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夕阳在湛蓝的天边抹上一道华丽的桔色,悠仁站起身,自牢房离开往厨房而去。
牢中几位老少,目前有得吃也有得喝,除了还住在牢房里,日子快活得没话可说。其中吴大叔、张小哥的鞭伤,也已好得差不多,唯独小孟的伤势仍在恶化。
不过她不再那么担心,她挖开牢房的后墙,送进饮食汤药,楼定业及家丁都没有前来阻止,从这点看来,他应是不想破坏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和平。
他的让步,的确很让她惊讶。
远远传来的马儿嘶鸣声吸引了想着心事的悠仁,她停下脚步,决定先满足好奇心,再去厨房填饱肚子。来到马厩,一匹找不到任何杂毛的雪白大宛驹立刻抓住她的视线。
它高大、漂亮、优雅,每一个动作都神态动人,从看到它的第一眼起,她就喜欢上它。
“好漂亮的马儿。”
“悠仁小姐。”马夫一见到她连忙低头恭谨唤道。
“我想骑这匹马。”她兴致勃勃地伸出双手,放在白马的两颊。
白马温驯的低下头,友善的眼睛很是可爱,大头上下乱点。
“你看,它也喜欢我。”悠仁难得显出一丝孩子气。
“可是雪电它……”这匹大宛马,值四十万两银子,是前些时候才从大宛国运回来的宝驹,连爷儿都没骑过。
“原来它叫雪电。”如雪如电,轻盈驰骋,好名字。悠仁这下更是喜爱得不得了,双脚像生了根,一动不动,双手抱着马头就是不放。
雪电也很喜欢她,很通人性地把鼻子放在她的额头上蹭。
“你要骑马?”令悠仁屏息的低醇嗓音从身后传来。
她连忙转身,就见一抹颀长的身姿踏着暮色缓步而来。
“我会骑马,正巧我今日穿了胡服,择日不如撞日。”大唐女子穿男式胡服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踱到一人一马之间,楼定业上下打量了胡服打扮的悠仁道:“我还是喜欢看你穿襦裙。”说完他低头吻上她的香腮。
今日他一早就不在府里,返回的路上,分外想念她的滋味。
但这个吻,换来悠仁不解风情的瞪视。
周围的下人都识趣地低下头。
“下流!”
“你要如何说服我你会骑马?”他笑了笑转回话题,不过他根本不相信她能控制高头大马。
“十四岁生辰时,家人曾送给悠仁一匹小驹,十六岁起与人赛马球,更是从无败绩。”宫中女眷好玩马球,此风气一直从宫里传到整个长安,特别是官宦家的女眷不会马球的极少。
“是吗?”楼定业用指头模模颔下新生出的胡碴道:“既然这么厉害,不如你我赛上一程,如果你赢了,雪电就送给你。”
“好!”
不等下人反应过来,悠仁便极快地从墙上取下一个马鞍和缰绳,熟练地给雪电套上。
雪电激昂地仰天一啸,兴奋起来,好像在说:出去玩,大家一起出去玩。
“从楼府开始,谁先到后山顶上,就算谁赢。”
“好!”悠仁翻身上马,大腿有力地一夹马月复,“把府门打开。”话音未落,雪电四蹄一扬,如同一道白色闪电,跑了出去。
“爷儿,悠仁小姐她跑了、跑了!”楼秀大喊。
楼定业却是悠闲地翻身上马,交代了一句,“所有人都不许跟。”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他需要两人独处的空间。
秋高气爽,策马奔驰在天地之间,悠仁心情大好。
自由对被追捕的她来说是件奢侈的事,更何况是这样在风里随心所欲地前行。贪婪地呼吸着,她想把外面的味道记在脑海里。
四周的景物,变成线与她擦肩而过,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前方辽阔的天地。
雪电的马蹄声沉着疾速,跟她的心跳合在一起。
好想好想就这样永远奔驰下去,直到这个世界的尽头,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抛在身后。
“你还需要再快点。”忘我之际,楼定业已来到她旁边,自信地说。
“我不会让你赢的。”风中的她高傲抬高螓首。
他胯下的黑色骏马已超过雪电半个身子,悠仁仍极有信心地大声宣告。
“那就山顶上见。”挥动马鞭,他催马儿跑得更快些。
楼定业擦身而过时,她注意到他爱怜的眼神而顿了下。
她懂了,原来他并非真的要跟她赛马,他只是想满足她的渴望,让她开心些。
他居然如此轻易便看透她的心,明白她有多渴望出来透一口气,霸道如他,却总是在她最需要时,为她做出最贴心的安排。
有个人,总在身后默默支撑着她往前,不允许她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逃避现实,那种感觉好安心。
“驾!”悠仁的精神为之一振,拼命地追赶楼定业的黑马。是啊!她该好好地振作,不再想着过去,努力勇敢地面对现实,上天虽然让她失去所有亲人,但却也把楼定业送到她面前,这个人关注她、照拂她,知道她的每一个渴望,并努力为她填满那些空缺。
生命里那么多的缺口,竟只因为一个人而变得圆满,这样的滋味是甜的,暖暖的。
悠仁追着楼定业的身影纵马飞驰,路在前方延展,街道、小径、远方的草场、阴暗的山路被他们甩在身后,在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变暗淡时,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后山之巅。
“我赢了!”粉女敕双颊飞红,晶莹的汗珠挂在额前,终于超越楼定业抢先抵达的悠仁兴奋地说。
“雪电是你的。”他信守承诺。
“你是故意输给我的,我不接受这样的恩惠。”一阵凉风袭来,她扁着嘴道。
“不如明日再赛一程?”夕阳下,从沉重压力中释放的她,是那样的美丽有生气。
带她出来骑马,是对的!她活得太压抑自制,肩上似背着千斤重担。按她的年纪,她该无忧无虑,他想要接过她的重担,让她重拾快乐。
一勒马缰,悠仁令雪电调转头,缓慢地走下山,对他的邀请置若罔闻。
轻轻地叹口气,楼定业稳稳坐在马上,一夹马月复追上她,与她齐头并进。
悠仁偷偷地瞧他。急速的奔驰,丝毫不见他劳累或是气喘吁吁,鬓角连尘土都没有,在晚间的幽光里,是那样意气风发。
“你希望婚期定在冬日还是初春?”在马儿缓行时,他尊重她的意思问。
抚着雪电雪白的鬃毛,她垮着脸不回答。
“定在冬日,准备的时间仓卒点,可定在初春,我怕自己会等不及。”他魅惑地说。
“等不及什么?”有什么好等不及的?她被关在楼府又跑不掉,她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他还急什么?
两马并行于小径上,楼定业靠向悠仁哑声道:“无时无刻我都在想着如何解下你的衣服,亲吻你全身肌肤,狠狠地占有你,尝尽你所有的味道。”他眼色转黯,说着很露骨的话。
好放肆的男人!悠仁瞪着美目看他,从眼神话语中,明显感受到他几乎要失控的占有欲。
楼定业看着她的眼睛,眼中的没有一丁点要掩饰的意思。
又羞又急的她被他瞧得口干舌燥。
眼下偏偏找不到什么话谴责他,骂他下流、恶棍、无耻、恬不知耻,说不定他还会大方承认,到时候困窘局促的还是她。
“我想婚事还是定在冬天吧。”等太久,他怕会违背初衷,忍不住强要了她。
悠仁不回答。他说过不许她说“不”,她只能以沉默抗议。
不嫁,不能嫁!她是钦命要犯,能活着已不容易,更遑论成亲!
这个恶霸啊!以为世间事,都是他说了算吗?他能强大到扭转命运的安排吗?
纵使这个男人勾动她的情丝,令她着迷,她也不能嫁。
以为她是害羞才不回答,楼定业继续说:“告诉我你家在何方,我派人请你爹娘他们过来。”
“不用了,我没有爹娘。”她的声音透着极苍凉情绪。
“你是孤儿?”不对,悠仁先前还说家人送过她小马。话一出口,楼定业及时意识到这点。
小小的头颅摇了摇,“我曾经有家,有爹有娘有手足,但我们一家七十三口,一夕之间就剩下我一人。”
“他们出了何事?”
天色已暗下,月亮还未爬上树梢,她娇美的五官融合在夜色里,他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
家破人亡是何等巨大的痛苦。他似乎渐渐能够理解悠仁偶尔流露的愁苦、寂寞是从何而来了,能够背负着血海深仇勇敢地活着,如此坚韧的她,正是深深吸引他的原因。
不愿说出自己的往事,说了,他肯定会做些什么吧,她不愿他因此惹上麻烦。收了口,她策动马缰,让雪电超过黑驹。
“悠仁,你没有亲人,我会是你的亲人;你没了家,楼府从此就是你的家。”楼定业停住马,很郑重地说。
前面的身影僵了僵。
徐徐回头,悠仁眼神激动地回望身后高大的身影。
夜空之下,男人显得比平日更见高大可靠。
她是离岸的小船,被大风大雨卷入黑暗,而他,是她唯一能看到的港湾。
她能拥有这个男人吗登上他的领土,从此月兑离悲惨的命运,与他建立一个新的家园,在那安身立命,像个平凡的女人,相夫教子,相爱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