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是淡的,风是清的,天是朗的,花是艳的。
可是,成淮的脸上却布满了阴云。
他阴沉沉地望着走进听荷水榭里的两个人,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师父?啐,骗鬼去吧!年纪轻轻的,甚至比他还要小个一两岁,怎么可能是婵娟的师父?
那么,他们是什么关系?
明明水榭里的两人并无亲昵的举动,不过言笑晏晏,但这已足以叫他掀起漫天妒火了。
他拧着眉,见婵娟步出水榭似去倒茶,终于按捺不住,冷着脸走过去。
“成堡主。”屈恒见他走近,站起含笑施礼。
“不用客气。”成淮冷淡回应。见他轻袍缓带,举止文雅,虽然年轻,却自有一股泱泱风度。
“多谢成堡主相救婵娟,且容留在下在此养伤。”感到对方掩不住的敌意,屈恒颇觉莫名其妙。
“小事而已,何必言谢。”成淮负起手,远眺荷塘,此时莲花尚未含苞,荷叶倒是碧油油一片接向天际。
屈恒不由沉思,他在这养病数天,主人并未探望,照理成家堡偌大商家,应广结天下人,怎会如此失礼?不晓得是否自己不知何时曾得罪了主人。
“不知婵娟师从阁下,学的是什么?”
“讨生活的小伎俩罢了,不足道也。”屈恒暗皱眉,成淮不问他所从何业,却问婵娟学什么,绕个弯子说话倒真奇怪。
成淮暗自咬了咬牙,“听说屈公子精通医术?”他这次问得明白。
“不敢当,略晓皮毛而已。”屈恒淡淡一笑。
成淮霍地转身,“那敢问,屈公子可曾听说过一个人?”
“哦?”
“那人现在约有五十多岁,也是从医。”他顿了顿,语气转冷,“恰巧,与公子同名。”
“在下阅历尚浅,见识不多,不曾听说此人。”屈恒不动声色。他多年前曾到过成家堡为成淮母亲医病,按理说成家应当感激才是,但现在成淮面上却流露一股愤恨神色,令他不由心生警戒。
成淮静默半晌,转了话题:“婵娟怎会想到研习医术呢?”他忍不住想了解。
“呃,这个……一言难尽。”屈恒苦笑。
成淮面色又不禁转黑,一言难尽?好似两人有秘密分享而不宜令他人知晓似的!
什么师徒?分明……他冷哼一声,怒火渐扬。
“想必屈公子武功不凡,改口定要切磋一下。”那日见时,他躲得虽勉强,却看得出身法极妙。
“我看不必了,在下武功只堪防身,登不得大雅之堂。”屈恒后退两步,似乎怕他马上就一拳打过来似的。
见成淮眼光定住,他疑惑转头,却是婵娟手托茶盘娉婷而来,他有些恍悟,不禁好笑起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喃喃道,感觉两道烈焰般的视线凶恶地射过来,恨不得在他身上炙穿几个洞。
“成堡主,师父,喝茶。”婵娟娇柔一笑,浅浅淡淡,如同花开。
成淮心头波滔翻滚,他深情一片,她视而不见,对别人却笑得似水温柔。
屈恒很想埋头喝茶,置身事外,可是……他再不说句话,怕是要出人命。
“婵娟,你的方子不是还未配好?咳,你去配方子,不用照顾我,我自己来就成。”
“那我晚上帮你换药。”她依旧笑眼弯弯。
“呃……其实呢,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只需调息将养即可。”喔哟,背心冷嗖嗖的!
“可是昨天我还瞧见你的伤口没有结痂啊?”师父是怕她担心吗?谁说不看就不会担心的?
“晚上再说,现在你去配药,好不好?”他柔声道,再不哄她走,恐怕真的难以收场。
“好。”她向成淮裣衽一礼,翩然离去。
成淮阴沉着脸,见纤弱的身影渐行渐远,冷冷地道:“她是我的!我认定的人,谁也夺不去!”
屈恒哑然失笑,惊讶于他的霸气与独占心。
他怎地如此气定神闲?倒衬显得自己心浮气躁了。成淮愤愤地坐下,暗惊屈恒有着与年纪不相称的冷静与沉着。
再稳重理智的人遇了倾心之人也会失去自制,譬如眼前这一位——不满弱冠即接掌成家堡堡主之位,短短几年将家业扩大了数倍,商行遍布大江南北,以冷酷沉着、手段毫不留情著称的成淮。
只是,这样的人,能否托付终身?
屈恒再三思量,成淮虽有花名在外,但如今相见,似乎也不见得滥情,而炙焰般的炽情,能够呵护娇弱的花朵吗?
“师父总不能一辈子留住徒儿!”成淮再也忍不住,拍桌低吼。
“她胆子很小。”
嗄?他愕然:“你说什么?”
“婵娟,她害羞又爱哭。”却很坚韧!屈恒淡淡一笑,幽幽望着接天莲叶,无穷碧绿。
“是吗?”他只知她温婉而美丽,恬静悠然。那日在他面前霍然出水,恍若洛水之神,令他的心从此不再平静。
“所以,堡主的脾气要敛,不然会吓到她。”小小的,尚且懵懵懂懂的女儿家,已经可以打动男子的心了。
“哦,是这样……”成淮有些无措。这个年轻人是决定退出了吗?他放弃婵娟了?
吾家有女初长成?屈恒失笑,又不是她爹爹,怎会突然冒出这么古怪的想法?是自己老了罢,比实际年龄老上二十岁的心境。
“堡主若是真心,我就放心了。”他轻道。婵娟倘若终身有靠,就算日后梅竞雪寻不到他想找人泄愤时,凭借成家堡的威名保住婵娟应该不是问题。
他真的拱手相让?为什么?成淮暗自揣测。见屈恒悠然站起,挺拔的身形迎风而立,斯文温和的脸上挂着淡笑。
这样出色的人,怎不叫人倾心?少壮师父,妙龄女徒,托付给他?说的好听,谁信?
成淮的脸阴晴不定,冷冷地扣住栏杆扶手。
……(*……(*……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当初为她取这名字,是感叹师兄师嫂的际遇和与梅竞雪扯不断的爱怨纠缠。
现在,也是愿她觅得良缘,一生快活。
屈恒仰头望月,怔怔出神。
待寻到寒儿,治好他的病,也许,就该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少年时的承诺,告一段落。
之后呢,他要去哪里?
找个地方歇一歇,放松倦怠的心情,还是四处游走,看看大好河山?
他的心,有些茫然起来。
树林里鼠踪——,夜鸟低号,他淡笑着,信步而行。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优哉游哉地踱行不久,却见不远处,纤柔的身形在一棵参天古木下踯躅。
这丫头,又怕蜘蛛又怕蝎虫,跑到林子里头做什么?
他本欲上前,却不知怎地又止了步,悄悄隐在一棵树后。
咳,当然,他可不是故意来偷听她自言自语的!只是,那个……突然出现会吓着她,对对,会吓着她!
他忍不住叹气,他在做什么?
半晌,婵娟幽幽地长叹一声,一只手抚上粗糙的树干,轻声道:“老树公,老树公,你倒说说,我,我……”话到此处,似乎难以为续。
屈恒心下好笑,这女孩儿明明有十七八岁了,却还这般稚真,跟老树聊起天来。
她又轻吁了一口气,叹声幽然,不绝如缕地钻进他耳中。
他心中微动,这丫头不知什么事如此不开心,他该怎生劝她才好?
“老树公,那日在青莲酒楼前,他那么轻声地同我说话,每一句,我都牢牢记在心里,时时不忘,就是娘说的话,也没记得这么清。其实,师兄师姐们待我也很好,一样好啊!”她微抬起小脸,面庞上似乎有几分困惑,“不不,不一样,在我心里就变得不一样了!从他把我扶起来,对我说话,又带我进酒楼见识,送我披风后,我心里就一直想着念着,只盼天可怜见,让我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瞧着,不不,要说话,只要和他说上两句话,我就满足了。”
屈恒刚刚意识到婵娟所提之人是谁——那件事他未曾放在心上,几乎已经淡忘——他从不知婵娟有这样辗转婉约的心事,一时竟有些怔忡起来。
或许是站得累了,婵娟蹲,缩得小小的,手中握着树枝,在地上一划一划地。
人说夜行山林,许会遇见下凡的仙子,怎么他倒觉得像是月宫里的玉兔偷入人间?至于谁是小兔儿,不言自明。
“我想着,拜了屈大夫为师,以后不必孤零零一个人,可以读书写字,学许多东西,不用像娘、像村里的其他婶子,一辈子听丈夫的话,却要挨打、受骂,劳累一天,想歇歇,找个人说说心里话,都不能够。”她顿了顿,哽咽起来,“可是我等了好几年,师父却不肯收我!”
屈恒用力闭了闭眼,长长吸了口气。
“后来发现师父和屈大哥是一个人,我起先是有点难过的,可是很快就不会了,是一个人更好,就不用我猜来猜去的。”她吸吸鼻子,声音平静了些,“师父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想要一辈子跟着他,给他洗衣煮饭,照顾他保护他。”
他愈听愈惊,这丫头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婵娟的脸有点红,手里的树枝戳着地面。
“师父心肠那么软,一定还会有像梅姑娘那样的人欺负他,他又不还手,那怎么行!”她有些恼,抿了抿小小的菱唇。
婵娟想护持他的心意,他是明白的,而且,有些感动,那么娇弱的姑娘,却一心想保护他,叫人不感动也难。
“笑寒师姐老说嫁人什么的,我可不爱听,我要跟着师父,一辈子!照顾他,不嫁!”她红着脸咕哝,“就算喜欢,也只喜欢师父好了,我心里只住着一个人,就是师父……”
屈恒目瞪口呆,他还当她是没长大的小妹子,却忘记她其实不小了,已是盛开的年纪,懂得倾心于人了!
只是,这心系到他身上,让他感觉像被雷劈了下,麻麻的,回不过神。
他他他……还是先走好了,他需要一剂清心定神丸。
蹑手蹑脚地,他偷偷溜走,从没感觉心跳得这么凶,好像要蹿出胸腔,他一定是病了……
进了房间,他跌坐在床边,久久地,才长吁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成堡主对婵娟一往情深,却得不到回应,一腔怒火撒在他身上,他原还觉得无辜,眼下才晓得那是应该的。
婵娟的心里有了人,是他,是他这个蒙在鼓里的可怜家伙啊!
到底是谁懵懂不晓情事?!
原以为对婵娟牵念日深,是如父如兄般的情谊,也以为他远超实际年岁的心境与她相隔山水之遥,如今才发现婵娟距他竟只隔薄如窗纸的距离,都不必捅破,只不过稍近倾听,便足以令他乱了阵脚。
好吧,他是从未尝过情爱滋味,所以不懂情,可是他明明站得极远,怎会突然感觉与婵娟距离如此之近?
“师父,你在不在?”温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他差点惊跳起来,“我,我……”可恶,他为什么要应声?
婵娟推门而入,笑盈盈地走近他。杏黄的曳地长裙,外罩水色轻绡,飘飘曳曳地好似画中人,看得他有些呆。
他一向知道婵娟是美丽的,可是现在好像又不仅仅是这样了。到底是哪里变了?
“师父,你干吗靠窗子那么近?”她有些疑惑。
他立刻从窗边走离几步。是啊,婵娟又不会吃掉他,他做什么怕得像要跳窗逃走?
奇怪,他为何要怕?以前不是没有女子向他示好,老也好,少也好,他虽无措,却不至这么惊慌啊!
“师父,我看看你的伤。”她又上前一步。
“呃……不用了,已经结了痂,连药也不用上了。”他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
“我几天都没见师父,成堡主老是带着我到处逛,我说要陪师父,可他却说师父要调息打坐静养,不宜打扰。”她歪着头,有些不满,以前师父养伤,都是她陪着,她又不说话,怎么会打扰?
那是自然,为避免两道凶霸霸的视线在背后烧他,他当然要找借口躲。他不能直接推开婵娟,只好由成淮出马喽。
“是啊,我在静养。”他勉强笑笑。
“哦。”婵娟垂下眸子,“师父,你有点怪。”
他一惊,“我……我哪里怪了?你多心了。”
“可是,你在避开我。”她又不笨,怎会看不出来。
“哪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他又退一步,挨到床边。
婵娟几步上前,立刻抹掉他辛辛苦苦隔出的距离,让他顿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师父,你说你不走,可是我知道,你打算抛下我了,我又麻烦又爱哭,挺讨人厌的,遭人嫌弃也不奇怪……”
“胡说,怎么会有人嫌弃你。”他皱了皱眉。
“有的,师父嫌弃我,我知道。”
他叹了口气,柔声道:“我哪里嫌弃你了?”
“你养伤不用我陪,药不让我换,伤不准我看……”她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后来,连面也见得少了。”
他无言以对。
“你说没有避开我,为什么不许我看你的伤?师父,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她眼眶里开始有水雾凝结。
沉默良久,他解开衫子,袒出后背的伤。
“你没有错,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他轻声道。
婵娟不语,细瞧他伤处,的确已经结痂,伤疤暗红突出,看起来依旧令人心惊,那是为救她留下的,兴许一辈子都抹不掉了……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指轻轻抚上疤痕——
屈恒火燎似的一闪身,跌坐在床边。
“师父,你怎么了?”婵娟吓了一跳。
“我,我……”他有些垂头丧气,是啊,他是怎么了?婵娟又不是没触过他身体,那次扎针时,她的手抖,按在他胸上,他明明没什么感觉啊!
“师父,你的衫子破了,我帮你补一下。”婵娟不明所以地瞄了一下他忽然有些涨红的脸。
是吗?他的衫子破了?不会是刚才逃走的时候被树枝勾破的吧?他怎么没发现……啊啊啊,补一件外衣而已,为何连他的内衫都一起扯掉,虽然天气热得厉害,他还是需要一点点布料蔽体啊!
但是,他不敢抗议,只能乖乖坐在床沿上,看婵娟抱了他的衫子,坐到明亮的灯下,帮他缝补。
还好还好,若是坐在他身边,他恐怕都要屏住呼吸了。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走?”婵娟低着头,忽然开口。
“这个……”如果他直接说准备把她留在这儿由成堡主照顾,她会不会用眼泪溺死他?
“我有点怕。”她又道。
怕?她怕什么?现在怕的人是他啊!知道她的心意后,他的心就没来由地跳快了两倍,连瞄她一眼都困难。
“成堡主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那是因为他喜欢你,笨笨的小妹子!
“好像要扑过来吃掉我……”
“什么?”他吃了一惊,那是男人有了才会有的渴望神情,那怎么行?他护得周周全全的小妹子怎会处在狼吻之下?她还小……啊,她不小了,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那么,是他老了?
“等师父养好伤,我们就去找师兄师姐好不好?”她抬起头,恳求地望着他。
屈恒怔怔地,看着她松松的发髻,清清的眼波,好半天才轻道:“婵娟,你知道成堡主对你的心意吗?”
“不知道!”她出乎意料地不是脸红,而是气恼。
赌气的口气令他失笑,原来婵娟也是有脾气的。
“成堡主待你不好吗?”他轻问。
“很好。”她咬了咬唇,低下头。
“那他哪里不好,让你不理他?”
“他都好,什么都是很好很好的。”她顿了下,垂着眸子,“可是,我就是不喜欢。”
屈恒愣住。是啊,就算一个人完美无缺,也不见得人人都喜欢,就如婵娟说的,成堡主什么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她偏偏不喜欢,那有什么办法?
那么,他自作主张为她安排,到底是对是错?
但,跟着他又有什么好?奔波劳碌,没有安稳日子,连他自己都厌倦了。
“补好了。”婵娟站起身,将外袍与中衣挂在屏风上。
屈恒有些怔愣地看她轻柔地将衫子披在他肩上,向他羞涩一笑。
奇怪,他为什么没有跳起来?他方才不还惶恐不已?现在却又好像能够自然而然地明了她的心意。
他究竟站在什么地方看婵娟,又是谁悄悄移动了脚步,然后他就不知不觉被情丝缠绕,缠得他不知所措,难以挣月兑?
其实,不是怕啊,只不过……他不晓得该如何反应啊!
婵娟轻轻叹了一口气,见他仍在发呆,又不好唤他,只得径自出了门,缓缓步向自己房间。
……(*……(*……
进房刚坐到床边,便觉得一股冷森森的气息袭来,她愕然抬首,见成淮阴沉沉地进了房门。
她拧起秀致的眉,“堡主,天太晚了……”
“你也知道夜深了?那你还跑到男人房里,半天都不出来?”
“你说什么?”婵娟困惑地望着他。她到师父那儿探看他的伤,有什么不对?
她无辜的眼神令他怒火中烧,“你一向都是这种模样勾引男人的?我早该知道,外表清纯,不代表骨子里就没有!”强烈的妒火令他口不择言。
“你……”婵娟张口结舌,她从没听过这样难听的字眼。
“名为师徒,实际不晓得暗地里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胡说胡说,你敢污蔑我师父?”婵娟气极怒叫,涨得满脸通红。
她不为自己清白作辩,倒一心只护着她师父?
成淮冷哼一声:“你师父?你敢说他对你没有别样心思?”如花似玉的美貌佳人,只有瞎子才会视而不见。
“师父他光风霁月,才……才不会那样想!”她结结巴巴,她原来敬师父如同神祗,后来虽然隐隐有些变化,却从没想过师父心里怎么看她。
“那就是你惦着他了?你就那么需要男人,日日都往他房里跑?”成淮冷酷地笑着。
啊?怎么他的话她都听不懂?天天看师父伤势不该么?还有什么……需要男人?她有些迷迷糊糊的。
她一向过着单纯的日子,自然不懂话里的恶毒。
望着她微张的小嘴,成淮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明显地感到身体的骚动与变化。一向是女人取悦他,何时由他讨好起女人了?就算是婵娟,也不行!他认定了的花,就该由他摘下,他认定的人,就是他的!
他邪恶地笑,“你师父伤重,怎么能满足你?在我这儿,你会有更好的享受,知道什么是欲仙欲死……”
“你有钱有势,关我什么事?我跟着师父,就算粗茶淡饭也是快活!”她仍是不懂,只得模着隐约的理解去答。
师父!师父!她心里只有师父,她怎能这样待他?!成淮怒火中烧,突然抓起她,攫住花瓣般柔软的唇,粗暴而残酷地辗转蹂躏,尽情攫取她的甘甜与美好。
“你的师父,可曾这样对你?”他恨恨地,用力拉开她的衣襟,模到一只荷包,里面物件的触觉——是块玉佩!他心头一凝,随手狠狠摔了个粉碎。
婵娟惊得几乎要昏厥过去,满口满鼻都呛着男人浓重的味道,她拼命挣扎,却敌不过他的蛮力。
“屈恒他有没有尝过你的味道?”成淮残忍地笑,顺着细致的脖颈一路啃咬到她纤巧的锁骨,手掌抚上她柔软的胸。
“啊!”婵娟惊呼一声,感觉手臂月兑离钳制,立刻双掌推出,猛地击向他。
“你……”成淮后退两步,满眼怒焰,他知她会武,却万料不到她会出手伤他。
“你居然伤我?你准备好把身子给屈恒了吗?”
“你胡说!”模到墙上装饰的长剑,婵娟倏地拔下,昏头昏脑地一剑刺出。
成淮闪身避开,见她身形灵逸,裙裾飘展轻扬,翩美如蝶,虽然功力尚浅,但姿势妙极,明显与屈恒如出一辙。
他手一探,挟住剑身,正要逼她进怀,却见她手指一松,抛下长剑,转身就逃。
他怒哼一声,立即跟去。
屈恒好容易发呆完毕,正准备熄灯歇息,忽听远远传来变了调的惊呼声,正疑惑着,门被“碰”地撞开,一团软玉温香已扑进他怀里。
“婵娟?你……”他住了口,惊愕地见她衣衫不整,窝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成淮怒冲冲跟来,一眼就看见令他妒火熊熊的画面——屈恒身上只着内衫,连襟带都未系上,婵娟的脸正埋在他颈间,抱着他腰的一只藕臂甚至在他衣衫里头。
见成淮进门,屈恒颇是尴尬,却见婵娟一溜烟转到他身后,稍转头,才看见她红肿的唇与恐惧的眸子。
“成堡主,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不由厉声喝问,从不晓得自己会有疾言厉色的一天。
“我同我的女人亲近,也要请示你吗?”成淮冷哼。
屈恒心一沉,“婵娟还没有嫁给你!”
“那又如何,她迟早都是我的,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关系?”
“若是两厢情愿也就算了,你明明用强,还敢如此轻慢,我错看你了!”婵娟才向他道明心思,却落入虎口,叫他怎能不恼?
“有的女人就是喜欢这个调调,你越硬来,她越享受,你不知道?你没碰过她?”成淮唇角挂着野蛮的笑意。
屈恒倒吸一口凉气。他是瞎了眼吗?怎会认为这个乖张暴虐的男人能够呵护婵娟?
“成堡主,你名扬天下,却如此污言秽语损人名节,你还道对婵娟情深一片,怎能侮她至此!”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早知成淮身边红颜众多,却不料他对女子是这般轻视。
“你回护她,她回护你,好一对师徒!”成淮皮笑肉不笑,“就算我当她是个玩物又怎样,暖了床就丢掉又怎样?她是我的,谁也夺不去!”
屈恒紧咬牙关,拉起婵娟就走,这种污地,一刻也不能留!
成淮脸色一变,忽地一掌击出,他早就想试试屈恒的武功,今日正是时候,只有擒住他,才能留下婵娟。
屈恒暗中叫苦,他这几日正调息到关键时刻,若妄动真气,则前功尽弃,须从头开始,但此时又不容他犹豫,只盼成淮稍有度量,放他们离去。
斗室里掌风呼啸,他心里越来越惊,成淮分明是想伤他再留下婵娟,他心一横,身形变换,欺到成淮近前。
成淮吓了一跳,眼见屈恒手掌无声无息地按到胸口,速度之快,闻所未闻,只待束手就擒,却觉身上一麻,原来只被封住了穴道。
屈恒话也不敢多说,拉起婵娟就走,到了屋外,本欲牵匹马走,又恐马灵识途,干脆揽住她的纤腰,越屋踏树而去。
……(*……(*……
不知奔了多久,只见天已蒙蒙转亮,依他轻功,怕是二百里也不止。
前面不远就是一座村落,他带着婵娟跃下树,再走一会儿出了树林,就可歇息了。
刚走几步,他身子一软,跌在地上,只觉内息纷乱,难以自制,幸运的是不似上回在关键时出岔子,险些害他命丧黄泉。
“别再擦了,再擦就破了。”他轻轻拉住婵娟用力擦拭樱唇的手,看看她乱七八糟的衣襟,叹了口气,又帮她拉顺整理好。
“我……我好怕!”她这才泪如雨下,挨在他身边坐下。
伸指轻压了压她红肿的唇,好像真的破皮了,正想说话,却被她双手捧住,小脸干脆埋进他掌中呜呜恸哭。
“你轻些哭,先喘口气。”他拍拍她的背,怕她哭到窒息,将手撒开,又不由一怔。
满掌清泪,像是漾在他心里。
怔愣间,婵娟又抱住他一只手臂,脸颊倚在他肩上,衣衫被泪水打湿,凉凉地贴在肌肤上。
唉,他现在穿得可不多啊,早晨又有点凉。
知道她所受惊吓大大压过天生的羞怯,即使偎在男人身侧也不在意了,他纵是不自在,也只能忍了。
“他亲我……还在我身上又模又咬,好……恶心!”婵娟哭了一阵,总算有些平静下来。
屈恒强压心头怒火,勉强笑道:“其实呢,咳,我当初也是这么被人强亲了去的,只要不放在心上,日子久了,总会慢慢忘掉。”
“怎么会?”她忘了流泪,惊讶地望向他。
他有些窘,别开眼去:“是真的,而且,我被欺负了去,不能打也不能骂,还得给她医病。”想当初真是万分惊险,差点破了他的童子身,每每想起都不由有些后怕,不比婵娟好到哪儿去,真是同病相怜,同病相怜啊!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婵娟好奇不已,已经忍不住想笑了,师父也有那么糗的时候?
“很久很久以前啦,我像你这么大时。”唉,他可怜的少年时光啊!
“你武功这么好,怎么会给人……欺负?”她的小脸埋在他肩上,暖烘烘的颇舒服。
“呃……她喝醉了,又生病发热,我……我没提防。”从此,他差不多是见到她就望风而逃。
咦,她在咕哝什么?啊,八成是“师父好可怜”之类的……他苦笑,要不是这次意外,也不必翻出这些陈年旧事来慰她宽心。
“小时邻居的阿牛哥亲了桃花姐一下,桃花姐后来就嫁给他了。”她小声嘀咕。
那是两情相悦,和这件事没关系!
“这可不一样,被人欺侮一次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自动送上门给他欺侮一辈子?”那岂不是要清白的好姑娘嫁给登徒子,而他,就得娶那个霸王硬上弓的女子以示负责?这还有天理么?
“是谁强亲你?”她忽然瞪大眼,口气怪怪的。
这个……怎么能说?事关女子闺誉和他的自尊,不能说啊!
“一定是哪个病人喽。”婵娟有些沮丧,松开手臂。
眼下最佳秘技就是——装聋作哑、文过饰非、避重就轻……奇怪,他那么心虚做什么?
婵娟抹掉眼泪,将屈恒从地上扶起,又转过身,后背贴在他胸前,稍微蹲身,将他背起来。
“婵娟……”他有些心惊胆战,生怕压断她柔弱的身子骨。
“这次轮到我背你。”她轻道,她毕竟习了武,这点力气还是有的,“你不要放手。”
屈恒怔了怔,柔声道:“好,这次你背我。”她的背纤弱而温暖,好生舒服。
晨风轻轻扬起,他的黑发拂在她鬓边,有些痒痒的。她的脸慢慢爬满霞晕,一步一步朝村庄走去。
……(*……(*……
“哎,谁一大早跑来敲门?”陈老汉疑惑着,哪个短工跑回来了?不会吧,他在家,谁那么不怕死偷懒溜来向小凤献殷勤?
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老脸。
“你们是……”陈老汉惊叫一声,“哎呀,你们不会被打劫了吧?一个眼睛肿肿,一个连衣衫都被扒去,好可怜好可怜,快进来!”
屈恒与婵娟面面相觑,还未回过神,就被拉进院中。
“咦,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让姑娘家搀着?啊,对不住,你生了病?我老眼昏花,没看出你脸色不大好。”
“我师父受了伤。”婵娟细声细气解释。
师父?不会吧,什么师父?难道是教书先生拐了学生私奔,所以被人扒掉衣服扔了出来?看看少女一身华服,年轻人却只有件单衣,颇是狼狈。啊,一定是这样,然后,姑娘家舍不得心上人,随他一同私逃。哦哟,他好久没听说书了,难免偶尔浮想连翩。
“爹,您一大早吵什么?”一个壮实汉子披着衣裳走出屋门,看到屈恒,眼睛慢慢瞠大,“你是……屈大夫?”
恍若震雷般的吼声响起:“娘,妹子,孩子他妈,你们快出来,屈大夫来了——”
之后,婵娟目瞪口呆地看这一家人将师父奉若神佛地请入门,搀到上座,奉上好茶,只差没摆上香案磕两个头了。
“屈大夫,你娶了妻啦?这么俊的娘子,难怪你看不上我妹子喽!”陈顺爽朗地大笑,搀着身怀六甲的妻子,“你那个女圭女圭徒儿呢?”
“呃……”屈恒尴尬地看看婵娟,“寒儿没跟来。”
“可是,你就算不愿娶小凤,也不用连夜走啊。你走得匆忙,还落了两件衣裳,今天正好用上。”陈顺娘笑呵呵地递过一件长袍。
“他是我师父。”婵娟满脸通红地接过袍子,披在屈恒身上。
“哎,羞什么,师父徒儿又怎么啦,咱们不比城里那些读书人,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你们年纪又差得不多,前两年村里的孙家姑娘不是嫁给她的刺绣师傅?也没人笑话啊!”陈老汉最喜听书,尤爱传奇故事,这个师徒相恋……好看哟!
“爹,娘,我把房间收拾好了,请屈大夫歇着吧,别再累他说话了。”双十年华的小风揽着侄儿小豆子的肩头,娇羞地站在门口,一双妙目时不时地瞟向屈恒。
“对对对,屈大大受了伤,应该歇歇了。”陈顺扯着嗓门,将妻子轻扶到旁边,与婵娟一同搀着屈恒进房。
“婵娟,你同我一房睡,可别嫌弃我呀!”俏丽的小凤有着同陈顺一样的明朗性格。
“不不,怎么会,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婵娟连忙摇头。
“你的衣裳真好看!”她目光里掩不住艳羡。
婵娟微微笑着,想了一想:“你帮我找件别的衫子,这件送给你好不好?”
“真的?”小凤不敢置信。
“真的。”这件衣衫是成家的,她不要。
屈恒静静地望着婵娟娇小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合上眼开始凝神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