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收下纸鹤说:“终于完成了。”
“一千只纸鹤完成了,你要许什么愿呢?”我问她。
女孩没有回答,把最后一只白色纸鹤放进瓶子里,似乎有一点“不好意思,我问的太多了。”我赶紧接口。
“不……不会,只是……”她看着我,嘴唇微动,却只是看着我。
我们之间只剩火车经过铁轨接缝处的敲击声,那声音很规律,每隔几秒就出现一次,数着数着让人很容易平静下来。我望向窗外,远方的树木摇晃的很厉害,也许车厢外正在狂风大作,这时候从我身旁传来一阵声音打破那规律的敲击声。
“你有没有很爱、很爱过一个人?”
我转头望向说话的女孩,她把视线放在车厢的前方,我看了她一会儿,她并没有转过头来,我把视线也放向和她平行的前方,她又开口:“我是说很爱、很爱那种。”
“我很爱、很爱他,想为他做许多、许多的事,但是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分开,所以在那天来临之前我要为他做最后一件事,而这些纸鹤就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你一直为他想,他有没有为你想呢?你这么爱他,他却要离开你?”“只要让我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有一个人,他能让我牵挂、让我思念,这样就够了,对我来说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你找到那个值得的人,那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今天会准时下班吗?”
主管不在办公室应该可以吧。““那我去接你下班。”
“怎么突然要来接我下班?”“最近看你心情好像都不太好,下班之后带你去走走。”
不只是你,连大头年也这么说:心情是会写在脸上吗?我只觉得最近周边的空气都变的比较重,原本可以自在活动的四肢像浸在水里,要花更多的力气才能移动它们,连呼吸都像是透过口罩般困难,有一团莫名的影像飘荡在我和现实世界之间,穿不透,也挥不去。
办公室里的时间在你打来电话后过的特别慢,我无意识地看着电脑萤幕上的文件,随着滑鼠的移动牵引视线,鼻子里突然闻到一阵炸鸡的味道。
我抬起头问坐在对面的小君:“你又在吃炸鸡啊?“”小姐,你是不是肚子饿啦,炸鸡是两个小时前吃的耶,现在已经快六点了。“小君回答。
“快六点了?”原来不是时间过的慢,只是我还一直停留在讲完电话后的思绪里。
一阵恍惚之后和正确的时间接上轨道,因为手机响了:“喂,雅筑、我已经在楼下,快下来,时间快到了。”
“时间?你订了餐厅啊?”“对啊,我是订了一些东西,快下来吧,我在楼下转角的红绿灯等你。”你匆匆地挂上电话。
趁着主管还没回来,向小君交代一下,然后就赶快下楼,坐上车之后我开口问:“要到哪里去吃饭?还要订位?“”我们去淡水吃大餐、欣赏表演,订了位置喔,但是他们不等人的,现在已经六点,我订的是六点三十五分,所以我们要赶一下。“
关上车门,你已经讲了这一大堆话。
你一边说着,车子也没闲着的开上马路,一路上你神情愉悦,相对于我周边沉重的空气,你像是飘在天空里的羽毛,车子也感染了你的气息飞快的滑行,一点也没有感应到我的重量,也许我的沉重在看见你爽朗的笑脸之后,已经无防备的被卸除了吧。
“到了,到了,应该赶的上,”车子停安后你对我说:“你在这边等一下,我买个东西很快回来。”
看着你打开车门渐渐离去的身影,突然发现一直以来我都靠你靠的太近,都快忘了你整个身影出现在我眼里的样子,还是我一直没注意近距离出现在我眼里的那张脸孔,原来在远距离是这个样子,我有一点陌生的感觉。
你在前面街角的摊贩和店家买了东西,一会儿就转身向车子走回来,慢慢地,我的眼中又出现那张熟悉的近距离脸孔。
你帮我打开车门:“好了,走吧。”
你牵着我沿着海边的长堤走去,一直走到长堤的尽头,旁边还系着几艘长长的漆着蓝色油漆的小船,随着波浪载浮载沉。
把东西放下后,你说:“坐吧。”
我们在长堤的尽头坐下来,两只脚悬空垂在海面上、看着波浪在脚下沿着堤壁上下波动,整个人也被带着摇晃。
“你不是订了餐厅吗?
“诺,”你打开刚刚买来的东西说:“大餐来了!”接着从袋子里拿出几包乖乖。
“乖乖?”“对啊,有五香和女乃油,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口味,所以多买了几包。”
“这就是大餐啊?”我的右手上已经被塞了一包。
“我就知道这样不够,”你又伸手往袋子去:“再一包。”
“不是……。”我的左手也被塞一包。
“对,对,还是不够,”你又往袋子伸去,我赶紧接口:“不是不够啦!“”
我知道,是不够气质嘛!乖乖给我,有气质的给你。“你收走我手上两包乖乖,换了一杯卡布奇诺给我。
“啊?”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卡布奇诺啊,光听名子就很有气质。”
“是很有气质,不过,这些东西不用订吧?”“当然不用订啊,我订的也不是这些东西。”你低头抬起左手看了看表。
“那你订了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你问。
你抬头举起手,指着远方:“这才是我为你订的,今天六点三十五分的夕阳。”
“夕阳?”顺着你的手指,看见一颗火红的太阳正在海平面的起跑线上。
“开始罗。”.
在你一声令下,夕阳失去完整的圆形,从底部开始,一刀一刀地像是被刀子切割、又像是融化在海里,整个海面被点燃了。一条火舌,闪耀着金红色的光芒,那条火舌从夕阳一直延伸到我们脚下起伏着,低头看去,我们像是正踏在上面,只要你牵起我的手跳上去,也许我们就可以走向一座金色的宫殿。
“好美喔!”“是啊,不管看几次,它总是让人感动。”
我转头看着你,在你的眼中看见了那座金色的城堡正在闪闪发亮,“你会带我去吗?”正当我犹豫着,那条步道随着完全落人海面的夕阳在我们脚下迅速变小,一下子就只剩稀稀疏疏的几点金光消失在海面上。
“啊,来不及了。”我失望地月兑口而出。
“什么来不及了?”你转头问我。
“没……有,我是说夕阳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了,来不及好好欣赏。”“没关系,”你松开手揽住我的肩说:“以后每年今天六点三十五分的夕阳都是属于你的。”
把头靠在你宽阔的胸膛,这一刻,我感觉到已经进入了那座金色城堡,海风徐徐吹来,因为心中甜甜的滋味,让那股咸味更明显了。
“这是上半场,还有下半场。”
“下半场?”“是啊,当夕阳完全下沉后的十分钟才是最美的时候,因为角度的关系虽然看不到太阳,但是光线并没有消失,没有了太阳光那个强烈的光源,反而更能显示出阳光在不同云层间的变化。”
枕在你胸口,在你说话的同时,下半场的序幕也悄悄拉开,远方天空中像打翻了颜料,顺着云的线条,或深或浅地洒在浅蓝的天空,云随着风走动,夕阳带着光线移动,看似平静的天空其实每一秒都不同,让人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好像更美耶?”“相对于夕阳消失的速度,晚霞出现的时间比较长,这是大自然令人惊奇的安排,欣赏夕阳时只对着一个目标,可以尽情地追逐它,所以速度快一点没关系,可是欣赏晚霞的目标是整片天空,就需要多一点时间了,而时间越长你的发现也就越多,惊奇也越多。”
“对耶,现在又换了颜色。”“先是比较浅的颜色,再来颜色会越来越深。”
天空像是一座舞台,云朵、海风和光线不断在天空中争当主角,搅拌在跟里出现一幅又一幅的艳丽画作,…—个不留神,在超出视线的范围外,它又悄悄作了变化,当你追逐它、才发现原来视线停留的地方也不一样了。
“你知道为什么天空变的这么忙吗?”
我摇摇头,眼睛却舍不得离开天空。
“因为它们在做交接,白天要将天空的值班交给黑夜,所有的人都在忙,太阳要交接给月亮,白云要交接给星星,蓝色要交接给黑色,所有在天空工作的人都在同一时间出现,你看,地平线那一头月亮已经出来了“。”
“也开始出现星星了。”“雅筑,我们来为下班的人加油。”“下班的人?
你是说太阳、白云和蓝色吗?要怎么加油?““跟着我做,”你站起身,向着落日的方向大喊嘁:“喂!明天也要加油喔!”
一喊完,周围欣赏夕阳的人都被你吓了——跳转头向我们:“来,换你。”
你拉起我的手臂。
“不要啦!”我挣扎着不起身:“好多人在看、很丢脸耶。“”别怕,我不是喊过了”。“我还是被你拉着站起来。
“可是刚刚没有人注意啊,现在大家都向这边看。”我故意不去回应周边的眼光。
“那我再喊一次再换你。”
“不要啦!”,你吸足了一口气,正要出声,从堤防右边远处先传来:“明天也要加油喔!”你那口气被硬生生塞了回去,我们两个相望了两秒,看到彼此惊讶的表情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你拍拍我的背:“快,趁现在大家的注意力被转移,大声喊出来。”
我先看了看四周,再看看你鼓励的眼神、最后望向远方的大海,深吸一口气,用力喊出:“喂,明天也要加油喔!“不知道是不是我喊的太用力,从身后不断有同样的声音传来,就像是山谷中的回音此起彼落,回头一看,原来有不少人也对着大海说话。
你又喊了一句:“明天也要加油喔!”接着看着我:“换你。”
这次我再没有任何犹豫,大声喊出:“明天也要加油喔!“天空的云彩似乎听到我们的加油,在即将消退的最后一次变化出现了最丰富的色彩,然后渐渐转变为深蓝色。
“喊过之后心情有没有变好一点?”
“嗯。”“这阵子你好像有心事,整个人都闷闷的、你也不告诉我是什么事,我只能带你来这里抒发一下。
“没什么事啦,大概是工作太累了。”刚刚用力喊过之后,现在感觉全身轻飘飘的,心情跟着轻快起来,那团档在我和现实世界之间的影像也消退不少。
“你看,天空中那些人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工作,它们还是一样那么有精神,我们也要加油喔。”
“嗯,我知道了,我也会加油的。”“为了知道你有没遵照约定,我要给你一样东西。”
“监视器啊?”“你先闭上眼睛。”
我看着你然后闭上眼睛,感觉到你摊开我的掌心放上一个圆圆的东西,我闽上的手指刚好可以握住它。““张开眼睛看看吧。”听到你在我耳边说着。
我缓缓张开眼睛打开掌心,看见一个桃红色的小盒子,打开它里面是一枚戒指,黄金的戒身镶上白金的螺旋图案,看着它,我说不出一句话。
“喜欢吗?我帮你戴上。”
你没有让我回答,从盒子中取出戒指,扶起我的右手套在无名指上,我看着那枚戒指,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你看,你有一个,”你举起左手说:“我也有一个。”无名指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
“这可是个有魔法的戒指,它们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连在一起,从此之后我就能借着这条线感觉到你的喜怒哀乐,可以知道你有没有遵守诺言。”
我想起来在哪里看过它、在某天晚上你送我回家的路灯下,还有你喝醉的那一次,我都看见它挂在你胸前的链子上,还有你说的这些话也曾经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的那本日记里,我刻意向你胸口望去,那条链子已经不存在。
“当然啊,你也可以借着它感觉到我的思绪,所以我也不能做坏事了。”
一团黑影在我头上爆炸开来、很快的随着渐深的夜色笼罩我全身,你的身影在我眼中变的模糊,张开双臂你把我拥人怀中,在你的肩头上我双眼微微发热。
这也许真的是一个有魔法的戒指,因为我感觉到在你心中戴上它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个日记中的女孩。
为什么要送我一样的戒指?为什么要跟我说同样的话?为什么要听同样的音乐?为什么要做同样的动作?为什么睡梦中喊的是她的名子?现在我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巧合,一眨眼,眼睛上的热度化作两滴泪水滴在你的肩头。
扶着我的肩头你解开这个拥抱、也解开了禁锢泪水的最后一丝力量,眼泪不听使唤地从我眼中的你顺着脸颊一直流进心里。
你惊讶地看着我:“为什么哭?你不喜欢吗?”。
你温柔的帮我擦去眼泪,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眼中的你变的更模糊,停车时看你去买东西那个陌生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在你眼中现在也如同你在我眼中一样模糊吗?在这样的光线,这样的气氛下,你能认出是我吗?
“别哭啊,你怎么了?”你继续安慰我。
我低下头,因为太多的疑问让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既使我是爱你的,既使我愿意付出所有,但是你的心中还是有我不能到达的地方,我抱着你却也在你身后看见你的影子抱着一个人,那个人是我吗?
“别再哭了。”你抚模着我的头发。
这些日子锁在我心头的秘密像是黑色的阴影,平常时它躲在我身后看着,我知道它存在却没有勇气回过头,现在眼前一黑,它毫不犹豫地跳到我面前,比将来临的黑夜还要深的黑暗,连星星的光芒都被吸走。
“别哭啊。”你还是安慰我。
我吃力的暂止住不断涌出的泪水抬头问你:“我很像惠雯吗?很像吗……“泪水还是轻易地漫过我的视线,在夜色的包围下,我看不清你脸上的表情……
“我很像惠雯吗?很像吗……”
我和女孩平行的视线在某个不知名的远方,似乎像铁轨一样有了交接点……