处一株老树参天,枝叶重影层叠,遮出大片浓荫。
一人静静伫立树底,素净的儒衫已沾染了此尘土。俊逸的面庞双颊下也瘦陷出阴影,透着长途跋涉的倦怠。双目却明锐无比,瞬息不眨地盯着紫冥,眼神之热切,宛如要将紫冥全身上下都烧了起来……
那个懒洋洋又笑嘻嘻的惫懒表情还是跟当初一样没有改变,脸色却不知是否因为阳光照射的缘故,看上去带点近乎透明的苍白……
他想,那应该是伤势初愈的后果。
心又开始莫名地痉挛,怕像以往那样再遭拒绝的恐惧像锁链一样缚住了他双足,怎么也移动不了脚步。
他就呆呆地站着,站了许久。茫然看着日影一点点西斜,草地上的人,一脸满足地悠然休憩……
这宁谧的画面,即使只是远远观望,已足以叫他珍惜到胸口涨痛,不敢弄出半点声响去打破眼前梦境般的一切……
“紫冥,有好东西吃了哟!”脆生生的声音突兀飘出竹楼。
余幽梦愕然看到竹门一开,一个俏丽女子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走上草地。
那,不正是宁儿?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那、那阮烟罗呢?还有,宁儿她——
他的目光震惊地落在宁儿衣裙下隆起的月复部,分明已有了数月的身孕!
一下子,脑海里所有能思考的细胞都停止了运转,周围的景致也都灰蒙蒙地变得不真实起来。只有深嵌进树身的五指上传来剧痛,告诉他眼前并非幻景。
原来阮烟罗和宁儿离开了客来顺,是和紫冥一起来了苗疆。原来在他艰难寻觅时,紫冥已经和宁儿成亲了……
看!紫冥从宁儿手里接过碗的时候,笑得那么高兴……
紫冥,就是用这绝对无法挽回的方式来惩罚他么?
血丝慢慢从指尖沿树身滑落。他仿佛被隔绝进了一个窒息的空间,全身不停地颤抖,嘴里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好香的玉米粥。”眉花眼笑地喝完一大碗香喷喷的粥,紫冥惬意地模着肚皮,涎着脸:“我还要一碗。”
“懒虫,不干活还吃这么多,撑死你!想添粥,自己到厨房盛去!”
宁儿竖起手指头戳着紫冥额头教训他:“你看你自己,回到苗疆后整天除了吃就知道睡,再不就是瞪大了眼睛发呆,连猪都不如!要不是他叫我端粥给你吃,我才不管你呢!”
紫冥悠悠地翘起二郎腿:“是啊,做人有时候太辛苦,真的还不如当头猪逍遥快活。饿了就吃,累了就睡,什么烦恼也没有。下辈子投胎,我要跟阎罗王商量商量,让我做猪好了。”
“白痴……”宁儿给了他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喂,你不帮我盛粥啦?”紫冥嚷着拖住宁儿袖子,嬉皮笑脸地想把空碗往她手里塞:“我的伤才刚刚好了大半,他也叮嘱过我不能太劳累的。嘿嘿,好宁儿,你就替我再装碗玉米粥来。”
宁儿旋身,双手叉腰挺起了大肚子:“大少爷,我可是孕妇啊!你不照顾我就算了,还把我差来使去的。万一孩子有什么,哼哼!”
“不敢不敢!”
每逢宁儿使出这招杀手蹇,紫冥就只有赔笑投降的份:“我哪敢累着你跟孩子?你要有半点闪失,我还不被他一掌劈死?来,乖宝宝,让我看看你今天有没有又长大?呵呵。”
手掌轻轻模上宁儿月复部,想到里面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不由感慨万分——孩子的身上,有着承继自那个人的血缘,会不会也带上那个人一丁半点的影子……
“少毛手毛脚地乱模!”宁儿拍掉他的手,扭着腰走了。
紫冥也从遐想中醒来,叹了口气,喃喃笑:“我就说做人辛苦,呵,想吃饱还是要靠自己啊!”
推开身上盖的薄毯,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向竹楼走去。
他走不快。被踢断的那几根肋骨已经生长愈合了,可当初折裂的位置还是经常隐隐作痛。
总是在他想忘却那不堪夜晚的时刻,伤痛就如梦魇幽魂般缠上他心头,压得他胸口喘不过气来,让他一次又一次地鲜明地回忆起余幽梦如何带着仇恨和鄙夷的眼神一脚狠狠踢向他
“……呵呃……”微笑全然隐没在轻颤的唇角,他紧按着肋骨,闭目大声吸气,强迫自己安静下来。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啊!不要再去想那个人了……
“紫冥!”
看着紫冥痛苦地捂着伤处,颤栗喘息的模样,余幽梦在心底积压了太多太久的情绪终于被点着了火引,彻底炸开。
他狂叫,冲到浑身一震的紫冥背后,拦腰抱住了他。
“我不要你这样子惩罚我!我不要你离开我啊!紫冥紫冥,我不要啊啊啊——”
四十年来从没有像此刻一样伤心欲绝。眼泪绝堤崩溃,似潮水一样喷涌而出,要像把前半生未曾流够的和后半生所有能流出的眼泪都在今天释放。
支撑着他走过几千里路来到苗疆的最后那点希望就在阳光下灰飞烟灭。他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被绝望彻底瓦解的意志排山倒海般坍塌,将他淹没在无边深渊里……那种宛如心脏被一口口啃噬掉的痛苦,令他仿佛被从里到外撕裂开来。
从没想到原来一个人的心可以痛到这个地步……
“不要啊啊……”他根本不理自己糊满了眼泪的形象有多糟糕,只是抱着紫冥拼命哭,拼命喊。
“我不能没有你!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的!你为什么不再给我个机会,这么快就娶了她啊?紫冥……”
“……”被突然出现的男人吓呆了的紫冥直到现在还没完全回过神来。感觉颈后湿热又痒,省悟到那是余幽梦的泪水,他顶着满脸诡异之极的表情僵硬地伫立原地,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真的假的?四十岁的大男人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终于找到了遗弃他的父母那样嚎啕大哭……他牵了牵嘴角,觉得这世界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了。
竹楼上窗户一开,阮烟罗和宁儿齐齐探出头,也跟紫冥一样满脸不可思议地瞪着草地上两人。
“他、他居然又追来了!”宁儿始终对余幽梦心有余悸,结结巴巴地惊叫着就想关起窗子。
阮烟罗到底镇定多了,轻轻拍了拍宁儿肩头示意她不用慌张,冲紫冥皱起了眉头:“他哭得都快上气不接下气了,你怎么也不劝劝他?”
“我……”对着阮烟罗,紫冥可不再犯傻,没好气地一翻双眼:“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祸!他以为我娶了宁儿。”
听出话头不对,余幽梦勉强止了哭,抬起红肿的眼睛朝楼上望。
宁儿正一脸甜蜜地偎依在阮烟罗怀里,傻子也看得出这绝不像两父女的情形。
“这、这……”他舌头打了结,指着阮烟罗,又看看紫冥,等着两人给解释。
“幽梦,你误会紫冥了,我才是宁儿的丈夫。”既然该来的最终还是来了,阮烟罗也不想再躲避,诚恳地道:“幽梦你的心意,我都清楚。可是我真的只爱女子,无法回应你。”
紫冥撇撇嘴,心道还好阮烟罗只喜欢女人,不然岂不是要变成父女通吃了?
干咳一声,转身面对明显呆住的余幽梦苦笑:“你以为短短几个月,我就能忘了你另结新欢么?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低贱了罢。”
“……”余幽梦瞪着阮烟罗搂在宁儿肩头的手,转望紫冥,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蓦然直挺挺地仰天倒了下去。
“余幽梦?”紫冥不假思索地将他接住,同树荫里疾飞过来的黑鹰一齐焦急大叫。
~f~a~n~j~i~a~n~
天暗时分,倦鸟归林。竹楼最西端的厢房内亮起烛光。
阮烟罗坐在床边的板凳上,替床上兀昏迷未醒的余幽梦搭脉。两只手都把完了,他松了一大口气,帮余幽梦拉起被子。
转身安慰在他眼前是来是去不知道兜了多少圈,将竹楼地板踩得咿呀作响的紫冥:“你不用担心,他只是风餐露宿赶了太多路,心神憔悴,刚才又历经大悲大喜,情绪变化太大,才会控制不了自己晕了过去。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你当我这药师的眼睛是画上去的啊?我当然知道他是激动过头才晕厥的。”
紫冥总算停止来回走动,毫不客气把阮烟罗抢白一顿,双手往背后一负,又开始烦躁地踱步:“怎么办?我该怎么才能让他离开?”
为什么?在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抚平心头创伤,告别过去的时刻,余幽梦却还要出现在他面前,捣乱了他内心强自堆积出来的那点点平静?
“你要赶他走?”阮烟罗愕然,但看清紫冥脸色严肃,知道紫冥不是在说笑,不由皱紧浓眉。
“他不远千万里地寻来苗疆,你看他人都瘦得几乎剩把骨头了,你就真的狠心把他往外赶?”
紫冥冷着脸,一言不发。
阮烟罗瞅瞅他,还想再劝,房门剥啄,宁儿轻轻推门入内,将一碗撒了碎肉葱花的清香薄粥放在桌上:“粥煮好了,不过我怕他饿得虚了,一下子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就只放了点肉末。”
阮烟罗点点头:“他肠胃太差,这粥就得越清淡越好。紫冥,你要慢慢喂,小心他吃太快伤了脾胃。”
把粥碗硬塞进紫冥手里,目光炯炯正视他满脸不乐意的神情,淡然道:“就算你不愿留下他,也得让他吃饱了,有了力气才能滚。况且,你敢说你半点都没有期待过他来找你么?”
紫冥猛地狠瞪阮烟罗一眼,又飞快避开他仿佛洞察一切的如炬眼光,盯着粥哼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随你。”阮烟罗也不以为杵,挽着宁儿腰身出了房,顺手掩上门。
“……紫冥真会赶走他么?他其实也蛮可怜的。这么把年纪,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什么亲人也没有……”
宁儿回头隔着房门叹气。她初为人妻,又怀了身孕,正对身边外物都充满了留恋疼爱。虽然对余幽梦害怕不减,但见他昏迷消瘦的落魄模样,不禁起了怜悯之心。
阮烟罗目光闪动,也料不到余幽梦竟有如此毅力找上门来。恐怕这小竹楼亦将失去昔日宁静……
“他俩的事,咱们也帮不上忙,回去早点休息吧。”
他不想宁儿想大多,动了胎气,搡着她回了房,服侍宁儿盥洗上了床。
等宁儿传出微微鼻息,阮烟罗却仍牵挂着隔壁房的动静,毫无半点睡意悄然披衣而起,蹑手蹑脚开门走到过廊上。
紫冥房里还亮着灯烛,明暗跳跃,映在窗纸上的人影也跟着颤抖不已。
“……粥吃完了,人也看到了。你也可以放心走了。”
紫冥声音压得很低,却听得出火气不小。
“我不要……”男人虚弱地哀求,一点也没有往日的霸气和强硬:“我知道,不该那样怀疑你的,不该对你用醉梦……紫冥,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回到云萝山庄看到那些尸体时,想到你会不会也死了,我当时恨不得自己也一块被炸死算了,我——”
“不用再多说了,笨蛋!”
紫冥突然像被踩到痛脚,声音响了,旋即发现自己失态,又低了下去:“我中的醉梦份量本就不重,平时接触毒物惯了,对各种毒的抵御力也比普通人强很多,毒瘾没你想像中厉害。而且回苗疆后用毒物相克,现在都已经解得差不多了,你也没必要再操心。至于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
“紫冥,你真的不肯原谅我?”余幽梦的嗓音低沉嘶哑,绝望得似乎即将断气。
阮烟罗心脏忍不住抽紧,几乎就想代紫冥开口说原谅,不过想想那晚紫冥被余幽梦殴打辱骂的画面,令他也难以接受,更毋庸提紫冥当时的感受。
“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不想再跟你在一起,你走吧!”不出他意料,紫冥依然无动于衷。
紧跟着房门一响,余幽梦被撵了出来。
阮烟罗没来得及躲开,跟余幽梦撞了个照面。
担心余幽梦会不忿他娶了宁儿,向他追问,阮烟罗只好朝着余幽梦尴尬一笑,岔开话题:“那天是我在你背后点了你晕穴,然后救走了紫冥。因为紫冥不愿跟你同行,我只好把你放在湖边柳树上。咳,这几个月来,你也找得很辛苦吧?”
余幽梦茫然无神的眼眸在他身上掠过,又茫然飘了开去,毫无兴师问罪的意思,喃喃道:“他、他还是不肯原谅我……早知如此,我宁愿当时被炸死在云萝山庄。”
“别说傻话!”
阮烟罗倒抽一口凉气,见余幽梦魂不守舍,一阵心疼,模模余幽梦肩膀安慰他:“他今天不肯原谅你,还有明天。你在悬崖下都可以忍受二十年的寂寞,就受他几天冷言冷语,让他早点消气吧。”
就凭余幽梦昏迷时紫冥自然流露的惶恐和担忧,他敢拍胸脯担保,紫冥对余幽梦绝对余情未了。
“……是么?”余幽梦双眼没有因为他的话露出丝毫喜色,反而彻底黯淡下去,拂开他的手,招过在梁上歇脚的黑鹰慢慢下了楼。
“等就有用了么……?人生又能有几个二十年……”
阮烟罗一窒,无言以对。
听到背后紫冥隔门大力猛咳,他苦笑着道:“够了够了,我不会多管闲事。你不用提醒我,那么大声,会把宁儿吵醒的。”
紫冥这才停了咳嗽,等阮烟罗脚步走远,自言自语道:“你管也没用,说什么,我都不理他了。哼,难道还嫌自己没伤心够么?”
他嘴里说得硬,可心口又酸又痛,堵得气闷。一晚上辗转翻覆,都没有睡成。
次晨起了床,仍旧没精打采地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直等阮烟罗端来几样可口小菜,紫冥才高兴起来,靠着栏杆边吃边喂那对飞来等食的白雀儿。
吃得正欢,竹楼上空忽然传来数声鹰啸,抬头就看见余幽梦的黑鹰在盘旋飞舞。他一僵,视线顺着黑鹰飞落的轨迹望向草地。
果然,大树荫下,余幽梦笔直站着。
见紫冥目光投射过来,余幽梦之前还阴郁寂寥的表情立刻消失,笑着朝紫冥挥了挥手。
隔得虽远,紫冥仍看到余幽梦头发和双肩衣服上都沾了不少露水。
余幽梦他……一定在楼外站了整夜……
嘴里原先还香喷喷的鸡腿变得难以下咽,紫冥对余幽梦的笑脸盯了半天,终于没法子再跟男人火热的眼光对峙下去,将啃剩一半的鸡腿往楼下一扔,扭头就走,却撞到了站在背后的阮烟罗。
“你早知道他还没走吧?”他瞅着阮烟罗,八成是阮烟罗暗底里出的馊主意,叫余幽梦在楼外守株待兔。
阮烟罗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会在外面枯等。”看紫冥一脸不相信,他微微一笑:“你犯不着怀疑我,幽梦的脾气你也不是不清楚,他认准的事情,谁也劝不动。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站在这里,我劝他别走也没用。”
“哼!”紫冥自他一眼,倒也没法反驳。
一回头,见余幽梦正从草地捡起他刚丢掉的半条鸡腿往嘴边送,他大吃一惊:“别吃!”
再饿也不要吃掉地上的脏东西啊!幽梦的肠胃本就虚弱,要是吃了这半条鸡腿,不上吐下泻才怪!
余幽梦应声抬头,紫冥触及他惊喜的眼神,心里微乱,刻意板起脸,冷冷道:“你凭什么吃我的东西?我吃剩的,就算喂猪喂狗,烂掉臭掉,也轮不到你吃。”
“紫冥!”听他说得太尖酸刻薄,阮烟罗皱了浓眉出声喝止。
余幽梦惊讶地看着紫冥,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将鸡腿轻轻扔回草地,神情落寞地看早在一旁守候的黑鹰欢快地扑上鸡腿。
紫冥刹那间,只觉鼻窦发酸,连忙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屋子,靠着竹门板发呆。
这天黄昏,他都没有出屋,怕看见那个孤独的影子还在树下等待。
第二日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近栏杆,余幽梦果然还站在树下,神色有点萎靡,但看见紫冥,立时精神一振,微笑着朝紫冥挥手,仿佛早将紫冥昨天的尖刻话忘得一干二净。
紫冥沉默不语,就听阮烟罗在身后轻轻道:“他一直都站在这里,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你心痛了啊?”已经够心烦意乱了,阮烟罗还时不时冒出来在他耳边添乱,紫冥不耐烦地拉长脸:“他爱站多久就站多久,关我屁事?还有,你不要成天鬼鬼祟祟地跟我后面。”
扭头进屋,看到满满一桌都是阮烟罗刚做好的菜点,他咬了咬嘴唇,把碗碟搬去了栏杆边吃。
一样样东西塞进嘴里,他的舌头除了苦和涩,根本尝不出其他滋味。
目光在余幽梦瘦削的脸上转来转去,突然手底一松,一碟杏仁莲蓉糕掉了下楼。
黑鹰欢啸着从余幽梦肩头飞去啄食,余幽梦却没有动,只是向紫冥笑了笑,那种笑容让紫冥觉得男人似乎早已看穿那碟糕是他故做失手丢下去的。
他有点被人窥破内心的懊恼,就回了房。
中午却听阮烟罗说,那碟糕余幽梦碰都没碰,全让黑鹰吃了。他不禁哑口无言。
“怪就怪你昨天的话说得太难听。”阮烟罗不客气地把话挑明。
“难道还要我跑到他面前,低声下气求他老人家吃?”紫冥也很不爽:“错的人又不是我,我可没心情去哄他。”
呵,两个都是驴子脾气!阮烟罗无奈地选择了缄默,转身去炖汤水给宁儿补胎,剩下紫冥一个人干瞪眼生闷气。
气归气,但随后数日,眼看着余幽梦的下巴一天天尖起来,双颊也越来越凹陷无光,紫冥也没心思再跟阮烟罗斗嘴,三餐都趴在栏杆边吃,每次都“不小心”地掉了不少精致小吃下去。
余幽梦却依然半点也没有沾碰,只看着紫冥笑。
连饿好几天,他的样子益发憔悴,身形也不像最初那天站得笔直,渐渐似无力再站,靠在树上。
这一天午后紫冥再看到他时,余幽梦已经连依靠树干支撑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背倚大树,坐在草地上。脸色白得有些异常。见到紫冥走出房门,他笑着动了动胳膊,似乎想跟紫冥挥手,却抬不起手。
“……幽梦好像真的饿得不行了,你就下楼去看看他吧。”
阮烟罗这几天看着两人一冷一热打闷仗,实在憋得难受,也顾不上紫冥会说他多管闲事,就想推紫冥下楼梯。
紫冥原本端了碗五香饺子想往下扔,被阮烟罗一说,反而拉不下面子,哼道:“他武功那么厉害,怎么会饿几天就弱成这样,装的吧?再说我掉下楼的小吃还少么?是他自己要绝食,饿死拉倒。”
本来嘛!他好心好意地给余幽梦留了那么多好吃的,余幽梦居然还跟他呕气!
谁怕谁啊?他才不信,几天没进食就能饿得站不稳!
气乎乎地端着饺子往回走,听见阮烟罗一跺脚冲下楼去了。没多久,黑鹰高声尖啸,十分凄惨。
“紫冥你快给我滚下来!幽梦原来是被毒虫咬了,中了剧毒啊!”
阮烟罗的声音完全失去平素镇定。大吼震得紫冥耳朵发麻,刚送到嘴边的一个饺子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