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三四年三月韦尔斯柯岩村“‘冬季的尾声……近了。’”裘琳瞄一眼纽霖,见他没有反应,她又重复一遍这句翻译。“‘冬季的尾声近了。’这样说,对吧?”
这个畸形的小老头抬眼看她。显然刚才他的思绪不在今天的课文上,已经不知飘到何处去了。裘琳担心地蹙起眉头。这一整个酷寒的冬季里,他常常都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一这位看不出岁月痕迹的吟游诗人,感受到空中有什么不安的变化?
“冬季的尾声确实近了。”他回应着她的话,却是用本地的韦尔斯语说的。“同时随着冬季结束,这些课程也要结束了。”他又补上一句,一面用奇特的眼光看着她。
裘琳耸耸肩。“也许只是一阵子吧!等春天真的来了,会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是到夏天我就有很多时间了。”
“到夏天就会看见妳结婚,忙着伺候丈夫了。”
“那个丈夫是谁?”她以诺曼人用的法语说道。“是我认识的人吗?”她又用比较粗俗的萨克逊英语说着。
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不过只是左边的嘴角往上翘一点而已。他的右半边脸永远都是往下垂的表情。事实上,他整个身体的右半边都是这样:右臂萎缩、右腿扭曲,走起路来跛得十分明显,只有左臂能做一些日常动作。
但老天为了补偿他身体的缺憾,也给了他一颗绝顶聪明的脑子。纽霖是公认的落风尼欧一带最聪明、最有智慧的人。东起英格兰边界,西至柯岩村周围野林外的西海岸,没有人能与他匹敌。他能说四种流利的语言,包括他们自己的韦尔斯语、他教授她的法语和英语,以及教会神父才会说的拉丁语。
他上知天文,能够预知天气,又通晓百兽。他闻言不忘,冬天的时候还说许多古早的故事以及预测未来之征兆,将柯岩村上上下下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没有人知道他的实际年龄,也没有人确定他是打从哪里来的。他一直住在河畔草地附近的墓穴区,虽然其它人都不敢在那山脚处攀满野玫瑰的石碑下栖身,却也无人质疑他是否有权住在那里。
这时他们两人就坐在半山腰一块凸出地表的石头上。裘琳瞪着下方的野草地,除了像海绵一样浸透融雪的湿地之外,一点也看不出什么春天的迹象。然而纽霖的目光却是望向山顶与崖边。一会儿之后,他开始往上爬去。
“等一等。你要去哪里?”
“去海边。”
“海边?我的课乍心么办?”她喊道,只见他继续用歪歪斜斜的怪异姿势快步走开。
“冬季的尾声近了,”他回头用英语喊道。“而春天会给我们一个无法逃避的未来。”
他又加上一句话,不过是用他们共同的母语说的。
裘琳知道逼着他追问那是什么意思也没有用,纽霖想说的都说了。他的预言实现的时候,往往都是真确得吓人。这个他们无法逃避的未来是怎样的,裘琳一点概念也没有。不过她还是跟在他后面往上爬,希望能够听到他的解释。
他们同时爬到大岩石顶,风由波涛汹涌的海上吹来,显得格外冷冽,又湿又寒。然而裘琳迎风站着,任那刺骨的寒风透入羊毛裙与斗篷,她那鸟黑的头发也被吹得扑散到脸上。站在这个岩顶上,将她族人居住的地方整个一目了然。这里虽然不是最一局点,却可以领受到弥漫北韦尔斯的野性自由气息。
这块凸出的大岩石在当地叫‘黑岩’,也叫‘柯岩’,许多人都以之为姓,像她叫柯裘琳,而她父亲叫柯豪尔。
他们家从有史以来就住在这片土地上,从最古早的国王为生存奋斗的传说时期开始。她热爱这片山林绿野与大海,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这四旬斋时期的第三个周日想要离开她叔叔温暖的屋子,到外面的这片大地上走走。她眺望着崖下的大海,而看到那些野玫瑰能够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生长,每次都会令她惊叹不已。
她深吸一口带着盐味的空气,禁不住打一个冷颤。不过这不算什么,她可以再忍受一下这种寒冷。毕竟,久一天快过去了。她环视四周寻找纽霖的踪迹,发现他正望着东方,同时身体前后摇晃着,他在陷入深思的时候经常会这样子晃动,往前再往后,往前再往后。
她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朝海上望过去。阳光穿透浓密的云层,在水面上投射出钻石般的光辉。但在闪亮的白浪之间不只是阳光,还有别的东西——是帆,一艘船。裘琳瞇起眼睛,努力想看清楚一点。
“我们无法逃避的未来。”纽霖说,随着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冒出一股白雾,但随即被北风吹散了。
“这未来是好的还是坏的?”裘琳问着,感到比先前更冷了。
小老头正常的那边肩膀耸了一耸。“所有的未来都一样,对某些人是好的,对某些人就不好。不过……”他的嘴角又露出熟悉的扭曲笑容。“妳必须承认,有什么未来都比没有未来好。”
不错。可是他们离开玫瑰崖往下走回去的时候,他们开始分道而行——她走回自己的村子,他则返回墓穴那简陋的居所裘琳的心里充满了一种无名的不祥预感。这九年来她一直和叔叔婶婶住在一起。他们自己没有小孩,所以她父母去世之后,他们也很乐意收留她。
她跟他们在一起很安全,因此她从来没有去留意未来会怎样。
但变化即将来临了。她知道这一点,纽霖也知道。而她非常不喜欢这样的变化。
“他们在玫瑰崖搭起了帐篷,而且还一直从船上卸下好像、水远都没完没了的补给。”
裘琳听着杜伊的报告,所有的村民也都聚在她叔叔家的大厅里听着。克莱叔叔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默默思索着斥候带来的这个令人不安的消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裘琳真忍不住想激他作出一点响应。她很爱叔叔,但他绝对不是会贸然采取行动的那种人。
“派一个人监看着他们,”他终于发出了命令。“我们须要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有多少资源。”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去找书记来,陆迈铎也会想知道这件事。”
他这句话引起一阵耳语,但他不予理会。陆家的土地就在柯岩的西边,可是两家虽为近邻,关系并不友好。陆家人就跟英格兰王一样贪婪,只是程度有别罢了。今天一只羊不见了,明天又有一头牛不见了,他们只要一逮住机会就跑到柯岩的地上偷窃。每个人都知道他们不可信任。然而,英格兰人是所有韦尔斯人的共同敌人。现在英格兰人要在玫瑰崖扎营,克莱理当把自己跟陆家的歧见暂抛到一边。
不幸的是,裘琳不相信那只是扎营。“万一他们是打算留下来怎么办?”
每个人都转头看她。她的脸颊微红起来,但她随他们去看,自己仍旧急切地望着叔叔。
“去年冬天来的那一批人的人数比较少,只待几天就走了。可是这一次的人比较多,而且至少有两个人是上次来过的。”
克莱叔叔皱起眉头,裘琳一时还颇担心他可能会当着村民面前斥责她,“是因为她竟然就这件严格说起来属于男人的事发表意见,二是因为她竟敢接近英格兰人的营地。经过一段令人不安的沉默之后,克莱说道:「妳认出有两个人去年来过?”
裘琳点点头。那两个人之中比较年轻的那个身材很高,肩膀又阔,长得这样的人并不多。他整个人看起来就有一副战士的架势。在那些英格兰人当中,他即使不是为首的,至少也是他们邪恶计划的中心人物。她相当确定这一点。
另外一个比较肥胖的人则蓄着红胡子,有学者派头。她对这个人最感好奇,至少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那个高个子像战士一样英伟逼人,充满绝对自信的气魄使他别具吸引力。但是那种自信又经常夹带着些许不吸引人的傲慢,所以她刻意不去看他,改而把目光专注在那个肥胖的小个子身上。
她猜想着,他是不是像纽霖一样的诗人呢?去年冬天他曾在玫瑰崖顶的地上来回步测着距离,还把观察所得记在一卷羊皮纸文件上。那纸卷引起了她的好奇。如今,他又在腋下挟着更多羊皮文件回来了。
虽然只是怀疑而已,但她觉得有必要说出来让大家知道。“你们知道英格兰人是怎么样的——知道他们的国王有多贪心,他想要并吞我们的土地。他不是在离这里两天路程的地方建了一座城堡吗?那里原来是戴家的土地呢。我想他也打算在这里如法炮制。我想他是想在玫瑰崖建一座城堡。”
“城堡?不可能在这里——”
“该死的英格兰人!”
“他们不敢做这种事——”
“噢,他们敢的。」裘琳坚定地说道,她被这充斥大厅的火药味给感染了。「他们那个国王诺曼底的亨利——相信是神把我们这块地赐给了他——”
看见叔叔阴郁的脸色,她的话声断了,其它人也都住口不言。等众人都沉默下来之后,克莱才开始说话。“这就更有理由要去通知陆迈铎了。”他站起身,其它人也跟着站起来。
“安排一位信差,杜伊。现在让我一个人想一想。”他转头又对妻子奈丝说:“等书记到了以后叫他来我这里。”
裘琳跟其它人一起走出大厅,但她的血液已被逼临的战事激得沸腾起来。她不能就这样走到厨房去,好像今天什么大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她跑去拿了一张羊皮纸、墨水、鹅毛笔与沙子,然后又溜回大厅里。
她叔叔站在一张他哥哥——也就是她父亲——的画像前,裘琳知道他在想什么。将近十年以前,柯豪尔在与英格兰人作战时身亡。他的妻子悲伤过度,不到一个月后在生产时死亡,产下的儿子也未能存活。他们的死都是可恶的英格兰王害的。在后来的几年里,英格兰人放弃了占领北韦尔斯的企图,但他们接着在南边获胜,显然又激励了他们,因为现在他们又回来了。
这次有多少韦尔斯人愿意牺牲自己来阻止他们?
她按捺住忧虑。“我拿了羊皮纸来,叔叔。如果你要口述什么信,我可以记下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妳还有别的事要做,我可以等书记来。”
她昂起头。“我宁愿帮你写信给陆迈铎,我写的字跟书记一样好。”
克莱看着自己的侄女,这是他哥哥唯一的继承人也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她是一个勇敢的女孩——这是无可争议的,他更不能否认。她也很聪明,学的东西远超过他之上。这要归功于纽霖或者是要归咎于纽霖。克莱常常担心,那个诗人激起她学习的渴望会让她无法幸福。这种知识会把最实际的人变成梦想家。然而不管是不是梦想家,时间会强迫她把梦想抛到一边去。她现在必须学会实际一点——他也一样。
他点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她愉快地对他一笑,但他知道这个笑容不会持久。
“我谨向你致意,陆迈铎。”他开始口述,偶尔会暂停一下上议鹅毛笔把他的话在珍贵的皮纸上永久记录下来。她说的对,她的字迹工整真实,书写时也不会留下墨水污点。
“……是我们该联合起来对付共同敌人的时候了。为了确保我们之间的和平能够延续,我愿意把过去曾搁置下来的一件事拿出来讨论。”
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裘琳抬眼看他。油灯将她的脸渲染成金色。她跟她母亲当年一样美丽,他心里想着,而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想。”头浓密的黑发,充满青春健美的发亮肌肤。但除了女性美之外,她也拥有她父亲的精神——那大无畏的冲劲。如果要找一个女人制伏陆迈铎那个坏脾气的儿子——或者至少让他的精力转移方向——那绝对是非裘琳莫属。
然而,他并不喜欢自己必须做的这件事情。
“你们搁置的是什么事情?”她问道,同时用跟他哥哥一样清澄的蓝眼睛望着他。
“是关于我们与陆家维持和平的问题。”
“不错,可是你建议要怎样维持呢?你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等我们打退了英格兰人,陆家就会又回复贼性,惹是生非;他们是不可信任的。”
“我打算跟他们联姻。”他简单地说道。
她迎视着他的目光,眼睛眨也不眨。他立即知道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她的呼吸加快了一点,但她别无其它的情绪显示出来。她终于开口问道:“跟欧文?”
他点点头。“如果妳同意。陆欧文服丧的时间已经满了,他会想给儿子再找一个母亲,也想再生一些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把鹅毛笔蘸一下墨水,低头看着写上工整字迹的羊皮纸。“你还要加上什么话吗?”
“没有了。”
裘琳看着叔叔在信上签名,然后她写上日期,再滴上融化的封蜡,让他用图章戒指盖印。她拒绝让自己对刚才叔叔说的噩讯有所反应。她拒绝一让自己向恐惧屈服,因为她知道跟存亡大计比起来,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她心头的恐惧就是无法消褪。
陆欧文是个残暴不仁的凶手,从她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是危害柯岩村全民的毒虫。她知道他最近丧妻,所以这件事应该不致一让她惊讶。事实上,没有人会强迫她嫁给他,这是无庸置疑的。没有一个韦尔斯女人会被迫嫁给自己厌恶的男人。
而欧文正是她厌恶至极的人。她对他所知主要来自他的昭彰恶名,因为她这辈子只跟他见过四次面而已,不过那也就够了。第一次是在柯岩村的丰收庆典上,那时她还小,而他则是一个瘦长的年轻人,总是跟其它男孩打架,捉弄比他幼弱的人,不断欺凌他们。
第二次是她十二岁的时候,被他撞见在圣塞德里谷摘蓝莓。他说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也不懂他的暗讽之意,不过她还是感到很害怕。
他像小野狼追兔子一样地追她,并不是真的要抓住她,只是想看她跑。
她从来没有把那天的事告诉别人。也许她应该说出来的。现在她明白当时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是在暗讥她想要那个。那个。裘琳只要回想起来就觉得恶心。他年轻的时候是个惹人厌的家伙,长大以后变得更恶劣。
再下来一次是在圣井一年一度的马市上。那时候他已经结婚了,而裘琳非常同情那个嫁给他的不幸女孩。可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最糟糕的一次。六个月以前,他和一票党羽把托马斯的尸体送回来,说他们是在玫瑰崖底下的狭岸边发现的,还把他的死归罪于据说在那一带的英格兰人。他们把那具血淋淋的残破尸体送回来,表现得好像满怀善意的样子。
杜伊也假装接受他们的善心,因为那天在柯岩村的男人没有几个,他不想跟欧文那一票全副武装的匪党打起来。可是他心里猜想的是另外一种情景。裘琳曾听见他跟克莱叔叔说起。欧文那一票人极可能是在他们的地域碰到托马斯,虽然依据法律托马斯不该在那里打猎,但他们也没有理由杀死他,不该谋害他。
不错,她不必认识他本人也知道他是多么地可憎。
但她对家人的责任怎么办-她是叔叔唯一的继承人。如果她不乘他身体还健康的时候结婚,他死了之后就会形成一团混乱,陆家人也会乘虚而入。再加上还有这批英格兰人带来的新威胁。她的家人这回可能无法把这么强的敌人赶走。
在这场无可避免的战争中,她叔叔也极有可能战死。她不喜欢往这方面想,可是她知道他会预先为自己的接班人作打算。
可是那个陆欧文!
她宁愿嫁给英格兰人,也不愿意嫁给这么一个恶徒!
有人在监视他们,兰德知道,而他也欢迎。随住在韦尔斯这块无耻角落的这些人探听吧,让他们把消息传给其它的族人。亨利王很久以前就已经拥有了韦尔斯的主权,现在兰德打算把这项主权化为事实——然后就凯旋回到伦敦去。
他站在长坡的顶端,韦尔斯人称这里为‘柯岩’或‘黑岩’。他往下望着陡直的玫瑰崖,崖间长着生命顽强的玫瑰。然后他眼光扫视过地平线。北边和东边是冰冷的大海,南边和西边是冰冷的山陵。然而在这些遍布黑森林的山陵之间,就是反抗势力的温床。他们在伺机而动,他们会用尽各种办法把他赶走,必要时即便跟世代为敌的敌人联合也不无可能。但他不会被赶走的,虽然也许要花上许多年,可是他们迟早会明白这一点。
在他下方,他们的营地开始成形。帐篷已经被坚固的木屋所取代,工人从他们登陆的那一天起就开始工作。雷爵士是主建筑师,负责监督工人用木柱和旗子作标记;哪里是城堡围墙的周界、哪里先盖高大的内墙,接着再盖宽广的外墙。连城区都要有保护墙,因为兰德要把自己的守地建得固若金汤。在他治理下的每一个公民都会知道,在他的羽翼下将会非常安全,不管是英格兰人、韦尔斯人,或者介于两者之间的人都一样。
想到这一点,他不禁露出一下苦脸。两者之间的人。亨利曾经要他提防一件事,就是韦尔斯女人嫁给英格兰人之后,所生的下一代孩子可能很容易就反过来跟他作对。但现在他关心的不是那一代,他的手下会需要娶妻,接下来的冬天他们在床上需要女人取暖。他必须让手下感到满足,而女人是达到这个目的最好的工具。一旦结了婚,他的手下就会跟他一样与这块土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不过和他们不一样的是,他不会被一个女人系在这块土地上。系住他的是野心,而且也只是暂时的。除了这九年来为亨利王东征西讨之外,他这辈子都在为了要拥有一块自己的土地而奋斗。然而现在他有了土地,却又面临一场另类的战争。
这一个漫长冬季里,他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的处境,等到他把人马与补给都准备好时,他也把自己的思绪整理好了。他不想要韦尔斯的土地,可是他获封的却是这里。现在他决意让这里成为自己的领地——只是不想在过程中再浪费时间与精力。虽然必要时,他已准备好用武力收取这块土地,但他知道诉诸和平手法是最快的。不过他也决心用强化手腕来追求和平,而且已打定主意要赢。
一旦北韦尔斯这瑞安定下来成为英格兰属地,亨利与他那些咨议大臣就不得不承认兰德的影响力有多大。那时他就可以重返伦敦,变成更有权势的男爵。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就是要讨一个与英格兰政界关系良好的老婆。他得尽快处理这个问题。
一个叫唤声引起他的注意,他看见身材粗壮的队长魏奥朋正爬上这黑暗、冰冷的山丘。
“船上的东西都已经卸下了。他们要在下次涨潮的时候驶回英格兰。”
“亚伦奉有命令,我知道。”
“不错,他会带着木匠、石匠,以及其余的存粮回来。”
他犹豫着不再讲下去,可是兰德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奥朋跟在他身边护卫了五年,兰德也同样护卫着奥朋,在这期间,他们的思想已经互通良好。籣德不等他开日就先说道:“杰柏留在英格兰。”
奥朋瞇起眼睛,下颔也挺了出来。“韦尔斯这里的山地可能比较适合像你弟弟那种人,他不适合窝在亨利的宫廷里,就连杰柏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他想冒险,可是不想负责任。”兰德反对他的说法。“你知道我对这件事的感觉,他也知道。等到他能够应付朝廷里的勾心斗角,能够经历那里的洪水猛兽活下来,不再是个青女敕的小男孩,才能在我这里派上用场。一旦他能掌握亨利的朝廷之事,就能到这里来,我就会回到英格兰去。不过现在不要再讲这个了。”兰德继续问道:“雷爵士有什么事情要说?”
奥朋识时务地撇开有关兰德弟弟的话题,他说道:“老实说,我本来不相信性情那么温和的人能够担当这种任务。他的手下已经把墙址标示好了。挖掘工也开始工作,已经凿出两个井,一个是给城堡用,一个给新村镇用,位置就在墙后面。所有的工地地点都跟他先前画的图一样——护城壕、陡直的山崖,还有采石场。”奥朋环视四周。“很难想象这里会平空冒出一座城堡。”
然而对兰德而言这并不难想象。他是一个对确定目标有信心的人:艰难的目标、不可能达成的目标,至今他所有的目标都达成了。只有一个除外,他从未听见父亲认可他的成功,现在也永远都不可能了。他父亲至死都深信,作为继承人的长子约翰命最好。他把兰德教养成一个冷酷的人,这个次子注定要成为开疆辟土的人。至于杰柏,他则打算让他到教会担任神职。只有约翰享有他全心全意的栽培。
但兰德推翻了父亲让他成为唯命是从的军人意图,杰柏也抛开了神职的枷锁。至于约翰,他则变成一个酒鬼,从父亲去世的那天起就一蹶不振。
兰德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尽管种种迹象看起来仍是冬天,却无法瞒过他。春天近了,那时候就要面对建立防护城堡,以及安抚气愤又多疑的民众所带来的挑战。
“高墙起得很慢,但是终会建起来的。”他对奥朋说道。“在此同时,我们必须吃东西。作物栽种成功是我们的胜利之本,你绝对不要怀疑这一点。”
“我们会选定最好的田地,等确定雪融了,就会开始翻土。不过我们似乎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奥朋做一个苦脸。“有一个人——如果你能称呼他是一个人。一个古怪的家伙,长得扭曲、畸形。挖掘工挖到那个异教徒的祭坛时——谁也搞不清楚那堆石头是什么东西——那个怪物就出现了,平空由那堆石头里冒出来,把那些工人吓得半死。现在他们都不敢靠近那个地方。”
“那个怪人怎么样了?”
奥朋叹一口气。“他就坐在那该死的祭坛顶上一动也不动,不肯离开那里。”
“那就把他移走。”兰德说道,一面努力设法保持一副严肃样子。他这位队长虽然从不畏惧任何手拿武器的敌人,却很迷信。兰德知道一个畸形人一定会令奥朋心生恐惧。
「把他移走?谁去移呢?”
“我想你是不会志愿去做的。”
奥朋迅速在胸前比一个十字架的手势。“绝无可能。”
“他比你高大吗?”
“不是。”
“他有致命武器吗?”
“他有魔鬼撑腰,那就够瞧了!他就是撒旦本人,一会儿说着他们异教徒的话,一会儿又冒出神父用的语言!”
这倒令兰德吃了一惊。“他会说拉丁话?”
“对,而且还会用法语和英语骂人。”奥朋答道。“正如我说的,他有魔鬼附身。”
兰德转身朝那堆石头走去,他们都推测那是异教徒的祭坛。一个会说四种语言的瘸子?
奥朋不是喝醉了,就一定是发疯了。
要不然就是这块土地跟传说中一样,充满了精灵、巫师与魔法师。
但就算是有精灵,也得给他们警告一下,而巫师和魔法师就最好快快退出这里。因为费兰德来了,他要收回这块土地的所有权,不只是以他之名,也是以英格兰的亨利国王之名。
在右方,他那面红狼旗帜在营地上空飘扬着。用不了多久,它就会飘扬在城堡的顶端,不管什么迷信都无法阻止他达成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